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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7章

    大家的笑臉,講不完的電話。

    噔噔噔刷新,噼里啪啦敲擊鍵盤的動靜。

    人與人過近的關系,過遠的距離。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讓他疲憊,讓他像一具格格不入的喪尸,死在繭里的丑陋蟲蛹,緩滯又麻木地夾雜在人群之間,一步步都踩在尖銳的刀上,流出無形的、無色無味的血。

    “哇,小貓!”

    身后傳來少女驚喜的呼聲:“好漂亮,它好聰明誒,居然會等紅燈�!�

    一日之初,交通斑馬線邊,一只毛絨絨的小貓乖乖坐在一旁,圓溜溜的眼睛張望對面的紅燈。

    面無表情的上班族看一眼,便收回注意力,全身心投入在手機上,忙著回復微信郵件,或到處搜刮瀏覽沒有意義的信息碎片。

    他們拼命浪費為數不多的個人時間,想為一天漫長的工作打下基礎。

    倒是三兩個女孩,咔嚓咔嚓拍下照片,舉起手機,迎著朝陽拍下一張自拍,修修改改,加上文字內容:【今天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遇見好可愛的小貓!圖片.jpg】

    紅燈結束。

    綠燈亮起。

    戚余臣接著往前走。

    有的時候他也想過為什么一定要往前走,為什么不可以停下,不可以倒退,不可以不生活,不可以不工作。

    好在更多的時候他疲憊到無法思考,大腦像凍住的冰塊,一點點化掉。

    他在一家成人酒吧旁的便利店上班。

    白天沒什么人,可以抽空黏盒子,賺一點額外的錢。

    夜里會很熱鬧。

    瘋狂但空洞的音樂,糊掉的妝容。人們滿身酒精與煙草的濃烈氣味,情緒像溢滿的垃圾桶,實在太多了,蓋子壓不住了,就嘩啦啦地涌出來。

    那種超越想象的、踩在某種邊緣線上搖搖欲墜的熱鬧,對便利店老板來說,僅代表一張張紅色的人民幣,無時不散發(fā)著金錢的芬芳。

    “遲了十分鐘�!�

    沒提昨天的請假,沒提招人,老板臃腫的身體擠在窄小的躺椅上,抬起一只眼皮:“今天上到四點,把地拖了再走,行吧?”

    戚余臣遲緩地點了點頭,老板允許他解決掉一部分即將過期、已經過期的食物。

    就一部分。

    剩下大部分要在老板心情好的時候,發(fā)出‘嘖嘖嘖’的逗弄聲,喂給街頭流浪的小狗。

    便利店的工作無非整理柜架、排列商品、結算金額,沒有難度,也沒有變化。

    一個小時一個小時過去,戚余臣始終站在柜臺之后,偶爾才掀動唇角,低低地吐出一聲:“十六塊,謝謝�!�

    像一個會說話的稻草人。

    姜意眠臥在店外草地上,一眨不�?粗�,沒有獲得額外線索,倒是被不少年輕女孩投喂。

    “小貓!”

    一旦她們好心感嘆:“好小啊,好像金吉拉?還是銀漸層?應該是家養(yǎng)的吧,冬天放在外面會凍死的……”

    流露出養(yǎng)貓的意思,她迅速轉頭躲進灌木叢。

    但如果路人純粹想要喂食,她餓,又不愿意偷東西、撿地上的食物殘渣,就得老老實實鉆出來,任由她們摸一摸。

    “貓是不是不能喝牛奶?”

    穿著高中校服的女生摸著貓腦袋,轉頭問同伴。

    姜意眠:“喵�!�

    能。

    同伴查百度:“貓乳糖不耐,得羊奶�!�

    女生:“啊,那能吃什么?火腿腸行么?”

    姜意眠:“喵喵�!�

    行的。

    同伴,百度:“最好不要,太咸了�!�

    一個貪吃的玩家堅持不懈,試圖發(fā)出一串喵聲溝通。

    得來女生的笑:“餓了吧?都餓成這樣了,在這里等一下,姐姐馬上給你買好吃的哦。”

    最終,擺放在小貓眼前的,是一袋即食雞胸肉,無添加無煎炸,純水煮。

    好吧。

    好歹收到對方的好意與食物,姜意眠輕輕喵兩聲:“謝謝�!�

    被同伴催促,女生摸了摸她的耳朵,趕著回家吃午飯。

    下午,天漸漸陰起來,大風呼呼地刮。

    便利店老板走了,戚余臣出來過一回,倒垃圾。

    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姜意眠揉了揉眼睛,起身,亦步亦趨跟著他走。

    垃圾進桶后,戚余臣回過身,正對上這只在店外徘徊良久、間接帶動店內雞胸肉銷量的貓。

    毛是摻點兒灰的白色,臉頰像是涂了黃色的顏料,一雙藍綠色的圓眼睛。

    軟軟的貓須眉毛被風吹成一團。

    它就這么仰著頭望他。

    望著一個失敗墮落的人類,身上常�;旌现^期、腐爛的味道。

    薄薄的眼褶之下,生著一雙荒蕪的眼睛。

    戚余臣不自覺俯下身,伸出手。

    他的手指修長,線條很漂亮,可不幸被冬日侵蝕,長出一個個凍瘡,紅腫地不成樣子。

    過長的頭發(fā)掉下來,遮住半張側臉。

    他也就這樣,用這個備受同類排斥的軀殼,這只被嫌惡的手,輕輕地,摸了摸一只幼小的貓。

    音色如同被火殘忍地燒過,野獸般嘶啞,他淺淡地啊了一聲。

    “是小貓啊……”

    為什么呢……

    頭頂一聲悶雷,雨絲悄然而至。

    他在雨中抱起她,掀起衣服蓋住她。

    直到被帶進溫暖的便利店里,姜意眠仍處在詫異之中。

    ——明明是個糟糕無比的人,好像下一秒就支撐不住身體、分崩離析的人類。

    為什么會有如此柔軟的語氣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就……很日常。

    陰郁腐敗大美人

    x

    軟軟小奶貓。

    以及大美人的各種絕美死法(?)

    本來這章就該死一次的,可惡,不小心拖到下章!

    第59章

    事件管理者(3)

    戚余臣不太說話。

    便利店里不少空箱子,他徑直取來大小合適的一個,放在腳邊,鋪上幾張紙巾,然后將小貓輕柔地放進去。

    姜意眠下意識抖了抖毛。

    待回過神來,她又短手短腳、繞著箱子來回走了好幾圈,極為自然的倒下去,打了個滾,一秒犯困。

    “……”

    好像,應該,一定,是被小貓身體所影響,她卷成一團白花花的軟毛,很快就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一陣怪異的喵喵叫。

    小貓尖尖耳朵一動,迷迷糊糊立起來,迎面對上兩個化著大濃妝的年輕女孩。

    左一個:“喵,喵,喵喵喵喵喵。”

    右一個:“喵嗚喵嗚喵嗚喵嗚�!�

    “……”

    人類女孩實在太喜歡模仿貓語。

    要不是徹底失去人類的語言功能,姜意眠認真覺得,她理應對她們招招手,張口一個“你好”作為回禮才對。

    “這是哪來的貓啊?老板養(yǎng)的,還是你買的?看著不像是流浪貓誒�!�

    經常關顧便利店的客人,都知道這家老板又猥瑣又摳門。

    這家售貨員外表則打扮挺像搖滾流浪歌手,實際一灘死水,天天一股怪異的餿霉味,沒勁得很。

    今天瞧在貓的份上,長卷發(fā)女孩一手繞著頭發(fā),勉強丟來一個正眼:“貓挺可愛的,抱上來讓我們看看唄?”

    “讓我抱一下。”同伴興致勃勃,連美顏相機都打開了:“然后你給我們拍個照片,今天還缺多少營業(yè)額,我們待會兒喊人給湊上,早點讓你下班行吧?”

    戚余臣嘀、嘀兩聲掃描結算完她們要的飲料,“十二塊�!�

    這聲音。

    怪惡心的。

    “拍一張唄,又不會把你貓搶走�!�

    “就是,別那么小氣,我們給它買吃的還不行?不然要多少錢,你說�!�

    兩個女孩不依不饒,戚余臣依舊:“十二塊。”

    切,果然沒勁。

    她們郁郁不得志地離去。

    直到她們走遠,戚余臣才俯下身,一手撈起小貓,放在柜臺邊的抽屜里。

    抽屜不大,貓更小。

    放在這個位置,既能吹到聊勝于無的空調熱氣;又能隨時隨地藏起來,免去不少糾纏。

    不過貓也機靈。

    有人來,她自己鉆進去。

    沒了人,軟綿綿的貓掌搭在抽屜邊沿,一拍一拍地,似乎催促他快點放她出來。

    ——她不喜歡待在里面。

    他抱她出來,循著目光,望見一排熱騰騰的關東煮。

    戚余臣不太了解動物。

    有的時候他覺得他也是街頭流浪的一條狗,一只貓,一個人類社會之外的存在,永遠無法理解規(guī)則與秩序、道德與法律的動物。

    有的時候又遠遠不如動物。

    因為他們比他清楚為什么要活下去,該怎樣活下去。

    就算小貓小狗身體里也會有一種本能的生存動力。

    他沒有。

    貓能不能吃關東煮?

    戚余臣沒有網絡,沒有親朋好友,只能象征性詢問小貓:“你想要關東煮,是不是?”

    姜意眠鄭重其事地點頭,是的。

    “你可以吃那個?”

    繼續(xù)點頭,超級可以。

    好吧。

    戚余臣摸了摸口袋,數著為數不多的硬幣。

    ——即使老板吝嗇到只裝一個攝像頭,有心的話,用身體一擋就能遮住視線。

    他仍是一個一個硬幣緩慢又實在地放進收銀機里,買走香噴噴的一根魚丸、一根肉燕。

    貓的嗅覺靈敏,喉嚨里不自覺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姜意眠一眨不眨地望著戚余臣,好不容易按捺住,等他用竹簽撕扯開幾縷肉絲,撲上去咬。

    可她忘記了,貓的舌頭不耐高溫。

    燙。

    燙燙燙燙燙。

    不小心被燙到的小貓,絨絨胎毛炸成一大把,沮喪地吐出一截短短的舌頭,模樣可憐又可愛。

    戚余臣不禁點她的腦門:“你啊�!�

    忽視掉他粗糙嘶啞的聲線,語氣溫淡而輕緩:“小心燙……”

    凌晨一點,正是夜生活的高峰期。

    成人酒吧猶如一只被黑夜喚醒的巨大怪物,雨水澆不滅它,更阻止不了一心獻身給怪物的人們。

    玻璃窗上,寒冷冬夜里一點微弱的光。

    長發(fā)男人微微低著頭,兩指夾著肉絲,一點一點喂給小貓的畫面落在上面,竟有些虛妄的溫馨感。

    店外一個女人側目看來,心念動起:“我也好想吃關東煮哦�!�

    “幾塊錢的東西,臟得要死�!�

    身旁的男人一腕輕奢手表,大冬天里一件名牌限定短皮衣,對街頭食物非常不屑。

    女人不服氣,嬌嗔叉腰:“我就是想吃,跟多少錢有什么關系?剛還說請我夜宵,結果連個關東煮都不給我買,男人果然都是這樣,說話不算話!”

    “買就買,買不起似的。”聞聲放下摩托車頭盔,男人攬上她的腰,狠狠捏了一把:“就你能作,看我待會兒怎么收拾你�!�

    女人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倆人活像上輩子纏繞在一起的樹根,嬉笑打鬧著走進便利店。

    “真他媽能裝�!�

    他們身后,一個身穿一字肩短針織衫的女人翻了個白眼,雙手抱臂,也踩著高跟鞋進來。

    后頭還一個穿搭平價、滿脖子鐵鏈的年輕男孩,剛成年的樣子,忙不迭給他們推門,像是跑腿打下手的存在。

    兩男兩女接連進了店,這邊不停說著關東煮湯多點、不要辣;那邊借機拽走手表男人到處翻零食飲料,滿臉天真細數童年記憶。

    仿佛一場兵不血刃的現代戰(zhàn)爭。

    原為手表男人而打響,偏偏將戚余臣牽扯其中,這個嫌他反應慢,那個嫌他態(tài)度差,引得男人眉頭一皺,不耐煩地啐了一口:“就說這破店沒什么可買的,多少錢?”

    關東煮。

    一串豆腐皮,一串貢丸。

    時刻注重減肥的女人夜里當然不能過度飲食,只意思地挑撿一點。

    戚余臣眼皮垂下,“六塊�!�

    男人:“支付寶掃哪?”

    他指了一下,就在他手邊。

    小跑腿很有眼力,趕緊搶著付錢。

    男人站到一邊,低頭摸出進口的煙,取一支,叼在嘴里。

    正要點火,視線猛地一滯。

    “你——,戚余臣?”

    “沒錯,就你�!�

    對方‘哈’了一聲,快速點燃煙頭,狠狠吸了一口,用一根戴著骷髏戒指——當然也是名牌——的手指直直懟著戚余臣,咧開嘴角:“化成灰我都認得。�;ǎ嗷�,你應該也沒忘了我吧?陳談,談話的談,記得吧?”

    戚余臣:“六塊。”

    “干什么,老同學見面還這么生分?”

    陳談?chuàng)P了揚下巴:“當初說輟學就輟學,畢業(yè)照都沒來拍。湊巧今天遇上,走啊,我請客,想吃什么?還是去里面蹦一蹦,來點酒?”

    戚余臣:“六塊。”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陳談這是碰了個軟釘子。

    ——貓都看得出來。

    跑腿的急著給他造勢,粗聲嚷嚷:“談哥讓你去就去,快點,這破店我?guī)湍憧戳��!?br />
    關東煮女人隱隱覺得形勢不對,不吱聲。

    奈何針織女對她積怨已久,很看不上她茶里茶氣、關鍵時候又豁不出去的樣兒,干脆擠開她,自個兒抱上陳談的胳膊,笑嘻嘻:“那什么,你跟談哥以前是同學啊,難怪就是個售貨員,看著也挺人模人樣。”

    沒有發(fā)覺陳談微妙的表情變化。

    她自以為在為他解圍,搭話道:“既然你是談哥的朋友,那也就是我們大家的朋友,帥哥,要不就給個面子,陪我們玩——”

    話沒說完。

    朋友這兩個字一出,陳談臉色驟變,從背后一把掐住女人的脖子。

    如同被鷹爪扼住喉嚨的小雞,他下手極重,女人怎么都掙扎不開,一直掐得四肢抽搐,才被猛一下推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針織衫女人狼狽跌坐在地上,爆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一臉驚恐。

    都說陳談是個有錢的花花公子,喜怒無常,還進過幾趟局子,手上可能沾過人命。

    可他對女人,一向是講情趣,好脾氣,舍得花錢又肯捧場,在這一行里名聲極好的。怎么今天突然發(fā)了怒呢?

    “談哥,突然就發(fā)火,嚇死我哦。”

    關東煮女人見狀,嬌聲細語撒著嬌,胸脯直往他身上蹭。

    陳談原本最吃這一套,但眼下,他退了一步,目光陰冷,只對她說了一個字:“滾。”

    ”朋、友�!�

    他轉過臉,一手撐在柜臺上。

    用力吸一大口煙,盡數吐在戚余臣的臉上:“誰是朋友,有意思,那女人居然說我們是朋友,校花,你覺得我們算不算得上朋友?我陳談需不需要你的面子?就你這——”

    “臭、娘、炮�!�

    “死、變、態(tài)�!�

    “——就你這住在垃圾堆里的窮鬼?!”

    聲勢驟然拔高,陳談齒間飄出一股股渾濁的余煙:“還記不記得以前班里同學怎么說你��?——不洗頭、不洗澡,渾身都是什么東西發(fā)臭的味道,一股腥味,往座位上一坐,整個教室都臭得讓人想吐耶。你現在還這樣嗎,�;�?”

    說著扯住戚余臣的衣領,他作出一副極為好奇的模樣,“還這么臭,這么臟,像住在垃圾堆里一樣嗎?戚余臣?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真的是個怪胎,讓人看著就反胃�。俊�

    ……

    在對方堪稱歹毒的注視下,戚余臣蒼白的唇瓣一掀,依然是那兩個字:“六塊�!�

    這使他看上去有些高高在上。

    陳談臉色愈發(fā)猙獰,抓著衣料的五指攥得緊緊,仿佛就要控制不住打人的沖動,像當初那樣。

    但下一秒又全然松開。

    他們長大了。

    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會一成不變,戚余臣是其中之一,陳談不是。

    “錢,你就缺錢,有錢什么都好說,是吧?”

    他面容扭曲,笑不像笑,抬起腿,一腳踹向身邊貨架。

    鐵做的貨架摩擦地面,發(fā)出“吱——”一聲刺耳的聲響,擺放整齊的食物紛紛掉落。

    “這要賠多少,你報個數�!�

    以大拇指、食指捏著煙,陳談推翻下一個、下下個、乃至下下下個貨架。

    貨架轟然倒下,東西稀里嘩啦落地。他猶不滿足,踢倒嘶嘶作響的臺式空調,橫掃一排玻璃酒瓶,東扔一個,問:“這多少?”

    西甩一個,又問:“多少錢,你盡管說啊,這時候可別客氣,我給得起�!�

    就這樣,一家便利店淪為廢墟。

    戚余臣從頭到尾不說話,仿佛游離在世界之外的存在,只想得起把小貓藏進抽屜,藏嚴實。

    因為她很脆弱。

    經不起傷害。

    “戚余臣!”

    有什么能比一個男人不把另一個男人放在眼里更讓人暴怒的事?

    況且這個男人邋遢,陰暗,貧窮,骯臟,活像潮濕墻面里長出的一片霉菌。憑什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陳談再次被激怒,怒不可遏,大步走上前,想也不想地,將燃燒著的煙頭準準地摁在戚余臣的手背上。

    這種事不是頭一回做。

    但回回都給他新鮮的刺激感,無比倫比的快樂,即便隔上經年之久,依舊如此。

    沒錯。

    沒錯。

    就是這樣。

    什么煙酒,什么女人。

    什么花錢找樂子,醉生夢死賽車飛機,他真是迷了眼,這世界上難道有什么能比階層,比踐踏更有意思的事情么?

    沒有的。

    難道有什么比踐踏一個曾經在你之上的人更值得激動,值得戰(zhàn)栗,值得沉迷癲狂的事情么?

    再也沒有了。

    沒有了,啊。

    想通個中關系,陳談忽而轉怒為喜,忍不住發(fā)出一陣愉悅的笑聲。

    看看這個可悲的怪胎。

    看看這張廢物的臉。

    可都是他的杰作。

    “戚余臣�!�

    陳談松了手,扔了煙,一手抵著唇,像是努力壓制止不住的笑意。

    一手流著血,握著碎玻璃瓶,慢慢地抬起。

    從哪里下手好呢?

    一盤美味佳肴,該從哪里下手最有快感?

    他慢慢地調整方向,緩慢地對準戚余臣的一只眼睛,自喉嚨深處發(fā)出笑聲:“誒,戚余臣,你說,我這一下下去,該賠多少?你值多少?你該不會又像高中那樣——,逃跑吧?”

    【獲得新碎片,成功組合線索。

    】

    被關在狹小的抽屜里,姜意眠什么都看不到,光聽見系統(tǒng)提示:【您已擁有新事件,———「校暴輟學」�!�

    *

    終究沒來得及動手。

    便利店的騷亂受到不少圍觀,驚動酒吧保安,未免鬧事牽連到酒吧,一個電話打到派出所,派出所很快派人過來,將五個當事人一并拉回去問話。

    陳談沒大所謂。

    誰讓這世上錢能毀掉不少關系,更能建立許多關系。

    他是獨生兒子,一進派出所,他爸收到消息,一個電話的事兒,派出所所長連事情經過都不必再問,客客氣氣就將上繳的東西盡數歸還,請他慢走。

    而戚余臣那怪胎,仍像潮濕的木頭一樣坐著,刀槍不入,油鹽不食。

    派出所怎么都撬不開他的嘴,發(fā)了火,已經開始懷疑他有神經病,不自閉,就分裂,反正怎么看都不像個正常人。

    “用不著跟他計較�!边B所長也無奈搖頭:“你看這打扮,不男不女,不管是不是同性戀,腦子多少有點問題�!�

    哈。什么叫階層。

    這就叫階層,明白嗎?人、的、價、值、與、尊、嚴,一個錢權的階層社會。

    陳談撇了撇嘴,對著玻璃門,不緊不慢地打理好亂掉的發(fā)型,正一正領子。臨走不忘回頭望一眼,嘴角噙著一抹險惡的笑:“今天周六,校花,以后每個周六我都去那找你玩,可別慫啊�!�

    說罷,他出門去,擦肩而過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是便利店老板。

    戚余臣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亂子是在便利店里鬧的,老板又是交監(jiān)控錄像,又是到處交錢、說好話,咬咬牙,硬把戚余臣給保了出來。

    當然也僅限保出來。

    陳談說的話他聽著了,真要周周來,他這店還要不要了?生意做不做了?

    不想招惹這尊大佛,自然得舍棄戚余臣的。

    “人是你惹來的,我沒讓你賠錢都算良心的,還花這么大力氣撈你出來,這可都是恩情�!�

    絲毫不提及陳談眼都不眨甩的那一大筆賠償金,老板理直氣壯,摸了五百塊錢,瞧著派出所說:“這還沒到半個月,你自己不爭氣,白白把工資送到他們兜里。這五百本來年底要發(fā),就當拜個早點,收著吧。”

    戚余臣是一個不會拒絕、不會反抗的怪人。

    他沉默收下,看著老板嘆氣,拍兩下他的肩,頗有讓他好自為之的意思,而后走掉。

    人們總是一個個走掉。

    如果要走為什么還要來?

    他不理解。

    他永遠都想不明白。

    冬天的雨斷斷續(xù)續(xù)地下,像一根根針,被路燈光照得很鋒利。

    戚余臣默默站著。

    被雨打濕,身上,心臟,他生來就有的那種腐敗的氣味愈發(fā)濃郁,連骨頭都是潮濕的,像泥土里爛掉的尸體。

    他本該在此刻崩壞。

    然而底下一聲輕輕軟軟的貓叫聲,他低下頭,又一次看見那只小貓。

    “又是你啊……”

    他用濕漉漉的眼睛望著她,語氣疲憊至極:“回家去吧。”

    她一動不動。

    也用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一雙澄澈漂亮的貓眼里,似乎什么都看得明白,又好像什么都懵懂。

    她沒有家。

    他看得出來,原來她也沒有家,無家可歸。

    戚余臣雙手捧起小小一團的她,放在衛(wèi)衣帽子里,深一步淺一步,拖著沉重的身軀,走進派出所旁的一家24小時營業(yè)的小超市。

    姜意眠不太明白他想做什么。

    他買了很多東西。

    七八個陶瓷碗,左手是沒有顏色花樣的六塊錢,右手是印著卡通涂鴉的九塊錢,他偏頭問:“你喜歡哪個?”

    姜意眠覺得他狀態(tài)不太好,他的住處也不太好,或許是在……失業(yè)后的放縱?

    她試著朝更活潑有朝氣一點的碗喵喵叫。

    “好,買這個�!�

    戚余臣買下卡通碗。

    接著是牛奶、面包、一包香腸、一袋餃子。

    意外發(fā)現超市里有貓糧,賣得不貴——事實上質量也糟糕——戚余臣不了解這個,沒有猶豫多久,買下最貴的一大袋,以及一盒罐頭,兩樣加起來要兩百出頭。

    所有東西合起來要三百塊錢,一下花去五百塊的大半。

    他提著這一大袋,走在深夜無人的街道上,只有路燈一盞一盞亮起,投下他孤零零的影子,肩上一只小貓。

    走了很久很久。

    有種長途跋涉耗盡力氣,終于抵達目的地的感覺。

    戚余臣回到租房,燒水,溫牛奶。

    一個碗灌滿乳白的牛奶;

    兩個倒?jié)M熱水,他吹涼了才放下,放在小貓夠得著的地方。

    香腸并排放好。

    沒有鍋,餃子也用熱水壺一次次不厭其煩地蒸,蒸好了,撕碎了,細細裝上又一碗。

    “吃吧�!�

    留下這句話,溫柔地抹了抹小貓腦袋,他走了神,半晌之后走進浴室。

    但并沒有帶換洗的衣服。

    里面也沒有洗澡的聲音。

    姜意眠花了近二十分鐘才意識到不對勁,用脆嫩的指甲生生扒開推門,一眼望見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被水覆滿。

    戚余臣把自己完全地沉在發(fā)黃的浴缸里,只有指尖虛虛搭在邊沿,突然一陣尖銳的疼痛。

    他抬起一些頭,濕淋淋的頭發(fā)貼在臉龐,發(fā)現原來是貓在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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