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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阮音腳心一軟,趔趄道,“這……這事千真萬確嗎?”

    “別管是真是假,總之……世子想繼續(xù)查,王爺不讓,其實王爺說得也有理,世子妃想想,咱們王爺可是靠軍功而封的爵,說到底,也不是真的皇親國戚呢,可這個李相,卻是實實在在的國舅爺,他的妹妹,是受盡榮寵的李貴妃!您說說,真查下去,保不齊李相倒是好好的,咱們府里的人頭都給搭進去……”

    聽到人頭,阮音的心跳在剎那間也冒到了嗓子眼,她只是個替嫁的假世子妃,難道連命也要兜進去?那顯然不大值當。

    但她腦海里又閃過他光風霽月的身影,心里也明白他堅守的儒家之道,倘若真是李相所為,卻阻止他往下查,不若等同于要他摒棄這么多年的修為信仰�。�

    這樁男童失蹤案,她此前也聽說過一些,實在是太殘忍、太離奇,從而引起人心惶惶。

    鶴辭雖為大理寺丞,卻也極少在家提起過他調查的案件。

    這是樁連環(huán)·殺·童案,還是由京令報上來的。

    就在年前,不斷有男童失蹤,可后面尋到時,無一不是被拋尸山野,死狀也各不相同。

    原本京令已捕到真兇,案件也暫時偃旗息鼓,可沒想到,數月之后,又開始接到男童失蹤的報案,而后續(xù)的發(fā)展,與年前的案件如出一轍。

    事情終于驚動了三法司,后面便移交給大理寺偵查。

    案件還在偵查階段,鶴辭只點到為止地提醒她注意安全罷了,更多的傳言,還是聽丫鬟們從外頭傳來的。

    阮音怎么也沒想到,這件事還能跟李相扯上關系,去年,原本的宰相白晉柳年邁久病,身為國舅的李照廣也因此上位,成了權傾朝野的李相,可以說,如今的李相正是風頭正盛之時,他為何要做出這種授人以柄的事來?

    這事并非她一個婦道人家猜得透的,況且她也剛來建京不久,在事情還沒水落石出之時,也不敢妄自猜測。

    她小心打探道,“那祖母和母親有沒有其他意思呢?”

    凌雁回,“能有什么意思,事關人命,當然是勸世子別強出頭,老夫人也是讓您幫忙勸勸,畢竟您與世子新婚燕爾的,有您說話,指不定比王爺還管用呢。”

    阮音不覺得自己有那個分量,況且勸架她也不在行,于是咬牙思忖起應對法子來。

    正好兩人剛跨入留墨齋的院子,大老遠的便聽到睿王那炮仗似的語氣大吼,“快請家法來,今日我就處置了這個不孝子!”

    凌雁掣掣她袖子小聲道,“世子妃快別想了,王爺正在氣頭上,手勁沒個輕重的,要是真打下去,世子哪還有口氣啊?”

    阮音這才醒過神來,睿王身形孔武,又是武將出身,鶴辭雖也高大,可與之相比還是清瘦不少,不怪凌雁這般焦急,任誰都會覺得,岑鶴辭接不住睿王的家法。

    兩人步履生風,緊趕慢趕終于趕在小廝將將要遞上家法前入了屋。

    阮音的目光掃過屋內烏泱泱的一群人,也來不及請安,便徑自上前,雙手牢牢將小廝手中的棍棒攥住,抬眸對著睿王道,“求父親息怒,有什么事情好好說,君拂是明事理的人,他不會不明白的。”

    話一出口,她能覺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望了過來,她抿緊唇,繼續(xù)說道,“恕媳婦直言,君拂肩負偵查要職,父親若是把他給打了,案子結不了,圣人降罪起來,又該當如何?”

    “妤娘是來幫他說話的?”睿王雖然氣咻咻的,可對上她,氣焰還是平息了不少。

    阮音一面覷著他的神色,一面緩緩松手道,“媳婦沒有這么想,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好了,妤娘,你說得不無道理,不過君拂性子剛直不會轉圜,你還是多勸勸,路走窄了,于大家都沒有好處�!鼻乩戏蛉说脑捰朴祈懫�。

    阮音暗暗瞥了鶴辭一眼,他臉上雖沒有表情,挺拔如松地站在那里,卻有一股執(zhí)拗孤僻之態(tài),她只好硬著頭皮點頭道是。

    “傳飯吧,罵了半晌都不餓嚒,板著個臉干什么,還沒到刀架脖子的境地呢,你這個做老子的,怕成這樣,虧你還是個武將!”秦老夫人睨著睿王道。

    睿王習慣挨秦老夫人的訓,反正他在外頭威風凜凜,在家秦老夫人可不會給他留一點面子,稍有差錯,照樣罵得個狗血淋頭,府里的下人也都見怪不怪了。

    只是在兒媳面前挨訓,睿王臉色也訕訕的,支吾道,“母親給兒子留點臉面吧�!�

    秦老夫人輕哼道,“我給你留點臉面,你對你兒子喊打喊殺的,就不必給人家臉面了?”

    秦老夫人倒也不是偏心鶴辭,只是這個家各有各的私心和算計,偶爾也要她來主持公道,這個家才不會亂成一鍋粥。

    有她這個定海神針,到了吃飯時,父子倆也各退一步,維持著一種詭異的融洽。

    阮音只覺得如坐針氈,吃罷飯便挽過鶴辭的手,匆匆告退了。

    夜風鼓起兩人的衣袂,輕柔的布料交織到一起,像是代替她的手輕撫著鶴辭那顆望洋興嘆的心。

    一低頭,見她主動搭在自己臂彎上的手,嘴角便勾勒出淺淺的弧度。

    也就是他這么一笑,阮音也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竟不知何時挽上他的手,而且走了一路也并未覺得不妥!

    她臉頰一熱,正要抽開手,手背卻被他溫熱的掌心覆住了。

    頭一回,他幾乎有些霸道地摁著她的手,黑沉沉的眸光也調轉到她臉上,在見到她耳后那抹可疑的紅痕后,他淡淡啟口,“不必羞赧,夜色昏暗,沒有多少人看到�!�

    他以為她是害羞,實際上她的恐懼遠大于那點不值錢的兒女情長,只是看著他清亮的眸子,囁嚅著沒有開口。

    欲言又止的姿態(tài)在男人眼里又是一番解讀。

    不管怎樣,容媽媽沒有跟來,她就縱他一回,應該……也不算什么吧。

    大約是同床共枕久了,總會培養(yǎng)出一點默契來。

    就如眼前,兩人步調一致,也不急著回屋,只是不緊不慢地沿著廊橋散步消食,園內到處都有風燈,倒也不全然昏暗。

    清風拂散白日里的燥意,也將方才那段不愉悅的小插曲給吹散。

    只是落了夜,園里蚊蟲甚多,阮音又細皮嫩肉的,很快修長膩白的后脖子便被咬了一個包。

    正忍不住抬臂撓了一下,發(fā)現手腕處又癢了起來。

    他睞了一眼道,“還是先回屋吧。”

    “嗯�!�

    于是兩人加快了步伐,跟在身后的香英和小廝明泉也連忙跟上他們的腳步。

    還沒踏入靜思堂,她的手也不知何時便松開了,他瞥了一眼,默默嘆息。

    容媽媽聽到動靜忙迎了出來,將阮音引到凈室沐浴去了。

    他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終于收回了目光,獨自入了書房。

    明泉是跟在他身側的小廝,自從成婚后也不讓他入內院里來了,書房依舊黑黢黢的,他走過去,在熟悉的地方摸到了火折子,將銀釭點亮,這才伏案琢磨起案件來。

    不知不覺,夜已深。

    隔著一堵墻,阮音已沐浴完回到寢室,順手便將他擱在木施上的青袍給取下,青袍上繡的是鷺鷥的補子,正是六品官員的官袍。

    今日他下值歸家時袖口突然被刮蹭出一道小口,在換衣裳時,便被睿王給叫去了留墨齋。

    現下想想官袍有損,的確不是好兆頭。

    她眉心突突直跳,拿出針笸,坐到圓凳上,取好幾色的繡線比和袖口的顏色比對著,終于尋出最接近的顏色,于是抿了線,自顧自地縫補起來。

    幸好豁口不大,位置也還算隱秘,否則官袍損毀,視同藐視圣躬,六品官員又不比那些朝廷大員,賜下的袍子都是有定數的,只能多加維護了。

    她的眼力好,針線活也細致,一縫起來便心無旁騖,直到收了線,用剪子剪斷余下的線頭,抬起頭才發(fā)覺夜已經如此深了。

    他還沒回屋。

    她將青袍重新掛好,又耐著性子等了一會,才喚香英過來問明情況。

    “世子還在書房沒出來,好像在琢磨案子呢,世子妃也快去勸勸吧。”

    這還能怎么勸?她不過是一個外人,只要禍不及自己,她也沒有資格管他。

    秦老夫人要她勸誡,她也不能置若罔聞,所以,勸不住那也不關她的事了。

    第18章

    冷白的皮肉上多了鮮紅的印記。

    阮音來到書房門口,在瞧見映在窗戶紙上那個端坐在書案前提筆疾書的影子時,腳心突然躑躅起來。

    “世子妃?”香英壓低著聲線喚了她一聲。

    她這才回過神來,抬臂敲了敲門。

    “何事?”他的聲音聽上去格外冷,影子也頓下手中的動作。

    阮音猶豫地抿了抿唇,這才艱澀地開了口,“君拂,是我,我……方便進來�。俊�

    他的語氣和緩了些,“你進來吧�!�

    她推門入內,邁著小碎步挪到他跟前來。

    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踏入他的書房。

    雖然他并沒有不讓她進書房,但成婚以來,她對他私下都是能避則避,他又是格外喜歡在書房讀書練字的人,她自然就不會踏足于此。

    這會進了屋才發(fā)現,這書房比她想象的還要寬敞不少。

    屋內布置清雅,除了有書案書櫥多寶閣等陳設,落地罩后居然還有琴桌和矮榻,旁邊的錯金銅博山爐還氤氳著裊裊青煙,一股寧靜致遠的檀香慢慢將她籠罩。

    她望著琴桌上的那架古琴,怔怔出了神。

    妤娘也擅古琴,如果她不曾逃婚嫁給了他,吟風弄月、琴瑟和鳴,未必不是一段佳話。

    “妤娘�!�

    他的聲音一下子將她的思緒拉到眼前,讓她記起自己此番前來的“任務”。

    她挪開眼,囁嚅道,“我是見你還未回房,心想提醒你一下,夜深了,你還是早些就寢吧……”

    他見她局促地站在那里,那雙交疊在身前的手指擰成了麻花,這才收拾起筆墨道,“一時忘了時辰,讓你久等了,這就回。”

    她躊躇著上前來,“可有需要我?guī)兔Φ模俊?br />
    “不必,我自己收拾,下回找起來也便宜,”他說完一頓,指著旁邊的圈椅道,“你先坐會�!�

    阮音只好挺直了腰背坐了下來,目光在屋內緩緩巡脧。

    他雖沒回過頭,背后卻仿佛長了眼睛,就在她視線又無意落在那架古琴時,他淡然開了口,“妤娘在家時也彈古琴?”

    她本能地搖頭,忽地又想起自己的身份,于是凝滯了一下道,“彈過一些,彈得不好,實在是好久沒彈了……指法都生疏了……”

    說完她止不住去咬唇,飽滿的唇瓣被皓齒咬得艷如滴血,一抬眼才發(fā)現他的目光不知何時已經落到她身上了。

    她心頭咯噔一下,心虛地舔了舔唇,命自己冷靜下來。

    他看了一眼,便斂下長睫,隨口附和了一句,“我也是許久未彈,未必能記得幾個調�!�

    話雖如此,心里卻不禁遺憾,兩個截然不同的人,連說話都說不到一塊,日子久了,當真還能保持如今這般平和?

    想到這樣的平和不過出于謊言的堆砌,和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tài)度,未免有些灰心了。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可每當見她撒一次并不高明的謊,他的心便往下墜了一分,空虛的感覺,是他抑制不住的。

    阮音暗自覷了他一眼,見他又重新收拾起東西來,不由得松了口氣。

    少頃,他熄了燈,兩人并著肩往回走,他故意扯些輕松的話題,她卻顯得心不在焉,只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

    走到寢室門口時,阮音這才睞著他,吞吞吐吐道,“方才暮食上,父親說你在查的案子,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想的,你……你還要繼續(xù)追查嗎?”

    鶴辭的胳膊凝了一瞬,這才抬臂推門入內道,“那妤娘是希望我查,還是不查呢?”

    “我……”阮音跟著邁入屋內,順手闔上門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朝堂的事也說不明白,家宅平安便是我最大的希望了。”

    “我明白了,”他的聲音漸冷,臉上卻還是一貫的云淡風輕,甚至還提起嘴角朝她淺笑,“你先睡吧,我先去洗漱了。”

    說完便兀自尋了套寢衣,往旁邊的凈室而去了。

    阮音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突然陷入沉思,她……是不是說錯話了?

    她也只是牢記秦老夫人的囑托,這才提了一句,并非想左右他什么。但他很顯然,并不愿多提。

    不咸不淡地翻篇,大抵是他一貫的處事態(tài)度,可憐她的那口氣還懸在丹田,卻是無處抒發(fā)了。

    胸口好像被堵住了什么,悶悶的,她一向喜歡當面鑼對面鼓地對峙明白,遇上了他,滿腹怨言只能暗自克化了。

    幸好他們不是真夫婦,她并不想浪費自己的真感情,否則整天對著塊木頭,饒是塊精美絕倫的紫檀木,那也要慪死了。

    自我開解了一番,見他還未歸,便拉過被子躺了下來。

    寂靜的夜里,辰光一點點流逝,起初她還繃著一63*00

    根筋等他回來,心想要跟他說明白的,可人沒等到,眼皮卻已經沉重地耷拉下來。

    鶴辭回到屋里時,屋內僅剩一燈如豆,薄薄的床幔像清晨的濃霧,輕攏著連綿的峰巒,平緩地起伏著。

    他輕扯嘴角,熄了燈,緩緩走過去躺了下來。

    枕邊還有一縷淡淡花露清香,那是她身上的味道,這些日子,他們同床共枕,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味道。

    清甜而澄澈的幽香沖淡了迦南香的冷冽,在空氣中融為一體,令人浮想聯翩。

    可為何她不能體會他的心呢?是他太貪婪了嗎?

    他自幼學儒道,賢賢易色,幾乎是刻進骨子里的觀念,可當他遙見她與眾多貴女行令雅戲時,他的目光一下子越過眾人,直接定到她的身上。

    仿佛是命定一般,其他人在他眼里都黯然失色。

    他暗暗地想,既有賢名,若是連容貌都長到人心里去,也未為不可。

    可如今,他日夜對著這張賞心悅目的臉,卻又不再滿足了。

    他們是夫妻,自是比其他的關系要親密些的,為何連她也不懂他?

    罷了,多思無益,他閉上眼,一夜無夢。

    翌日阮音起身時,他已經換上那襲青袍,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那青影已經來到她眼前。

    她剛迷迷瞪瞪地抬起頭,他已俯下身子,唇瓣落在她光潔的額上。

    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噌的一下,仿佛有一股烈火從腳心竄了上來,直涌上她的腦門。

    她腦海里一片空白,身體已經不像自己的,像是入了定般的呆在原地。

    他見她雪腮后知后覺地渡上淺淡的紅暈,那雙清亮的眸子也多了一絲羞態(tài)。

    桃花粉面,轉眄流精,更勝新婚夜時。

    他心頭像是被她熨軟了,語氣也溫存許多,他坐下來,指著袖口說,“還好有你替我縫補,否則今日可要丟人現眼了。”

    明明他與她還隔了一臂之距,可當他坐下來時,她的心跳還是不自覺提到了嗓子眼,這會耳畔也癢斯斯的,好似他那張薄唇貼在自己熾熱的耳廓上說話一般,磁性在耳骨成了共振。

    “這……不過是順手的事�!蹦阌性捄谜f,能不能別動手動腳。

    她腹誹了一句。額上像是被戳上粘膩的印記,她想抬手去擦,又怕他誤會什么,十指掐進掌心里,默默忍耐著。

    “妤娘�!�

    “嗯?”

    “你信不信我?”

    他喑啞的聲音如同蠱藥,令她來不及深思便點了點頭。

    他滿意地揉揉她的頭道,“你放心,我并非一意孤行,可我也不懼他的權威,我會謹慎行事,我們府上也都會平安無虞的�!�

    她不知為何他突然變得這么這般粘膩,但她明白,他性情沉穩(wěn)老成,并非莽撞人,所以他說的話,還是十分可信的。

    她抿了抿唇,勉強尋回音調,“我……我明白�!�

    他緩聲叮囑,“這陣子我衙署里忙碌,未必能及時歸家,辛苦你操持家里的事了,還有……父親和祖母那邊,還請你替我勸勸,特別是父親行事沖動,別讓他落了別人的圈套,有什么急事,就讓去給我遞條子,只要有空我都會回來�!�

    她點點頭,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脫口問他,“那你今晚不回了嗎?”

    這話在他耳里有著意外的親昵,他頷首回道,“嗯,父親余怒未消,怕他見了我又要大動肝火,還是等過幾天,等他心平氣和了再說�!�

    “也好,家里頭的事你放心,我會勸勸父親的,”她說完一頓,又生硬地轉了話鋒道,“那你……多注意身體�!�

    “好,”他輕拍她的手背,彎唇一笑,“那我先上值了,你再躺會,不必起身送我了。”

    阮音突然覺得今日邪門得很,一大清早的,又是親又是摸的,比過去幾個月的肢體接觸都多。

    是什么讓他一覺醒來變了性子?

    她腦里還亂成一團漿糊,回過神時,才發(fā)現他已掩上房門離去。

    老天爺,他竟然親了她,這可是違天悖理,是要天打雷劈的!

    一想到這,她渾身打了個激靈,立馬起身喚來綺蘿,“端盆水來,我要凈臉�!�

    綺蘿應了聲喏,不一會兒便端著水盆入了內,正給她擰巾帕呢,手中驀然一空,巾帕已經到了她手上。

    “我自己來吧,不勞煩你�!�

    她說著倏地變了臉色,手中的巾帕對著臉上一頓猛搓,特別是額心的部分,更是差點被她搓下一層皮來,冷白的皮肉上多了鮮紅的印記,看得綺蘿直瞪眼,這是和自己的臉有仇?

    阮音擦完臉,又將巾帕丟了回去,倒頭埋進枕頭里,甕聲甕氣道,“你先出去吧,我再躺會�!�

    心累。

    綺蘿一頭霧水地出了屋,在廊廡底下走著,眉心依舊緊蹙。沒想到拐角處,容媽媽搖著扇子迎面走來,她躲閃不及,一下子撞上了一座軟山,盆里的水潑出去了一點,恰好濺在容媽媽衣襟上。

    京紅的比甲,從中心迅速蔓延出一片突兀的醬紫色。

    容媽媽擰起眉,倒抽一口氣道,“哎呀,一大清早的,丟魂了?我這新裁的比甲喲!”

    綺蘿醒過神來,忙擱下盆子,抽出手絹替她擦拭,一面擦一面道歉,“對不起,容媽媽,要不您脫下來,我給您拿去洗洗吧�!�

    容媽媽橫了她一眼,這才解開襻扣道,“罷了罷了,你可仔細點,這可是苧麻的,容易起皺,洗完要熨好才給我送來�!�

    說著將褪下的比甲扔給了綺蘿,這才想起方才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禁問道,“才剛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綺蘿沉吟片刻,到底將剛才所見的怪事說了。

    容媽媽一聽,瞳孔震顫,大叫,“不好!”

    第19章

    她與他怎么就不是夫妻了?

    容媽媽猝不及防地走了進來,將阮音那點天馬行空的游絲給打斷。

    她抬起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居高臨下的容媽媽。

    她的唇不知何時已抿成一道直線,對容媽媽的不請自來有些不滿,更何況,她還黑著個臉,活像人欠了她幾吊錢。

    “容媽媽這是何意?”她收回視線,懶懶地閉上眼假寐。

    容媽媽見她如此,登時氣血翻涌,先是蠻橫地拉過她的手,查看她的守宮砂,又往手上沾了點唾沫使勁搓了搓道,“世子碰你哪了?你到底知不知廉恥?”

    阮音被她一句不知廉恥給氣笑了,也寒起臉抽出了手,掏出手絹擦了擦胳膊,掀開被子起身道,“原來容媽媽是來興師問罪的?”

    腳心剛要落地,卻“不慎”踩了容媽媽一記窩心腳,這才裝模作樣地捂住了嘴道,“哎呀,您老人家怎么站這兒?實在是對不住,才剛起身,迷迷糊糊的,一時踩錯了地�!�

    容媽媽被她踹得趔趄,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捂著胸口直喘氣,“你……你這個狐妖媚子,我就說你不老實,這下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

    阮音心頭冷笑,臉上卻做出抽抽搭搭的姿態(tài)來,一抽一泣道,“容媽媽好沒道理,我在屋里睡得好好的,你冷不防地到我面前來,二話不說就扣了我一臉屎盆子,敢問我做了什么,何以當得你左一句不知廉恥,右一句狐妖媚子?”

    容媽媽見她端得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心下已有了幾分猜測,“你就是這樣勾引世子的?”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哪個男人能不動容?

    阮音見她說話愈發(fā)不客氣,心想也好,自己也不必在乎什么約法三章了。

    成婚這些日子,她老實本分,卻縱得這惡奴更加得寸進尺,退一萬步講,她才是與世子拜了堂的人,同床共枕也這么久了,除了名字,她與他怎么就不是夫妻了?

    容媽媽不過是拿著雞毛當令箭,曾夫人遠在青源,又如何能威脅得了她?

    既然如此,她還不如找個原由把她打發(fā)了,坐實了這段關系。反正是阮家欺瞞在先,又怎敢將此事鬧大?

    一念起,她只感覺到胸前有灼熱的血液流過,渾身的寒毛都興奮地豎起來。

    她眼刀斜乜著容媽媽,一字一句道,“容媽媽說話實在難聽,我是個嬌弱女子,力氣上又比不上男子,世子他一時興起要對我做點什么,我還能以死明志不成?”

    容媽媽自然也能聽出她恃寵而驕的語氣,忿忿地咬了咬牙道,“好,那你是承認了,他看了你的身子,還是摸了你哪兒?”

    “容媽媽不如直接問世子吧,”她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這才抬眸對上容媽媽的眼,佯裝無辜道,“對了,不知妤娘可有下落?”

    自然是沒有,否則阮家早就有動靜了。

    容媽媽見她眼神還是一如往常清亮,卻又多了一絲堅毅,她心湖微震,她竟然不怕她。

    這么多年把唯唯諾諾裝得毫無破綻,這該是有多深的心思啊。

    她警惕地看著她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沒什么,我只是在想……妤娘和那褚少游也私奔了好些日子,也不知道過得慣不慣……”又不知她可曾后悔?

    容媽媽卻品出她的另一層意思,她將清白的重點轉移到大娘子身上,借此洗脫自己,何其歹毒。

    “大娘子在家時,你若肯多關懷些,她也不會逃婚出走!她一個身嬌體弱的大家閨秀,總不至于喜歡過上風餐露宿的苦日子,定是那褚少游脅迫她的,只求她平平安安的,快點回到夫人身邊來。”

    阮音嘆息一聲,容媽媽不愧是跟在曾夫人身側多年的老奴,兩人的嘴臉如出一轍。

    她倒有些同情起妤娘來了。

    逃離了這個家,她的日子有好過些嗎,倘若褚少游真是個上進好學的,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白手起家,也未為不可,要是他并非良人,她也不過是逃出龍?zhí)队秩牖⒀T了。

    不過同情歸同情,她卻不想再度忍讓了,當初是曾夫人強摁著她上花轎,如今被羞辱成□□的也是她,她已經想明白了,與這些胡攪蠻纏的人在一起,就不能試圖與她們講道理。

    反正世子又怎么不能夠與她日久生情呢?

    想到這層,她渾身雞皮疙瘩凸起,她從小到大對“情”這個字沒有過憧憬,然而她對世子妃的頭銜卻很滿意,每次出門,建京的那些貴婦們爭相結交,她再也不是那個只能躲在后宅的二娘子了。

    她活成了妤娘,甚至比妤娘所擁有的還要多。

    沒有人想往回走,她也不想再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家,做一具任人擺布的傀儡。

    她并不道破,只敷衍道是。

    容媽媽趁機又說了她一回,這才得意地踅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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