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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1章

    他翻遍其他地方,走進姜意眠的房間。

    一個女孩的房間里應(yīng)該有什么?

    漂亮的衣服,可愛的洋娃娃,花哨的文具,鮮亮的顏色。

    蔣深什么都沒看到。

    他鬼使神差地俯身,趴在地板上,拽出床底下巴掌大的百寶箱,找到一疊泛黃的練字薄,歪歪扭扭寫滿字。

    找到兩張不及格的小學(xué)試卷,一張滿分的初中數(shù)學(xué),一張接近滿分的高中英語。

    他找到一張過期的臨時身份證,在這下面,壓著一張折了四折、撕碎后重新拼起的病歷單。

    醫(yī)生的字是全世界最難認(rèn)的字,蔣深蹲在地上,皺著眉頭研究半天,才連蒙帶猜地看明白幾個詞:先天性、器官畸形、無生殖能力。

    落款印章:A市第二醫(yī)院。

    那是全國男性生殖科排行第一的醫(yī)院。

    紙張從手心里滑落。

    蔣深終于徹底記起,七年前發(fā)生過的一切。

    *

    七年前,六伏天。

    蔣深在一次任務(wù)中負(fù)傷,獲批半個月假期,返回浪漫港休養(yǎng)。

    當(dāng)時的莊副局尚未升成副局,跟他不同體系,難說高低,身份上僅僅算他爸的朋友,他一個叔叔。

    知道他要回來,莊叔受某人所托,拉上所有要好的弟兄大擺一桌。

    明面上說接風(fēng)洗塵,實際一堆人輪番上陣,以過來人的身份說一句大道理,倒一杯酒,集體勸他退伍,換個安生工作,以免總讓父母操心。

    蔣深酒量不錯。

    三巡過后,桌上叔叔伯伯倒下七七八八,余下一個面生的姜愛國,收到老莊暗號,大手一拍,邀請蔣深去他家,接著喝。

    蔣深去了。

    以他的性格本不該去。

    但說不準(zhǔn)酒精上頭,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傊难獊沓�,答應(yīng)去了。

    大概七八點的樣子,夏天白晝長,天將黑不黑,光線灰塵暗淡。

    蔣深人沒進門,杵在玄關(guān)外,一眼掃過去,正對上次臥里探出來的一雙眼睛。

    是個女孩,小孩。

    散著長發(fā),裸著腳,如同一座沒有生命的白瓷娃娃,躲在房里不帶感情地注視來人。

    “這就我女兒,意眠,有意思的意,有個眼睛的那個眠。”

    姜愛國比蔣深醉,打著嗝兒給他作介紹,轉(zhuǎn)頭吆喝:“意眠,過來,爸爸回來了,趕緊過來給爸爸親一口�!�

    小孩不過來。

    一個打扮樸素的中年女人,應(yīng)是姜愛國的老婆,踏著小碎步跑過來拉她。她還不動,兩條細(xì)胳膊緊緊抱門,活像一株植物生長在門板上。

    “呵呵、呵呵�!�

    女人對著他們笑。

    這抹笑容既尷尬又怪異,不知是沖沉下臉的姜愛國,還是沖蔣深這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快點、快點過去�!�

    女人一下一下拍打小孩的背,又低頭說了什么。小孩這才一小步、一小步,蝸牛似的慢慢朝門邊摸索而來。

    這是個瞎子。

    小瞎子。

    當(dāng)蔣深察覺這點時,四肢不大協(xié)調(diào)的小瞎子已然摔在地上。

    她爸臉色一下多云轉(zhuǎn)晴,哈哈笑出聲。

    她媽將濕了的雙手按在已擺上,光看著,沒去扶。

    真要細(xì)究起來,這個家庭,這間房子所充斥著的,那種細(xì)微、又微妙得讓人無法忽略的古怪氛圍,好像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十多歲的孩子,再怎么生得稚嫩瘦小,也不是兩三歲。

    就算摔得那么難看,那么狼狽,也沒有哭。

    她眨了眨眼,爬起來,走出一條歪歪斜斜、無比坎坷的三米路,花好長時間才走到他的面前。

    然后被她爸一條手臂撈進懷里,重重一下親在臉頰。

    嫌不夠似的。

    親一下,再親一下,再一下。

    泛著酒氣的嘴巴貼上肌膚,分開,貼上,啵的一聲,一個成年男人親在未成年小女孩嘴角邊上。

    兩位當(dāng)事人都沒有反應(yīng),似乎習(xí)以為常。

    蔣深移開視線,對上小孩她媽的視線。

    對方眼底存著來不及遮掩的張皇,見了他,唇角如同被兩個鉤子鉤住,往上用力地拉,硬生生擠出一個U字形的笑。

    “來,坐,快坐,我去給你們端菜�!�

    女人背影匆匆,形同倉皇而逃。

    姜愛國哈哈大笑,屁股往主位一坐,隨手?jǐn)堖^女兒,讓她卡在他的兩腿之間,一腳著地地坐在他腿上。

    “今天在學(xué)校表現(xiàn)怎么樣?老師上課你聽明白不?”

    “我沒接你放學(xué),是不是你媽接的你?”

    “晚上作業(yè)多不多?”

    一連串再正常不過的問話。

    不過在這正常問話后,接了一個嗅的動作。

    說話間,姜愛國忽然身體他前傾,鼻子堪堪壓在小孩后頸處,深深地嗅了一口。

    語氣遺憾:“已經(jīng)洗過澡了?誰給你洗的,你媽?還是你自己洗的?”

    小孩不說話。

    她有點兒木呆呆,不出聲,光是大睜著圓溜溜、黑洞洞的眼睛�;腥缫幻婕兒阽R子,蔣深在里頭瞥見自己的臉。

    那頓飯吃了什么、聊過什么,實在記不清晰了。

    再回憶起來,蔣深印象深刻的是,整頓飯下來,姜意眠沒有離開過姜愛國的大腿。

    姜愛國隔兩分鐘要給她喂菜,父女倆用的同一雙筷子。

    小孩像設(shè)定好動作的玩具,張開嘴巴,閉上嘴巴,兩排齊整細(xì)白的牙齒機械化咀嚼,吞咽。

    小小的喉嚨在皮膚下規(guī)律性起伏。

    孩子她媽雙手松松握著筷子,始終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珠在眼眶里不安地亂轉(zhuǎn)。

    壓抑——

    詭異——

    扭曲——

    畸態(tài)——

    時至今日,蔣深可以用無數(shù)詞語去表述姜家的氛圍。

    可在當(dāng)時,職業(yè)遭到否決的他心懷火氣,沒有興趣關(guān)注別人家的父女深情。

    他又一次冷淡地挪開臉龐,視線落在桌下小孩一晃一晃的腳尖上,只漫不經(jīng)心地冒出一個念頭:白的跟雪似的,真像個妖怪。

    飯后,不顧姜愛國的挽留,二十歲的蔣深不愿意醉倒在別人家里,起身離開。

    一股氣走到樓底下,再往外二十米。

    捎有昏沉的大腦捕捉到身后一把軟軟的嗓子,哥哥、哥哥的喊,他剎住腳步,回頭,旁觀那個小孩輕一腳、重一腳,連跑帶摔朝他跑來。

    蔣深面無表情。

    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哥哥你、你是我爸的朋友嗎?”

    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是。”

    “那哥哥你、你是警察嗎?”

    “差不多。”

    放假中的特種兵,跟警察差不離多少。

    蔣深心不在焉地,發(fā)覺對方霧蒙蒙的瞳仁竟亮了一瞬:警察會樂意助人,對嗎?”

    “要看什么事。”

    蔣深低眼看她:“你有什么事,你爸不警察么?”

    “我——”

    “姜意眠!”

    一聲驚雷般的怒吼,出自姜愛國之口。

    中年發(fā)福的男人面上青紅交加

    ——

    紅的是醉意,青的是火氣

    ——

    陰著臉追下樓。

    蔣深感到小孩身體一僵,隨即抱上他小臂。

    “明天、明天你來找我好嗎。”

    她又小聲又快速地說:“我需要幫助,可是你喝酒了,你打不過他。所以你明天來,如果可以的話,把你朋友也一起帶來好嗎?”

    小丫頭片子想打架。

    打誰?

    這天底下還有他打不過的,難道是學(xué)校里欺負(fù)人的小胖子?

    蔣深覺得好笑,沒趕上回答。

    姜愛國大步走來,大手攥住小孩的胳膊,一把把人扯開。

    “她是不是嚷著想跟你走?”

    姜愛國激動得直噴唾沫星子:“這臭娃娃,天天想著往外跑,見個人就想跟著走。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你這樣子不好好待在家里,遇上事兒誰管你?”

    小孩低頭。

    蓬松柔軟的頭發(fā)蓋住臉,她恢復(fù)成一灘死水,無論被人怎么踐踏,都不出聲。

    “都讓我給寵壞了!小蔣,別理她,你走吧,路上小心點�!�

    姜愛國臭著臉拖拉女兒。

    半大不大的小孩當(dāng)然敵不過他的力氣,只能被拽著,頻頻回頭喊:“哥哥,你答應(yīng)我的,不要忘記�!�

    蔣深想,誰答應(yīng)了?

    反正不是他。

    抬腳往外走,沒幾分鐘,蔣深耳邊傳來姜愛國的吼聲,震耳欲聾。

    那是夏天來著。

    知了掛在樹皮上沒完沒了地叫,他回頭瞧去,恰好目睹姜愛國伸手在小孩背上狠狠擰了一把。

    “我讓你不聽話,讓你不聽話!”

    小孩不哭不鬧不掙扎。

    小孩她媽不遠(yuǎn)不近站著,滿臉怯懦,神色放空。

    蔣深看著這家人。

    在那一秒里,他看到一個絕對統(tǒng)治的家庭,一個絕對掌權(quán)的男人,如帝王般殘暴、威嚴(yán),以酷刑死死捍衛(wèi)他一國之主的地位。

    也許明天是該來看看。

    可能小孩在外面遇上事,回家不敢告訴父母呢?

    他這樣想。

    可第二天并沒有去。

    作者有話要說:  回來主線惹!

    第18章

    聽見死神的聲音(9)

    七年前的翌日,蔣深接到通知,因在任務(wù)中落下疾病,經(jīng)部隊判定已不適合繼續(xù)服役,他被特批提前退伍。

    笑話。

    同一個任務(wù),同一種傷,半個月前他躺在病院床上,還被上級探望、嘉獎,提名記功。怎么現(xiàn)在就成退伍了?

    蔣深心里知道是誰搞的鬼。

    那年他年少輕狂,頂著一顆宿醉的腦袋,買了車票,轟隆轟隆跑到B市找便宜爹算賬。

    父子兩個大吵一架,最終得到一人退一步、蔣深再負(fù)重傷就無條件退役的結(jié)果。

    為防止老蔣又做手腳,蔣深果斷放棄假期,提前返回部隊。

    至于姜家

    ——

    至于姜家作客的那個晚上,次日醒來,記憶浮現(xiàn),蔣深確實疑心過:普通父女到了這個年紀(jì),還會這么親近么?

    但很快,他把這個疑惑忘之腦后。

    沒有特別的原因,沒有可用的借口。

    他只是忘記了。

    很單純,又殘忍的忘記。

    誰讓他有自己的麻煩要解決。

    不過是一個56歲的爸爸,喜歡親吻、擁抱、喂食自己11歲的女兒而已。盡管奇怪,那又怎樣?

    沒必要浪費時間管別人的家事。

    蔣深一直這樣認(rèn)為,也一直這樣行動。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姜愛國不是姜意眠的爸爸,一個56歲的男人在親吻、擁抱、喂食一個11歲的小女孩,這算什么?

    如果姜愛國突遭殺害,當(dāng)晚姜意眠與另一個可疑人物在一起,彼此提供不在場證明。這其中,又有可能隱瞞著什么?

    某個驚駭?shù)牟聹y一閃而過,蔣深折起病歷單,疾速下樓。

    他知道該找誰驗證。

    *

    老三負(fù)責(zé)盯梢的第五天。

    「2003年1月2日,無異常�!�

    在工作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老三抬起頭,看向?qū)γ妗?br />
    大雨淅淅瀝瀝下,浪漫港的深夜并不熱鬧。

    稀稀落落幾個行人走在路上,步伐匆匆,神色緊張,似乎都被近日傳得沸沸揚揚的虎鯨案所影響,唯恐遭受罪犯的襲擊。

    左右沒有生意,街道店鋪早早關(guān)上門,熄了燈。

    這就讓街對面唯一一家開門營業(yè)的店面,如同漫天黑暗里閃爍的一點光,吸人眼球。

    ——幸福咨詢室。

    傅斯行的私人診所掛名老土,生意卻很不錯。

    白日里來訪者個個打扮得時髦,非富即貴。

    入夜,回頭客踩著下班的點兒上門,一聊,聊了整整三個小時還沒結(jié)束。

    沒記錯的話,心理醫(yī)生計時收費?

    這樣想來,傅斯行收入不菲,且人脈資源豐富。

    謹(jǐn)慎記下這點,老三提著筆,視線邊角驟然閃過一個再眼熟不過的身形。

    “隊長?”

    拉下車窗,果真是蔣深。

    他沒打傘,頭發(fā)盡數(shù)被雨濡濕,如荒草般蓋在額上,稱得那對眉眼愈發(fā)陰冷,天生染著銳色。

    “江濱案子解決了?”

    老三問:“你們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晚就我,他們明天回來�!�

    輪到蔣深問:“你這邊什么情況?”

    “早八點上班,晚九點下班,作息穩(wěn)定,三餐固定,所有行為舉止都具有明顯規(guī)律性�!�

    老三推了推眼鏡,從副駕駛座上拿起一束花:“比如每天下午四點整,去對面花店買一束白色玫瑰花�!�

    蔣深:“除了今天�!�

    老三意會:“只有今天推遲下班時間,說明這個訪客對他而言很特殊。”

    “注意訪客,我進去一趟�!�

    蔣深筆直走進幸福咨詢室,瞧準(zhǔn)唯一亮燈的房間,推門而入。

    房間里,傅斯行裝束整潔,雙手端著茶杯,對面坐一個披貂皮大衣的女人。

    兩人相處的氛圍完全不像醫(yī)生病人,說關(guān)系不錯的朋友倒更像。

    “你是誰,什么時候進來的,怎么也不出聲��?”

    前臺小姑娘前頭沒留心,回過神來,蔣深已經(jīng)闖進門。

    她忙不迭去攔:“哎哎哎,你這人怎么這樣?沒看到門上掛的牌子么,傅醫(yī)生談話中!有事你得找我說,怎么能亂走呢?”

    蔣深沒把小姑娘放在眼里,開口就喊:“傅斯行。”

    “蔣隊來了。”

    幾天不見,傅斯行仍是老樣子,裝模作樣,人模狗樣,“抱歉,蔣隊長,我這有點事,能不能麻煩您在外面先坐一會兒?”

    “——

    放心吧,我沒長翅膀。無論做了什么事,肯定飛不出的蔣隊長的五指山�!�

    他說了這么一句,目送蔣深出去,不忘叮囑小姑娘給他泡一杯茶。

    清茶。

    滾燙的開水注入紙杯,紙杯會因為無法承受高溫,而變得柔軟,不小心失去自己的形狀。

    假如水是傅斯行,杯是姜意眠,過高的溫度是膨脹的犯罪欲望。

    茶葉是什么?

    干癟的茶葉緩慢舒展,逐漸溢出濃郁的綠色,浮起一縷香氣。

    它被操縱形狀,被掠奪走顏色,最初浮在水面,最終沉在水底。

    恰在茶葉紛紛落底的時候,房間門被從里打開,貂皮女人與蔣深擦肩而過,面上依稀有著哭過的痕跡。

    “傅斯行,我這次來,只想找你確認(rèn)一件事�!�

    關(guān)門,落鎖,蔣深眸色深沉,直截了當(dāng):“姜愛國是你殺的�!�

    傅斯行單手握著茶匙。

    好似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他忍俊不禁:“蔣隊大半夜找到我的診所來,就是想說這個?”

    “姜意眠不是姜愛國的女兒�!�

    一把抽出病歷單,拍在桌上,傅斯行紋絲不動,淡然自如。

    “你知道�!�

    眉角輕輕一挑,蔣深始終用陳述語氣:“除了知道他們不是親父女,你還知道其他的,所以你殺了他,再讓姜意眠給你提供不在場證明�!�

    對此,傅斯行不置可否,只予以兩撥千斤的一問:“蔣隊有證據(jù)嗎?”

    “沒有�!被卮鸬酶纱嗬洹�

    “我還以為,警察說話做事都得有證據(jù)才行�!�

    茶杯輕輕放在膝頭,傅斯行身體靠到椅背,頭一回在外人面前顯出慵懶的姿態(tài)。

    就好像老狐貍當(dāng)著獵槍的面悠悠打個哈欠,安然臥下。

    毛絨絨的大尾巴搖來晃去,這代表他勝券在握,無所畏懼。

    對付這種人,硬碰硬不行。

    何況今天蔣深來,不為抓捕罪犯,只為要個答案。

    他不說廢話,直接脫下外套,翻出褲袋,將手機、手槍全部擺到臺面上。

    “沒有錄像,沒有錄音�!�

    雙手撐在桌沿,蔣深猛地拉進距離,一雙眼如狼般狠厲:“我只想知道姜愛國是不是你殺的?你是自發(fā)這么做,還是因為別人要求?”

    “——別人�!�

    傅斯行意味深長:“蔣隊說的別人是誰?”

    “別裝了,你清楚我在說誰!”

    泛黃的燈光下,蔣深面上存著不加掩飾的厭惡:“我能猜到你教唆了她,只是猜不到你會怎么利用她。說,你到底讓她參與了多少?”

    分明有兩位嫌疑人。

    蔣大隊長的惡意卻僅僅沖著他而來。

    察覺這點,傅斯行斂下眼睫,不禁漫開愉悅的笑。

    “有時候,孩子也會壞得超出想象,不是么?”

    茶匙在杯里輕輕打著圈兒,一圈,一圈,又一個圈,激蕩起無數(shù)漣漪。

    傅斯行專注看著,聲音輕柔緩和:“如果我告訴你,是眠眠殺了姜愛國,蔣隊打算怎么做?”

    “逮捕她?”

    “審問她?”

    “七年前她向你求助,你沒有回應(yīng)她;七年后她好不容易離開深淵,你卻要送她進監(jiān)獄?”

    越說越好笑了。

    他抬起臉,眼底鋪上一層溫柔漂亮的水色。

    “蔣深,其實我從第一次見你,就感覺到了。明明我們是同一種人,明明你又不是那種具有正義感、責(zé)任感的人,所以你為什么要做警察呢?”

    “因為跟罪犯斗智斗勇很刺激?”

    “還是贏過所有殺人惡魔,把他們關(guān)進牢籠的感覺很有趣?”

    “你自己有沒有留意過,在破案的過程中,究竟什么東西讓你覺得索然無味,什么才讓你心潮澎湃?”

    嘩啦,嘩啦,雨轉(zhuǎn)大了。

    依稀越過窗臺,飛濺在皮膚上,冰冷得出乎意料。

    蔣深面無表情,抓起衣服轉(zhuǎn)身要走。

    “蔣隊。”

    身后傅斯行淺淺抿一口茶,叫住他:“本來想說眠眠是我很喜歡、很喜歡的孩子,希望給蔣隊看在我的面子上,當(dāng)然也看著我割愛把她借給你幾天的份上,高抬貴手�!�

    “不過這樣說,可能會適得其反。所以我想了想,是不是可以有另一種和解方式?”

    “打個比方,假如蔣隊愿意放過這件事,不再深究,說不定我那讓您困擾的命案體質(zhì)會有所好轉(zhuǎn)?又或者,也許下次周圍有命案發(fā)生時,像我這樣的人,也能為您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幫助�!�

    “您覺得呢?”

    對方字字含笑,字字如淬毒。

    蔣深停在門邊,往左看,往右看,都是一支過了花期、正在腐敗的白色玫瑰,斜斜插在玻璃花瓶內(nèi)。

    ——

    “那是洛麗瑪絲�!�

    傅斯行在家里、車?yán)�、診所里擺滿這種潔白的玫瑰。

    當(dāng)蔣深初次登門入室,目光掃過無處不在的花朵時,他主動介紹:“那是洛麗瑪絲,我很喜歡它的花語。只不過——,我喜歡的東西,想來蔣隊不會太喜歡�!�

    洛麗瑪絲的話語是:死的懷念。

    就在走進診所之前,蔣深剛剛得知,這花寓意迸裂的傷口、麻木的傷痛、少女對生命的空洞與絕望。

    好一個傅斯行。

    好一個心理戰(zhàn)。

    蔣深冷冷一笑,抬手握住花枝,輕巧一折。

    他喜愛的花就這么落在他的掌心。

    “傅醫(yī)生怎么知道——”

    “你喜歡的東西,我就不會比你更喜歡?”

    將花揣在兜里,蔣深拉開門把手。

    在門即將閉合的縫隙里,傅斯行以輕松的語調(diào)告訴他,姜愛國,就是他們殺的。

    他們——,

    傅斯行與姜意眠。

    作者有話要說:  兇手日記:

    【明天見】

    ps:今晚11點更新1.5w大肥章

    第19章

    聽見死神的聲音(10)

    “醒了?”

    睜眼,一道久違的聲音響在咫尺。

    困意瞬間消散,姜意眠坐起來,試探性喊出名字:“傅斯行?”

    對方悠悠嗯一聲,笑:“在外面玩幾天而已,就連我都不認(rèn)識了?”

    他應(yīng)下了。

    意料之中。

    “你怎么過來了?”

    為防嫌棄意味太重,引起懷疑,姜意眠補充解釋:“我們今天就回去了�!�

    但言下之意還是他沒必要來。

    傅斯行聽出來了,神色不變,依然坐在床沿,一件一件衣服遞過來。

    襯衫,毛衣,長褲,外套。

    睡衣不用脫,穿在里面,其他衣服直接往外套。

    姜意眠以最快的速度將自己裹嚴(yán)實,聽到傅斯行說,今天下午要舉辦葬禮。

    唔。

    算算日子,今天是姜愛國夫妻死去的第七天。

    本不該拖這么久才下葬。只是考慮到案情,以及姜愛國夫妻的尸體受損嚴(yán)重,需要花費時間修復(fù),一來二去的,不小心拖到現(xiàn)在。

    ——葬禮。

    默念這個詞語,不知道為什么,情緒會變得消沉。

    奇怪。

    分明只是游戲里一場虛假的葬禮,一段邏輯上必要的劇情而已,為什么會感到郁悶?

    難道失憶前的自己經(jīng)歷過類似事件?

    姜意眠思緒紛飛,配合地抬起手。

    傅斯行往她胳膊上別上一只白袖章,以此代表逝者家屬的身份。

    “來,站起來�!�

    接下來猶如回到管家與他精嬌細(xì)養(yǎng)的大小姐模式。

    傅管家用指骨分明的一雙手,為姜大小姐打理好頭發(fā),細(xì)致地折好衣袖,撫平下擺,穿上厚厚的冬襪,再牽她去洗漱。

    洗漱完了,又要牽她出門。

    “不用�!�

    姜意眠收回手指:“我可以自己走。”

    她在抗拒。

    抗拒他的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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