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惹得家長們背后議論,說看到這個孩子便心里發(fā)毛,渾身不自在。
所以他們迅速換一家幼兒園。
然而根本避免不了同樣的事情再次發(fā)生……
越想越煩躁,戚爸走上前,伸手捋一把兒子的頭發(fā),有些長了。
“多久沒理頭了?明天爸帶你去�!�
說著,裝作不經(jīng)意,他以手肘用力撞一下桌子。
桌面上的碗盤盡數(shù)挪位,還灑出一些湯汁。
戚余臣乖乖應一聲:“好的,爸爸�!�
旋即低下頭,一聲不吭又把碗盤一一擺正,用紙巾擦去湯汁。
戚爸不禁皺起眉心,剛想開口,被妻子打斷:“都餓了吧?這是最后一道菜,宸宸最喜歡的炒苦瓜!”
戚余臣雙手放在膝蓋上,又說,謝謝媽媽。
菜齊了,戚媽媽上桌,一屋子寂靜回蕩,有些不同尋常。
自從生孩子后,她辭職做家庭主婦,一天到晚圍繞家庭打轉。
以前經(jīng)濟允許的情況下,經(jīng)常約著姐妹去逛街、下午茶、做做按摩順便美個容。
今時不同往日。來到浪漫港之后,除了買菜,以及偶爾接點不累人的活計賺外快。她平常不大接觸外人,自然沒有話題可以說。
因此以往飯間,多時戚爸侃侃而談生意上的見聞。——或大笑,或怒斥,更多時候意氣風發(fā),自信又堅定說出自己的下一步計劃,為全家描述美好的未來。
屆時妻子大多溫柔小意地說上幾句貼心話;兒子生得好看又聽話,也認真地支棱腦袋傾聽。
所謂人生圓滿,不過如此。
不過今天,戚爸一反常態(tài)地沉默,大口大口吞咽,三兩下解決掉兩大碗白米飯,定睛一看。
妻子向來吃得少,這些年食欲又差,瓷碗里一開始裝小半碗,現(xiàn)在剩下半碗的半碗;
關鍵瞧瞧他這個兒子,數(shù)米粒似的,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幾乎一點沒動。
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是他親生的兒子,為什么身上沒有一點他的雷厲風行,做事講究快狠準?
想想中午那場飯局,想想陳潭的兒子。
憑什么那小子長得生龍活虎,小小年紀嘴皮順溜活像干推銷的。
一點也不挑食,胃口比他爸還大。大盤紅燒肉專撿著肥肉吃,吃完了不頂飽,還曉得說好話討大人歡心,給他一個人再來一盤。
憑什么他兒子是這樣的?
憑什么差人一截?
憑什么?憑什么!
世上諸多不滿源自比較,有了比較,才有好壞優(yōu)劣。
戚爸一生要強好勝,終于壓不住這份無名火氣,猛地拍桌。
力道大到碗盤隨之一陣,發(fā)出沉悶的碰撞聲。
“戚余臣!”
結婚十年,他一張口,戚媽媽發(fā)覺不對勁,倏然起身。
“孩子他爸,我有事找你說,我們?nèi)シ块g談談好嗎?”
她語氣輕軟,一手牽起他,形同一把溫水澆在滾滾的怒火之上。
戚爸臉色鐵青,原地坐好幾秒,終是深深地望了兒子一眼,起身走進臥室。
房門關上,兩個大人仿佛突兀消失。
餐桌上方的燈泡發(fā)出渾濁而黯淡的光。
電視機聲音關到最小,屏幕明明滅滅,因此照得影子一下有,一下沒有,淺淡地落在墻上。
戚余臣抬頭平視它。
他的影子好像被滴入一滴墨水,突然黑得濃郁,邊角模糊,輪廓開始變大、變大。生長出兩條形狀古怪、骨骼扭曲的長胳膊。
那是一頭怪獸。
它疲憊地走動,喉嚨里發(fā)出無聲的嘶吼,想要破壞,想要撕碎,想把這個亂糟糟的飯桌、死過人的家、學校、醫(yī)院通通毀掉。
可是又不想傷害別人。
不想讓人傷心,不想讓人失望。
那么多不想變成很重的東西壓在身上,怪獸掙扎得更厲害,滿屋子打滾。
戚余臣想,可能是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一頭怪獸。
所以他才會這么——
不,不對。
視線轉向次臥,想到抽屜里的貓。
停下沒有邊際的想象,戚余臣快快地去廚房拿來一個碗,一個碟子,一雙筷子。
除掉自己飯碗里的最上面一層,他往小碗里倒大半沒碰過的干凈米飯,隨后用新筷子夾菜。
清蒸小黃魚、雞蛋炒香腸、茄子……筷子并沒有為苦瓜停留。
一次性夾了許多菜,一堆一堆涇渭分明地放好,不會亂。
戚余臣端著碗碟進屋,關上門,坐到書桌前,雙手捧著小貓,捧得高高的。
“你是醫(yī)院里的貓。”
“一只好聰明的貓,來找我玩,對不對?”
黃昏余光鋪在他的臉上,他小小地笑了一下,兩個酒窩一閃而逝。
把她放在桌上,對著碗碟的方向說:“吃吧。”
戚媽媽手藝很好,溫熱的飯菜滿是香氣。
小貓鼻尖微動,卻轉過頭來看他。
一雙圓形的眼睛像寶石,會說話。
“我不餓。”
戚余臣俯下身,側臉貼著桌子。
把自己降到跟小貓一樣的高度,指著自己手背上依稀可見的一片針眼說:“也不會痛。”
小貓歪了歪腦袋,好似不太明白。
戚余臣發(fā)一會兒的呆,大約半分鐘,才語氣平靜、肯定地說:“我是一個怪物�!�
大家都這樣說。
他覺得他們是對的,他是怪物。
好冷,好熱,好餓,好痛。
經(jīng)常聽到同學們說著這種話,臉上冒出害怕、生氣、痛苦、焦躁的表情,連說話的音量、速度都會改變。
他做不到。
雖然他的身體也會冷,會熱,會餓,會痛。
他能感覺到。
但大約有什么東西隔在中間,把他緊緊地包裹起來,冷熱饑餓痛都進不來。
就算大冬天洗冷水澡,他的身體會發(fā)抖,卻不會害怕;
就算餓得前胸貼后背,他不會覺得委屈;
就算手術中麻醉失效,他也不會痛得哭出來;
應該有什么東西出了問題。
戚余臣可以確定這個。
卻暫時無法確定,究竟是他有問題,還是其他所有人有問題。
“小貓,快吃�!�
小貓好小。
要吃很多很多才能長成漂亮的大貓。
他慢慢摸著貓毛,一心一意地看著她吃。
直到小貓吃飽,小小地打了一個飽嗝。
他端著空掉的碗碟回到客廳,爸爸媽媽的神秘談話還沒結束。
按部就班地吃完剩下的冷飯,收拾好桌子,戚余臣經(jīng)過主臥,不小心聽到大人的聲音。
“……陳潭想買我們的工廠?”
“對�!边@個聲音是爸爸的,喜怒難辨:“他出這個數(shù),我問過了,比市價高十萬�!�
媽媽一怔:“他現(xiàn)在生意做得很好嗎,怎么會有這么多錢呢?”
“說是老家拆遷剛到手的,家里媳婦還不清楚,所以我們到底要不要賣,半個月里必須回他,遲了就不作數(shù)。”
“那你好好考慮吧�!眿寢屨f。
爸爸反問:“你怎么想?覺得該賣,還是不該賣?”
媽媽靜默一小會兒,輕聲回答:“要是賣了,宸宸那筆手術費就有了……可我也知道,你為這兩間廠子操心多少。在你的心理,它是你的命根子,也是你的兒子,我不能逼著你賣�!�
媽媽話里很快染上淡淡的哭腔:“本來你娶了我,就是八輩子倒大霉。實在不行,要不我們還是離婚——”
“胡說什么!”
爸爸一聲厲呵,媽媽一定咬唇哭了。
戚余臣聽出來了。
爸爸猶豫不決。
而媽媽想要爸爸賣。
因為‘廠子’可能是爸爸的孩子,但絕對不是媽媽的。
媽媽非常、非常、非常想讓他健康地活下去。
就算要把爸爸賣掉,她也會哭著答應,然后笑著對他說:“宸宸,你很快就要健健康康、開開心心了哦�!�
其實他不需要健康。
說這種話的話,媽媽會非常生氣,非常傷心,哭著說自己不如死掉。
然后爸爸更生氣,更傷心,大吼著戚余臣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扔下窗戶,摔死一了百了。
這是個糟糕的循環(huán)。
錯誤的。
可惜沒有人能讓它停下來。
“媽媽�!�
額頭抵著門,冰涼的溫度好似揉進血液里。
戚余臣小聲說:“我去寫作業(yè)了。”
靜靜站著,一直待得媽媽說:“去吧。”
他才像接到命令的程序,被上緊發(fā)條的木偶,關掉燈,走進自己房間里。
這時小貓已經(jīng)睡著,肚皮鼓鼓的,小小的身體輕微起伏。
戚余臣把她放在腿上,伏在臺燈光下,翻開作業(yè)本,一題題往后寫。
到八點,不用監(jiān)督催促,他自覺地洗澡洗漱,換上睡衣,收拾好書包,九點上床睡覺。
小貓被他抱著,放在枕頭上。
迷迷糊糊掀開一點眼皮,發(fā)出軟軟的喵嗚聲,卷成一團。
戚余臣很近很近地貼著它,說不清是想把自己埋進貓里,還是把貓藏進自己的身體。
夏天,熱。
一身貓毛足夠惹,加之一個戚余臣,姜意眠直往旁邊躲。
小孩跟著挪過來。
再躲。
再挪。
快要摔下床了,換一邊躲。
這回小孩干脆把她抱在懷里,整個人連腦袋都鉆進薄被里頭,猶如在玩一場盛大的躲貓貓。
……原來這不良好的蒙頭睡姿從這么小就開始了嗎?
今天太疲憊,幼貓身體太需要長時間睡眠。
沒有精力繼續(xù)反抗,姜意眠揉揉耳朵,合眼睡去。
六月半的天,知了連片叫喚,頭頂上了年紀的老風扇,吱呀吱呀慢悠悠地轉。
戚余臣半睡半醒間,只記得把小貓抱緊一點,再緊一點。
他幾乎一個晚上沒變過睡姿。
因為害怕壓到小貓。
*
第二天要去上學,戚余臣六點準時醒來。
搬來椅子,踩上去,踮起腳,想把小貓放在衣柜高處。
——爸爸媽媽不讓養(yǎng)貓,他得把她藏起來才可以。
不過衣柜太高了,擔心她摔下來。
戚余臣改變想法,又把小貓抱下來,放在住院時候會用到的行李箱里,再放進衣柜下層。
“不要怕,也不要跑掉�!�
他跪在衣柜前,清淡得像一團云霧,細細呢喃著:“我要去上學,一下就回來陪你玩�!�
“很快的一下下。”
“你要等我,好不好,小貓?”
話里分明沒有過多情緒。
為什么有一種可憐的哀求感?
姜意眠不太清楚,朝他點點頭。
小戚余臣似乎完全不在意貓的過度人性化,臉上浮現(xiàn)微微天真的笑容,關上柜門。
黑暗降臨。
視線被阻隔,隱隱約約光能聽見戚家一家人清早的對話。
戚爸爸要去工作。
戚媽媽送戚余臣上學,之后買菜。
他們陸續(xù)出了門,姜意眠從半開的行李箱里鉆出一顆腦袋,正在想,究竟是偷偷尾隨去學校,還是尾隨去學校實施「戚余臣觀察計劃」比較好。
冷不丁外面?zhèn)鱽硪宦曮@恐的:“宸宸!不要跑!你不能這樣跑的,什么東西落下了,告訴媽媽,媽媽幫你拿!”
下一秒,房門咣當一聲甩開,柜門也被打開。
出現(xiàn)在視線之內(nèi)的,是一個氣喘吁吁,臉色煞白,但兩眼亮晶晶的小學生戚余臣。
他攤開手,伸到姜意眠的面前,顫聲問:“你想和我一起去上學嗎,小貓?”
言語之下,精致的臉上就差寫著:求求你,不要拒絕我。
姜意眠定定望著他。
將白絨絨的貓爪搭了上去。
第64章
事件管理者(8)
小貓放進書包里,抱在手上。
戚余臣到教室的時候,早讀還沒開始。
他的座位排在最后,才坐下,立刻被圍得水泄不通。
“戚余臣,你又住院啦?”
“這次身體也有被醫(yī)生割開嗎?”
“——那叫動手術啦笨蛋�!�
“你才是笨蛋。戚余臣,我媽媽說,我們老師說你的媽媽說,”男孩花老大力氣理清楚邏輯關系,一口氣道:“你在少年宮摔倒,心臟里有東西壞掉,必須拿出來,所以才請假住院,是真的嗎?”
小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不絕于耳。
沒想到小學生時代的戚余臣,人緣還不錯?
姜意眠有些意外。
沒多久,這個猜測被否決。
浪漫港沿海設置港口,經(jīng)濟發(fā)展飛快。單論城市建設、公共設施,則遠不如外面的大城市。
同學們沒聽說過少年宮,搶著問少年宮是什么東西,做什么用。
戚余臣有模有樣地解釋清楚。
他們心生向往,又問,他為什么會在少年宮摔倒。
戚余臣將那天發(fā)生的事情和盤托出。
“哇,你從樓梯上被推下去啊,從二樓摔倒一樓!太牛啦!”
“我怎么覺得那個陳談是故意的?”
“你們看,戚余臣這樣站,這邊是樓梯。”有人比劃起來:“推他的人在這里,怎么可能不小心推到?”
“我也覺得!”
一干毛頭小子很快達成一致意見,全部都同意。
他們不斷猜測少年宮發(fā)生的一切,甫一聽,好似非常關心戚余臣,氣憤他的不幸遭遇。
然而間或一句:“都怪戚余臣啦!誰讓他老是一百分,大人們湊到一起都在表揚他,所以變得這么討人厭!”
讓姜意眠意識到,他們并非真的在意戚余臣。
僅僅因為這個小鎮(zhèn)子,這個必須上學的年齡段,有趣的事情實在太少。
戚余臣作為一個有心臟病、成績好、來自大城市又經(jīng)常往返大城市的同班同學,很適合淪為他們的談資,用以豐富課余生活而已。
“對了!身體割開之后要縫起來嗎?就像我破洞的校服?”
一個同學拽著自己的袖子做示范,興致勃勃:“戚余臣,你的身上也像這樣有很多線嗎?一拉就會壞掉??”
這不,話題迅速轉至新的有趣點上。
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討論,反駁。
不過誰都沒有確切經(jīng)歷,說來說去,自然說不出個所以然。
于是齊齊看向戚余臣:“其實好簡單啊,我們一起看戚余臣的身上到底怎么回事就行了啊。”
之前戚余臣生病住院,動輒請假大半個學期。
這回快要放暑假,只請三個星期,三七二十一天,身上的痕跡肯定還在。
某個同學相當肯定地說道,引起其他人更多好奇:“戚余臣,就讓我們看一下吧!”
“絕對不會往外說的,我保證!”
“我也保證!”
“保證!”
……
對方(們?)提出了過分的要求,姜意眠以為戚余臣不會答應。
他不傻。
可能真的有點兒怪,但無庸置疑,戚余臣聰明又早熟,足以看破許多表象下的本質(zhì)。
或許這也是令他顯得古怪的首要原因。
——分明才是個孩子,處在天真爛漫不受規(guī)則束縛的年齡段,看得太多,想了太多,不小心走到不該去的邊界線上。
無論如何他都應該明白,自己只是同學們的消遣,如同一個召之即來的玩具,理應拒絕他們無度的輕賤。
可事實往往朝意料之外的方向走去。
戚余臣靜默著,依言掀起校服下擺,就那樣袒露出身上的傷疤,一條條如死掉的蜈蚣般扭曲猙獰地交錯。
“啊。”他們無意識發(fā)出一聲驚嘆:“好惡心哦。”
好難看,好恐怖。
照鏡子的時候不會被自己嚇到嗎?
以后會不會娶不到老婆��?
像豬肉一樣被切成好多塊耶!
孩子們肆無忌憚地言語著,一直沒有戚余臣的聲音。
前排扎著小馬尾的班長忍無可忍,回頭指責:“你們不要再欺負他了行不行?”
心虛的圍觀同學們仿若炮仗,一點就著。
“什么啊,我們才沒有欺負他!”
“就是,明明是他自己愿意給我們看,是不是,戚余臣?”
被點名的戚余臣還拉著衣角。
他那么茫然,那么安靜,漂亮的眼睛緩慢一眨、一眨,完全處在狀態(tài)之外,好像根本不理解事情的發(fā)展。
“你看,他都不說話!”
“周佳佳就是愛多管閑事。”
男孩正是調(diào)皮搗蛋的年紀,掐著嗓子模仿她的聲音:“——你們不要再欺負戚余臣了啦!周佳佳你是不是喜歡戚余臣啊?為什么老幫他說話,可是他都不理你耶!”
周佳佳又氣又急,紅了眼睛。
連她的同桌都勸她:“算了佳佳,你不要理他們,他們好無聊的�!�
周佳佳難過地掉下眼淚:“可我是班長。老師說過,班長要維持好班級紀律,督促同學團結友愛。這是我的責任嗚嗚�!�
“你別哭呀,戚余臣本來就怪怪的,不管別人叫他干什么,他都答應的�!�
同桌小聲安慰:“我覺得他不光心臟是壞的,說不定腦袋也壞的。這都是他自己的毛病,跟你沒有關系的�!�
周佳佳仍哭。
耳朵好使的同學聽著這番言論,大聲附和:“戚余臣,怪——,怪——,的——”
“怪——物——”
“怪——胎——”
“白——癡——”
“傻——瓜——”
一聲又一聲,男孩們一哄而散。
戚余臣覺得他們大概不要看疤了,就把衣服放下來,小心地把書包放進抽屜,拉開拉鏈。
小貓還在里面。
“喂,戚余臣�!弊谇懊娴母邆男孩側過身:“他們都看你笑話呢,肯定會到處亂說的。你下次還是別聽他們的�!�
“笑話?”
戚余臣似懂非懂,聲音嘶啞。
“對啊,你該不會沒感覺到吧?”
戚余臣點了點頭。
他沒感覺。
男孩無語,像無奈的大人一樣聳聳肩膀,留下一句:“你可真奇怪啊�!北戕D過頭去。
——奇怪。
不止一個人,十個人,一百個人這樣說過,戚余臣好奇怪。
對他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開什么玩笑都可以。
他全部都會答應,全部都會做到。
為什么呢?
戚余臣想了好久好久,低下頭,摸一摸仰頭望著他的小貓。
然后想起來了。
因為媽媽說,要做一個禮貌的小孩,才會被人喜歡。
他想起來了,眼里盛著一潭純凈的煙水淡霧,喃喃自語,仿佛一聲灰白無力的嘆息:“要有禮貌……”
*
姜意眠被放在抽屜里。
一整個早讀時間,戚余臣心不在焉,似乎生怕她不小心磕著碰著掉下來。
時不時要低頭看兩眼,左手始終放在書包里,她的旁邊。
一整個早上的觀察,也讓她發(fā)現(xiàn),九歲戚余臣有兩個極為糟糕的特點。
一、不太拒絕別人提出的要求。
大到課堂測試卷讓抄答案,小到借東西、撿東西。
除非為著小貓不愿遠離座位,否則所有在一米范圍內(nèi)可以完成的要求,他來者不拒
姜意眠的眼皮細微跳了一下,以為他是一味討好別人而忽視自己感受的那種類型人物。
但實際上,當語文老師發(fā)下測試卷,她試著咬住戚余臣的手指。
“你不高興了嗎?”
他不抽手指,微垂著睫,“小貓不想讓他們抄答案嗎?”
貓貓點頭。
戚余臣嗯一聲,語氣平平:“那就不讓他抄了�!�
“……”
沒主見嗎?
也不像。
姜意眠思索良久,終于得出結論:戚余臣也許根本沒有概念。
什么是請求,什么是要求。
什么合理,什么不合理。
以及該做、不該做;
能做、不能做的事情;
這些人類發(fā)明的虛無概念通通不存在他的認知之內(nèi),堪比一團混沌死結,他理解不了。
其次糟糕的特質(zhì),差不多也是如此:他無法分辨玩笑與真話。
例如上午第二節(jié)
的數(shù)學課上,戚余臣因為總是低著頭,不看黑板,而被數(shù)學老師喊上去做題目。
一共四個同學。
其他三人規(guī)規(guī)矩矩,即使一手粉筆字寫得歪歪扭扭,勝在一個個步驟詳細列好,得分點清晰明了,獲得老師滿意的稱贊。
對比之下,戚余臣字跡端正,答案正確,偏偏缺少中間步驟,一步登天。
怎么回事?
他這壞毛病不止一天兩天,明明說過不要偷懶不要偷懶,為什么總是不聽?難道故意的么?
“戚余臣�!睌�(shù)學老師臉色不太好看,按捺著脾氣提醒:“你再仔細看看,你的答案跟其他同學相比,是不是少了什么?”
已然回到座位的戚余臣站起來,看了看,搖頭。
“你確定?”
老師沉下臉,“我有沒有說過不管什么題目,做題目一定要把步驟寫清楚?為什么你每次都不寫呢?”
戚余臣點點頭,說過。
又搖搖頭。
老師:“搖頭什么意思?”
戚余臣就說:“對不起,老師。”
問他對不起什么,不肯說。
倒是底下同學們捂嘴笑,其中一個說:“老師,他不知道為什么要寫過程啦!”
老師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當然是為了讓老師確定,你真的會解這道題目!”
戚余臣又輕又快地回答:“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