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貓糧�!�
姜家養(yǎng)著一只圓滾滾的橘色貓,重達17斤,腿短短的,走起路來滿身肥肉一晃一晃,可有意思。
“姜老叔家里的貓,聰明得很,能推窗、開燈,餓了還會自己掏貓糧。昨兒下午還聽他說,家里肥貓沒吃的,他得去買兩包,往袋子上面開個小口,擱在鞋架上,它自己就知道吃。
貓糧袋就在不遠處,完好無損。
蔣深蹲下身,將之塞進證物袋。
身邊老五不停埋怨街道派出所,對現(xiàn)場保護力度不夠,全家被虐殺得就剩下只胖貓,這會兒都不知道跑哪兒去,多半得餓死在外頭。
“你不如想想,貓餓了知道找貓糧,那桌上的肉擺著,它會不會去吃�!�
他冷不丁來了這么一句,把老五驚得毛骨悚然。
“姜家沒人了?”
說這話時,蔣深突然想起一個小孩。
很小、很小,就貓那么大的小女孩。
皮膚白又軟,眼睛黑漆漆,既漂亮,又死氣沉沉,脾氣古怪的小孩。
她打記憶深處突兀地冒了出來,讓他有些不確定這人是否真的存在。正想開口問問老五,門外小六中氣十足聲音更突兀地闖了進來。
“讓讓,讓讓,家屬來了!都給我讓開,別妨礙辦案��!”
下秒鐘,現(xiàn)實里的她就這么出現(xiàn)在眼前。
并沒有那么小只。
又好像確實小只。
薄而白皙的皮膚,寬大的校服,散亂的頭發(fā),如綢緞般溫順而柔軟得落下來。不是貓。應該是別的更加、更加脆弱的動物才對。
“這誰?”蔣深聽到自己明知故問。
“姜意眠�!毙×噶酥肝輧�(nèi)尸體,做了個隱晦的表情:“家屬�!�
而她驀地抬起臉。
杏仁狀的雙眼被長長睫毛遮蓋著,不透半點兒的光,遠遠望著他,那么茫然,無辜。
果然還是當年那個小孩。
只不過。
從貓長成了兔子。
*
“不要太難過,意眠,姜叔他們肯定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沒錯!你要相信我們,相信正義。我們一定會抓到兇手的,讓姜叔、讓所有受害者安息�!�
“我知道這很過分,但是眠眠,你必須冷靜下來�!�
“我們需要你的能力,你得去聽。”
“只有你聽到了線索,才能盡快抓住他,阻止下一個被害人的線索!”
從車上,到樓道里,這些聲音不間斷地將她包圍。
聽什么?
怎么聽?
一個失明的高中生,他們指望她做什么?
種種問題橫亙心頭,不能貿(mào)然詢問。
姜意眠滿懷困惑地拾級而上,來到家門外,小心踏入。
冷不防地,全世界靜下來,她被拖進別的時空——
滴、滴、滴三聲之后,所有已逝的聲音,盡數(shù)回歸。
冬夜。
雪夜。
深夜。
寒風嗖嗖刮過,雪片簌簌落下。
堆積而成的垃圾碎屑山搖搖欲墜,快凍僵的狗嗚嗚嚎叫;路邊被流浪漢無意碰到的電動車,也哇嗚哇嗚響徹夜空。
臺式電視機里播放小品,演員拔高的語調(diào)與觀眾小聲不絕于耳。
咕咚咕咚,沸騰的水里涌出透明的水泡兒。
緊接著,中年男人的聲音。
一道異常粗重、嘶啞,仿佛喉嚨被撕開了的聲音:“你、你放過我……我不給他們說……肯定不、不給人說你……來過……”
“你那個案子……事兒……我也不理了……真的……”
回應他的,只有呲嚓呲嚓的怪異聲響。
“其實我壓根不會破案……你饒了我吧�!�
呲嚓呲嚓。
大概發(fā)現(xiàn)哀求沒用,中年男人弱弱地威脅:“……你、你殺了我,肯定會被抓的。”
“真的。我已經(jīng)、給他們留、留證據(jù),你跑不掉的,會坐牢、會被槍斃的……”
呲嚓呲嚓。
“救命……”
開始呼救:“這里殺、這里殺人了!咳咳咳,樓下的,咳咳、趕緊打110!”
咚,咚,咚。
重物敲擊地面。
“老姜家搞什么�。俊�
隔了樓層的說話聲,不知怎的聽得好清楚:“整個晚上不帶消停,都這把年紀了,不至于吧?”
咚,咚,咚。
繼續(xù)敲,死命地敲。
不知不覺間,呲嚓呲嚓聲停了。
男人猛地爆發(fā)出一大串咳嗽聲,力道之大,幾乎要把心肝肺通通從窄小的喉嚨里咳出來。
“別、別過來咳咳、咳。
“咳咳滾!給老子滾、滾出去!”
他哭了。
死命地尖叫,卻只發(fā)出微弱透頂?shù)闹淞R:“你會被抓的、你個,不得好死的玩意兒,你她娘天煞的雜種崽子、老子、老子做鬼都不放過你,干你娘�!�
沒嚷幾聲,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大笑。
“你、你叫什么名兒,怎么進的我家門?打什么時候起就躲在我屋里了?你之前也這么干的是不?給他們下藥、往喉嚨里塞辣椒?
“你那穿紅衣服的女同伙上哪兒去了?她不殺人,光你殺人,她給你打掩護是不?她為啥幫著你?你們是對象不?�。空f話�。 �
輕輕的腳步聲落地,似乎朝著客廳中央、朝著男人而去。
男人癲癲笑著,再次變得激動:“龜孫子,要殺要盡管來,老子不怕你!
“來啊,再走近點兒,讓我瞧仔細了這張臉!雙眼皮兒!高鼻梁!年紀不大長得還挺俊,得意不,你得意死了是不,還戴著眼——
“等等!我見過你��!
“我他娘的見過你、你、你是——”
砰的大響一聲。
男人再不出聲。
余下呲嚓呲嚓、呲嚓呲嚓的不明聲音持續(xù)良久。
電視機繼續(xù)放著。
放著、放著。
屋里一片稀里嘩啦翻墻倒柜的聲響,間夾著喵嗚喵嗚的貓叫,數(shù)個腳步來來去去、進進出出。
門被關上,再被打開。
最后走進兩道不重的腳步,玄關口發(fā)出嘩啦啦、大把顆粒落地的聲響。
而后是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
他說,“走吧�!�
輕似一片雪花吻上枝頭。
作者有話要說: 兇手日記:
【我來找你玩了。你高興嗎?】
第11章
聽見死神的聲音(2)
聽見命案現(xiàn)場的聲音,回溯受害者瀕死的時刻。
原來這就是【聽見死神的聲音】,是姜同學的特殊能力。
能力使用結(jié)束的剎那,被那個時空狠狠甩出來,姜意眠拍打胸口,差點反胃吐出來。
“怎么樣?”
好幾只手落在背上輕拍,好幾道聲音催促詢問:“聽到什么?有線索么?兇手開口說話沒?”
她嗯了一聲。
因為不確定姜同學這項能力外露多少,她有意描述得比較含糊,刻意沒提那聲走吧。
“怎么會這樣?!”
眾人聽了個個長吁短嘆,心情復雜。
“就差那么一點點!姜叔都想到用這種辦法給我們線索了,沒想到這個兇手這么狡猾、這么謹慎!”
“好在還是留了幾句話,作案流程有了�!�
現(xiàn)場痕檢提出自己的想法:“還有雙眼皮、高鼻梁、戴眼鏡,長相不錯,年紀不大這樣的外貌表述,而且是姜叔見過的人。你們說,兇手會不會就在這個小區(qū)??”
“不一定。”
小六反駁:“姜叔白天上班,下班就接意眠回家,鄰居都說他不怎么在小區(qū)里露面。”
“對。姜叔一天九小時在公安局里外轉(zhuǎn)悠,遇上夜班,十來個小時都有。你要說他在派出所附近見過這雜種,我倒信�!�
“有道理!對方肯定是注意到姜叔參與案件調(diào)查,才故意找上門來!”
激動之時,有人默默插嘴道:“要不是我們找姜叔幫忙,說不定他就不會——”的話。
其他人齊刷刷沉默,喪著臉,千言萬語化為一個語氣詞:“哎�!�
有句話叫:死人是最好的。
這會兒尸體橫在眼前,大家伙兒似乎自然而然地,你一句、我一句追憶起姜愛國的好處與過往。
姜意眠安安靜靜聽著,仔仔細細全記在心里。
姜愛國,六十四歲,土生土長浪漫港。
小年五年級學歷,私下癡迷刑偵,十四年前應聘成為街道派出所的試用保安,三個月后轉(zhuǎn)正。
這本來是一個很普通的工作。
一個很普通的保安。
直到兩年后的立秋,姜愛國接女兒放學回家路上遇上命案。見警察尚未趕到,他顧不得女兒,立刻沖上前去,正義凜然地承擔下保護命案現(xiàn)場得的職責,為警方后續(xù)工作打下良好基礎。
那時姜同學年僅六歲,稀里糊涂跟隨父親走進命案現(xiàn)場,當場昏厥。
醒來后,她說,她聽到了壞人的聲音。
而后數(shù)年,姜家父女或直接或間接參與不少重大刑事案件。姜愛國被調(diào)至市公安局,名義仍是保安,實際上有辦公桌,有椅子,夏有空調(diào)冬棉襖,算是全局心照不宣、特殊關照的秘密武器。
這事傳了出去,當然了,小姜同學的能力不能輕易透露,功勞只得算在姜愛國的頭上。
表彰,登報,傳聞。
姜愛國搖身變作小有名氣的民間高人,浪漫港內(nèi)風光無限。
再然后,他上電視。
系列訪談節(jié)目《民間英雄》特輯:他是如何成為兇手的眼中釘,于1996年7月23日,即姜愛國的生日當天播出,引起熱烈反響。
從此,他就是舉國聞名的民間英雄,——姜愛國。
*
“如果殺人犯真的盯上姜家�!�
小六憂心忡忡,欲言又止:“那眠眠——”
被點到名字,姜意眠習慣性朝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眨了眨眼。
豈不是很危險?
下半句話小六不忍心說,硬是咽回肚子里去。
老五天生沒心沒肺,大咧咧問:“眠眠,你還有什么親戚沒有?”
小六不假思索:“姜叔家里沒親戚了,這你都不知道?”
就算有親戚,知道扯上連環(huán)殺人案,躲還來不及,又怎么肯接納這么一個難以處置的女孩子?萬一殺人犯找上門,算誰的?
老五撓撓頭發(fā):“要不還是住這兒,我們陪著?”
“你腦子沒水?”
小六無情嘲笑:“擱你,你還能安心在這�。俊�
“……”
倒也不能。
“那還能怎么辦?誰讓我們這邊連個女同志都沒有�?偛荒堋崩衔迩屏饲泼娣鸽y色的小六,再瞥了瞥小臉兒白花花的小姑娘,郁悶得抓了抓耳朵:“總不能讓哥幾個大老爺們領回家吧?”
“你想領,我還不讓呢!”
“誰想領啊?你好好說話,別栽贓我啊�!�
兩人如同兩只雄撲撲氣昂昂的大公雞,一下斗了起來,而后被外頭抽煙的蔣深掃來一眼:“吵出結(jié)果沒?要不要睜大眼睛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他們立刻閉上嘴巴,光眼珠子瞪來瞪去,可不敢吱聲了。
不愧是蔣隊,隨便開個口就能嚇死人。
性情最沉穩(wěn)的老四托了托眼鏡,問:“蔣隊,我看還是讓受害者家屬——”
“去我那�!�
屋里亮著昏黃的燈。蔣深左手插在褲兜里,躬身靠著墻,立在光難以企及的地方。
原本利落分明的輪廓被黑暗刻意模糊了,他們轉(zhuǎn)頭望去,只依稀望見他高大挺拔的個頭,鋒利如刀刃的眉宇之間,一抹銳色,令人想起天上兇猛的鷹。
帥啊。老五吹了個口哨。
其他人毫無反應,七八雙眼睛直直瞧著蔣深。包括她,看起來傻呆呆的。
“沒聽明白?”
蔣深皺眉,又說了一遍:“兇手很有可能盯上她,從現(xiàn)在開始,她去我那兒住。有意見?”
作者有話要說: 兇手日記:
【期待你的表情�!�
第12章
聽見死神的聲音(3)
蔣深問:“你們誰有意見?”
大家伙兒不約而同地搖頭,搖頭,再搖頭。
意見當然是沒有的。
不過這隊里出了名不近人情、煩事兒的蔣隊,不讓任何人進他家門半步的蔣隊,現(xiàn)在居然主動提出照顧受害者家屬?
好奇、新鮮、打趣總是攔不住的嘛。
「聽見沒?都聽見沒?」
組里最沒臉沒皮踹不怕的,當數(shù)老五,怪模怪樣地無聲模仿:「我蔣深今天就要把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領回家去,你們誰敢有意見?」
蔣深,年二八,退役特種兵,現(xiàn)為市刑偵大隊第二分隊隊長。
生長于單親家庭,但有錢、有房、有車,據(jù)說從沒處過對象。
而姜同學。
年輕貌美,乖巧文靜。
知根知底,純良無害。
兩廂對比,小六倆眼驚得溜圓:「這不能吧?眠眠還是個學生呢!」
老五:「滿十八就行,你管他——,哎,這小姑娘滿十八沒?」
「高三,過了生日就滿十八�!贡环Q為,臉上永遠一個色兒的老四也加入討論。
「那沒事了,成了!」老五嘻嘻地笑,兩塊肩膀骨頭不住聳動,讓人想裝看不到,都難。
蔣深用小指頭蓋都能猜到他們在說什么,反手扔個煙頭,擦著老五的手背飛過去。
后者哎呦一聲,相當熟練地舉手投降:“我錯了,我認罪,我伏法,再也不敢了�!�
蔣深:“小孩面前少胡說八道�!�
“我也沒——”
這不眼神行事么。人家壓根看不著,您個糙老爺們,什么時候操起這份心了?
老五話到嘴邊沒膽子說出來,趕緊朝小六頻頻眨眼,張大嘴巴一個字一個字比劃:「瞧見沒?他、不、對、勁、兒!」
轉(zhuǎn)頭對蔣深擠眉弄眼:“蔣隊,人家不小了,也不是你想領就能領的。這事兒,我看還得問問她自個兒愿不愿意,是不?”
狗嘴里吐象牙,油腔滑調(diào)的家伙好歹說了句人話。
蔣深直起身,三兩步便走到姜意眠的面前。
他很高。
他的視線自上而下,是冷銳、俯瞰的。
因為沒有視覺,反而能強烈地感覺到,這家伙,必定是那種歷經(jīng)叢林廝殺后生存下來、稱了王的原始生物。渾身野性,桀驁兇狠。
姜意眠慢慢抬起眼睛。
視線仿佛被無數(shù)堵墻擋住,如此厚實,半點兒光都不肯透露。
她看不到這個世界,雙眼如嬰兒般澄澈,淺淺倒映著蔣深的臉,好像從來沒有被骯臟、混亂的現(xiàn)實擾亂過分毫。
“你——”
蔣深開口,才說一個字,被手機鈴聲截斷。
“誰電話響了?”
“不是我的�!�
“咦。”
小六提著姜同學的書包,伸手一摸,“是眠眠的電話……醫(yī)生?難道是治眼睛的醫(yī)生?!眠眠你的眼睛有辦法了?”
他激動得像個砸鍋賣鐵為心肝女兒湊醫(yī)藥費終于得到手術(shù)成功的好消息的年邁老父親。
老四看不下去,面無表情抽他腦袋,“正常點,接了再說�!�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摁下接聽鍵,小心,慎重,且感動地將手機雙手貼到姜意眠耳邊。
小六努力也想貼上去,聽聽這醫(yī)生要說什么。
但被老四硬扯了回來。
姜意眠得以自己拿手機,說了聲:“你好。”
對面?zhèn)鱽硪宦曅�,猶如絨絨的羽毛,似有似無劃過耳稍。
“是我。下班了。”
年輕、溫柔的男聲道:“你今晚也要過來住,對么?”
*
姜同學!
今年才滿十八歲的姜同學,居然,夜宿在年輕男人家?!
而且不止一次??
別說小六,就連玩家姜意眠,都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什么叫也?這人怎么說話的,掐著喉嚨故意招惹小女孩呢?什么玩意兒,他到底是誰?告訴我,我非扒他的皮了他的筋讓他知道什么叫做正義的制裁!”
老父親小六張牙舞爪發(fā)著火。老四:“……正常點。說不定是表哥�!�
有理有據(jù),有可能!
抱住這根救命稻草,小六拽著姜意眠追問:“是表哥么?堂哥?還是別的什么親戚?他多大了,有沒有對你做過奇奇怪怪的事情?”
姜意眠:“……”
完全答不上。
她裝作驚慌的樣子,迷迷糊糊,但認定對方是她認識很久的人,是個好人,她很信賴。
“那——”小六猶猶豫豫:“你真要去他那?”
姜意眠毫不猶豫地點頭。
小六沮喪了。
蔣深沉默著。
老四認為對方在這時候聯(lián)系姜意眠,嫌疑很重。
唯獨老五腦袋瓜子歪著長,瞧瞧這個,望望那個,自覺已經(jīng)料想到接下來的發(fā)展。那必定是:
小六忍痛割愛,送女上門。
老四老謀深算,暗中盯梢。
你問蔣老大?
哦,他慘遭拒絕,悲痛欲絕,需要花點時間治療心傷。
男人也會受傷,老四連安慰的話都想好了,結(jié)果萬萬想不到,姜同學,一個不同凡響的女高中生,忽然伸手拉了拉蔣深的衣角,聲音輕細地問:“你……能不能送我去?”
絕!
一個更比一個絕!
老五張口欲言,比不上蔣深一個垂眸,語氣聽不出喜怒地說了一個字——
“行。”
*
九點半,樓道里亮起暗淡的光。
姜意眠雙手扶著樓梯把手,慢慢、慢慢地挪下樓梯。
四樓。
往下走的時候,家家戶戶都開門。打縫隙里探出一眼半臉,瞧著她這幅樣兒,嘖嘖感嘆:“老姜家里除了房,不曉得有沒有別的東西留下來。以后的日子可——”
“小丫頭真是命不好,本來就——”
“這孩子——”
句句感嘆戛然而止,然后就是慌里慌張關上門。
姜意眠猜,這位蔣隊長肯定比她想象中的長相更兇狠、更猙獰,才能不發(fā)一言,就輕輕松松嚇退小老百姓們對評論時事,堪稱經(jīng)久不衰的熱愛。
說到蔣深,他一直跟在身后不遠不近的地方,不說話,不催促,不掉隊。
目光片刻沒有離開過她,上下左右,詳盡又沉默的打量著、停留著,無形散發(fā)出一股壓迫力。
腳步聲倒是很大。
大得有些刻意,仿佛是想讓她記住,他就在身后,觸手可及。
數(shù)十分鐘后,姜意眠走出老舊樓房。
這之后就沒有扶手了,她停下腳步,站在寬闊的一片地上,影子拖在地上,長長的,孤零零的。
蔣深看了兩秒,搭上她的肩,“往前走�!�
左拐,右拐,腳下有東西。
除去這類言簡意賅、近乎命令的內(nèi)容之外,兩人一路無話。
挺好。
不必想著怎么回答問題、怎么撒謊蒙混過關,姜意眠專心致志在走路這件事情上,一步一步走得極為謹慎。
簡直像個孩子,將將領會新技能,幼嫩的臉上凈是認真。
走到小區(qū)門口附近,蔣深一眼瞧見燈下的那個男人。
黑皮鞋,呢大衣,里頭還有件白襯衫。
整一人打扮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講究得就差臉上寫社會精英四個字。
再走近些看。
偏白的皮膚,文化人的長相。
雙眼皮,淡薄唇。幾個月不見,這人秀挺的鼻梁上還架起了一副看上去就很貴的細邊眼鏡……
——眼鏡。
他驟然瞇起眼,如同發(fā)現(xiàn)獵物的動物,面上不動聲色,實際四肢繃實,尖爪探出,已成蓄勢待發(fā)的戰(zhàn)斗姿態(tài)。
“怎么是你?”
蔣深上前一步,橫在男人與姜意眠之間。
是他先開的口�?赡侨艘粋歪頭,雙手撐著膝蓋,拐賣犯似的朝他身后的小孩喊:“眠眠�!�
然后才裝作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笑著打招呼:“蔣隊長,您怎么在這兒?”
裝,接著裝。
“這話該我問�!笔Y深壓低眉鋒,“你不是在A市做醫(yī)生,什么時候來了浪漫港這個小地方?”
對方答得天衣無縫:“都是體制內(nèi)的工作,當然是哪里缺人,我就被調(diào)到哪里了�!�
蔣深:“你認識這小孩?”
“當然�!�
男人眉目含笑:“我是眠眠的醫(yī)生,從半年前劉老醫(yī)生退休后,都是我在負責她的心理疏導。關于這點,如果蔣隊長不相信,大可以去縣公安局查�!�
“好了,我們該走了�!�
他牽起姜意眠的一只手:“眠眠,和蔣隊長說再見。”
姜意眠被拉得往前走了一步。
“回家,誰的家?你一個成年男人,醫(yī)生,就算要心理疏導,有什么必要去那種私密的地方?”
猝不及防地,蔣深隔著衣物,扣住她另一只手腕。
姜意眠的重心又往后退了點兒。
右邊男人微微皺眉,“蔣隊長,就算是刑偵大隊的隊長,辦案之外,應該沒資格管我們的私事吧?”
“行,那就辦案。”
左邊,蔣深拿出審問犯人的氣勢,危險而冷峻:“昨晚九點到凌晨兩點,你在哪里,干什么,有什么人證?”
“果然又出命案了……”
男人話里透出幾分恍然。
蔣深嘴角一拉,似笑非笑:“不是早就習以為常了么?不管你在哪里,身邊總是有命案發(fā)生�!�
“可能,我就是這種體質(zhì)吧�!�
對方苦笑著,表明立場:“還以為蔣隊長故意針對我,抱歉。不過您不用擔心,眠眠經(jīng)常住在我家,就在隔壁小區(qū),您可以找人盯著我,我并不介意�!�
蔣深又回了句什么。
兩人拍皮球似的快速問答,姜意眠聽了個完全。
要問這兩人以前有什么糾葛、蔣隊長為什么針對醫(yī)生,或這位醫(yī)生長什么樣。
一切無從得知。
對她而言,只有一件事再明顯不過,那就是,太像了。
無論聲音,或者醫(yī)生說話的力道、語氣,甚至部分用詞習慣,根本就和傅斯行一模一樣。
和命案現(xiàn)場的那聲‘走吧’一模一樣。
他會是兇手嗎?
假如他是兇手,這么急著支開蔣深,是不是想殺人滅口?
大腦滴溜溜轉(zhuǎn)動起來,姜意眠低頭、閉眼,醞釀數(shù)秒,而后啪嗒一聲,眼淚落地。
一個同時失去雙親、從此無依無靠的女生抬起臉,露出一雙綿羊一樣的眼睛,無助地喊:“醫(yī)生……”
“怎么了,眠眠?發(fā)生了什么事?
醫(yī)生的注意力被拉回,聲音輕柔得,如雪化在舌尖。
“我、我的爸爸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