第65章
羨澤的腳趾慢慢蜷起來,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的臉。
她腳掌微涼柔軟,一看便知道天天飛來飛去從不走路,華粼抬眼跟她對視,羨澤又舒展開腳趾,對他抿嘴笑了一下:“找一雙好看的鞋來�!�
華粼點點頭,快步從江邊走開,飛身出去,望著他遠去的羨澤回過頭來,望著江流的粼粼波光,跟葛朔陷入了有點微妙的尷尬中。
她并沒看到遠處的華粼沒有飛出去多遠,便在空中猛地痙攣幾下,墜落入稻田之中。
華粼在稻田的泥水中掙扎著,他雙臂猛地化作羽翼,腰后卻長出一條粗圓的蛟尾,腳步不穩(wěn),渾身劇痛,像被箭矢射中的大雁那般在泥中撲騰。
痛苦許久的掙扎后,他渾身痙攣,只剩下半邊臉埋在泥里大口喘|息的聲音。
終于,月色下華粼緩緩從泥里站起身,他只剩下半邊翅膀,尾巴垂到腳邊的土壟上,月光照在稻田里,映照出他畸形的輪廓,以及那一般是華粼一邊是黑影的臉。
“你在隔絕我的目光,你在向我隱瞞她的一切?你怎么敢?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我只不過是忙于捕獵剩下的蛟,吃掉他們,消化他們,就疏忽了你的存在……”
“別忘了你得到她青睞的唯一原因就只是這張偷來的臉,你要是被殺了,只會是跟我一樣的一條無鱗黑蛟!”
華粼僵硬地拖動腳步,他抬起手來甚至想要狠狠抓向自己那張借來的美麗的面容,卻有兩方角力讓他指尖在空中顫抖許久。
最終只是輕輕撫摸過那張肌膚細嫩的臉。
……
“你還生氣呢?因為什么啊,我不明白!”葛朔坐在水邊,拿起石頭打出一串漂亮的水漂,看著石頭在快到江對岸時才入水。
羨澤抱著腿,坐在大石頭上不跟他說話。
葛朔干脆擠過來:“你往那邊坐點,我也要坐這里!冷,你拿被子給我蓋一下肩膀吧�!�
羨澤推他:“我沒穿衣服!葛朔你真是煩死了�!�
葛朔:“你一百多年都沒穿過衣服,還差這兩天嗎?再說你干嘛要幻化成這個樣子,看起來都比我大十歲了!”
這樣子更貼近羨澤穿越前的年紀,或許是她認知中自己就有著這樣的軀體,自然而然幻化成這樣,她想把被子奪回去,葛朔卻用被子攏住兩個人的肩膀,他拽著被子的角,像一條圍巾般圈住了兩個人。
“現(xiàn)在變成我要趕緊長大,好讓自己看起來跟你差不多年紀了。”
羨澤疑惑:“你干嘛要跟我看起來差不多年紀?”
葛朔只是下意識這么說,她這么一問,他也結(jié)舌:“就、就……看起來更能在一起玩�!�
羨澤笑了一下,偏過頭去,兩只腳抬起又落下,像是在石頭上打著節(jié)拍。
葛朔道:“化型期之后是什么期?”
羨澤:“我怎么知道。要不你問問華粼,他好像比較懂這些,以前他還會每天給我量腰圍量身長。”
葛朔撇了下嘴,從芥子囊中拿出之前那個卷軸,卷軸上有火燒的斑斑點點,他在對著月光念讀:“唔、后面寫的是……哎,這幾個字怎么被燒的看不清楚。是什么、情……期?”
羨澤:“我也看不出來這是什么字,后面的解釋也都只能看清楚幾個字,寫的什么、放縱肆意、毫無節(jié)制……”
倆人雙目對視,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都瞠目結(jié)舌。
羨澤:“不可能!我才不可能發(fā)|情!”
葛朔慌得都要握不住卷軸:“那、那也不是不可能,很多妖類都有發(fā)|情期啊。”
羨澤:“那你有嗎?我就問你有嗎?”
葛朔:“我可是神鳥,我那都是脫離了這些尋常小妖的本能了�!�
羨澤急眼:“那我還是真龍呢!我更脫離這些了!”
葛朔:“那不一樣,真龍性淫,本來就是喜歡搞出一堆情人吧�!�
羨澤掐他脖子:“你才淫!空口污蔑我!”
葛朔喘不上氣來,直拍她的手背:“這又怎么了,這不就是天性,你還淫得過那一年到頭發(fā)|情生孩子的凡人?”
羨澤這才意識到妖類眼里標準不一樣,放下手想了想道:“那我應(yīng)該跟凡人差不多�!�
葛朔臉又倏地紅了:“我就是說傳聞里別的龍,又沒說你!你、你還是別那么……”
羨澤反而坦蕩起來,托腮笑道:“那真要是發(fā)|情期我該找誰?我都是天底下最后一條龍了,找不到第二條龍了�!�
葛朔摘下斗笠,手指開始摳竹編的縫隙:“好像說是龍大多不喜彼此靠近,都有各自的領(lǐng)地,哪怕在蓬萊居住的幾只龍也都有自己的山頭呢。我聽過最多的傳言都是跟蛟、跟蛇、跟其他的百獸……”
羨澤大開眼界:“真是雜食啊�?晌疫@么多年都沒有再見到一只蛟哎。你要不再幫我找一只蛟�!�
葛朔忍不住道:“找一只干嘛,就養(yǎng)在咱們那山里用來、用來……干這種事嗎?咱們那兒可是多一只都來不了了!”
羨澤:“蛇呢?大不了用完了把它趕走�!�
葛朔急沖沖道:“也不行!我討厭蛇�!�
羨澤不大高興:“萬一我成長階段就需要呢?”
葛朔脫口而出:“那你就身邊隨便找一個!反正你都能化形了,也不用找蛇啊蛟啊”
羨澤猛地轉(zhuǎn)過頭盯著他。
第152章
(小劇場)華粼僵在原地,胸膛起伏:“……那你想找一只蛟嗎?”
葛朔僵住,
倆人陷入死寂,他忽然大叫一聲從石頭上蹦起來,竹笠扣在頭頂壓低:“你別跟我說這個,
問華粼去,
他天天寵你寵的要死,
誰知道他會怎么幫你?說不定他真能給你找一只蛟來呢!”
羨澤有點生氣:“行,那我就都問他。反正也不是經(jīng)常能見到你”
葛朔也委屈得轉(zhuǎn)過臉去:“那不也是因為要四處給你找卷軸,
找寶物,
為了能讓你被保護起來嗎?哼,
好心當成驢肝肺,
以后你都找華粼,
別找我了!”
他說罷,就騰地起身,竄到附近的樹干上,
背對她垂著腿坐在樹上。
羨澤也枕著胳膊,
氣得自己裹著紅被轉(zhuǎn)頭裝睡。
過了許久,風(fēng)吹拂過江面,羨澤真的快要睡著了,
也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她太熟悉氣息,便慵懶得不想睜開眼睛
反正是華粼,
要不讓他幫忙穿衣服穿鞋子好了。
華粼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許久,
輕聲道:“……羨澤�!�
羨澤還沒來得及照一照自己的模樣,但看葛朔和華粼的反應(yīng),她應(yīng)該很美吧!
她心里得意的輕哼兩聲:那就讓他多欣賞一會兒
卻感覺到華粼的氣息靠近了些,
鼻息在她耳畔,指節(jié)輕輕蹭了一下她臉頰,
羨澤打算等他再靠近一點,就忽然睜開眼大喊一聲,嚇唬嚇唬他!
就感覺有幾滴水落在她面頰上,與此同時落下來的還有一個帶著水汽的輕吻……
不、準確說不是吻,是輕輕地咬。
就像是牙尖輕咬葡萄卻沒有咬破那層薄薄的皮一樣,華粼就這樣在她臉頰上仿佛要吃掉她卻不舍得那般輕咬了一下。
羨澤猛地睜開眼來。
華粼帷帽不知丟到了何處,金發(fā)濕透貼在后背,鬢角兩側(cè)碎發(fā)還在滴水,嘴唇泛紅濕潤,正蹲在石頭邊望著她。
二人雙目對視,他紅色瞳孔微微一顫,卻也貪婪又驚愕的在她臉上逡巡許久。
羨澤驚道:“華粼,你總算回你身上怎么了?!”
他渾身是水,不過手中拎著個裝滿衣衫的布包,那布包還是干凈且干燥的。
羨澤嚇了一跳,就聽到他輕柔的聲音,說話節(jié)奏也有點怪:“我、可能是因為喝了酒,不小心栽在了稻田里�!�
她連忙拽他胳膊,到處看:“沒事吧?你平時最愛干凈了,摔到稻田里豈不是一團糟�!�
華粼因為她這幾句關(guān)心瞇起眼睛,有些微醺似的道:“沒事。我洗干凈了。衣服拿回來了�!�
羨澤點頭伸手接過布包,她抬頭看了一眼。葛朔并不在附近的樹干上,似乎是他看到了華粼的接近,就躲開去更遠的樹干了。
羨澤拆開布包,尋找貼身的小衣,忽然手指摳了摳衣衫上的布扣,道:“你干嘛剛剛咬我一口,我都嚇醒了�!�
華粼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低頭幫她一起翻找。
“華粼真的會什么都幫我嗎?”她忽然握住他的手,低聲道:“葛朔說,我做了壞事華粼也會給我打掩護,我有什么需要也都會滿足,華粼真的會做到這種事嗎?”
華粼愣愣看著她:“會。是出了什么事嗎?”
羨澤咕噥道:“華粼回頭給我找一只蛟來吧!”
華粼微微瞪大眼睛:“……你要蛟做什么?”
羨澤臉上有點紅:“用�!彼钟X得這群妖不會有凡人的男女思想,便干脆大大方方道:“葛朔說什么過完了化型期,就到什么發(fā)、發(fā)|情期……”
華粼卻微微皺眉:他怎么記得真龍會有一段比較?*?
漫長的恣情期,而不是叫發(fā)|情期。這段時間會對自己喜歡的任何事物投入不知節(jié)制的熱情,而并不只局限在某些事
羨澤撓了撓臉頰:“我是真龍,應(yīng)該找一只蛟度過發(fā)|情期嗎?”
華粼僵在原地,胸膛起伏:“……那你想找一只蛟嗎?”
羨澤其實也沒太想明白:“其實倒也無所謂,我更喜歡人形的。我喜歡熟悉的又親近的,我喜歡……我也不知道,可能試過了解過更多,就知道會喜歡什么樣的吧�!�
華粼握住她指尖,忽然將她指尖放到唇邊,輕聲道:“那我就為羨澤找一條蛟來�!�
羨澤指尖微微蜷縮,雙目對視,華粼很少如此長時間抬起眼來直視她,他眼睛一向如紅寶石那般,此刻在夜色里卻像是流淌的血河。
她忽然想起葛朔的話:那你就身邊隨便找一個,反正你都能化型了,也不用找蛇啊蛟啊……
那是不是華粼也可以……
如果是華粼的話。不會拒絕她的任何事吧。
羨澤隨即因為自己的想法而有一瞬的驚慌,她抽回手指,大笑隨口道:“那要一條漂亮的蛟!”但她又很快咕噥道:“不過再漂亮也沒有華粼漂亮吧。差不多也行�!�
華粼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又緩緩松開。
羨澤拿出一件帶肩帶的抹胸裹肚:“不過,華粼你看起來有點怪。”
華粼不動聲色:“……哪里怪了?”
他明明什么也沒說。
羨澤端詳他,忽然笑起來:“像是沾了什么臟東西�!�
華粼猛地一僵。
……原來在她眼里,真正的他、本體的他算是臟東西嗎?!原來頂著同樣的皮囊,靈魂也不過是分開的兩份,她竟然能如此快就察覺到不對勁嗎?!
羨澤有些蹙起眉頭,端詳著他的臉道:“你知道你現(xiàn)在表情很怪嗎?感覺明明急得要哭了,卻哭不出來……”
那一瞬間,被畫鱗壓制住的分|身陡然在這具軀體內(nèi)發(fā)瘋沖撞了起來!
華粼……或者說畫鱗肩膀抖了抖,忽然起身大步走開:“我、我去洗把臉!”
華粼大步離開,飛速往樹影遮蔽的另一邊江岸走去。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羨澤視野內(nèi),才再次周身痙攣起來,喉嚨中發(fā)出嗬嗬聲響,四肢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扭曲出折斷關(guān)節(jié)的弧度。終于他驟然軟下來,喘著粗氣撲倒在江邊,望著江中自己的那張臉……
畫鱗剛剛奪取了這具軀體的所有權(quán)。
華粼沒有想到畫鱗已經(jīng)變得這么強大了。
近幾十年,他窺見過一些畫鱗眼中的畫面,他知道畫鱗正在瘋狂捕獵天下僅存的蛟類,但凡有些修為的蛟基本都成了他的盤中餐,僅剩一些貌丑體弱的蛟作為畫鱗的奴仆。
甚至他為了能夠奪得魔域霸主的位置,貪欲更是毫無控制,瘋狂的吞吃著所有的敵人。
此刻兩個被分割后已經(jīng)無法愈合的靈魂,擠在這具軀體中,華粼一閉上眼睛,仿佛就能聽到畫鱗體內(nèi)無數(shù)亡魂的哀叫、妖魔的尖嘯、凡人的怒吼在他腦中回響。
因為分裂,他們越來越不像了。
沒有了部分同理心與情感的畫鱗,愈發(fā)殘忍且不會再有猶豫;而沒有強大生存本能與混沌的華粼,變得柔軟、弱小且向往安定。
可他們又越來越像了。
畫鱗一日日透過他的眼睛,看著羨澤的一切。
他們心中關(guān)于她的那團火焰,在凡間與魔域,在陽光與昏暗中都在同時燃燒著。
若說華粼是頂著鸞鳥的皮在偷偷得到她的親近,那畫鱗就是華粼這層皮下連目光都得不到的小丑。
“哈、哈她叫我臟東西!她居然叫我臟東西!我從來都把自己洗得很干凈,我居住的宮室有潔凈的水潭,那黑色是我與生俱來的顏色,不是臟!”
“你就干凈了嗎?!你在她身邊看著她,陪著她吃吃喝喝,還在陽光下讓她纏在你的脖子上。我現(xiàn)在卻變成了什么模樣……因為吃了太多,現(xiàn)在變得臃腫、變得更加丑陋了!”
“你聽到了嗎?她說她想要一只蛟,多可怕的天真,就像那些蓬萊的真龍一樣要個玩具似的高高在上的口吻!”
“可她、她需要我……她已經(jīng)沒有了蓬萊,怎么能再沒有一只陪伴她長大的蛟呢?那些要許多蛟才能做到的事,我一個就可以做到,我可以孵化她、養(yǎng)育她,我也可以與她同眠。如果她很乖的話,我可以等她長大,為她再孵化一顆龍蛋”
“她已經(jīng)化作人形了,真龍都很喜歡人形的,我也要化作人形!他喜歡你這張臉嗎?我要變成一張什么樣的臉!你去查、你去查出來真龍都會喜歡什么樣的面目?!說不定我用真身化作人形接近她,她也會很高興,很喜歡我!”
華粼聽到腦袋中發(fā)狂的聲音。
那對她的嫉妒、癡戀與扭曲的欲|望,既讓他恐懼,又像是他的一部分。
在他之前跌落稻田時,真的陷入了谷底的絕望。
畫鱗沒有說錯,他就是這個怪物的分|身,還是實力更弱的分|身。如果有一天羨澤把他殺了,他的尸首只會是一只無鱗的黑蛟,她只會覺得自己被騙被背叛。
這件事永遠沒法改變。
可他又不甘心,不甘心成為這個家伙的附庸,成為他的一部分。在她身邊生活一百多年的他,如果一切都跟這個在魔域瘋狂吞食的家伙毫無區(qū)別……那這些年看到她的笑容,和諸多神鳥之間的快樂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瞬間的迷茫猶豫,徹底給了畫鱗占據(jù)他軀體的機會。
直到……
華粼手指攥緊水邊的碎石,眼淚終于從臉上流淌下來。
直到羨澤透過這張不屬于他的臉,看到了他真正的表情。
就因為她的注視,所以華粼和畫鱗是不一樣的,也絕不可能一樣。哪怕他最后被發(fā)現(xiàn)是一只黑蛟,哪怕羨澤會憤怒的朝他尸體踢上一腳,他也必須保護她……
只有他才能成為抵御畫鱗的一道墻!
華粼望著水面,緩緩冷靜下來,對畫鱗道:
“她很敏銳的,別以為你可以隨意頂替我,除非說你不打算等了,打算就這樣將她吃掉�!�
畫鱗憤怒卻沉默了。
果然,畫鱗不舍得。既不舍得這個讓他成為龍的最后機會,也不舍得將羨澤就這么吃掉。
他太貪婪了,她的陪伴,她的光芒,她的價值,他全都想要得到。
華粼低聲道:“那你就需要我。之所以隔絕你的意識和視線,是因為你最近太過瘋狂,影響到了我的思緒。你做你自己的事,我做我應(yīng)該做的事,你負責變得更強大,我則負責讓她變得更依賴我,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畫鱗喘著粗氣,卻也沒有反駁。
他半晌道:“……她說需要一只蛟,怎么辦?我可以讓這天下只有我這一只活著的蛟。”
華粼暗自攥緊手指,垂下眼去思索片刻,忽然道:“那你要用本體來見她嗎?就像之前那條青鱗蛟一樣,裝作偶遇,在河畔與她相見怎么樣?”
畫鱗一驚:“?!”
華粼輕描淡寫道:“可她挑剔又天真,那只青鱗蛟其實她也看不上,你若是有自信大可以來。”
畫鱗:“……”
自信。這是畫鱗最缺乏的東西了。
華粼見到過他的本體,因為大肆吞噬而變得臃腫,甚至還不如之前,他怎么可能有勇氣在羨澤面前露出真容。
化形成為其他的蛟?
已經(jīng)有個分|身頂著鸞鳥的皮了,還用本體頂著別的蛟的外殼?如果萬一被羨澤又一眼看穿,叫他臟東西怎么辦?
這個家伙根本就沒有直面羨澤的勇氣!
哪怕他真的想直面羨澤,恐怕也要陷入深深的焦慮中,將大量精力都用在如何化形、如何裝飾自己上。
這對羨澤來說也是時間和機會。
畫鱗終于徹底沉默下去,他只丟下了一句話:“讓我看到她……如果看不到她,我真的可能要瘋掉,到時候你也會跟著我一起瘋掉的�!�
華粼望著江面。
他意識的那片水面徹底安靜,畫鱗離開了。
他半晌才雙手顫抖的捧起水,搓洗著臉,想要洗掉臟東西,想要洗出他從來沒有過的真實面目,但終于在搓紅了臉頰之后放下手,往羨澤的方向走去。
葛朔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他正在笨手笨腳的幫她系腰帶,羨澤看到他連忙喊道:“華粼!快來幫幫忙!這只蒼鷺要笨死了,剛剛還跟我說襯裙是外裙呢!”
華粼抹了一下臉上的水,快步走過去,蹲下來幫她整理裙擺,系著腰帶,輕聲道:“我剛剛在那家成衣店逼問了好久,說是要這兩邊的繩帶先分別系住才行”
羨澤低頭看著他,華粼還不熟練,但動作卻細致,將她短衣衣擺掖好,她抬手捧住他的臉:“剛剛怎么了?你明顯哭過了�!�
華粼抬頭抿嘴看著她,搖搖頭。
羨澤:“真的沒事嗎?”
華粼忽然半跪在地上,將臉用力埋在她肚子上,緊緊環(huán)抱住她的腰,搖頭又點頭。
羨澤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剛剛有點陌生的華粼消失了,熟悉的他好像又回來了。她摸了摸他濕透的金發(fā)。
葛朔垂下眼睛,壓了壓斗笠朝遠處看過去,手指攥緊了腰間的刀柄。
華粼吸了吸鼻子,悶聲道:“羨澤,我想回去了……我們回家去吧�!�
第153章
羨澤手指捏著紙船:“我……想要葛朔�!�
“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三個這樣,
不太對�!备鹚访掳偷溃骸叭A粼吃飯也跟著,睡覺也要一起。你知道嗎?現(xiàn)在羨澤大部分時候很喜歡化作人形,然后一不小心就這么睡過了這樣華粼還跟著一起睡,
很奇怪吧!”
青鳥吃著果子,
歪頭道:“你們?nèi)齻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嗎?這都一百多年了,
現(xiàn)在才覺得怪嗎?”
葛朔拋接著果子:“我覺得羨澤可能也沒那么喜歡他……就只是習(xí)慣他了。習(xí)慣可是很可怕的!”
青鳥聽不懂這些:“可我也習(xí)慣聽你講話了��?那很可怕的話我不要聽了�!�
葛朔嘴一撇:“你不懂!華粼夜里還總跟她聊悄悄話,我每次問羨澤他們在聊什么,
她都說不告訴我!這倆人明顯有秘密!”
青鳥一根筋:“那你把他打跑!”
葛朔苦惱道:“算了,
你比我還笨呢,
幸好你沒開竅,
否則你就是最先出局的那個。”
……
“我就只是覺得他最近怎么又不出去了……之前羨澤想讓他陪的時候,
他照舊是要出去搜找物件,一去就是好多年不回來�!比A粼收拾著桌子,低聲道:“最近倒是不大出門,
還天天跟羨澤在一塊�!�
姑獲躺在圍欄上歪頭:“可你這些年都寸步不離的照顧她,
讓她去煩葛朔,你不也清閑一點?”
華粼給羨澤屋里插上:“……我又沒有想要清閑。再說,你知道嗎?他好歹是一只神鳥,
竟然睡覺會打鼾,好幾次把羨澤吵醒了!”
姑獲:“羨澤脾氣也沒那么好的,竟然沒打他呀?”
華粼轉(zhuǎn)過身去,
垂頭道:“打也打了,
可他還不走,照舊要跟羨澤擠成一團。我知道羨澤拿他當很好的朋友,但他也太心大了吧”
身后傳來了心更大的姑獲打呼嚕的聲音。
華粼:“……”
華粼從窗戶往外看,
羨澤正拿著一個金色的荷包,在樹叢之中收集果子。
這荷包是她前一陣子央求他給做的,
做的時候她一直在旁邊托腮看著,還在將她的靈力匯入縫紉的金線。
但華粼其實針線活很差,幸好荷包翻過來還勉強能看,他還想說要不要在荷包上繡一只鸞鳥,她便歡天喜地的拿走了。
這會兒她不斷往荷包里裝著果子又拿出來,似乎是在研究什么法器。
近些日子因為她喜歡化作人形,神鳥中懂得龍身之美的不多,但懂人形美麗之處的卻有不少,從她化型期結(jié)束開始,好幾只神鳥都化作人形嘰嘰喳喳圍著她。
這其中不乏少男模樣的神鳥,看他們的眼神,也知道他們在想些什么甚至有些人因為知道他和葛朔是她的親信,開始在舉止和化形上模仿二人。有些大膽的要挽住她胳膊,更有甚者已經(jīng)拿腦袋蹭著她。
羨澤從小眾星捧月慣了,并不在意他們的粘人,心情好或者誰幫幫忙的時候還會摸摸對方腦袋夸獎兩句。
弄得那群小少年更覺得自己要得寵了,長毛屁|股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華粼正要上前去,就瞧見葛朔抱著竹笠,踏開滿地金黃落葉朝她走過去,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往她身上一靠,說了句什么。
葛朔開口說的話,讓那群翹屁小神鳥們?nèi)紘樀脭D成一團。
羨澤尾巴晃了晃,纖細修長的尾鰭甚至隔空環(huán)住了葛朔的小腿而不自知,但臉上卻表現(xiàn)出不屑來,抓住葛朔的胳膊讓他站直了。
她很快收起尾巴往房間內(nèi)走去了,葛朔撓撓頭,但又很快嚷嚷著:“我?guī)湍銌h!不就是收集各種各樣的東西放進寶囊里面嘛”
書房里,羨澤坐在桌前寫寫畫畫,還在研究法器的靈力流動。她不太有坐相,一般都是一條腿墊在屁|股下頭,歪著身子;書房另一邊遠遠坐著的葛朔更不太安分,甚至寫畫不了幾個字就蹲在了凳子上。
羨澤自從化型期結(jié)束之后,靈力瘋漲,在法術(shù)還未掌握成熟的情況下,唯有金丹愈發(fā)閃耀,這就像是一柄鋒利而脆硬的劍,很可能會過早進入成年期,卻沒有能跟畫麟抗衡的能力。
就在華粼憂心忡忡時,她恣情期的特征顯出來了羨澤迷上了研究法器。
葛朔有幾次帶她出去玩時,華粼心里其實暗暗害怕他們之間發(fā)生點什么……不過葛朔回來有些失落的臉色也看得出來,羨澤出去時,注意力都放在研究凡間修仙者們所制作的法器。
那些對尋常妖類來說極其珍稀的靈力,她眼都不眨就能用上幾十上百年的修為,就給自己做條小項鏈,做個降魔杵。
這樣也好,華粼和葛朔一起在研究很多跟蓬萊有關(guān)的書卷,他們想知道為何蓬萊會封禁在海底?她到底要怎樣才能平穩(wěn)進入成年?
以及……她會不會誤入歧途成為蜃龍那樣的魔龍?
她應(yīng)該不會的。她那么聰明,那么耀眼,華粼和葛朔雖然有些方面在暗暗較勁,但無疑在大事小事上,都將她往善良的底色上引。
若有一天真龍現(xiàn)世,他們想讓這數(shù)百年沒有見過真龍的世間,都知道她的美好。
羨澤是群鳥中第一個學(xué)會用筆墨學(xué)會寫字的。一開始神鳥們還請來了教書先生,教她和大家一起讀書,但那教書先生見識到“神仙”后,竟然死賴著不愿意走,嚷嚷著什么自己要在這兒長生不老。被他們打昏扔下山,聽說再也不肯教書,硬要以五十多歲高齡開始修仙。
最終只能讓矮子里頭拔將軍的羨澤老師,教授大家一些簡單的讀書寫字。這其中華粼只能算是中等生,葛朔就是羨澤小老師從業(yè)生涯中的恥辱了。
此刻,葛朔坐在書房里,本還想跟她聊天,但發(fā)現(xiàn)羨澤正在聚精會神,他也不好打擾,便也取了一套筆墨,坐在另一邊的桌子上翹著腿,一邊哼著歌一邊在紙上涂畫。
“葛朔!你在畫什么?”她忽然趴過來:“上次被我說不會用筆之后,你真的在學(xué)了……呃呃呃好丑你這是在畫什么?”
葛朔這才意識到天色已經(jīng)昏暗,回過神來,畫上沒有別的,只有他一邊想一邊畫的小龍。
葛朔笑起來:“畫的是你啊�!�
羨澤剛剛還想幸災(zāi)樂禍的嘴角,看著那條“毛毛蟲”降下來:“……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葛朔:“這怎么不像了?喏兩個角,你那個脖子上的一圈毛毛,還有四個爪子,我連你的尾巴都給畫出來了。”
羨澤翻了個白眼:“我算是知道山海經(jīng)里的怪物是怎么來的了!你這畫的是蟲子還差不多你怎么不畫自己?”
他說畫就畫,拿起筆來揮斥方遒,很快就畫了一只嘴比身子還大,兩條柴禾腿八字撇開的大鳥,正抻著腦袋一口叼住了小龍、啊不,小蟲。
葛朔哈哈一笑,還題了幾個寶貴大字《吃龍圖》。
羨澤笑著奪過去:“你有多大的嘴,還能吃了我?太丑了太丑了,簡直就是浪費寶貴的紙,我要撕了這玩意兒,否則后世怕有人以為龍都長這個樣子�!�
兩個人爭鬧起來,葛朔比她個高手長,胳膊夾住她,拿起那張熟宣:“不許撕!我已經(jīng)給施了法術(shù),這張紙撕不破了。”
他說著,手指熟練地將那薄宣對折又再折疊,羨澤看著他從民間學(xué)來的熟練手藝,一時忘了掙扎,她半個身子都快擠到他腿上:“你要疊什么?”
她臉湊得太靠近他的手,葛朔疊到后面都有點緊張,潦草疊了個烏篷船,羨澤高興得都要拍手了:“你手真巧,要是能用法術(shù)把它變成真的船就好了!”
葛朔摸了摸鼻子,而她抬手就想接過去,葛朔故意捉弄她,抬起手不給她:“這是我的畫,又是我疊的,憑什么給你?剛剛你不還嫌棄我畫的丑,想要撕了嗎?”
他沒注意到自己剛剛寫畫的時候手上沾了墨,一摸鼻子便粘在了臉上,羨澤指著他的臉大笑,葛朔有點慌神道:“我臉上有什么?”
羨澤一把搶過紙船,端在手上看:“你臉上有鼻子,笨蛋!”
葛朔氣不過,拿手指往硯臺里沾了一點墨就要往她臉上抹,羨澤大叫一聲握住他手腕。二人并沒注意到就因為這樣的笑鬧,有個端著茶湯走過來的人腳步停駐在拐角處。
葛朔咧嘴:“拿我的紙船要拿東西來換!”
羨澤警惕的盯著他的手指:“那是不可能用我的出丑來換的,你敢給我抹臉上,我就夜里偷偷把墨汁倒你嘴”
就在她絞盡腦汁威脅的時候,葛朔忽然趁她不備,將臉湊過來,對著她臉頰非常用力的親了一口。
“啵”一聲響亮的動靜甚至飄出了窗外。
羨澤握著他手腕的胳膊一軟,他沾了墨的手也一滑戳到了她腦門上。
羨澤眼珠子顫了半天才落到葛朔臉上,臉上紅了又白,嘴邊幾個字想咕噥出聲卻最終尖叫道:“你做什么?!”
葛朔梗著脖子道:“怎么了?之前華粼親你一口,你也沒叫這么大聲!”
“他什么時候啊、你是說當初在江邊,我睡著的那一次?我以為你不在呢!”
葛朔賭氣道:“我看見了。怎么了,他可以啃你一口,我啃一下就不行了!我告訴你,凡間都是左右護法、東廠西廠、南北通透反正就是,你要是皇帝宗主大王,身邊都要有一對兒護著你的!我們倆就要公平,他能做的事,我也要做,我也能做!”
羨澤最氣惱的就是他根本不理解這些舉動背后的意思,只知道置氣,只知道想什么就說什么!
她反唇相譏道:“那我跟華粼親嘴,你也要親嗎?”
葛朔他游走民間最多,自然最了解這“親嘴”背后的含義,他想也不想就一蹦三尺高,嗓門拔起來:“……你說什么?他親你嘴巴了嘛他、他!他敢!”
羨澤看他跳腳,反而有種勝利的感覺,便是又故意道:“我就說如果,那你也要學(xué)嗎?那假設(shè)回頭我發(fā)|情期了我們還纏在一起,你也跟著學(xué)嗎?喲,你不是忠貞之鳥嗎?跟我這性淫的真龍也要混在一起不成!”
葛朔瞠目,他頭皮發(fā)麻剛要開口,就聽到拐角處瓷器跌落的聲音。
羨澤和葛朔同時探出腦袋去,就瞧見了蹲在地上慌忙收拾茶具的華粼
羨澤:“啊……”
葛朔:“……啊�!�
華粼頭都沒抬,蹲在地上慌手忙腳的收拾:“我不小心絆倒了。”
羨澤攥了攥裙擺,翻窗出去幫忙,兩雙手交錯著在地上撿那些瓷器,腦袋好幾次差點撞在一起。
華粼耳朵很紅,羨澤似乎也是差不多的顏色。
葛朔尷尬又復(fù)雜的站在屋里,忽然砰一聲化作蒼鷺,振翅飛去了。
一直到晚上入睡的時候,葛朔都沒有回來,外頭月色都升高了,華粼化作鸞鳥,長長的尾羽搭在軟鋪邊沿,羨澤腦袋枕在他身上:“不等他,我們先睡,每次他都是那么大的鳥屁|股擠我,還捂得我身上都是汗。”
華粼點點頭,抬起一邊翅膀蓋在她肩膀上,低聲道:“羨澤要不要變回原型?”
羨澤偏過頭在他胸膛的羽毛之間嗅了嗅:“不要,現(xiàn)在的天氣很舒服,我喜歡化作人形睡覺。華粼好香,又是桂花的味道�!�
華粼:“畢竟是又一年的秋天。”
她很喜歡桂花氣味,往他羽毛之間又擠了擠,卻沒想到忽然臉前觸感改變,她瞧見層層疊疊的軟羅布料,以及被她用臉蹭開的衣襟
羨澤有點驚訝的抬起頭:“哎怎么突然化作人形?”她這才發(fā)現(xiàn)華粼金發(fā)用紅色珊瑚簪子挽起,衣衫也是細膩柔軟的布料,她脫口而出:“華粼今天好漂亮”
華粼抿嘴笑了笑,手臂還是羽翼模樣蓋在她身上,道:“我也覺得化作人形很舒服。羨澤還要聞嗎?”
他拽了一下衣領(lǐng),露出大片如玉色的胸膛。
羨澤目光挪下去,又偏開頭:“不聞了!”
她在他羽翼下轉(zhuǎn)了個身不肯再面對他,但是身形還在他溫度的籠罩之下。華粼呼吸輕柔,跟葛朔那個像是往她后脖子上吐熱氣的家伙可不一樣。
她又瞎想了。
羨澤伸出手去拿起紙船,在昏黃的靈火下把玩著,想起葛朔白天的傻話,忽然笑道:“他笨死了�!�
華粼看了她一眼,沒有接這句話。過去很長一段時間,羨澤跟他在睡覺前聊得悄悄話,大多都是她笑著說葛朔有多傻多笨多遲鈍。
而每次葛朔聽見悄悄話的幾個字音,湊過來非要問她說了什么,她就會笑嘻嘻的縮起肩膀:“我就不告訴你!”
華粼看得出葛朔臉上那有點被孤立又失落的表情,他想提醒羨澤什么,但他緊緊擠著的心讓他選擇了閉嘴。
今夜只有他們兩個,外頭的紅葉飄落到窗臺上,羨澤側(cè)臥把玩許久,將紙船展開,看著那張透光的吃龍圖,道:“……我有想要的東西了�!�
華粼輕聲道:“又想要一只蛟了嗎?”
羨澤手指捏著紙船,或許是她覺得華粼太過熟悉,或者是她從來都沒對華粼隱瞞過心思:“不是。我已經(jīng)不想要蛟了。我……想要葛朔。”
第154章
她呼吸亂了,鼻息滾燙……
她說完了又有點不好意思,
縮著肩膀想補充什么,但又坦蕩承認似的松懈肩膀。
華粼緩緩閉上眼睛,他屏住呼吸,
半晌道:“……他本來就是你的。神鳥都發(fā)誓過要效忠應(yīng)龍�!�
羨澤摳著紙船的邊沿:“不是那個意思。我氣他現(xiàn)在這樣笨木頭似的腦袋。他什么時候能想明白�。咳A粼你覺得他會懂嗎?”
華粼心像是扔在冷水池邊的一塊布,
緩緩被沁潤濕透。
……果然,
她更喜歡葛朔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