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說完一頓,腦里閃現(xiàn)出明素的臉,沒想到這回竟讓明雪一語成讖了,想到這陣子她對她多番維護(hù),結(jié)果反倒惹火上身,不禁對她恨得牙癢癢,她握緊雙拳,默默平復(fù)了心神續(xù)道:“我也不會姑息�!�
明雪見她下頜骨繃了繃,好奇問:“嫂嫂這是知道是誰了?”
“只是有懷疑的人選,還得問過之后才能確定�!�
明雪點(diǎn)頭,“那就好,我看你先查清楚未必不是件壞事,要等祖母她老人家查出來了,可就連個辯解的機(jī)會都沒有了�!�
阮音的眸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才遲疑問:“你為何要幫我?”
“我……”明雪突然窒了下,聲音也緩了下來,“還不是看你早上怕得臉色蒼白,差點(diǎn)當(dāng)場暈倒,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好嚒�!�
阮音扯起嘴角笑笑,心里涌上一陣暖流,“謝謝你�!�
“怎么突然這樣,”她搓了搓手臂浮起的雞皮疙瘩,“我做這些也不是為你這一句謝,是要讓你看清明素的真面目而已,你說說,平日里纏著你,見你出了事也不肯站出來幫你說幾句,這便罷了,怎么連個人影都不出現(xiàn)?”
若是往日,阮音還得勸她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可這回,她只提起嘴角,沒再接口。
第58章
“我有些羨慕音娘�!�
和明雪這廂也談了一刻鐘,
明素才提著裙子姍姍來遲。
“嫂嫂,你找我?”甫一入內(nèi),在看到明雪也翹著腿坐在那里時,
她眸色閃爍了下,
遲疑地剎住了腳步。
阮音當(dāng)沒看到,指了椅子叫她坐。
明素只好走過去,忐忑地坐了下來,
見她不發(fā)話,一顆心也懸到了嗓子眼,“三、三姐姐也在呢……”
明雪一邊呷著茶,
一邊懶懶地抬起眸來乜了她一眼,語氣輕蔑道:“我來看望嫂嫂,怎么,
平日里你不是最黏著她嚒,今日發(fā)生了意外,
你倒是氣定神閑�!�
“我……我沒有,
我只是……”明素顯然沒料到她也在這,
只絞著手指,
支吾了半晌卻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阮音靜靜觀察了她須臾,見她神情躲閃,語氣慌張,
心里已有了底。
“今日送香船的時候你不在嗎?”她淡淡地開了口。
“在、在的……”她結(jié)巴了下,
才一口氣續(xù)道,“我按規(guī)矩站在最末,
并未瞧清前頭,
只遠(yuǎn)遠(yuǎn)看見你從場上退了下來,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我也不敢問,后來是娘上來主持場面,我才聽聞你身子不適,不知你這會好點(diǎn)了沒?”
阮音還未開口,明雪卻已搶了白,“這倒奇了,既然得知嫂嫂身子不適,如何這會子才來?”
阮音輕推了她一把,這才道:“今早是有些暈眩,不過這會已經(jīng)好多了,我找你來也不為別的,只是想問你一句,我放在匣子里未曾動過的佛經(jīng),為何會被火燎了個洞?”
話音剛落,就見明素瞳孔驟縮了一下,臉上更是刷的一下就白了,“沒有,嫂嫂為何這么問?”
明雪再傻也反應(yīng)過來,那個懷疑的人選就是眼前之人。
“原來是你陷害的嫂嫂?”
“我沒有!”明素立馬反駁。
阮音看到她的反應(yīng),更印證了她的猜測,她心頭一寒,聲音也冷了下來,“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弄虛作假,從一開始你蓄意接近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并非外表看上去那般天真,我原以為,你沒有壞心,這才三番兩次地替你說話,沒想到到頭來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明素見她板起臉,心頭一突,眼里也泛起淚光來,“嫂嫂是不是誤會了什么,你幫了我這么多次,我怎么可能要陷害你?是不是……三姐姐對你說了什么?”
明雪立馬冷笑著站起來,“笑話,還用得著我說什么?”
阮音并不被她左右,只按住明雪的手,定定地看向明素,語氣悠閑,“現(xiàn)在是我在問你,你何必提起他人?春枝說你前晚來過,是與不是?”
明素睫毛顫了顫,才道了一聲是,“原本也只是為了找我的簪子,既然簪子已找到,我也便沒再提起這樁事了,別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阮音垂眸思考她話里的真實(shí)性。
明素見她沉默,又猶猶豫豫道:“昨日早上,從回廊處見三姐姐從你屋里出來,臉色似乎不太對勁……”
還沒等明雪拍案而起,她又暗暗使了勁將她拽下,才道:“昨日她來替祖母傳話,我與她全程在一起。”
“三姐姐性情霸道,嫂嫂為何要替她遮掩,你們就是欺負(fù)我,生母早早去世,身后也沒個做主的人嗎……”她說著抽出手帕,哭得一抽一抽的。
“哭哭哭,我還真是小瞧了你,以為你只會哭哭啼啼,沒想到手段如此骯臟,你這就跟我到祖母跟前去,把你剛才的話跟她老人家說道說道,我倒是要看看,她老人家是信我還是信你?”明雪不耐煩道,說完便要上前來拽她的手。
明素擺開她的手,“你們懷疑我,證據(jù)呢,憑什么就你們能揣測我,我不能懷疑你?”
“你要證據(jù),行,”明雪說完拍拍阮音的手背道,“這件事可不能這么不明不白地過去,既然做過的事,又豈會毫無痕跡,只要順著這條線索往下追查,到時候可不能說別人冤枉你了�!�
“查就查,反正我沒做過的事情我就不會承認(rèn)。”
“嘴還挺硬,那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幾時?”
這兩人一碰上,說了幾句又要吵起來,明雪尖銳的質(zhì)問聲伴隨著明素的哭泣,一聲聲響在她耳畔,攪得她煩不勝煩,不止腦殼發(fā)暈,連下腹都好像痙攣起來。
不對,這并非她的錯覺,疼痛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像被一雙大手?jǐn)Q過似的,疼得她幾乎續(xù)不上氣來。
“都別說了,”她不由得攥皺了裙子,臉上也漸漸失去了血色,“你們先讓我靜靜,行嗎?”
兩人見她臉色蒼白,這才住口。
“嫂嫂身子不適嗎?”
阮音捂緊小腹,勻了勻氣才道:“沒事,大概是信期快到了�!�
好在過了一會漸漸恢復(fù)了過來,然而秦老夫人余氣未消,雖念在她身子不適的份上,對她網(wǎng)開一面,卻只要她多加休養(yǎng),家里的事不必她費(fèi)心了。
阮音知道,這事不明不白揭過,明雪明素兩姐妹的斗爭不會結(jié)束,而她也費(fèi)了好長功夫才取得秦老夫人的信任,恐怕也要功虧一簣了。
雖然這事她成了唯一的受害者,可她畢竟年長明素明雪幾歲,她們可以胡鬧,她卻不能錙銖必較,想了想只能暫且忍耐,既然秦老夫人篤信佛經(jīng)損毀視為不祥之兆,她便主動提出重抄一卷佛經(jīng)向神明告罪,這才平息了秦老夫人的怒火。
鶴辭回家時有些晚了,甫入屋內(nèi),便見她坐在窗邊提筆書寫著什么,于是走過去看了一眼,才笑著問:“你怎么也抄起這東西來了?”
她抬頭問他:“今日怎么這么晚,吃過了沒?”
“吃了,剛好衙門里有點(diǎn)事耽擱了,”他說著挨著她坐下來,攬過她肩膀問,“你還沒告訴我,今日不是剛送了香船嚒,為何又抄起佛經(jīng)來?”
阮音見他瞳仁清澈,便知曉他對此事還一無所知,于是抿了抿唇,囁嚅道:“都怪我沒有事先檢查那只匣子,今日祭祀時,我一打開才發(fā)現(xiàn),那卷佛經(jīng)不知什么時候竟燒了一個洞�!�
“怎么會?”
“算了,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祖母原本是有些生氣,我這才提出替她重新抄一卷佛經(jīng)向神佛告罪�!�
鶴辭握住她提筆的手,“先別寫,可有查明是誰干的?”
提起這個,她滿腹的酸水都翻涌起來,可思忖半晌卻搖頭道:“總歸是我保管不好,其他的……事情都過去了,現(xiàn)在追查也沒什么意義了。”
“話不是這樣講,這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是祖母她老人家虔心了些,我知道你近來執(zhí)掌中饋,府里的事情又多,一時看顧不上倒也能理解,先放著吧,我明日跟祖母解釋一下就好了�!彼呎f邊牽起她的手,抽出她手中的筆,輕放在筆擱上。
阮音也沒有非要寫那卷經(jīng)書的念頭,畢竟她向來不信這些,只要能平息了秦老夫人的怒火,不寫就不寫吧。
到了夜間,兩人洗漱完畢落了帳,她轉(zhuǎn)過身將他牢牢抱住。
自從遠(yuǎn)行后,她也算是見識過場面的人了,所以回到王府,不免覺得這是一座牢籠。
壓抑重重地度過每一日,只有這樣私密的時刻能讓她感受到一點(diǎn)快慰。
她躊躇了片刻才問,“我想搬離這里了,就我們倆人……”
就像那次祁州之行,她也能感受到他比平時放松了不少。
他聞言一頓,緩了緩才說:“我很久以前也想過,可轉(zhuǎn)念一想,母親只剩我這么一個兒子,平日里也沒個陪她說真心話的人,我這么一走了之,實(shí)在太過不孝了,可如今……”
阮音聽出他的糾結(jié),心也一寸寸冷了下去,卻只握住他的手,語氣輕松道:“好了好了,我也不過隨口一提,你還當(dāng)真細(xì)想�。俊�
鶴辭揉了揉她的頭,細(xì)碎的吻落在她額心上,仿佛將她當(dāng)成絕世的珍寶,“妤娘,你是個好妻子,是我虧欠你太多,我答應(yīng)你,等日后我有能為了,便帶你去一個新的地方,在那里,我們會有屬于我們二人的小家�!�
他是心細(xì)如發(fā)的人,所以她受的委屈他未必不知情,只是他也無力改變而已。
所以對他的承諾,她的心里波瀾不興。
“其實(shí),我有些羨慕音娘�!�
“怎么突然又提起音娘?”他有些好奇,為何近來她時常在他面前提起那個素未謀面的妻妹。
她抬起頭,在黢黑的夜色里尋他的眸子,想從他的眼里看出點(diǎn)什么來,須臾長吁一口氣,“從小,我便被教導(dǎo)要端莊持重,在家時,我是個好女兒,嫁了人我便是個好妻子、好兒媳,只要有一點(diǎn)行差踏錯,便要受人譴責(zé),我有時候想,不如我就做一個像音娘那樣普通的人,反倒松快些�!�
聽完她的話,他沉默了一會,才撫著她的背安慰,“我沒有那個意思,你別多心,你只是有些累了,不如停下來休息一會。”
“我真的可以停下來?”
見她仍有些懷疑,他不禁捏捏她的鼻子,“你說呢?家里那么多口人,未必什么事都要你親自去做,該放手的時候,不妨多放手,培養(yǎng)個左膀右臂幫你豈不輕松些?”
說得也是,說到底,執(zhí)掌這么大的家,對她來說還是吃力了,可她畢竟也拋不下那出類拔萃的美譽(yù),就算時常力不從心,也要苦苦撐著,現(xiàn)在,她突然覺得,這一切已經(jīng)沒那么重要了,只想做回那個不那么聰明的阮音。
可這些日子,無論她如何試探,最終的答案都讓她失望。
在他心里,住著一個像妤娘那樣完美的影子,即便只是虛無的一道影子,對她來說卻已是難以逾越的鴻溝。
是以每次只要看著他沉沉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便還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第59章
“給我三千兩,我馬上遠(yuǎn)走高飛�!�
阮音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自從那日差點(diǎn)暈倒后,她的身子總是很容易疲倦,胃口也大不如前,
眼看著點(diǎn)剛長出來的肉又掉了回去,
鶴辭也終于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
“你最近身子是不是不太舒服?”他站在屏風(fēng)前,邊系玉帶邊問。
阮音知他近來忙碌,自然是不愿讓他掛心的,
況且只是身子懶惰了些,她也沒當(dāng)一回事,便抿抿頭道:“是有一點(diǎn),
大概是有點(diǎn)風(fēng)寒�!�
他聞言不禁眉骨一動,頓了頓才走過來,手掌覆上她的額頭,
眉心微蹙,“沒有發(fā)熱,
也不見你咳嗽流涕,
怎會是風(fēng)寒?”
這話把阮音都給說懵了,
她也不過是猜測,
畢竟說是病嘛,倒也沒有其他癥狀,倘若不是病,
那她為何近來如此嗜睡?
見她一臉呆滯的模樣,
他只好俯下身來,摸摸她的頭道:“不可因為小病就大意,
待會讓郎中過來看看,
聽到?jīng)]?”
她點(diǎn)點(diǎn)頭,“我省的了,
你快去吧,別遲了。”
他嗯了一聲,腳心卻像黏在地上似的,黑沉沉的眸光也盯著她不放。
“怎、怎么了?”她被他盯得臉頰微燙,下意識伸手捂了捂臉。
“令光家的貍奴前些日子生了一窩崽兒,想不想聘只過來養(yǎng)?”
阮音一聽,忽地便想起祁州主家留下的那只大胖貓來,臨走時長史見她喜歡,還準(zhǔn)備將貓當(dāng)成人情送給她來著,雖然當(dāng)時她是婉拒了,可毛茸茸的玩意誰不愛?
她眼里噌的一下亮了起來,點(diǎn)頭道:“想!”
見她眸里重新見了光,他心頭也舒朗了些,便重新走過去,在她額心印下一吻,“好,后日我休沐,到時候我們備上聘貓禮過府去吧。”
有了盼頭,她一整天的心情都舒暢起來,午晌的胃口都好了幾分,直到午睡迷迷糊糊起來,才想起他今早的交代,又想起信期好像也延宕了些許日子,還是找郎中看看妥當(dāng)些吧。
一炷香后,綺蘿引著擅長女科的老郎中進(jìn)來。
老郎中朝她行了禮,這才擱下藥箱,走上前來問明病情。
綺蘿將一方帕子覆在她手腕上,一面對老郎中說,“世子妃近來身子易乏,胃口也不好,老郎中快看看,這是怎么了,要不要緊,用不用調(diào)理一下?”
老郎中坐下來,隔著帕子將三指摁在手腕處,探了一會,眉心動了動,“世子妃信期可還正常?”
阮音支吾道,“遲了六七日�!�
老郎中聞言,眉心卻是舒展開來,撫著胡子大笑,“恭喜世子妃,您這是有喜了!”
老郎中號脈無數(shù),對這樣的事情并不陌生,一摸到喜脈,便要神情夸張地道恭喜,主家一高興,得到的賞錢自然不會少。沒想到世子妃聽完竟睜大了眼,木木地定在那里,臉上尋不出喜色,他不由得心頭一突。
難道世子妃并不想有孕?雖然說這樣的事比較少見,但畢竟也不是沒有。
阮音只覺得耳畔嗡嗡的,過了會才反應(yīng)過來,不敢置信地又追問了一遍,“什么?”
摸不清她的心思,老郎中臉色又?jǐn)苛藬�,摸摸眉毛道:“脈象雖不大明顯,卻如盤走珠,正是喜脈的特征,再加上您說信期遲遲不來,我看必是喜脈無疑了……”
“我……”她不禁低頭望向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那里竟有了一條小小的生命,緩了一會,才問,“胎兒可還康��?”
“現(xiàn)下月份尚小,行動都要格外注意,等三個月后胎兒才會穩(wěn)定,世子妃有些氣虛,還是得開幾劑溫和的補(bǔ)藥調(diào)理一下才行�!�
“那勞煩了�!彼f完對綺蘿使使眼色,綺蘿立馬會意,踅入屋內(nèi)取了賞銀來。
“這是世子妃的一點(diǎn)心意,也給郎中沾沾喜�!�
老郎中雙手接過賞銀,忙拱手道謝,這才鋪開紙,邊寫藥方邊道,“世子妃客氣了,我見世子妃有些肝氣郁結(jié),氣血不暢,切記要放寬心懷,這樣有利于養(yǎng)胎。”
阮音怔怔道是。
送走老郎中,綺蘿才一臉春風(fēng)地走了進(jìn)來,“恭喜世子妃要當(dāng)母親了,奴婢這就給老夫人王妃報喜去�!�
“等等!”她一把扯住她的手道,“先別說�!�
綺蘿不解地擰起眉,斂平裙擺坐下,“怎么了,世子妃不高興嚒?”
“高興……”也許是消息來得太過出其不意,令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現(xiàn)在的心情有些復(fù)雜,她雖不討厭孩子的到來,可當(dāng)自己真的懷了身孕,更多的卻是茫然。
“世子妃不要多想,郎中都說了要放寬心懷,肚里的骨肉才會好好的不是?”
骨肉這個詞實(shí)在是妙,把兩個不同的生命緊緊拴到一起,既是自己的骨血,又怎會有不喜歡的道理?
“骨肉……”她伸手覆上小腹,學(xué)著懷孕的婦人那般輕輕打圈,掌心之下,仿佛也有個小小的生靈給她回應(yīng)一般,摸著摸著,甜津津的喜悅才從心田深處慢慢滲透了出來。
“我有孩子了……”
孩子會是像他,還是她呢?
還是像他的好,她的孩子,可要像爹一樣聰明才是,將來還要做大官,讓她享福呢。
想到這,嘴角終于掛起笑意來。
綺蘿說:“這就對了,奴婢聽說,當(dāng)娘的可要開開心心的,將來生出來的娃兒才會漂亮呢。”
“知道了,”她說完一頓,又道,“祖母和娘那里你去說一聲吧,至于他那兒……你先別提,我想親自告訴他�!�
“好,奴婢這就去�!本_蘿說著又喚來春枝,讓她好生照看著,這才轉(zhuǎn)身往留墨齋去了。
——
卻說同一日,鶴辭剛下值走出衙門,打眼便瞧見衙門對面的柳樹下熟悉的身影,呼嘯的北風(fēng)將她略顯單薄的長襖吹得鼓起,只見她不停地搓手,像是已經(jīng)等了許久。
他走了過去,“妤娘怎么來了,這么冷的天,怎不……”
話音未落,對面的身影轉(zhuǎn)過身來,卻是令他怔了一跳,腳心也不由得停了下來。
那是一張與妤娘別無二致的臉,妍麗的五官仿佛是畫師筆下的丹青畫卷,杏眸只淡淡飄過來一個眼神,便讓他感到陌生。
妤娘不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那她又是誰?
待反應(yīng)過來時才發(fā)現(xiàn),婦人衣著樸素淡雅,和喜歡鮮亮衣裳的妻子截然相反,他這才退后一步,暗暗掐了掐大腿道歉,“實(shí)在抱歉,是我認(rèn)錯人了�!�
阮妤朝他頷首,便挎著籃子往回走。
腿剛邁出兩步,身后又傳來他的聲音,“夫人莫非是從青源來的?”
阮妤身子一僵,就在失神的當(dāng)口,一抬眼,他已經(jīng)來到她跟前。
“無意冒犯夫人,只是夫人能否回答我,方才我喚娘子閨名時,你為何轉(zhuǎn)過頭來?”
阮妤看了他一眼,斂下眼皮道:“妾身只是聽到聲音,下意識轉(zhuǎn)過頭,并無其他意思。”
聽到她的聲音,他心頭的疑云更重了,原因無他,就算這世上當(dāng)真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莫非聲音也能如此相似?這一樣是巧,加在一起就不那么巧了。
他知道妤娘只有一個妹妹音娘,可眼前的人眉眼看上去甚至比妤娘更穩(wěn)重些。
“你是不是有個姐姐叫阮妤?”
話音一落,阮妤還算從容的臉上,突然綻開一道罅隙。
——
午寢起來后,外頭的風(fēng)聲越來越緊,天色也灰蒙蒙的,眼看便要下雪了。
今早鶴辭出門還沒帶上大氅,阮音擔(dān)心他受凍,再加上迫不及待想跟他分享這個好消息,于是時候一到,便提前裹上銀狐裘來到門邊等候著。
然而她左等右等,都不見他的身影。
綺蘿將手爐塞入她手里,勾頭望了街角一眼,這才勸道:“世子定是有公務(wù)耽擱了,要不咱先回屋里等吧�!�
阮音接過手爐,一點(diǎn)點(diǎn)焐熱凍僵的手指,扭頭問她:“你說,是不是得讓人給他把大氅送去的好,我怕待會下雪了�!�
綺蘿拗不過她,只好答應(yīng),“好好好,奴婢這就叫明泉給他送去,這下您可以進(jìn)來了吧……”
阮音點(diǎn)頭,邁步往回走,卻仍扭頭往身后看了一眼,沒想到這一看,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整個人也動彈不得地立在那里。
綺蘿跟著回過頭,身子也跟著僵住了。
比及已是日影西斜的時候,橘色的斜陽傾灑在遠(yuǎn)處街角的一對男女身上,落在身后那一道長長的身影,緊密得像是依偎在一起一般。
兩人說說笑笑,就像一對恩愛多年的夫妻,就連邁出的步伐都出奇的一致。
她突然發(fā)現(xiàn)她站在此處就是一個笑話,方才一瞬間的欣喜,變成如墜冰窟的寒,冷得她牙關(guān)緊咬,才勉強(qiáng)抑制住上下排直打架的牙齒。
這一刻,她幾乎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自己,只覺得胸口像被堵住一般,悶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下意識想往里走,躲開正面相遇的尷尬,可轉(zhuǎn)念一想,這不正成了她做賊心虛了�。�
于是重整了臉上的笑容,撫平袖子迎了出去,“好久不見了,妤娘�!�
阮妤一見到她,瞳孔不由得顫了下,這才拉過她的手,將她細(xì)細(xì)打量了一遍,看著看著,眼眶也濕潤了起來,“音娘,你胖了些,比以前更好看了�!�
阮音看著她消瘦的臉龐,又見她衣裳單薄,又怎敢恨她回來?畢竟……她才是奪夫的那個。
“姐姐卻消減不少……”她語氣不知不覺帶了些哽咽。
從頭到尾,她的視線都沒有落在旁邊那個人的身上。
她不敢。
她也不配。
鶴辭的目光卻始終定在她那張過分冷靜的臉龐上,等她飄來一個眼神,等她開口再喚他一聲夫君,可是……她再也吝于給他一眼。
方才,在他的追問之下,他才得知事情的真相,剛開始,他只覺得顏面掃地,又不禁對她感到失望,如鯁在喉的痛苦一寸一寸侵襲了他的心房,可后來,他又安慰自己,至少,他們的感情是真的。
可現(xiàn)在,他又不確定了。
“外頭冷,妤娘你快進(jìn)來吧,”她說著徑自拉著她的手往里走,又試探性地問她,“天快黑了,褚二郎不來接你?”
阮妤唇邊的笑意凝了一剎,才又笑起來,“音娘,我和離了。”
話音剛落,便覺察握住她的手突然緊了緊。
黯然只在阮音眼中一閃而過,她是擅長掩飾內(nèi)心的人,不過須臾又笑起來,“和離了倒好,我就從前感覺褚二郎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