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撩開垂網(wǎng),明媚含水的眼眸朝他看過去:“我生得和你口中的人,很像?”
西陵舟啊了一聲,顯然茫然,視線忍不住朝著那摘了帷帽露出全容的女子看去,細(xì)細(xì)打量一番。
他顧不上認(rèn)錯人的歉意,吃驚道:“鐘離姑娘與隗姑娘生得極其相似,只隗姑娘有心疾,更瘦削病弱些,除此之外,仿若一人�!�
鐘離櫻脾性驕橫,聽此臉色并不好看,擰著眉,問:“你先前的話是什么意思?”
西陵舟自知失言了,尷尬了一瞬,對方又是鐘離家小姐,盛氣凌人,不敢得罪,面色漲紅了,道:“隗姑娘慕戀聞家主,在下助她入了內(nèi)城,隗姑娘被掌事官接走后,在下就再沒見過了�!�
鐘離櫻瞇了眼,直覺自己漏了什么消息,又想到方才見到的鶴車,她看著西陵舟,語氣稍平和了一些:“還請入鳴鶴樓一敘�!�
西陵舟遲疑了一下,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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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城的建筑都在山腰崖壁之上,玄樓是內(nèi)城最高的九層塔樓,入口處是一片山臺,山臺上有許多穿著聞氏族服的弟子或是坐在地上,或是倚靠著扶欄,或是站在樹下看書。
隗喜不想引起別人注意,讓侍女在一處隱蔽的巖石后落地。
她拿著木牌進(jìn)玄樓時,守著這兒的長老正和一看起來十七八歲的俊秀少年說話。
長老見她面生,自然要核查身份,隗喜便拿出了木牌。
見到這塊木牌,長老臉上露出吃驚,坐直了身體翻看,確定無誤,忍不住抬起眼皮打量了她一眼,看到她身上純白的侍女服,有些疑惑,卻因為那是家主的名牌,沒有多問,將木牌遞還了回去。
隗喜淺笑:“多謝�!�
她接回木牌,學(xué)著其他人將木牌在入口處的類似卡槽的地方將木牌放進(jìn)去,便感覺眼前一陣靈力波蕩,無形的門被打開,她抬腿進(jìn)入。
玄樓很大,一樓進(jìn)去便是一排排書架。
隗喜深呼吸一口氣,按了按胸口,往入眼第一排書架走去。
等她走后,方才和玄樓長老說話的少年忽然站直了身體,目光一直盯著隗喜走進(jìn)去的背影,忽然哼了一聲,對玄樓長老道:“二堂叔,這拿著聞無欺名牌的女子莫非就是那鐘離氏遮遮掩掩送來的人?鐘離櫻?原本那鐘離氏旁支要送來給我大哥之人?”
玄樓長老聞圓見他這般模樣,嘆了口氣,又蹙緊了眉拉著他到一邊的角落里,簡單布下道隔音法陣,苦口婆心道:“應(yīng)當(dāng)就是了,崇錦啊,你方才說的事,不是二堂叔不想答應(yīng)你啊,是八層以上你沒有權(quán)限進(jìn)去,二堂叔不能以權(quán)謀私啊!你也知道家主的狠辣手段,這個當(dāng)口,還是不要惹出什么事來�!�
聞崇錦知曉這位看管玄樓的二堂叔最是愛和稀泥,不愛惹事上身,可此時卻是忍不住,臉上滿是憤怒,手握緊成拳頭:“可我大哥就這么被他殺了嗎?我爹的家主之位就這么被他奪了么?難不成二叔也信我爹是重病死的?”
圓長老沒有做聲,還是搖了搖頭,“八層之上是有一些上古秘典,可你該知道家主的天賦和力量,你就算拼了命去學(xué),也追不上他的啊�!�
少年俊秀的臉上憤懣不平,此刻轉(zhuǎn)過臉來卻帶著祈求:“可二堂叔,八層之上藏有鬼道秘典,修鬼道是有機(jī)會殺聞無欺的!”
“那鬼道都是不入流的,堂堂聞氏豈可去學(xué)?”
圓長老不再聽他這胡攪蠻纏,與他分辨道理,也還是和稀泥那一套,自是不想惹麻煩上身的。斥了他一番莫要再想著與聞無欺為敵,便不再理會他。
聞崇錦臉色難看,卻毫無辦法,但他忽然想到岐陽鐘離氏雖是傳承自陰陽家,主擅數(shù)術(shù)法陣一道,但他們長老之中卻也有修鬼道入真圣境的。
這么說的話……那鐘離櫻多少知道一些吧?
而且,聞無欺的名牌都給她用了,該是八層以上毫無限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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隗喜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修什么樣的功法,但她很肯定的是自己不適合什么。
一是兵家相關(guān)的功法,那大多是用刀劍戟槍修煉的,屬近戰(zhàn)技法,她這病弱的跑三步就要喘口氣的身體顯然不適合。
也是正因為此,所以聞氏青玉佩里的功法她都沒辦法學(xué)。
還有南郡謝氏所傳承的墨家一道,相關(guān)功法都是要借勢于機(jī)關(guān)。
暫且不說她有沒有制造奇巧機(jī)關(guān)的天賦,就說親手制造這個過程,聽聞如玉說過謝家癡迷此道之人可以不眠不休數(shù)天甚至數(shù)月費盡心神體力去制造機(jī)關(guān),她是熬不了那么久的。
那些太過偏門的東西,因為聞如玉了解也不多,所以她知道的也不多。
她就知道陰陽家的法陣、法家的刑名咒律,好像是她可以去學(xué)的……至少或許可以從里面挑選她能學(xué)的。
首先她接受過現(xiàn)代教育,數(shù)學(xué)學(xué)得不算太差,說起來有數(shù)術(shù)基礎(chǔ),以她如今淺薄的認(rèn)知,陰陽家便是將數(shù)術(shù)與天地陰陽五行結(jié)合,推演出各種自然現(xiàn)象的成因和變化法則,以此來繪出陣,放大推演的效果。
感覺修這個費腦力精神,體力上的要求稍稍低一些。
最后是咒律,原本聞如玉就教了她一些簡單易學(xué)的術(shù)法咒律,她想她是可以學(xué)這個的,只不過她沒有足夠靈力去承載那些咒律發(fā)揮出效果。
至于醫(yī)家那些都只是輔助,攻擊性不強(qiáng),不是她所求。
所以,她心里清楚,她一要尋找可以改變或是無視病弱身體讓靈力能在經(jīng)脈貫通的功法,二則是她想學(xué)法陣。
雖然縮小了范圍,但是在這樣大的藏書閣中尋找自己想要的典籍還是不容易的,應(yīng)該要費一番功夫。
“你在找什么?”少年好奇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
隗喜受驚轉(zhuǎn)頭。
是剛才和玄樓長老說話的少年,十七八歲的樣子,生了一張圓臉,五官秀氣,眉眼中有一抹揮不散的郁氣,一雙眼澄澈,情緒分明,透著一股天真。
剛才沒仔細(xì)看,如今近距離一看,她竟有些出神。
這人和從前的聞如玉有三分相似呢。
隗喜本就因為病弱而看著柔和,此刻因為面前少年和聞如玉三分相似的臉,自然而然唇角抿淺笑來,語氣輕柔,“尋我可以修煉的功法典籍�!�
聞崇錦平日是不喜歡和姐妹們或是女修玩的,他嫌她們煩人啰嗦,任憑她們長得貌美如花,在他眼里就都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而已。
但他看到面前的女子朝他柔柔一笑時,心跳忽然快了起來,再定睛一看,那普普通通的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好像也和別人不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此時臉色發(fā)紅,只心下暗道,怪道那鐘離氏旁支把這女子藏得這么遮遮掩掩,果然是不一般!
他就先禮后兵,她若不肯把那名牌給他用,就休怪他不客氣了!
聞崇錦再仔細(xì)打量隗喜一番,察覺對方只是個還沒脫凡的凡女,便皺了眉頭,露出驚訝,“你竟然還沒脫凡?你們鐘離家的人連藥都不舍得給你買么?”
就算底子再差,總有那么些上好的丹藥吃下去能強(qiáng)行讓人脫凡了的。
隗喜聽到對方的話,立刻知道他是將她認(rèn)錯成鐘離櫻了。
她想了想。
……是因為聞無欺給她的那枚名牌,現(xiàn)在鐘離櫻被留下應(yīng)該不是秘密,但沒什么人知道她的存在。
不等她出聲,聞崇錦又挑眉,很有幾分自來熟地問:“你說你想尋你可以修煉的功法典籍?”
少年的眼睛圓溜溜的,貓兒一樣,比起少年時的聞如玉要更活潑,但也有一絲相似的狡黠。
這是要對她使壞或是循循善誘了。
不過他看起來沒聞如玉聰明,笨笨的,手法很是拙劣。
隗喜想知道他要做什么,沒立刻解釋自己是誰,捏緊手里拿著的那本隨意從書架上抽下來的陰陽家的典籍,低垂著眼睫輕聲道:“我天生病弱,有心疾,醫(yī)修難以治愈,無法正常修煉,只會一些簡單的自保術(shù)法咒律�!�
這可不就是瞌睡碰到遞枕頭的嗎?!
聞崇錦簡直要拍掌叫好了!
他忍住了雀躍的心情,視線往隗喜腰間掛著的名牌掃了一眼,湊過去,壓低了聲音道:“你在鐘離家長大,應(yīng)該知道鬼道啊!你這身體,你們家長老沒提議你修鬼道嗎?”
“鬼道?”隗喜喃喃重復(fù)了聲。
她從來沒想過修鬼道,因為她怕鬼。以前雖然她生活在現(xiàn)代科學(xué)世界,可對于虛無的靈異鬼怪就是很害怕,她連鬼片都不敢看。
穿越到異世時……聞如玉說過,他們是在鐘離氏陰山鬼冢,正逢鬼冢萬鬼出動。
那次太害怕了,根本不想多問什么鬼冢,什么萬鬼出動,后來從聞如玉那兒了解到修鬼道之人要和鬼物有所牽扯,她更是沒想過去深入了解了。
她心臟不好,怕被鬼嚇?biāo)馈?br />
此時此刻,隗喜卻看向面前明顯有些不懷好意的俊秀少年,慢吞吞將手里的典籍放回原來的位置,聽他說。
“對啊,鬼道,修鬼道,肉、體就不是最重要的了,神魂精神力才是至強(qiáng)所在,超脫生死,堪稱所修之力為生死之力,輕易掌控生死,還能馭鬼縱橫黃泉�!甭劤珏\眼里都是興趣。
此刻他們站在兩排書架之間,周圍沒什么人,隗喜聲音卻依舊很輕:“那修鬼道,有什么要求么?”
“要求就是不怕死唄,修到最后傳說就是把自己的身體修成堪稱最強(qiáng)悍的尸鬼,刀槍不入……咦,你們鐘離氏不是有一位是真圣境的修鬼道的長老嗎?”
刀槍不入的尸鬼。
隗喜眼睫輕顫,沒有答聞崇錦的話,卻抬眼反問:“你想修鬼道?”
所以才誤以為她是鐘離櫻后來套近乎,自然是她讓他有所圖。
被戳穿了目的,聞崇錦有一瞬間窘迫惱羞,也不偽裝了,心底的郁氣與戾氣涌上來,瞪著隗喜威脅道:“是又如何?你想告訴那聞無欺么?惹急了我,我就把你脖子擰斷!所以你最好乖乖按我說的做!”
說罷,他的手也朝隗喜伸過來。
隗喜下意識貼近了書架,不讓對方的手碰到自己,以免青玉佩防御而引起驚動,并極快地說道:“你想讓我怎么做,你說就是了�!�
因為緊張,她的臉色一下更白了些。
聞崇錦也不想在藏書閣里做什么,他的目光掃向隗喜腰間的名牌,“你腰間的這塊名牌,是聞無欺的,我看到上面的名字了�!�
隗喜低頭捏住那快木牌,沒做聲。
少年顯然雙眼都是克制不住的激動,壓低了聲音威脅道:“傳聞玄樓八層以上,有鬼道修煉典籍,你這名牌,可以上八層以上,你帶我去,我就不會對你做什么,你也可以去修鬼道�!�
原來如此。
隗喜終于明白這少年來搭訕自己的原因。
聽他提起聞無欺的語氣,他和他有仇?
隗喜不想招惹多余的麻煩,她也才硬攀上聞無欺做那隨侍而已。
她眉頭微蹙,有些猶豫的模樣:“可是,我很怕鬼的,見到鬼就會暈倒,實在是修不了,抱歉�!�
聞崇錦本就厭惡聞無欺,恨他戮殺父兄,見她這樣說自然是不信的,且一下子想得多了些。
少年如今年紀(jì)不大,不懂掩藏情緒,嫉惡如仇,此刻腦補(bǔ)一番隗喜因為帶他去八層而被聞無欺欺辱的場景。
他情緒上漲,恨恨道:“你不用怕他!”
聞崇錦看著隗喜,心想這不過是鐘離家送來聞氏的一個玩物而已,難不成他還保不了她么?他說道:“他若是因此要對你撒氣,我會保你�!�
隗喜歪頭看他,似乎對他這話疑惑又好奇。
少年以為她是不信自己的話,這些時日他遭受這樣的目光多了,難免有些羞憤,挺起了胸膛,道:“我名聞崇錦,我父是上一任聞氏家主,是那聞無欺之父的親弟,那聞無欺說起來還是我堂兄,他若是要臉,總不能對我保的人做什么!”
隗喜想起來上一任家主病重,因此東云聞氏才會有新家主上任一事。
看聞崇錦憤懣不平的樣子,好像上一任家主的死另有玄機(jī)?
說不準(zhǔn)還是聞無欺弄死的?
隗喜眸光在少年那張有幾分形似聞如玉的臉龐上稍作流轉(zhuǎn),他目光灼灼,剛才那話里顯然還有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的氣勢,還有對她……或者說是對鐘離櫻的輕視。
如果她再拒絕,他會傷害她。
聞崇錦見隗喜這般遲疑糾結(jié),又忍不住怨氣道:“你別不是喜歡上他了,不想他生氣吧?他有什么可喜歡的,不就長得好了一點,但那張臉都是假的,我父說過,他從昆侖神山出來時,半邊都是被燒黑了的,看起來和破爛死尸沒差別……而且,他以前就有女人!”
“燒黑?女人?”隗喜一下抬起了頭,呼吸一滯。
聞崇錦本想說,但見她這樣反應(yīng),眼珠一轉(zhuǎn),“你帶我去八層,我就告訴你�!�
第15章
第15章
“因為我喜歡聞如玉,我很傾……
隗喜沒有任何猶豫,帶著聞崇錦上了八層。
聞崇錦卻是有些心虛,他知道的也就那么點東西,還是不小心偷聽到的父親與幾位長老說的話,他心里努力回想著當(dāng)時的情況,爭取一會兒多說點。
哪怕揣測臆想呢!
隗喜將人帶上八層后,便回身看去,氣血不足的臉雪白,仰臉看人時,眼含流霧般的期盼,她抿唇聲音輕柔:“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
聞崇錦干咳一聲,目光先朝著四周的書柜掃了一眼,才是道:“……我也是聽說的,他是半死不活從昆侖神山出來的,差不多快死了,出來就昏迷了,不知道在里面經(jīng)歷了什么,一半身體都燒黑了,臉都辨不出原來容貌,手里攥緊了一株傳聞中的凝心仙草。那凝心仙草倒是沒燒毀,他既然在昆侖神山里不吃掉這仙草,自然是……自然是要送人的,保不齊就是送給女人……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要不是我父親他們救他,給他極品靈藥修復(fù),他早死了,就算活著,也是人不人鬼不鬼,哼!結(jié)果他忘恩負(fù)義殺了我父親!”
這許多話,聞崇錦說得沒底氣,都硬掰扯的,比如聞無欺要將凝心仙草送女人一事,他想著隨便�;_@鐘離櫻。
隗喜聽著,卻臉色越發(fā)慘白,眼中迅速蓄起淚。
手攥緊了凝心仙草……仙草沒燒毀,他燒傷發(fā)黑……
所以三年前,他拿到了救她的仙草……或許那就是救她的仙草。
他會不會是為了拿仙草才傷成那樣的?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隗喜心口悸痛,又悔又難受,她的呼吸急促起來,她想附和聞崇錦說點什么,但一句話說不出來,眼前瞬間模糊了,她低頭抖著手很快抹了下眼睛,謝清芝說過他受傷沒說是這樣重的傷,她還說過聞氏長老因為他不馴,將他關(guān)了起來,給了他一頓苦頭吃。
既然給他苦頭吃,又怎么會給他靈藥?
隗喜對這話存疑,不過她因此忽然想到一件事,忍著心中劇痛,小聲:“你可知家主為什么改名?聽說從前他名聞如玉,為何如今卻叫無欺呢?又是什么時候、怎么改的?”
聞崇錦茫然一瞬,雙手抱胸倚靠在書柜上,嘀咕:“你知道的還挺多。誰知道他為什么要改名,反正他醒來就說自己叫聞無欺了,但排查參加無咎大會的聞氏子弟,沒有此人,而當(dāng)時去的東云聞氏子弟命燈全滅,其他姓聞的,就‘聞如玉’此人,他也沒否認(rèn)�!�
所以,聞如玉從昆侖神山出來時,就已經(jīng)是聞無欺了。隗喜徹底肯定。
她安靜了一會兒,再開口時,眼淚還是瞬間盈眶,聲音止不住輕顫:“那……那株凝心仙草呢?”
聞崇錦哼一聲道:“那凝心仙草重塑心魂經(jīng)脈,傳說在破境時服用,能事半功倍,世間罕見,此等仙靈之物……后來聞無欺感念……定是假意感念我父救命之恩,將仙草贈與我父�!�
送人了……他會把救她的仙草送人嗎?
如果是聞如玉,他不會的。
既然是此等不凡之物,恐怕就算是那邪祟,也不會輕易送,那邪祟那時重傷,也有可能是被前家主奪走了吧?
隗喜鼻子酸澀,用力攥緊了手心。
說到這,聞崇錦可沒心思再掰扯這點事了,自來熟道:“我知道的就這些,不說他了,咱們找書吧,你幫我一起找,反正你也用得著,這兒太大了,我一個人一天可找不完。”
隗喜此時哪有什么心力拒絕。
……
傍晚時,聞炔收到了鐘離氏以圓滑諂媚,八面玲瓏著稱的長老邀約談事。
他心中并無多少意外,畢竟今日一大早,鐘離櫻便招來侍女乘坐鶴車去了內(nèi)城。他放下手頭繁瑣的事務(wù),去了內(nèi)城專供人品茶談事的鳴鶴樓。
鐘離艮外表四十來歲的儒雅男子,見了聞炔這等比他小得多的卻不見窘迫,自如地與他談天說地一番,才是摸著下巴上短須,道:“聞?wù)剖�,老夫此來,確是有要事相商……聽聞聞家主只留下了櫻兒侍奉在側(cè),老夫欣慰之余甚感榮幸,自不可辜負(fù)聞家主。昨日與家主相商,念及櫻兒本也是少有的天陰之女,天賦卓絕,倒是勉強(qiáng)能配得上聞家主,我鐘離氏有意與聞氏聯(lián)姻,愿奉聞氏為上,只不知聞家主意下如何?”
聯(lián)姻……
聞炔端起茶喝了一口,抬臉時,面容依舊端肅,卻也平和,道:“艮長老費心了,此等大事炔須得和家主商議方可�!�
鐘離艮聽罷點頭,并不意外,他想了想鐘離櫻告知的那隗喜一事,暫且掩下,不打算過問了,不過一個鄉(xiāng)野凡女,他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只當(dāng)鐘離櫻小女孩計較那些有的沒的。
鐘離櫻是天陰之女又出身鐘離氏,雖說鐘離氏是四族之末,但聯(lián)姻益處多,想來那小兒也不會拒絕。
他只笑呵呵道:“自當(dāng)如此,那老夫便靜候佳音�!�
聞炔離開鳴鶴樓后,直接去了一趟九蓮臺。
九蓮臺位處懸崖邊,名為臺,卻是藏在水幕結(jié)界中的寒洞,是修煉至陽功法與劍術(shù)的絕佳之地,未免因為血熱躁動而心緒不平走火入魔。
聞炔進(jìn)入水幕結(jié)界中,一道劍氣刺破寒霜冷意,震蕩開來的烈火囂騰如游龍卷來,似有焚燒吞噬一切的力量,他連忙后退躲開。
這是聞氏的太玄焚陽訣,乃聞流光在戰(zhàn)場所創(chuàng),殺傷力巨大。
抬眼看時,不遠(yuǎn)處的石臺上,聞無欺已經(jīng)收了劍。
他裸著上身,這樣冰寒迫冷的寒洞里,他白玉一樣潤澤的皮膚上卻泛著燙紅,滿是汗珠,背后和血水交織著流下來,一張溫潤俊美的臉沒太多情緒,抬眼看過來,“何事?”
聞炔覺得今日的家主耐心似乎不錯,往常他在九蓮臺時,他都是袒著衣襟躺在石板上睡覺的,今日竟在修煉。
“鐘離艮來尋了我,提了聯(lián)姻一事,鐘離櫻與家主結(jié)婚契,兩家結(jié)盟……家主如何打算?”聞炔聲音沉穩(wěn),說到最后,卻是想起了隗喜,心里又止不住好奇起來。
提起鐘離櫻,聞無欺沒什么反應(yīng)。
他神色淡漠,偏頭看聞炔:“你覺得呢?”
這種大事竟然問他,聞炔真是受寵若驚,臉都要激動紅了,認(rèn)真思索了一番,試探著道:“鐘離櫻是天陰之女,家主需要她,鐘離氏如今雖然衰落,但依舊是四族之一……若是家主心中并無慕戀之人,與之聯(lián)姻可行,何況他們手里也有一塊星辰書碎片,如此,聞氏力量更甚從前�!�
四族手里的星辰書都被各家下了禁制,只有本家可用。
聞無欺忽然彎唇:“聽起來真不錯。”
聞炔:……怎么有點陰陽怪氣的。
他躊躇了一下,仗著這三年多的交情,忽然放松了神情,道:“還是……家主有意隗姑娘?”
九蓮臺忽然靜寂,只有水滴落下的些微聲音。
聞無欺偏頭看他一眼,漆黑的眸子無甚情緒。
聞炔卻被看得頭皮發(fā)麻了一瞬,正要開口再次詢問,只聽道:“后日隨我去須臾山的長老定下么?”
聞炔腦子還在想之前的問題,一邊點頭:“定下了,大長老聞承,三長老聞尋,七長老聞獻(xiàn)�!�
聞無欺提起這事,語氣有些不耐,道:“無咎大會照常辦,不必等我歸來�!�
聞炔再次點頭,無咎大會明日也將開啟報名了,一共五天報名時間,今年聞氏將無咎大會比試放在麓云海小洞天,一月內(nèi)先出來的一百名為勝,可進(jìn)昆侖神山。
九蓮臺內(nèi)水滴落下的聲音清晰,聞無欺安靜了會兒,忽然慢聲說:“去備些清心丹送來,另外,明日讓明樟過來一趟�!�
聞炔一下反應(yīng)過來清心丹是給隗喜準(zhǔn)備,至于明樟這醫(yī)癡,“他前些日子離開九重闕都出門去尋什么靈草了,還未歸�!�
“幾時歸?”
“去了有小半月了,該是要回來了,上回說會在無咎大會前回來�!�
聞無欺點了頭沒再多話,見聞炔還杵著不走,歪頭看他,“你若閑得沒事不如留在這兒�!�
聞炔:“……”他可不想在這兒挨揍。
“家主,那聯(lián)姻一事……我去與其余長老商議一番?”想了想,他咬牙還是追問了句。
聞無欺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走遠(yuǎn)幾步,懶聲道:“你有興趣你自己去�!�
聞炔:“……”
他明白了,事不宜遲,他得盡快命人去向鐘離氏傳達(dá)此事。
聞炔走后,聞無欺垂眸抬手揮了兩下劍,無命劍在他手中泛出幽光來。
他卻忽然沒了興致,挑起放在石臺上的外衫穿上,往主殿回去。
回了主殿,卻不見那位病弱隨侍。
他坐了會兒,意興索然,閉上眼放出神識感應(yīng)了一下,很快睜開眼,看向內(nèi)城的玄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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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樓靜謐安靜,聞無欺來時從頂層的天窗內(nèi)進(jìn)去,衣擺悄然滑過,落在了八層的房梁上。
他隨意坐在那兒,靠著梁柱,垂眸往下看。
八層只有兩個人。
隗喜正與聞崇錦說話,她面容柔和,側(cè)臉蒼白而雋美,不知聞崇錦說了什么,她抿起唇角似乎淺淺笑了下。
聞無欺面無表情地掃過聞崇錦那張稚氣俊秀的臉。
聞崇錦興致勃勃,滿眼興奮,手里已經(jīng)抱了兩本鬼道相關(guān)的典籍,方才正是感謝隗喜慷慨帶他上樓,只是忽然感覺周身一道冷意,忍不住打了個顫。
他沒在意,只當(dāng)自己太激動了,繼續(xù)對隗喜道:“你幾時還會來玄樓?到時我再來尋你�!�
鬼道的典籍不多,玄樓分門別類極清楚,也不難找,不過找了一天了,整個八層只找到三本,聞崇錦是想全拿走的,但想到先前和隗喜慷慨表達(dá)過她也可以修煉,便忍痛給了她一本最薄的典籍。
隗喜自從知道凝心仙草一事,一直魂不守舍,此刻只勉強(qiáng)揚起笑,敷衍道:“家主并未限制我出行�!�
聞崇錦立刻笑了起來,少年眉眼清越,帶著朝氣,湊到隗喜面前道:“那一個月后相約我們在玄樓再見一面?”
他這樣的語氣,好像是邀約相會……那種相會一樣,他盯著隗喜好看秀美的臉,忽然面頰紅了起來,又別開臉道:“這種典籍上都有前輩留下的修煉痕跡,就和劍修會在典籍上留下劍痕供后人領(lǐng)悟一樣,不是簡單謄抄,需得領(lǐng)悟一番才行。一個月后,我們可交換了書看�!�
隗喜覺得他似乎遺漏了一個問題,如果八層不是隨便什么人能上來,那玄樓長老怎么會同意他們帶走書?
但她轉(zhuǎn)念一想先前看到那長老和聞崇錦頗為親近地說話的樣子,或許這不是他擔(dān)憂的問題。
不過一個月后,似乎該是無咎大會出結(jié)果去昆侖神山之時,但她還是沒有直接拒絕。
只是她好奇他怎么沒提出去九層再看看。
心里有這個問題,隗喜就輕聲問了出來。
聞崇錦臉上笑容一收,立刻擰緊了眉,提起聞無欺時便臉色難看,充滿戾氣:“九層只有家主能進(jìn),就算有這木牌都不能進(jìn)。”
原來如此,隗喜點點頭。
聞崇錦今日的目的達(dá)成了,他本也不是沉悶的性格,便與隗喜閑聊起來,言語中有幾分同情:“你是因為長得美才被獻(xiàn)上來給聞無欺的,你真的心甘情愿嗎?”
這個問題……
隗喜眼睛輕顫,抬眼看過去,望著聞崇錦,又不是望著他,她看著他有幾分和聞如玉相似的眉眼,仿佛看到很遠(yuǎn)的從前,聞如玉溫柔又帶著些調(diào)皮的模樣。
她的聲音很輕,卻沒有絲毫猶豫:“不后悔,我是心甘情愿的。”
隗喜不等聞崇錦再多問,便轉(zhuǎn)過頭隨意打量面前的書架上的書,神情沉靜,垂眸說:“因為我喜歡聞如玉,我很傾慕他�!�
她的嗓音帶著笑意,叫人也仿佛沉浸在她此刻帶著蜜糖般的情緒里。
聞無欺摩挲著指尖,垂眸直勾勾地盯著隗喜。
喜歡聞如玉,很傾慕他。
“那人有什么可喜歡的!虛偽、骯臟!”聞崇錦聽到隗喜說喜歡聞如玉,心里生出不滿,言語之間恨不得敲醒她此刻不清醒的腦袋,“他不過就是那臉好看了一點而已,他那樣不堪的人,喜歡他你會后悔的。”
隗喜彎唇,再次說了一遍:“我不會后悔�!�
聞崇錦見她如此冥頑不靈,也是生氣,還想多說什么,又想到她不過是鐘離氏送來的一只花瓶,與她說這些喜不喜歡做什么?
夏蟲不可語冰。
他看向隗喜的眼神越發(fā)憐憫,道:“算了,隨便你,今日你幫我進(jìn)這里,下次你若有事想尋我?guī)兔Γ瑏韮?nèi)城弟子舍館尋我就是。”
隗喜自然是點頭,蒼白的臉上露出稍許高興的模樣,她看著聞崇錦,
“多謝。”
猶豫再三,因為聞崇錦身份特殊,極有可能和鐘離櫻遇到,說不定會生出麻煩,所以隗喜對他又道了一句:“還有,忘記與你說了,我叫隗喜,不是鐘離櫻,如今是家主的隨侍,有人曾說過我與鐘離小姐生得像�!�
聞崇錦呆了呆,啊了一聲后,手指著隗喜:“你……”他你了半天,只瞪著隗喜,卻說不出話了,顯然腦子混亂。
隗喜把問題推回到他身上,道:“剛才你一直威脅恐嚇我,我沒機(jī)會說�!�
聞崇錦甩下手,又盯著她看了看,他不在意她究竟是誰,擺擺手,只要她有聞無欺的名牌帶他進(jìn)來八層就成。
“你這姓還挺少見�!彼懒司�,拿著手里的典籍拍了拍,又看了看她,“不早了,我要走了�!�
隗喜點頭,聞崇錦便沒再停留,心情極好地離開了。
等他走后,她整個人癱了下來,靠在書柜上,怔怔出神,低頭再忍耐不住酸澀情緒,淚水緩緩流。
眼淚很快落在她手里攥緊了的那本被聞崇錦挑選剩下的鬼道典籍。
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想,聞如玉攥緊凝心仙草離開昆侖神山時,在想什么呢?
隗喜一個人難受了許久,直到心臟開始不適泛疼,她才竭力深呼吸忍住情緒,用手背抹了眼睛,捂住臉緩了好一會兒,讓自己做點別的轉(zhuǎn)移注意力。
她低頭看手中典籍,如果按照聞崇錦對鬼道的描述,那么,這很適合她。
手里的這本典籍,名《慈悲》。
聽起來倒不像是鬼道典籍,反而像是佛道禪書。
今日已經(jīng)和聞崇錦在這一層找了一天了,站了幾個時辰,隗喜的腿腳酸軟,精神虛脫,一個字都看不進(jìn)去。
她自知體弱,不勉強(qiáng)自己干熬,收起書,站起身往外走。
回去躺會兒后再看也是一樣的。
隗喜往外走了兩步,腳步卻微微一頓。
這兒或許是因為鮮少有人來,空氣里有種古舊書籍陳腐墨香的味道,早上聞崇錦進(jìn)來后直打噴嚏,他們便將窗開了。
窗外山風(fēng)輕吹,無甚特別的微涼氣息。
但現(xiàn)在,她聞到了聞無欺身上的味道,清冽干凈如草木的氣味,混合著些好聞的麝香氣,在空氣里清清淡淡地被風(fēng)吹來。
……他在這兒。
但是他怎么會在這兒?
侍女說,他白日幾乎都在九蓮臺修煉。
隗喜的步子緩慢地跨出去,一息之間的思考,自然地當(dāng)做剛才那微微的停頓只是因為疲倦。她沒有回頭,只作不知往門口去,開門出去。
趁著關(guān)門回頭的時間,快速不經(jīng)意般往里看了一眼。
房梁上蕩下來一片白色衣擺,隨著風(fēng)輕輕晃。
他偷聽了多久?
隗喜關(guān)上了門。
回到一層,她過去和玄樓長老說了一下要拿書離去一事。
圓長老笑呵呵的,自然也沒有阻攔,態(tài)度很是客氣。
隗喜知道他為什么客氣,便也沒多說什么,抬腿往外走,準(zhǔn)備回九重蓮殿了。
到鶴車停的那一處隱蔽處時,她發(fā)現(xiàn)車上已經(jīng)坐了一個人。
白色衣擺垂蕩下來,露出一雙白色繡金云紋的靴子。
第16章
第16章
明明是她在勾引他啊。
隗喜腳步微頓,隨后便輕快地跑了過去。
醉氧的反應(yīng)劇烈起來,不過幾步路的距離,等她跑到鶴車旁,她撩起鶴車簾子時,眼神朦朧瑩亮,面頰紅潤似是羞澀歡喜,微喘著氣問:“無欺,你是來接我的嗎?”
侍女早就不見蹤影,鶴車上也只有聞無欺。
隨著簾子被掀起,隗喜的身后大片橙紅的火燒云也仿佛流瀉了進(jìn)來,給穿著白袍溫潤又仿佛清寒的男人鍍上一層柔麗的光,他垂眸看著隗喜,朝她伸出手。
隗喜垂下頭來,唇角抿著笑,將手輕輕放了上去,抬腳上了鶴車。
她似乎早就忘記自己只是一個隨侍的身份,自然地在聞無欺身側(cè)坐下。
坐下后,她仰頭朝他抿唇笑:“我有些不舒服,想和從前一樣靠你一會兒,可以嗎?”
隗喜的聲音很輕,手也沒從聞無欺的掌心抽離,她的手仿佛沒什么力氣,柔弱無骨地任憑他滾燙的帶著厚厚繭子的掌心包裹著。
聞無欺也沒松開她的手,即便呼吸越發(fā)灼燙,他低頭看著她,語調(diào)有些心不在焉:“隨你�!�
隗喜便放松地倚靠了過去,閉上了發(fā)澀的眼睛。
她不僅是身體不舒服,心里更是難受,能在聞無欺身上靠一會兒自然是最好的。
……畢竟,那是聞如玉的身體。
他的身體滾燙,顯然是被功法的淫、欲折磨著,但這樣溫暖的體溫,卻是她需要的,仿佛他還是活生生的,溫柔又俏皮地和她依靠在一起。
她輕聲與他說話:“不是說天黑才會回來嗎?”
聞無欺攬住了她虛弱無力而下滑的身體,冰冰涼涼的,他的手臂忍不住用力了些,滾燙的胸膛因為這份冰涼得到短暫的舒適,他聲音溫吞:“天已經(jīng)快黑了�!�
隗喜睜開眼看了一眼外面,鶴車已經(jīng)開始飛了,晚霞映照進(jìn)來,顯然離她認(rèn)為的天黑還差了一點。
他好像已經(jīng)接受了她的存在,表現(xiàn)得這樣親昵。
這樣忽然……
隗喜想了想,這是好事,她重新閉上眼睛,并不想深究,忍著心臟的不適和心里的難過休息。
聞無欺很安靜,她能感覺到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她不想說話,只想靠在這屬于聞如玉的身體上,感受這相似的體溫,汲取這溫暖,填補(bǔ)此刻她心中的難受。
隗喜以為一直會安靜下去,聞無欺卻忽然抬手抹了一下她眼尾。
她眼睫一顫,睜開眼下意識仰頭看他。
他那雙漆黑空蕩的眼睛盯著她看,低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好奇:“為什么哭?”
隗喜看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抿了下唇,似笑又似哭:“因為看到你來接我太高興了�!�
她不知道聞無欺信不信,說完這話,便閉上了眼睛,垂頭倚靠著他臂膀沒再說話,做出害羞的模樣,實際上是她實在沒心力應(yīng)付他。
所幸,他也沒再問。
天黑得很快,到九重蓮殿時,晚霞已經(jīng)掩下一大半了。
隗喜想起身的時候,垂眸思考了一下,偏頭看聞無欺,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腿軟沒力氣,無欺,你能抱我下去嗎?”
說著這話,她兩眼盈盈。
聞無欺則平靜至極地垂眸看著她。
隗喜不知他的眼神何意,躊躇一下,打算收回這試探,只是下一瞬卻感覺身體一輕,被身旁的男人彎腰抱了起來,她下意識抓住了聞無欺的衣襟,仰頭看他一眼,卻只看到他白皙流暢的下巴。
她有些摸不清他想做什么了。
她確實是不想將自己真的當(dāng)做隨侍,不過隨侍這一點分明是他提出來的,但只過了一天,他過分親昵的動作似乎已經(jīng)超越了隨侍的待遇。
或許,他說的隨侍,就是這種隨侍?
隗喜勉強(qiáng)費神想著這些。
聞無欺將懷里纖弱蒼白的人一路抱進(jìn)主殿內(nèi)臥,在床上放下,“先別睡,吃點東西�!�
他的聲音動聽,但語調(diào)似是有幾分慵懶。
隗喜坐在床沿,疲懶地靠著床柱,抬眼看他時,靦腆又恰到好處的柔弱,順從道:“嗯�!�
聞無欺招來侍女吩咐了一聲,便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就是早上她醒來時看到他渾身覆著冰霜閉眼坐著的那張椅子。
他不像早上那樣含著笑意,此刻那張俊美的臉因為無甚情緒,顯得冷冷淡淡的,點漆眸子注視著她。
……這才是這邪祟真實的性格吧。
隗喜沒有說話,看著那黑色的魂體從他衣擺下如觸肢一樣又纏繞過來,一點一點碰觸到她的腳踝,她心里嫌惡心,卻當(dāng)做沒看到,安靜倚靠著床平緩心跳。
侍女很快就端了吃食進(jìn)來,訓(xùn)練有素連腳步聲都沒發(fā)出來,端進(jìn)來放到桌上,便又出去了。
隗喜早上用過飯,下午找書專注也沒用辟谷丹,這會兒已經(jīng)餓了,但身體原因,聞到飯菜味道卻沒什么胃口。
只是她知道不吃對自己的身體絕無好處,所以站了起來。
她站起來的一瞬間,腳踝上纏繞著的黑色魂體一下縮了回去。
隗喜站起來,朝著聞無欺走了幾步,步子緩慢,有幾分氣弱,緩慢走到他身旁后,手搭在他手臂上,心里重復(fù)念了幾遍,才開口輕聲喊:“無欺……”
聞無欺盯著她又看了會兒,才是站了起來,自然地伸手?jǐn)堊×怂�,幾乎將她摟在懷里朝桌邊走去�?br />
他……
隗喜微皺了下眉,敏銳地察覺出他的態(tài)度真的和早上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她遲疑地快速掃過他攬著自己的那只手,骨骼分明,強(qiáng)勢。
到了桌旁,隗喜坐下,聞無欺在她身側(cè)同樣落座。
身側(cè),一條長凳上。
他靠過來,頭發(fā)落在她臉頰側(cè),清冽的味道充盈在她鼻端。
“你喜歡吃什么?”他偏頭問道。
他的氣息熟悉又陌生,隗喜下意識想躲開,又貪戀聞如玉的身體沒有動,偏頭沖他淺淺笑了一下,柔聲說:“我喜歡吃口味重的,比如辣的,但是我身體不好,只能吃些清淡的,以前我們在一起時,你偶爾烤肉時會撒點辣椒粉,特別香,但你每次只讓我嘗一口,一口都不肯多給,很小氣�!�
說到最后,她皺了下鼻子,恍惚間也想到了那時的事情,語氣里自然地帶上些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