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向正義路人求救是不可能了。唯一能指望的只有秦衍之,希望他沒忘記她的存在,盡快追查到逆子頭上。
至于獨立出逃——,就更不切實際了。
房門之外、樓道口、廳堂,各個窗戶正下方。洋樓里外盡是季子白的心腹,全天輪崗,對他忠心耿耿。即便親耳聽見‘弄壞一顆鈴鐺便殺一人,弄丟一個人該全部人的命贖罪’這等不折不扣昏君言論,也不過恭恭敬敬地低下頭顱,沒有生出絲毫反抗之念。
姜意眠算是看明白了。
季子白這人可能比較邪,有種特殊的本事,蠱惑眾人替他效力。
這會兒要是能弄來另一號纏人功力點滿的人物,社長,拽著心腹們嘰里呱啦、喋喋不休地念上幾天幾夜富強、民主的社會主義思想,再加一套‘人人平等,推翻資本階級’激情演講,指不定能破了封建社會的邪,化腐朽為神奇……
“在想什么?”
春日午后,進來天氣轉(zhuǎn)溫了些,喪盡天良的季少爺好像終于意識到人是需要見陽光的。便差人備了茶水糕點,玻璃圓桌上鋪蕾絲桌布,抱著病弱的姜小姐出來陽臺散散心。
——當(dāng)然是有獨自的座位,順便解開手上銀白的鐐銬,才能叫散心吧?
算了。
因長期注射藥物而精神不振的姜意眠,已經(jīng)懶得計較這些,兀自望著遠(yuǎn)方出神。
“想什么?”
季子白突然問。
想著怎么擺脫你。
她心道。
不過笨蛋裝多了,隱隱養(yǎng)成不過腦的惡習(xí),下意識有樣學(xué)樣地說:“想什么�!�
一幅心不在焉、沒興趣理會他的做派。
季少爺往常正是這般冷待別人的,冷漠得連一寸眼角余光都吝嗇施舍。然輪到自個兒身上,卻要玩起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那一套。
他靠著椅背,指尖夾著一支煙。
忽然一手箍住她的下半張臉,強硬地將視線搬過來,有些孩子氣地朝著她吐了一口煙。
季子白鮮少抽煙,抽得淡且緩。煙霧從他的唇間溢出來,如同一張朦朧的帕子,依稀模糊掉眉目間刺骨的冷意,倒讓他有點兒紛亂歲月之下平凡青年該有的模樣。
——間或抽支煙,笑一笑。縱是生人勿進了些,難相處了些,可終歸是個干干凈凈的人。
修長的手指可以握著鋼筆,翻過書頁,總好過沾滿性命,活像血里泡大的,從頭到腳每一片肌膚、每一個器官皆散發(fā)出罪惡的氣息。
他有過這樣的機會嗎?
拒絕走上永無休止的殘殺之路,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交上兩個朋友,平淡地生活下去。
姜意眠不清楚。
她只知撲面而來的煙味嗆人得很,不斷擺手驅(qū)散。
季子白沒頭沒尾地說:“你想抽煙�!�
——他掌控規(guī)律了,仗著她只有鸚鵡學(xué)舌的本事,故意丟出肯定的句子。
這個情況下,意眠確實沒法說不。
她搖頭。
只是搖頭根本沒起效用,對方捏著她的臉,硬把他咬過的煙放進她嘴里。
“吸一口,用力點�!�
“不要馬上吐出來,往喉嚨里咽。”
指腹親昵地壓著她小巧的喉嚨。
他像老師,一個專教人變壞、往深淵墮落的老師,一點一點教著她抽煙,垂下的眼睫細(xì)密鋒利。
間隙流露出來的眼神好怪異,像是對待珍視的寶物,幾分憐愛;又有幾分將她一同推下懸崖,兩人一起跌落到暗無天日的崖底,惡念得逞的愉悅感。
姜意眠試著吸了一口。
一點兒沒有感受到吞云吐霧的滋味,反而嗆到了,拼命地咳嗽起來。
瘦弱的身體蜷縮著,臉頰漫開不均勻的潮紅。
眼睫一起一落,眼角自作主張地掉下淚來,循著臉頰往下滑,被他用掌心接住。
“不是這樣抽的。”
“真可憐啊�!�
近似一聲虛偽的、憐憫的嘆喟。
他定定望著她,問:“要我教你嗎?”
話落取回?zé)熤В榱艘豢�,隨后便深深地吻了上來。
難聞的煙霧在嘴里肆意氤氳,從他的喉嚨過渡到她的身體里。
他們的氣味經(jīng)此混淆在一起。
嘴唇、舌尖、血液仿佛也隨之共生,難分?jǐn)澄摇?br />
這本該是一個糟糕至極的親吻。
可就在這繾綣的、赤-裸的交纏里,有什么有形的東西被打碎了,無形的東西溢出來。
姜意眠忽然能從他那里感受到某些邪惡的快感,那些放縱的、卑劣的、違反常理的惡行,一瞬間如煙花般在眼前炸開。
她體會到那種令人捉迷的滋味,一旦觸及分毫,它會立即化為一灘惡臭粘稠的沼澤,死命纏著你的四肢,拉著你下陷,下沉,直至失去掙扎的意念,直至溺亡。
——季子白不可能停下來的。
這個想法突兀地冒出來,無法用言語表述,十分微妙。
有些人生來就不該碰一些東西。
有些人一時誤入,尚有迷途知返的機會,有些人卻沒有;
他不該、不能、萬萬不得碰那些東西,或許連看都不行。否則就會上癮,沉淪,被黑暗徹徹底底侵襲,從而變成黑暗的一部分。
季子白就是那種人。
她亦如是。
因為他們的的確確是相似的一類人,他已無可救藥。鋪在他面前的路只有死亡,不是他的命就是別人的命。
是的,他注定得死掉,死得越早越好,才能放過更多無辜死者,同時解脫他自己。
而她望著前車之鑒,必須一遍遍告誡自己,絕對不要像他一樣。
不要胡亂地觸犯界限。
不要放任自己走向末路。
稍不注意,她就會成為下一個他,下一個必須死掉的人。
這就是她從這個混亂而深沉的吻領(lǐng)悟到的東西,短暫,卻無比清晰。
來自他的身體深處。
一支煙燃到盡頭,挨著皮肉發(fā)出輕微的滋滋聲,煙灰零落一地。
季子白緩緩靠回去,下巴微抬著,處在下方看著她。
短短幾分鐘的輕薄,他吮紅了她的唇,完成了教學(xué)。
卻也讓她完全地?fù)碛辛怂�,又拋棄他�?br />
“喜歡。”
他又一次說起這個詞,語調(diào)其實并不含迫切,或是某種過度的期盼。
只因他并非為了某個人的喜歡而存在,亦不可能為了某個人的喜歡而回到正途。
他需要的是新鮮感——
蔑視、踐踏規(guī)則的快意——
某種畸形的、無法剝除的惡念——
他需要罪惡的澆灌。
常人所厭惡的、痛恨的、為之作嘔的東西,偏偏是他賴以生存的。
姜意眠說不清她該是什么想法,什么態(tài)度去對待如此一個人。
她探出舌尖,舔了舔下唇。
當(dāng)接吻時候的親熱感散去,剩下的不過是破掉的舌,腫起的唇,絲絲縷縷的血于齒間蔓延。
酥麻之下反復(fù)出現(xiàn)的瘡疤,微小卻長久的疼痛感。和季子白待在一起,她只能得到這樣的東西。
所以她得離開。
而在離開之前,或許狐死兔悲的情緒在作怪,也可能她被他那種無法言說的邪勁兒迷惑了。
于是她落下視線,對著他,輕輕地說了一聲:
“喜歡�!�
僅限這一秒。
只有這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脫了,從kiss后面全都是設(shè)定之外,自己跑出來的東西……
怪只怪他倆的化合反應(yīng)太微妙,就是那種既可以隨時互相算計相愛相殺至死方休,又可以坐在陽光底下一時歲月靜好、像普通小情侶那樣懟來懟去的奇怪氛圍。矛盾又和諧,兩種極端走向的融合。
倆人真的是同類,像在骨子里對新鮮刺激的追求,不像在眠眠自制力超凡,且擁有選擇的余地。
季子白就沒法了。
他已經(jīng)無可救藥。
第131章
籠中的鸚鵡(5)
重回正題,憑一己之力實在難以逃出金絲籠的話,不如想辦法正大光明地走出去?
但用什么理由才能說服季子白帶她出去呢?
就在姜意眠為之計謀,久久沒有頭緒之時,契機出現(xiàn)了。
——小洋樓里第一次來了客人。
*
那日是意眠被劫持的第十四天,下午一點左右。
恰值昏昏欲睡的點,她背對著房門,側(cè)臥在床上。
噔噔。
背后兩下輕巧的敲門聲,隨后傳來椅腳磨地的窸窣聲響,門被拉開,又關(guān)上。
——季子白出去了。
這種情況并不少見,多半外頭出了什么事,下屬兜不住,才敢驚動到他親自出面處理,一去準(zhǔn)得兩三天。
不過這回稍有不同,門外含糊的交談聲持續(xù)好一陣子,約莫三四個人步伐輕快地走下了樓梯。片刻后,唯獨那道屬于季子白的腳步聲,轉(zhuǎn)身返進房間,徑直朝床邊走來。
姜意眠立即閉眼,細(xì)長眼睫仿若收斂的蝶翼,借著午后窗外澆進來的微光,拖出一根根影子。
氣息淺淡而均勻,一條胳膊擱在被褥外頭,手腕上的紅繩銀鈴稱得皮膚愈發(fā)白膩。
畫面構(gòu)圖極好,裝睡功力高深。
本以為人都睡了,應(yīng)順理成章地跳過藥物控制這一環(huán)節(jié)才對。奈何季子白這人心思深,不聲不響地在床邊站著,看著。不知想了些什么,最終還是從上鎖的抽屜里,取出一支注射器。
——還真是個滴水不漏的壞家伙。
脖側(cè)一點刺疼。
涼液徐徐推進身體,依稀能聽到滴滴答答的聲響,引發(fā)被凌遲般的精神幻痛。
——差評,比正經(jīng)醫(yī)生打得疼多了。
完成注射的那一刻,無法抗拒的倦意襲卷身體,思緒像云一樣散開。
姜意眠用力咬下舌尖,以此換得短暫的清醒,聽到季子白讓門外的保鏢全部下去。
這很反常,她想。
接著便無法自控地沉進夢里。
……
直至冰冷的機械音一聲:【檢測到目標(biāo)人物之一�!�
她驀然驚醒,望向墻上的掛鐘,原來只過去了十分鐘。
一樓傳來隱約的交談聲,姜意眠慢動作起身,赤足踩上厚厚的卷草紋地毯,沒發(fā)出一絲聲響。許是長期注射,體內(nèi)產(chǎn)生一定的耐藥性,虛軟無力的后遺癥有所減輕,不至于沾地就摔。
不過還有鈴鐺。
為防小小的‘警報器’泄露舉動,她麻溜地拆下枕套,裹住腳腕,再用被子包住全身。如蝸牛般敬小慎微地移動,慢慢靠的近了,耳側(cè)貼著門,便能隱約捕捉到一些聲兒。
“秦衍之讓你到我這找人,你卻要投靠我。”
季子白的聲音,漠然的陳述句。
“是的�!�
假如說季少爺是不化的冰川,住在云巔的清傲神仙,字里行間滿是對凡人的不屑。
那么這位客人便是磨壞了的鍋,破洞了的瓦,是凡世間最最下等的那種聲兒。嘶啞得有些過分,幾乎不像人能發(fā)出的聲音。
偏偏語調(diào)輕而柔軟,似曾相識。
“抱歉,我無法反抗父親的命令�!�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無論姜小姐身在何處,你們之間的矛盾或許已經(jīng)必不可免……”
“大哥、二哥也虎視眈眈�!�
“假如你們注定要成為敵人——”
他頓了頓,音量又輕了些許,好似艱難地下定決心,又或者不愿意驚醒什么人。
“我希望能站在您這一邊�!�
“這就是我今天來見您的原因,希望沒有給您造成困擾�!�
他狀似哀傷地垂下眼眸,花瓣般好看的唇角抿在一起。
甚至用上了‘您’。
姿態(tài)放得十分低,奈何季子白不買賬。
“你有什么用?”
他問得直白,態(tài)度薄涼又譏誚。
這會兒有些人該怒意暗生,該不假思索地信口胡吹了。
偏生這位客人好像聽不出輕蔑,如同一個乖順學(xué)生對待學(xué)堂作業(yè)似的,認(rèn)認(rèn)真真地想了一遍。話里倏忽添上幾分笑意,尾音繾綣:“人人都有自己的用處,有人曾這樣對我說過�!�
“因為之前一直在國外生活,沒有自己的住處,父親準(zhǔn)許我暫時住在家里�!�
“我想,應(yīng)該可以替您留意大哥、二哥他們的動向�!�
“還有賬本的事,我有聽說過一些,也許能找找看�!�
他說的不很肯定。
明明身板比一般的成年男人更高,更瘦,也更蒼白。
卻莫名更像個養(yǎng)在閨閣里的大小姐,說話欠缺力度,做事優(yōu)柔寡斷。
俗話說得好,龍生九子,各有所長。
秦衍之精挑細(xì)選地收養(yǎng)了八個兒子,有魯莽激進的,也有圓滑狡詐的。個個執(zhí)掌著上海灘一業(yè),可謂人中之龍。提起來誰人不羨煞秦先生這份獨到的眼力,以及一手把控人的本事?
只排名最末的那個,早早送往國外,在流言間一度化身為八子之首。都說他必定是所有養(yǎng)子里最有本事,最得秦心的一個,故而一直安置在國外,以免兄弟間勾心斗角受到殃及。
嘖。
若是把說那般話的人領(lǐng)過來,親眼瞧瞧這八子之首是個什么光景,他該羞臊而死吧?
當(dāng)真除卻皮囊一無是處。
倘若女子還能以美色圖謀,可生作男人,嗤!
姑且不提季子白如何作想,光說立在他身旁的心腹,對這所謂的八少爺,已然輕視。
但賬本確實是個好東西,堪稱秦衍之在商政兩界的立足之本,藏得嚴(yán)密。
季子白一個眼神,心腹心領(lǐng)神會,立刻代他同這位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八少爺討論起來。
兩人的聲音不斷落下。
心腹的語速有時快,有時慢,往往刻意流露出一點兒壓迫感,語氣近似質(zhì)問犯人。
對面那人恰恰相反,總是遲鈍,好脾氣得讓人膩味,似乎問什么都得停下來想一想。
后者的聲音越聽越熟悉。
意眠幾乎可以斷定,來人就是【事件管理者】里的戚余臣。
那個看似陰沉腐爛、患有心疾、永遠(yuǎn)與周邊世界格格不入的戚余臣;被世人嫌惡,卻溫柔地抱起一只淋雨小貓咪的戚余臣。他竟成了這個副本的秦家八少爺,她的目標(biāo)人物之一。
況且聽他們的談話……戚余臣打算背叛秦衍之,投靠季子白?
好怪,這根本不像他會做的事。
姜意眠記憶里的戚小朋友非常乖,除了一點點天生的不善變通,分不清玩笑與真話之外,與其他同齡人沒有太大差異;進入高中時代后,外人眼里頹廢孤僻的戚大朋友,被稱為怪物怪胎,本質(zhì)近似一只流浪狗。看起可能臟兮兮、臭烘烘的,其實依舊友善誠然。
即使真的是怪物,也該是世界上最最溫柔無害的怪物。
她記得他喜歡獨處;
記著他學(xué)習(xí)成績名列前茅,體育不行,個子很高,長頭發(fā)……
從某個角度來說,戚余臣恍若永遠(yuǎn)長不大的孩童,難以承受成人世界的虛偽往來。凡煙酒生意、皮肉買賣、名利富貴,這些世人所迷醉的物質(zhì),恰恰是他避之不及、難以適應(yīng)的噩夢。
只眼下……難道她記錯了?
還是說,在她離開之后,戚余臣有了新的轉(zhuǎn)變?
姜意眠皺起眉,食指抵著太陽穴。
許是殘留的藥物所致,她的腦子轉(zhuǎn)得溫吞,思路都比不得往常的清晰。
這時,樓下的交談已將將告一段落,機會稍縱即逝。
沒有時間猶豫了,她以最快速度把纏在腳上,身上的枕套被子剝下來,恢復(fù)原狀。
裝作剛睡醒的樣子,一口氣推開門,跑出去。
——門外沒有保鏢。
門板砰一聲輕撞在墻上,動靜不大,卻足以令所有人回過頭,望見二樓走廊邊的她。
那個側(cè)對她的人自然也是。
一件白色襯衣,長發(fā)用紅色絲絨綢帶松松地綁住。僅有幾縷不聽話的碎發(fā)貼著脖頸垂下,微卷的發(fā)梢落進衣領(lǐng),像黑色枝蔓一般稱著形狀漂亮的鎖骨;
整個人如琉璃紙般薄又蒼白,脆弱剔透,眉眼偏生得旖麗。
他身上仿佛同時生著兩種特質(zhì):秦衍之的病,姜小姐的美。
又比秦衍之多了幾分柔,比姜小姐多出幾分艷。
二者共同纏繞交織出一份糜爛墮落的美,便宛如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涂上微微紫調(diào)的唇釉,一片被掐出花液的破碎花瓣,一個因腫脹而開裂、縫隙間溢出汁水的畸果。
就將他推至陽光下吧,任他皮骨精致飽滿處處充盈著水光,美艷不可方物。
卻已是徹底崩壞前的哀曲。
……
時隔許久再見到戚余臣,縱是姜意眠,也會被那種向死而生的詭譎美感所震懾。
他一點兒都沒變。
唯一古怪的是望向她的目光過分生疏。
“請問……”
他好似下意識看向季子白。
“這位是北平隆昌珠寶的大小姐,隨著老板過來的�!�
心腹睜著眼睛說瞎話。
季子白眼皮一抬,說得更瞎:“兩個月前訂了婚,我們打算要一個孩子�!�
他的眼神晦暗銳利,說罷,掉頭去問姜意眠:“有人送了蛋糕,你是為這個下來的?”
語調(diào)倒是平平的,聽不出喜怒,似乎對她的突然露面毫不驚奇。
姜意眠不敢掉以輕心,以一雙小鹿形的眼睛對著戚余臣,余光快速掃過前方開著的廳門。有心編造出一種‘一覺醒來,腦袋昏沉,看著房里沒人,就以為有機會逃跑’的假象。
在那之后,再將注意力轉(zhuǎn)回到戚余臣身上,假意不動聲色地打量。
可季子白不好糊弄,終是起了疑心,視線猶如一只險惡禿鷹,張開爪牙,不緊不慢地在他們的面上來回游移。
一時間,廳堂里靜得落針可聞,隱隱充斥著劍拔弩張的氣息。
縱然心腹不明所以,也暗暗將手指搭上腰間的槍。
在數(shù)道用心不一的注視下,戚余臣側(cè)過頭來。
氤著霧氣似的眉眼輕輕一彎,對姜意眠說了聲:“你好�!�
接著又對季子白說:“恭喜�!�
禮數(shù)周到至極,全然一派對陌生人的客套
——他居然不記得她?
姜意眠不禁心下一沉。
作者有話要說: 臣是美弱慘�。�!美貌即是他最大但無用(?)的特色!
這次他走暗線,藏得比較深,是越來越刺激的那種,信我。
第132章
籠中的鸚鵡(6)
大事不妙了。
姜意眠原本想著,戚余臣之所以找上季子白,很可能因為當(dāng)初姜小姐被收養(yǎng)的時候,他已離開上海多時。這些年間從未回過秦家,連婚禮都沒趕上,至今不清楚姜小姐的樣貌。
倘若見她一面,意識到她就是那位被季少爺囚困的姜小姐,他應(yīng)該不會對她置之不理。
應(yīng)該?
推門而出之時,她抱著約莫八成的把握。
不防被這句‘不好’生生降為零。
唔。
危險如季子白這樣的人物,有槍有權(quán),心腹下屬排起來可繞小洋樓n圈;有望提供援助的戚余臣,偏初來乍到,毫無根基,甚至連她們之間的過往都不記得……
雙方待遇差別未免太大,深深體現(xiàn)出副本惡意。
“林小姐,你喜歡蛋糕嗎?”
戚余臣又說話了,微微傾下身,黑發(fā)如鮮亮綢緞一般滑落肩頭。
他將包裝精美的小蛋糕往前推了推,態(tài)度相當(dāng)客氣,使得某玩家更加心情復(fù)雜。
從前總是喊著小貓、小貓的人,親熱到上課要偷偷藏在抽屜里、睡覺必須抱著的程度。
如今落得一臉拘謹(jǐn)與陌生。
他懷著投誠的目的上門拜訪,不挑名貴的鐘表古董,反而撿著女性更為喜愛的蛋糕送。這說明,戚余臣分明知曉她的身份,然而順?biāo)浦鄣亟邮芰思咀影仔趴谀閬淼闹e言,無意揭穿。
意眠不得不表示:這落差相當(dāng)大。
但蛋糕還是要吃的。
見她一副感興趣的模樣,心腹上前摘掉盒蓋,取出一塊純白的奶油蛋糕。
周邊一圈精致的蕾絲裱花,正中心綴著幾顆櫻桃,紅果綠葉,色彩鮮艷飽滿,倒比街上千篇一律的鮮花裸蛋糕來得巧思。
“除去畫畫,我也只會做這些了�!�
“可惜父親覺得太過花俏,只有小婷她們說,很可愛�!�
他雙手交握,輕輕說著,姜意眠倏地眉心一跳。
「好可愛」
「有沒有說過你真的很可愛?」
戚余臣曾經(jīng)對她說過相似的話。
眉梢眼角俱是情意,目光溫柔而憂郁,同他當(dāng)下望向蛋糕的眼神如出一轍。
假如說這句話是她過分解讀,下一句——
“這位小姐看起來很憔悴,也許您應(yīng)該多花點時間陪她出去走走。”
他對著季子白,挑起她目前最最需要的話題。
季子白立時抬眸,神態(tài)冰冷倨傲,近似一個生來高貴的神仙,望著骯臟而渺小螻蟻在覬覦他的寶物。
如此妄想,叫人惡心�?捎秩绱巳跣。S便一腳就能碾碎的樣子,以至于他提不起興致親自去踩。
況且這人留著還有用。
“送客�!�
最終只輕蔑地丟出兩個字,
戚余臣如夢初醒:“抱歉,我只是——”
“戚少爺,請吧�!毙母估渲樧哌^來,戚余臣只得一再抱歉,起身離開。
而姜意眠瞧著他的背影,滿心疑團。
剛才對方一系列的表現(xiàn),一句句話語,究竟是巧合?暗示?
戚余臣他……到底在想什么?
在這個副本里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呢?
*
心腹送人出了門,原路折回大廳,張口第一句:“需不需要把他——”
看一眼在場的女士,半道改用文雅委婉一些的詞:“——處理掉?”
真實意圖無人不曉。
在他看來,堂堂秦家八少爺著實膽小怕事,怯懦無用。別人配槍他握筆,其他少爺們?nèi)找怪\劃,野心勃勃。他倒好,還有閑情雅致在那做蛋糕,同女傭們混做一團。這種人可謂生來的軟骨頭,紈绔命,哪堪重用?
與其回頭耽誤他們的大事,不如趁早解決隱患。
別提什么得饒人處且饒人。
生在秦家,自相殘殺屬常態(tài),能趕盡殺絕那才叫本事。
何況自家老板向來殺人不眨眼,七年前能一夜除掉姜家三十六口人,博得秦衍之的賞識;前幾日聽聞姜小姐險些嫁給秦衍之時,照樣痛下殺手。遑論一個素?zé)o往來、八桿子打不著的八少爺?
心腹對季子白幾乎信服地五體投地。
季子白反過來問姜意眠怎么想。
問戚余臣這個人身上,有沒有她中意的東西。
譬如那雙眼生得還行,頭發(fā)不錯。一張漂亮的面皮,一雙用來畫畫做蛋糕的手,下刀的手感一定好,還適合作為戰(zhàn)利品、擺設(shè)物,或珍藏在臥室柜子里。
連同她的珍珠項鏈、繁復(fù)洋裙擺放在一起。
語氣平淡隨意得就像:你看那只兔子順眼嗎,有沒有殺他的欲望?要不要拔了耳朵,送給你做裝飾?
獨上挑的眼尾半瞇,隱隱帶著勾引。
勾引她墮落。
意眠捧著蛋糕充耳不聞。
季子白冷下臉,指使心腹:“扔了。”
心腹上前,然而姜意眠掃過來一眼——
他驟然心悸。
老板也就算了,怎么姜小姐也有這股不容反抗的氣勢?這下好了,他一個下人夾在兩個慪氣的人中間,左右為難,進退維谷,遲遲沒想清楚應(yīng)該得罪誰,
老板是老板,老板娘又是老板娘……
咬咬牙,他繃著臉一推。蛋糕吧唧摔在地上,軟綿綿地仿佛碎開一地過期的糖果,氣味甜得發(fā)膩。
季子白:“真臟�!�
心腹飛快逃離戰(zhàn)場,叫人前來打掃。
好了,不該染指這里的障礙物被解決掉,喜怒無常的季少爺陰云轉(zhuǎn)晴,再問:“殺不殺?”
意眠:“蛋糕�!�
“你認(rèn)識戚余臣?”
“蛋糕�!�
“你下來找他,想他救你出去,是不是?”
“蛋糕。”
“……”
某姜姓玩家沒什么別的愛好,不打游戲不追劇,不看報紙不聽?wèi)�。被關(guān)了這些天,娛樂活動少得可憐,沒見她有什么劇烈的情緒波動,從不因此失態(tài)。
唯獨兩個老婦人年紀(jì)大了,眼睛不好使,白糖精鹽總是混著來,吃得人痛不欲生。
她沒好意思、也沒辦法同她們說,索性對季少爺愛搭不理,一臉五六天的冷待。最后才涂涂畫畫老半天說清了,原來是嫌他這個罪魁禍?zhǔn)装倜芤皇瑁捞臃罋⒌拇胧訕拥轿�,只伙食那塊管不好,看著就煩。
從此季少爺便感悟了食物的重要性。
如今一時大意,當(dāng)著姜小姐的面毀掉她想要的蛋糕,無異于知錯犯錯。
姜小姐借機抿著唇上樓去了,成功擺脫追問。
徒留季少爺坐在樓下漫無目的地坐了挺久,終究得老老實實地派人去街上找一個差不多的奶油蛋糕。
——冷戰(zhàn),一回生兩回熟,何必在小事上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