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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這個問題著實有些讓宋硯始料未及,他微怔了怔,語氣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季姑娘何出此言?”

    阿纏朝他笑笑:“宋公子醒來后照過鏡子嗎?你的眼睛現(xiàn)在還是黑色的,沒有眼白呢�!�

    宋硯下意識地去摸眼睛。

    “你竟然一點都不吃驚,看來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異常了。”

    宋硯的動作僵住。

    誰知阿纏又說:“騙你的,救你的時候還是黑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了。”

    對方三句話便讓自己露出了馬腳,宋硯忍不住苦笑:“季姑娘,在下……”

    “你是人嗎?”阿纏又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沉默良久,宋硯終于承認:“在下不是人。”

    “哦�!卑⒗p的表情并不意外,她臉上只有好奇,“那宋硯是你的名字,還是這具身體的名字?”

    “你是怎么知道的?”宋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

    阿纏也沒有隱瞞:“大夫說你的身體是正常的,只是很虛弱,說明這具身體是個正常人,但你身上卻又出現(xiàn)了異常,和被附身的情況很像,我就隨便猜了猜,沒想到猜對了�!�

    解惑之后,宋硯嘆息一聲:“宋硯是在下的名字�!�

    “那你是……硯臺成精?”名字里帶一個硯字,精怪很喜歡這樣取名字。

    雖然這個品種的妖怪有些稀少,不過若是存世久了,得了機緣也不是不能成精。

    宋硯搖搖頭:“在下是墨靈�!�

    “墨靈?”阿纏這一次是真的很驚訝,“那個傳說中以才氣點撥才能生出靈智的墨靈?”

    “是。”

    “哦,難怪方才你的眼睛是黑色的,我還以為是陰物附身,原來是墨的顏色�!卑⒗p了然。

    隨即又用看珍稀品種的目光盯著宋硯看了好一會兒,雖然墨靈也是從硯臺中生出靈智的,但和硯臺精是完全不同的。

    一個是精怪,一個卻是靈物。尋常精怪生出靈智要許多年月,但墨靈不同,它們出生便擁有很高的智慧。

    墨靈只會因人族而生,人族的大才之人才有可能點出墨靈。

    阿纏搜刮了一下腦中關(guān)于墨靈的消息,非常少,因為墨靈太罕見了。點靈之人死后墨靈也會消散,它們的壽命比其他靈物要短得多。除了點靈之人,別人很少有機會了解它們。

    她知道的,都是一些雜書上寫的作者聽說的一些見聞,并不是很詳細。

    想到這里,阿纏忍不住問:“你為什么會附身在別人身上,你的點靈之人是誰,他在哪兒?”

    長久的沉默后,宋硯終于出聲:“他死了,為了活下去,我只能附身在別人的身上�!�

    阿纏終于知道宋硯為什么臉色越來越難看,身體也越發(fā)的虛弱。

    因為它太虛弱,汲取了這具身體的生命力,導(dǎo)致附身的身體也虛弱下去,這是一個惡性循環(huán)。

    “你不能離開這具身體,附身到別人身上嗎?”這時候陳慧開口問了一句。

    宋硯搖搖頭:“不行,我已經(jīng)很虛弱了,離開了他的身體,可能會立刻消亡,我還有心愿未了,不能死�!�

    “你的點靈之人是誰?”阿纏問。

    宋硯垂下眼,該說的不該說的他都說給了阿纏,其他的事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季姑娘應(yīng)該聽過他的名字,他叫宋煜�!�

    果然啊,阿纏在心中嘆息。

    能讓墨靈擁有活著的這個執(zhí)念,不是源于它本身想要活著,而是與點靈之人有關(guān)。

    想到這段時日,先是寶木先生的書風(fēng)靡上京。一本復(fù)仇記,引出了無數(shù)人對宋國公府的好奇。

    隨即又有人上京告御狀,讓復(fù)仇記的苦主正式出現(xiàn)在人前。

    可惜,現(xiàn)實中的復(fù)仇記雖已結(jié)局,可書中的兇手并沒有被繩之以法,因為有別人頂罪,他逃脫了懲罰。

    “復(fù)仇記是你寫的?”看書的時候阿纏就有些奇怪,這本書的作者,似乎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寫的書。

    如果書的內(nèi)容是真實發(fā)生過的,那他該是誰呢?他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呢?如果是被害者身邊的墨靈,似乎就能說得通了。

    “季姑娘真是聰慧�!彼纬庂潎@一句。

    “所以你寫的,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

    “是的。”他知道阿纏要問什么,沒有她開口便繼續(xù)說了下去,“宋煜的前半生就如書里寫的那樣,擁有的很少,總是在失去。我是他從路邊買來的一塊很普通的硯臺,他給我取名宋硯。

    他會對著我讀他寫的文章,會將我擺在他對面,然后自己和自己下棋,他還寫過好幾首詩贊美我。不知道哪一天,我突然生出了靈,我怕嚇到他,還沒告訴他我的存在,殺他的人就出現(xiàn)了�!�

    感覺到了宋硯平靜聲音下的哀慟,阿纏心中有些不忍,墨靈……擁有很高的智慧,但它們沒有力量。

    “宋煜在死前問那個人為什么要殺他,那個人似乎想要讓他死的明白,便將真相都告訴了他。還口口聲聲說,宋國公府對不起他,但為了國公府的未來,只好讓他去死。

    然后那個人干脆利落地殺了宋煜,卻沒想到,我也聽到了真相。”

    那時候的它,只能藏在那塊平平無奇的硯臺中,看著一切發(fā)生,卻什么都做不了。

    它的點靈人死了,它本來也該消散的。

    可能是執(zhí)念太深,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它能感覺到自己在虛弱,卻沒有立刻消失。

    后來,宋煜被他的親戚埋了,他的東西也被那些親戚賣了。

    它又一次回到了地攤上,在它快要消亡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書生。

    那個書生用十幾文錢買下了它,它在書生熟睡的時候,將自己附身在書生的身上,成為了宋硯。

    然后,來到了上京。

    ??[69]第

    69

    章:殺了人,不是應(yīng)該償命嗎?

    復(fù)仇記的原作者親自講述了故事的后續(xù),可阿纏只覺得失望,這個故事一點都不精彩。

    身負仇恨的人早已變成一堆白骨,一心為其復(fù)仇的人,很快也會從這個世上消失,而兇手,還活著。

    “你應(yīng)該知道,就算不離開這具身體,你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卑⒗p對宋硯說。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本就打算在他的身體承受不住之前離開,我只是太不甘心了。我用了那么多的時間,想了那么多的辦法,可人世間的律法根本沒有落在他們身上�!彼纬幍恼Z氣中滿是悲憤無力,“宋煜明明說過,大夏律會懲罰所有犯錯的人�!�

    阿纏沉默,就連一直安靜聽著宋硯說話的陳慧也忍不住嘆了一聲。

    無論是宋煜還是眼前的宋硯,都很聰明,還有滿腹才華,可他們不懂權(quán)勢,不懂為了這份權(quán)勢,會有多少人甘愿為奴為婢,甚至獻出性命。

    宋硯想要的公道,大夏律不能給他。

    律法沒有錯,他們也沒有錯,只怪他們的心太干凈了。

    阿纏想,可能人類的世界,原本就是這么污濁,否則,為什么她總是會遇到這樣的事呢?

    或許是因為將秘密都告訴了阿纏,宋硯仿佛沒有了顧忌,將今日發(fā)生的事情也都說了出來。

    他對阿纏說:“我聽說宋國公和宋熙都被放了,于是就去了宋國公府,想要探聽一些消息。我的力量很微弱,只能勉強操控一只老鼠進了國公府。

    我等了很長時間,才聽到了他們父子的對話。如果不是偷聽到了這段話,我可能永遠都猜不到宋煜流落在外的真相�!�

    “真相?”阿纏心頭一跳,一切不是已經(jīng)明朗了嗎,還有什么真相?

    如果真要說一個,那就只有當(dāng)初究竟是誰換了宋國公的嫡子與庶子?

    頂罪的那個人說是他換的,但是民間百姓都覺得此事一定與宋國公的繼夫人有關(guān),畢竟他們母子才是最終的受益者。

    所以,究竟是誰呢?

    “是……宋國公嗎?”阿纏突然問。

    宋硯心中一定有所猜測,但這個真相讓他都措手不及,顯然那是個沒有被懷疑過的人,那就只剩下宋國公了。

    哪一個親生父親,會將自己的兩個兒子調(diào)換后,還要將其中一個送出府呢?

    宋硯扯動了一下唇角,卻沒能露出一個笑容。

    “是他。”

    “為什么?”阿纏不解,聽到宋國公親口說出這番話的宋硯同樣不能理解。

    不是說,人類最看重子嗣嗎?宋煜有哪里不夠好嗎?

    宋硯看向燈籠的光芒照不到的黑暗處,回想著他借著那只老鼠在宋國公府內(nèi)見到聽到的一切。

    宋熙回到國公府的時候,宋國公親自去門口迎接,父子二人完全沒有因為中間隔著一個宋煜的死而生分。

    宋國公帶著宋熙去了他的書房,宋國公是個愛畫的人,書房中掛了許多名畫。

    如果是以前,宋硯見到了,定然會喜不自勝,可那時候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宋國公父子身上。

    他聽到宋國公對宋熙說,若不是宋熙擅作主張,讓宋承良的養(yǎng)子去殺了宋煜,今日之事也不會發(fā)生。幸好宋承良主動承擔(dān)了罪責(zé),才沒有讓事情惡化。

    然后宋熙認錯,說此事都是他的錯,他當(dāng)初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時難以接受,也害怕宋國公知曉了此事,要將原本屬于他的身份和地位都還給宋煜,所以才做了錯事。

    聽到兒子的這番話,宋國公絲毫不為之所動。

    那時候宋硯只覺得這對父子虛偽又冷血,宋熙口中輕描淡寫的錯事,是派人殺了被他頂替了身份的親兄弟。

    而宋國公明知道了嫡子被庶子所害,卻沒有露出半分傷心難過。

    他本以為親眼見到這對父子丑陋的嘴臉已經(jīng)足夠讓他作嘔,卻不想事情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

    他聽到宋國公對宋熙說,為父這些年處處以你為先,你為什么會覺得為父會放棄你而選擇一個棄子?

    宋熙似乎很驚訝,問他棄子是什么意思?

    直至這一刻宋國公才終于說出了真相,一個連他養(yǎng)在身邊的兒子都不知道的真相。

    他說從宋煜與宋熙出生那天起,他就已經(jīng)選好了宋國公府的世子,那個人就是宋熙,也只會是宋熙。

    從來就沒有抱錯,也沒有下屬的自作主張,這一切,都是宋國公的決定。

    后來,這對父子還說了許多話,宋硯當(dāng)初聽到的那一小部分真相終于得以拼湊完整。

    人能有多惡毒呢?宋硯從濟州一路來到上京,見識過許多作惡多端的人,他們?yōu)槿舜直�,嘴臉丑陋,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宋國公。

    在那一刻,宋硯見識到了這世上最讓他作嘔的人,偏偏那個人還能冠冕堂皇地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家族興盛。

    宋煜從出生便被調(diào)換,是宋國公的命令。

    宋煜這些年次次科舉受挫,也是宋國公的授意。

    宋國公雖然不要這個兒子,卻沒忘記時刻關(guān)注著宋煜,不讓他出頭,不讓他有機會出現(xiàn)在上京。

    他對宋煜唯一的父愛,大概就是留下宋煜的性命�?赡俏⒈〉母笎�,也抵不過宋熙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宋硯的思緒沉浸在不久之前的記憶中,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

    他告訴阿纏說:“宋國公對宋熙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家族,宋熙剛出生便被驗出根骨極佳,而宋煜經(jīng)脈滯塞,無法修煉,所以他做主,調(diào)換了兩個兒子。

    因為,宋國公府世子,不能是一個無法修煉的廢物�!�

    阿纏問:“那為什么要將宋煜送走呢?宋國公府養(yǎng)不起兩個兒子嗎?”

    宋硯默然,他也不知道。

    這時,陳慧開口了:“因為卑劣。”

    她對兩人說:“宋國公做了對不起宋煜的事,又怎么會愿意把他放在自己面前呢?他當(dāng)然希望永遠都見不到這個兒子,才不會想起自己曾經(jīng)做過怎樣卑劣的事。”

    阿纏覺得,自己可能永遠都不能完全了解人類,就像她無論如何都理解不了宋國公的做法一樣。

    之前,出來認罪的那個人用的就是這套說辭,她聽后只覺得太過荒謬,可如今真相從宋國公口中說了出來,那番話竟然就是真相。

    宋硯說:“宋熙讓人殺死宋煜之后宋國公就已經(jīng)知道兇手是誰了,后來替宋熙收尾的人,都是他派過去的�!�

    宋硯說到這里,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

    他突然慶幸,宋煜在死前都不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這樣一個人。

    “這就是你不甘心的原因?”阿纏突然開口。

    “是啊,哪怕我并不是人,哪怕這件事其實與我無關(guān),可我就是無法接受,我的點靈之人,本該有璀璨的人生,卻被毀在了這樣兩個無恥的人手中,他們甚至還是他的血親�!�

    宋硯長長吐出一口氣,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可惜我太無能了,只是操控一只老鼠,就讓我受到了反噬。我似乎,該去陪著宋煜了……可惜,沒能為他討個公道�!�

    “你想要什么樣的公道呢?”阿纏問。

    眼前的這個墨靈,因宋煜而生,倉促又短暫的一生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要結(jié)束了。

    哪怕是“活著”的這段時間,他也全然是為了宋煜而活。

    這并不可悲,只是會讓她覺得惋惜。

    阿纏的問題讓宋硯愣了愣:“什么樣的公道?”

    宋硯認真思考了很久,他曾經(jīng)追求的公道,是宋煜奉行的公道。

    可宋煜早就死了,想要求得的公道根本就沒能得到。

    宋硯喃喃道:“季姑娘,殺了人,不是應(yīng)該償命嗎?”

    “是啊,這世間最公平的,就是殺人償命這句話了�!卑⒗p清澈的目光落在宋硯身上許久,終于道,“我或許能讓你短暫擁有一些不屬于你自己的力量,那時你可以離開這具身體,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要試試嗎?”

    “當(dāng)然�!彼纬幓卮鸬煤敛贿t疑。

    “但你借用這份力量之后,可能會……”話說到一半,阿纏突然頓住,“你好像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

    宋硯臉上浮出笑意:“所以無論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于我而言,都是賺了。我的運氣,可真是不錯,先是遇到了聞先生,然后又遇到你�!�

    “聞先生幫過你?”阿纏好奇地問。

    宋硯點點頭:“他和宋煜一樣,都是世所間罕見的有才之人,我與他接觸后,好轉(zhuǎn)了許多,如果沒有遇到他,恐怕也堅持不了這么久。”

    “所以為了報答聞先生,你讓他連續(xù)輸了好幾盤棋?”阿纏玩笑道。

    宋硯唇角揚起:“聞先生不會介意的�?上戊喜辉诹耍绻勏壬龅剿�,一定會引為知己”

    阿纏看了宋硯一眼,對他說:“聞先生也把你當(dāng)成知己�!�

    宋硯微怔,旋即露出一個笑容。

    “你棲身的硯臺還留在身邊嗎?”阿纏又問。

    “在我家中,你要用嗎?”

    “對�!卑⒗p點頭,“明早讓慧娘帶你去取,最近幾日,你都得住在我這里了。”

    “不打擾季姑娘就好�!�

    “不打擾�!�

    這天夜里,宋硯住在了阿纏家中。

    入夜之后,上京并不平靜,有人在家中招祖宗魂魄,結(jié)果招來惡鬼上身,接連殺了幾人,最后被明鏡司衛(wèi)打得魂飛魄散。

    也有人欲利用鬼怪復(fù)仇,想要布下陣法,招出百鬼夜行,結(jié)果陣法還沒擺好,便被明鏡司破了門,最后一家人全被抓走。

    這些人世間的百態(tài),阿纏大概很難盡數(shù)領(lǐng)會了。子時剛過,今年的中元節(jié)勉強算是平安度過,奔忙了整整一日的明鏡司衛(wèi)整隊往衙門去。

    白休命騎馬經(jīng)過阿纏家門口的時候,轉(zhuǎn)頭看了眼府門上掛著的新牌匾。

    江開順著自家大人的目光看去:“大人,您看什么呢?”

    “字寫得不錯�!�

    “�。俊�

    白休命沒理他,策馬離開。

    江開撓撓頭,也跟了上去。

    這天晚上,阿纏睡得很好。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陳慧已經(jīng)和宋硯取了東西回來了。

    除了他棲身的硯臺,還有宋硯常用的筆墨紙硯與生活用具。

    阿纏用過早飯后,才打開宋硯拿過來的盒子,里面放著一方看起來很是普通的硯臺。

    但是仔細看就能發(fā)現(xiàn),這個硯臺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許多微小的裂痕。如果硯臺碎掉,宋硯就會徹底從世間消失。

    宋硯坐在阿纏對面,對于她將硯臺拿起翻來覆去的研究并不顯得緊張。而是好奇地問:“季姑娘要怎么做,才能讓我得到不屬于我的力量?”

    阿纏將硯臺放回盒子里,問他:“你知道山神嗎?”

    “聽說過,雖然被冠以神的名號,不過它們應(yīng)該是一些山野精怪,它們對人類友善,后來才會被人類供奉�!�

    阿纏點頭:“香火的供奉能帶來神奇的力量,不過這種力量來自外界,如果失去了供奉,力量也會逐漸削弱。我要對你做的,也差不多�!�

    “可一個人供奉,應(yīng)該不夠吧?”

    “當(dāng)然不夠,所以我要用一些小手段,從別的地方偷一點力量放到你身上。”

    “別的地方是指?”宋硯總覺得阿纏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

    “當(dāng)然是指我的先祖�!卑⒗p狡黠一笑,“昨日我才祭了先祖,我們單方面溝通的十分愉快,想必他們應(yīng)該很愿意幫我這個小忙。”

    雖然先祖不能開口說話,但她可是足足燒了一天的香,先祖看在她這么孝順的份上,肯定不會那么小氣的,對吧?

    雖然宋硯覺得,她的先祖可能并不會這么大度,但阿纏似乎很自信的樣子,這讓他越發(fā)的好奇起來。

    ??[70]第

    70

    章:能與季姑娘相識,是在下的榮幸

    吃過飯后,阿纏帶著宋硯去了后面的園子。

    昨日祭祀用的祭品都還在,籃子里的花被吹得到處都是,已經(jīng)經(jīng)蔫了,香爐周圍落了一層厚厚的香灰,阿纏找來的那三塊代替先祖牌位的石頭,卻碎了一地。

    阿纏上前撿起一塊碎石捻了捻,那碎石已經(jīng)脆的掉了渣。

    阿纏將手中的碎石遞給宋硯,對他道:“這就是與先祖溝通的后果,我會用那方硯臺作為與先祖溝通的媒介,如果先祖的意識降臨,你會承受很大的痛苦,堅持不下去會立即死亡,堅持下去就能從先祖那里偷來一點力量�!�

    這不是阿纏隨隨便便想出來的辦法,她拿走的那本書里記載過完整的祭祀流程,以及祭祀的一應(yīng)準(zhǔn)備。

    從制作漂亮的祭品,到制作溝通先祖的數(shù)種香,每一步都十分詳盡。

    只有情況實在特殊的時候,才會用石頭作為媒介溝通先祖,大部分時候,他們會將先祖遺留的頭骨作為媒介來供奉。

    而歷經(jīng)無數(shù)次供奉后,那些頭骨就會有用強大的力量,成為傳說中的巫器。

    這就證明了,每次先祖接受供奉的時候,用以溝通先祖的頭骨都能得到一部分力量,這才是阿纏敢這么做的原因。

    “我知道了,季姑娘盡管放手去做,就算失敗了,我也能承受這個結(jié)果。”宋硯明白阿纏帶他過來的意思,出聲道。

    “既如此,那我便去準(zhǔn)備祭祀了,前期準(zhǔn)備大概需要四日,這段時日宋公子應(yīng)該有自己的事要做?”

    “是。”宋硯微微頷首,“恰好這幾日有時間,我要去拜訪一位故人�!�

    阿纏也不問宋硯的那位故人是誰,任他去留。

    宋硯先回了他昨日住的房間里,阿纏則與陳慧說起了祭品的事。

    才祭祀完,短時間內(nèi)又要第二次祭祀,祭品的規(guī)格就需要提升一些,畢竟先祖也是會嫌麻煩的,要哄一哄。

    她讓陳慧去訂三牲的頭顱,現(xiàn)在天氣熱不好保存,只能在祭祀當(dāng)天去取。

    反正中元節(jié)已經(jīng)過了,這次預(yù)訂應(yīng)該會容易一些,陳慧略思索了一下能夠訂貨的幾個攤位,點頭應(yīng)下。

    除了祭品,還要重新做一批香,不過這次不用做細的線香,可以直接做粗的,能省下不少力氣,先祖應(yīng)該也不會介意換成大碗吃飯。

    她將制作香需要的幾種木料寫出來交給陳慧,正好她可以去訂三牲頭顱的時候順便去買回來。

    至于阿纏,她得在家學(xué)習(xí)祭祀舞蹈,提高把先祖喚出來的幾率,畢竟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人家了,總要保證萬無一失才好。

    阿纏自認還是很有舞蹈天賦的,畢竟她不久之前還是一只狐貍精,自帶種族天賦加成,跳什么都好看。

    但是那本書的作者好像沒什么繪畫天賦,九個舞蹈動作,以前阿纏一直覺得那像是什么神秘的符號,都是由菱形和直線組成的。

    后來她又看了好多遍書,才慢慢意識到,那可能是祭祀舞的動作,便將它們都記了下來。

    想到這里,阿纏突然頓住。

    她之前怎么沒有意識到呢,那些纏在身上的鎖鏈飄出的神秘符號,似乎也是這樣的。

    那些符號會是巫文嗎?

    阿纏急切地想要驗證,但她尋常情況下根本進不去內(nèi)視狀態(tài)。嘗試了幾次未果,她漸漸冷靜下來。

    其實就算驗證了也沒有用,她又不認得巫文,她唯一能確認的就是,那些鎖鏈可能來自于阿娘。

    與她相關(guān)的巫族,只有阿娘。

    阿纏在院中的藤椅上坐了好一會兒,想著,至少那些符號能證明,阿娘曾經(jīng)有一刻是關(guān)注過她的吧?

    在院中發(fā)了半日的呆,阿纏才終于從低落的情緒中掙脫出來,開始學(xué)習(xí)起祭祀舞蹈。

    那幾個動作做起來很怪異,阿纏本來身體就弱,練了一會兒就氣喘吁吁,但還得堅持。

    練會了動作,還要將各個動作銜接起來,至少看起來得賞心悅目。

    就在她反復(fù)練習(xí)的時候,宋硯拿著一卷畫推門走了出來,一開門就見到正在做奇怪動作的阿纏,不由僵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避開。

    阿纏絲毫不以為意,她停下動作,問宋硯:“是要出門嗎?”

    “是,趁著還有空閑,我去賣幅畫�!�

    “要去徐老板那里嗎?”阿纏沒有多想,隨意地問。

    宋硯搖搖頭:“不,這幅畫我親自去賣。”

    “好吧,路上小心�!�

    與阿纏道別后,宋硯拿著畫朝著天街的方向走去。

    他寫話本賺來的第一筆銀子,用來買了一個消息。

    京中富商孫伯安在天街開了一家專門買賣字畫的鋪子,他每個月都有半數(shù)時間留在這間鋪子里。

    今日恰好,他也在。

    天街這樣好的位置,可謂寸土寸金,即便這間鋪子并不大,往來的客人也不少。

    宋硯拿著畫卷走進鋪子,一旁的伙計見他穿著樸素,料想他應(yīng)該是不得志的書生,不知從何處聽來了他們鋪子的名聲,過來賣畫的。

    這伙計見多了那些本事不行,卻總覺得自己的畫堪比傳世名作的蠢貨。雖然心中覺得宋硯一身書卷氣,或許真有些本事,但也不敢妄下結(jié)論。

    他迎上前,客氣地詢問:“客人可是來賣畫的?”

    宋硯點點頭:“正是,在下確實有一幅畫要賣,不知掌柜可在?”

    那伙計并不應(yīng)聲,而是問:“不知能否先讓我看上一眼?”

    每天來賣畫的人有的是,總不能每來一個都要叫一次老板,大部分時候,那些人的畫連他的眼都過不去。

    還有一些聽說老板不出來,干脆連畫都不會展開,大概是覺得鋪子的伙計不配欣賞他們的畫作。

    宋硯倒是好說話,聽伙計這樣說了,痛快地展開了畫卷。

    這一幅水墨畫,山巒疊嶂,銀帶環(huán)山,一葉扁舟順?biāo)隆:芎唵蔚膬?nèi)容,大片的留白。

    伙計說不上這畫哪里好,但看過之后,頓覺心胸開闊許多。

    他仔細看了眼宋硯,朝對方拱拱手,態(tài)度也恭敬了幾分:“公子稍等,我這就去叫老板�!�

    伙計只離開片刻功夫,很快,一身錦緞挺著肚子的孫伯安便跟著伙計走了出來。

    宋硯認得孫伯安的臉,但孫伯安并不知曉他是誰。

    “聽聞公子來小店賣畫,不知在下能否欣賞一番?”孫伯安臉色看著不太好,想來是最近發(fā)生的變故讓他心中不安,但面對宋硯的時候,還是習(xí)慣性的露出笑臉。

    宋硯將畫展開,孫伯安湊上前來仔細欣賞了一番,連連點頭道:“公子畫技驚人啊�!�

    畫技還是其次,重要的是意境。他可以斷定,這位年輕公子在繪畫一途極有天賦。

    “您過獎了�!彼纬幷Z氣淡定。

    “公子可是擅長山水畫?”孫伯安又問。

    “在下更擅長畫松柏�!�

    孫伯安眼睛亮了亮,松柏好啊,他那姐夫最喜松柏。再過幾日就是姐夫的生辰,姐姐出了事,他心中忐忑,正好可以借這個日子去國公府走動一番。

    陛下只說讓姐夫思過,又沒有派兵把守,想來外人也是可以去國公府的吧?

    想到這里,孫伯安開口詢問:“不知這幅畫公子要價幾何?”

    “五十兩銀子�!�

    孫伯安搖搖頭:“意境雖好,但畫太小了,這個價格貴了些,公子如今還沒有名氣,一幅畫能賣出二十兩銀子已是不錯。”

    “看來老板并不是誠心買畫,那便罷了�!�

    見宋硯這就要收畫離開,孫伯安趕忙叫住他:“公子別急,這樣吧,五十兩銀子我收了,就當(dāng)交個朋友�!�

    宋硯轉(zhuǎn)過身,并未立刻開口,似乎在等他繼續(xù)說。

    孫伯安暗道這不是個好糊弄的,便只能繼續(xù)往下說:“我想請公子畫一幅蒼松圖,若是公子的畫符合要求,價格好說。”

    宋硯沉吟片刻,在孫伯安期待的目光中點頭:“可以�!�

    將賣畫的五十兩銀票揣入懷中,兩人約好了送畫時間,才互相道別。

    道別時,二人面上都帶著微笑。

    自從那日出去過一趟后,宋硯就不再出門了。

    最近天氣熱,他那屋子的窗戶便時常開著,阿纏在院練舞的時候,偶爾能看到他在桌前作畫。

    今日已是第四日,阿纏舞蹈的動作已經(jīng)十分嫻熟,不再像第一天剛開始練習(xí)時那樣別扭了。

    她練完最后一遍祭祀舞,額上出了一層薄汗,轉(zhuǎn)身就見屋內(nèi)的宋硯站起身,他雙臂伸展,將一幅畫展開。

    阿纏出于好奇走了過去,問他:“宋公子這次畫了什么?”

    宋硯將畫紙放回桌上,回答道:“是一幅蒼松圖,做賀壽之用�!�

    “有誰要過生辰嗎?”

    宋硯笑了下:“是啊,有人要過生辰了。”

    “明日就要開始祭祀了,今日宋公子要將畫送出去嗎?”

    宋硯搖搖頭:“還不是時候,等祭祀之后再說吧�!�

    見他有自己的安排,阿纏便也不再多說了。

    第二日一早,卯時剛過,陳慧便駕著馬車出門,不久之后,拎著處理干凈的三牲頭顱回了府。

    阿纏難得早起一日,擺祭品的時候還在不停打呵欠。

    這次她好歹擺了張供桌,硯臺擺在供桌上,其次是香爐,下面放著祭品。

    除此之外,慧娘還搬來一面小鼓與一張琴,這是昨日買回來的。

    要跳祭祀舞,總該有個伴奏。

    幸好宋硯會彈琴,還會譜曲,為了她的舞,專門譜了一首曲子,陳慧只需配合擊鼓便行了。

    待日頭升上空中,阿纏點燃了三根手指粗細的香,將香插入香爐中。

    煙氣裊裊升起時,鼓聲響起,隨后是琴聲。

    宋硯譜的曲子,彈奏起來,竟有種蒼涼幽遠的意味,配上鼓聲,讓人恍惚覺得自己身在曠野之中。

    阿纏就著鼓點揚起頭,抬起雙臂,開始了祭祀。

    十二是個吉祥的數(shù)字,祭祀舞要跳整整十二遍。

    當(dāng)她跳到第五遍的時候,供桌上突然傳來咔嚓一聲響,宋硯突然彈錯了一個音。

    但他并未停下,依舊面不改色地繼續(xù)彈奏。

    阿纏正全神貫注地跳著舞,沒有絲毫分心。陳慧偏頭看了宋硯一眼,發(fā)現(xiàn)他此時臉色顯得有些猙獰,額角青筋都繃了起來,似乎正在忍受疼痛。

    第九遍祭祀舞結(jié)束時,同樣的咔嚓聲,陳慧已經(jīng)聽到了四五次,而宋硯的唇角已經(jīng)溢出了血。

    他彈奏的曲調(diào)不時出現(xiàn)錯漏,幸而阿纏已經(jīng)熟悉了節(jié)奏,只跟著鼓點便能起舞。

    直到第十二遍祭祀舞結(jié)束,阿纏終于停下,她渾身汗?jié)�,劇烈地喘息著,心跳如擂鼓�?br />
    而宋硯早已停下了撫琴,他雙手扣在桌旁,正在經(jīng)受連綿不斷的劇痛沖刷全身。

    阿纏回身去看供桌,在她跳祭祀舞的這段時間里,香已經(jīng)快要燒到底了。

    看來她的舞蹈果然讓先祖很滿意,連吸收香火的速度都提高了這么多。

    阿纏又探頭去看擺在供桌最前的硯臺,那硯臺上出現(xiàn)了六道清晰的裂痕,明明看著隨時要碎掉,卻又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蛻變,烏突突的硯臺竟然帶著一層瑩潤的光暈,不過那層光很稀薄,仿佛隨時會消失。

    之后,阿纏便安靜地站在一旁等著,直到香爐中的香徹底燒盡,她轉(zhuǎn)身去看宋硯,宋硯臉上的痛苦之色已經(jīng)淡去,呼吸也趨于平穩(wěn)。

    “感覺如何?”她問。

    宋硯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隨后抬頭對阿纏笑道:“第一次感覺自己這樣強壯�!�

    他能夠感覺到,現(xiàn)在的自己隨時都可以離開這具身體而不必擔(dān)心會立刻消散,他還擁有了一些,以前從未曾擁有過的力量。

    那不是屬于他的力量,是阿纏口中的先祖的力量。

    “這次祭祀的效果,大概能持續(xù)七日到十日,你……”

    “足夠了�!彼纬幋驍嗔税⒗p未說完的話,“多謝季姑娘�!�

    “不必道謝�!币驗榧漓氤晒Χ鴰淼哪且环窒矏傇谂c宋硯說話之后,逐漸淡去。阿纏知道,過了今日,他們可能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宋硯回到他住了四日的房間中收拾東西,其實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收拾,他只拿走了裝著筆墨紙硯的書箱,還有畫好的那幅蒼松圖。

    等他收拾好了東西走出房間時,阿纏換了干凈的衣裳,與陳慧一同站在院中,似乎要送他離開。

    走下臺階,宋硯朝阿纏微笑:“季姑娘,你要的畫,我留在了房間中。另一幅畫,是送給聞先生的,若是季姑娘日后遇到聞先生,還請幫我將畫送給他,就當(dāng)是臨別的禮物�!�

    “好�!卑⒗p應(yīng)下。

    “剩下一幅字,是送給徐老板的,若是日后徐老板和聞先生問起我的行蹤,季姑娘便說我回了老家。”說完,宋硯一手壓在心口處,感受著心臟的跳動,“他并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我將賺來的銀錢都留給了他,想來他拿了銀錢就會回鄉(xiāng),平凡富足地過完一生�!�

    阿纏點點頭,宋硯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一切。

    “在下今日便要離開了,能與季姑娘相識,是在下的榮幸�!彼纬幊⒗p深深一揖。

    “我也很高興,能認識宋公子。”

    ??[71]第

    71

    章:墨漬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宋硯離開阿纏家中后,回到了自己在安平坊的住處,那是一間不大的小院子。

    他來到上京后便一直租住在這里,隔壁大一些的院子住著房東一家四口。

    宋硯開門的時候,隔壁房東大娘聽到了動靜開門走出來。見到是他臉上立刻露出笑容:“宋先生可是有幾日沒回來了�!�

    “去拜訪了一位友人。”宋硯語氣溫和地和她說,隨后又道:“顧大娘,房子我租到月底就不再續(xù)租了,今日我便要搬走了。”

    “為什么?宋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難?”房東大娘有些詫異地問。

    “并不是,是在下打算回鄉(xiā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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