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又是教室又是寢室,校內地圖相當完善,至今沒有校外人員的出現(xiàn)。
看來這次真的是一個校園副本。
這么想著,清醒的頭腦仍然無法抑制地、緩緩地冒出三個字:不對勁。
但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呢?
毫不避諱的晦氣數(shù)字?過多的藥物,炎炎夏日空無一人的洗浴間?又或者放學半個小時就死氣沉沉的宿舍樓?
說不明白。
所有細枝末節(jié)都讓人產生相當微妙的違和感,隱隱指向某個答案。偏偏思維受到壓制,必須那個答案主動現(xiàn)身,否則永遠無法揭開掩飾真相的紗布。
所以只能靜觀其變。
洗完澡,姜意眠正要離開,左側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你好,同學,我在你,隔壁。我,忘記帶,洗發(fā)露了�!�
轉頭并沒有看見人。
可她的雙手仿佛擁有自我意志,不假思索地往掛簾外面遞洗發(fā)露。連嘴巴也同樣自顧自地說:“你用吧�!�
“謝謝�!�
對方伸手來接。
一條白得發(fā)光的小臂橫入眼下,皮膚細薄,深色血管猶如繞著樹干的植物經脈。手指又長又細,但體溫低得超乎想象,活像剛從冰柜里取出來的凍排。
接著,一陣擠壓的聲音響起,在偌大寂靜的洗浴房里不斷回蕩。
“嘔——嘔———嘔————”
許是聲音失真,聽著活像挖心摳肺的嘔吐。
“用好了嗎?”
肢體無法控制,目光也難以移挪。
啪嗒啪嗒,眼看一團又一團漆黑粘稠的頭發(fā)垂落到隔間地上。姜意眠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感嘆:“你頭發(fā)真長。”
“太,長了�!睂Ψ交卮穑骸跋窗l(fā)露總是不夠,下次可以再找你,借可以嗎?”
她唇齒一碰,吐出一句:“可以,隨時都可以。”
那人不再說話。
維持著側對墻壁、一手空握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四肢支配權回歸。姜意眠第一時間拉開簾子,發(fā)覺不但整個沐浴間,連洗漱間都是空的、靜的。
一個人都沒有。
不過隔壁地是濕的,空了大半的洗發(fā)露倒在排水口,一根柔軟的發(fā)絲掛在瓶口,可以證明剛才發(fā)生的并非錯覺。
低頭去撿塑料瓶,姜意眠的腦海里劃過許多疑惑:這具身體是怎么回事?借洗發(fā)露的人已經走了?什么時候?
明明她是第一個進入浴室的人,明明全程懷有防備心,為什么沒能發(fā)現(xiàn)其他人的進出?
是她忽視了腳步聲么。
還是……對方發(fā)出的動靜太�。�
*
九點四十五,夜鈴響徹宿舍樓。
好似提早打開熄燈模式,女生寢室齊齊關上門,走廊浸泡在黑夜之中,有且只有姜意眠一個人在外面走動。影子踩在腳下,夜風一陣陣吹過脖頸,可能是剛洗過澡的關系,居然有些陰冷。
“砰砰�!�
414寢室的門被反鎖了,連同隔壁左右都一樣,無論怎么敲都沒有回應。
一時間,她就像單獨被隔離在世界之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為什么要把她拒之門外?
冷暴力?排擠轉學生?惡作�。�
應該不至于。
“小魚,眉眉?”她試著喊話:“是我,姜意眠,麻煩你們開一下門好嗎?”
良久,小魚不樂意地嘟囔越過門扉:“你找誰?明天來吧,我們寢室晚上不串門�!�
姜意眠心下微凝:“不找誰,我是轉學生,也住在這個寢室,你們忘了嗎?”
“!!”
咣當咣當數(shù)聲響,小魚單腳踩著拖鞋,一蹦一跳過來開了門,詫異的表情不似作偽:“我怎么給忘了呢?!難怪老覺得哪里不對勁,原來寢室少個人!”
眉眉則滿懷歉意:“對不起,都怪我,是我鎖的門。”
“沒關系,可能你們還不習慣寢室里多一個人�!�
微皺的眉心悄然松開,姜意眠好脾氣地為她們解圍,心里卻愈發(fā)警惕。
事情發(fā)展越來越奇怪了。
只是目前還無法斷定,究竟問題出在她們身上,還是她自己。
“你、你還洗澡了?!”瞥見她微濕的發(fā)尾,小魚驚得險些原地滑倒:“都九點半之后了你怎么還敢洗澡�。 �
姜意眠將東西收好,表現(xiàn)出適度的茫然:“不可以嗎?”
“雖然沒有明文規(guī)定,但是!你沒發(fā)現(xiàn)那個點根本沒人去洗澡的嗎??我們學校名聲差成這樣,你還敢大晚上亂來?洗澡的時候有沒有發(fā)生什么怪事?”
“有人洗冷水澡,頭發(fā)長到地上,還跟我借洗發(fā)露,算奇怪嗎?”
“還不夠奇怪?!你心也太大了!”
小魚瞠目結舌,眉眉臉色白的嚇人。倆人都想說些什么,卻被角落里一聲:“不管不管,明天我就要吃一茗的火腿三明治!”所打斷。
“為什么九點半之后不可以洗澡?”
姜意眠接著問:“我們學校有什么問題嗎?還是淋浴間有問題?”
小魚搖頭又嘆氣:“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不然今晚都睡不著覺�!�
“還是告訴我吧,不然才——”
“我就要三明治~��!”
一直打著的電話第三位室友,驟然拔高音量,全然不顧其他室友正在交談,對著手機屏幕喊:“上個月你不是早起給我買過三明治嗎,為什么現(xiàn)在不肯買?怎么,你變心了?喜歡上個月的我不喜歡這個月的我?那就分手吧!”
“……”
戀愛果真使作精上天。
小魚做個鬼臉,小聲介紹:“李婷婷這人吧,以前還挺好相處的,談戀愛之后仿佛有什么大病。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天天晚上回寢室跟男朋友打電話到半夜三更,看誰都是一副看潛在情敵的表情。上次她男朋友到班里找她,她不在,就問了眉眉一聲而已。她倒好,在班級門口大吵大鬧又哭又叫,把老班都驚動了,還以為我們對她干什么呢,是吧眉眉?”
“她已經道過歉了。”
眉眉牽起一個勉強的笑容。說罷看一眼手表,語氣頓沉:“九點五十�!�
“這就五十了?!”
小魚咋咋�;M采吓溃@回沒忘記招呼新伙伴:“意眠快上去,記住啊,熄燈之后不管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睜開眼睛,不睜眼就不會出事!眉眉,關燈!再遲我們肯定是最后一個!”
什么聲音,什么最后?
見她們太著急,姜意眠不好追問。
上了床,沒過幾秒,燈光盡滅。
突如其來的黑暗占據(jù)全部視野,小魚、眉眉活像斷電的家具,不再發(fā)出任何聲響。唯獨李婷婷那個方位時不時制造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以及幾聲清晰可聞的嬌笑。
“好吵啊�!毙◆~故意小聲嘟囔。
李婷婷充耳不聞,依舊朝著電話撒嬌:“那我還要紅棗酸奶,要熱的~”
“李婷婷!”小魚忍無可忍:“有什么說不完的廢話拜托你明天找本人慢慢說行不?這都熄燈了還沒完沒了地講電話,讓不讓人睡?”
“憑什么?”李婷婷初次加入寢室對話,嗓音、語氣尖銳得與講電話時截然不同:“寢室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你要睡就睡你的唄,我又沒有在你的床上打電話,要你管這么多?”
“那寢室也不是你一個人的!”
“你們不要吵架好嗎?”
眉眉欲言又止,猶豫了很久,最終說出那噩夢般的四個字:“要查寢了。”
李婷婷靜了靜,似乎也對‘查寢’有所忌憚。向男朋友索要一個隔空親吻,又哼了一聲,之后才不情不愿掛斷電話。
唯一制造噪音的人都安分下來,這下寢室里徹底沒了聲。就連夏日本該有的青蛙、昆蟲,都死死閉著嘴,一聲不吭。
無邊寂靜里,一雙高跟鞋登上四樓。
啪嗒,啪嗒。
清脆的細跟踩地聲由遠及近,一步步仿佛踩在心臟上,叫人不寒而栗。
“不要是我們,不要是我們,千萬不要是我們寢室最后關燈�!�
小魚雙手揪著被子里碎碎念。
這不是普通的熄燈后查寢嗎?
登記時宿管說過,宿舍九點四十五封樓,十點熄燈。熄燈后十分鐘隨機查寢,只為核對人數(shù)而已,她們何必這么緊張,難不成最后熄燈的寢室會受罰?
不,不對。
姜意眠忽然想起宿管負責人那雙魚尾紋鮮明的眼睛,大約四十的年紀。
對方早在九點半之前就換上皺巴巴的舊衣服當作睡衣,腳下踩著一雙根部裂開室內拖鞋。怎么看都是個不愛打扮的樸實中年女士,特地換雙鞋子來查寢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那么,外面的人不是宿管。
還能是誰?
正當她困惑不已之時,在小魚的殷殷祈禱之下,那串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驟然停下。
——就停在她們的寢室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著寫驚悚恐怖文的夢想,但是好像沒點亮天賦技能,怎么寫都不恐怖
XD
第99章
詭談社(2)
吱呀——,好似受到一股無形的力,上了鎖的寢室門緩緩向內打開。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首先朝右邊走去,靠近小魚的床位。
小魚一把掀起被子,蒙住腦袋,甕聲甕氣道:“南無阿彌陀佛,黑無常白無常牛頭馬面閻王爺,拜托拜托,我姜小魚從小到大行得端坐得正,沒干過什么壞事。再說了我在地下也是有人的,老爸老爸快救我,妖魔鬼怪快離開……”
隔著被褥嘰里咕嚕一通念,那詭異的腳步聲微頓,果真走向下一張床位。
小魚的鄰鋪是眉眉,她默不作聲撐了許久,腳步聲也在她身邊停了最久。
一直堅持到小魚出聲詢問:“眉眉,沒事吧?”她憋不住似的發(fā)出一陣壓抑的啜泣聲,腳步隨之走開。
輪到李婷婷,不知她往地上丟下什么,發(fā)出咣當巨響。
腳步聞聲掠過她,徑直往前走。
啪嗒,啪嗒。
一股冷氣吹過發(fā)梢。
那個腳步聲在床邊停下,縱然沒有睜開眼,姜意眠也能感覺到一雙積滿惡意的眼,正黏在她的臉上四處打轉。
下秒鐘,床鋪劇烈搖晃起來,床尾猛地下陷,分明有什么東西爬上了床。
像蜥蜴,也像蜘蛛。
不知名的生物四肢細長,表皮覆滿褶皺,沉重的軀體宛若巨大蟒蛇,一瞬鉆入被窩,貼著腳尖,從底部沿著身體往上攀爬,凡過處皆留下黏膩的絨毛觸感;
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如野獸般腥臭,一口氣吐在脖頸,冰冷徹骨,激得渾身汗毛豎起、脊背生涼。
就是現(xiàn)在,姜意眠睜開雙眼。
身上那團扭曲的黑霧突然發(fā)出無比刺耳的尖叫,頃刻化為虛無。同時,寢室外一道黑影一晃而過。
真的是什么東西?
學校里藏著什么秘密?
必須盡快弄清楚。
“姜意眠?!”依稀聽著動靜,小魚不敢睜眼,躲在被窩里低聲呵斥:“你干什么?別亂動!信我,忍忍就行,不看不聽不動,那東西拿我們沒辦法!現(xiàn)在出去可不知道會遇到什么!”
“不用擔心,我去一下廁所�!�
她毫不猶豫地追了出去。
走廊又長又深,正對面一排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黑洞洞的陽臺及窗戶仿佛一雙雙陰郁的眼瞳。
那道黑影無聲無息,速度極快。姜意眠一路追到六樓,直到樓梯轉角處驚鴻一瞥,念出一個名字:“裴一默?”
黑影動作一頓。
“裴一默。”
這次口吻相當肯定。
黑影遲緩地、一點一點轉過身,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
瞳孔尖細,面皮青白;
它被徹骨的寒氣包圍,一身難以分辨款式的裝扮黑漆漆,不知道怎么弄濕了。
衣角滴滴答答落著水不說,褲腳更是短了一截,裸露在外的腳踝瘦得仿佛只剩骨頭,生生踩在一灘污水之上,腳趾頭凍得通紅。
饒是如此,那張精致的臉上沒有任何反應,活像被擺在櫥窗里展示的、漂亮卻驚悚的玩偶。
這樣矛盾的存在,除裴一默別無他人。
終歸不是其他危險人物,姜意眠放下戒心,靠著扶梯問:“你怎么在這?”
她想弄明白,他的出現(xiàn)僅僅是意外,還是系統(tǒng)聽取玩家反饋的結果。
可裴一默神色迷茫,木呆呆地盯著她看了許久,瞳仁漸漸擴張成圓形�!@讓它變得無害、乖巧很多。
它張開嫣紅的唇瓣,又慢慢閉上,最終只是僵硬地轉動脖子,搖了搖頭。
似乎它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在這。
“不能說話嗎?”
上上個副本的蛇堪稱游戲旅途里為數(shù)不多有好感的存在,姜意眠原本就對它抱有些許歉意。
沒想到短短兩個副本過后,它會落得這副狼狽的模樣,看得她心情復雜,莫名有種自己胡亂丟棄家養(yǎng)寵物、不負責任,才致使一切發(fā)生的感覺。
“沒關系,你可以點頭或者搖頭�!�
她放慢語速:“還記得嗎,我們在別的地方見過。那次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上次……指的是當然就是諸神副本。為了完成任務,她曾經下命令,要求它永遠等待一個不會歸來的人。
裴一默沒有說話,也不能說話。
但它記得的。
永遠都不可能忘記。
只不過它始終是那條懵懵懂懂的蛇,表達能力有限。
即便心里滿是恐懼、難過與重逢的欣喜;即便表皮之下的情緒激烈得快要將它淹沒,可它真正能做的,不過是乖乖走到她的面前,低低垂下腦袋。
兩只眼睛紅紅的,一副做錯事情,又委屈又可憐的樣子。
唔。
難得生出幾分無奈,姜意眠摸摸它的腦袋:“剛才是你發(fā)出高跟鞋的聲音走來走去嗎?”
裴一默連連搖頭,像淋濕的小狗一樣。見水滴噗噗濺到她身上,又趕快伸手過去一下一下地擦。
它體溫低得像冰塊,不過力道控制得很小心,擦拭的動作既笨拙又溫柔。
權當做小孩玩鬧,姜意眠任它在臉上抹來抹去:“那是誰?去哪兒了?被你嚇走了�!�
裴一默張了張嘴,讓人不禁想起它老本行:“吃掉了?”
點頭。
“那東西是人嗎?”
搖頭。
想起那東西給人的感覺,以及洗浴間經歷:“學校里有很多這種東西?”
點頭。
“其他人能不能看到?”
點頭,搖頭,大概是時而能看到、時而不能看到的意思?
裴一默在她手心里寫下歪歪扭扭的一個字:——鬼。
而后拿手指頭指自己:它也是鬼。
幾個回合下來,姜意眠大致摸清自己的處境,也驗證裴一默擁有上個副本的記憶。
加上其他細枝末節(jié),基本可以確定所有二次出現(xiàn)的副本人物都具有相應的前副本記憶。
此外,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裴一默,你聽過系統(tǒng)和游戲嗎?”
她抬起胳膊,柔軟的掌心覆蓋在它冰冷的手背之上。
“系統(tǒng)說通關游戲能實現(xiàn)愿望�!�
微微仰頭,直直看著它,眼里只有它,“但是也有人說這是騙局,我被騙了。根本就沒有通關的可能,我會永遠被留在游戲里,一直、一直玩下去。”
“我不知道該相信誰,你是怎么想的?覺得誰說的才是真話,究竟有沒有辦法離開游戲?”
她問得如此認真,充滿信賴。
汪汪的一雙眼里溢滿疲倦,仿佛一瓣艷麗的薔薇花瓣,即將枯爛消逝。
裴一默沒有見過這樣的姜意眠,因為作為諸神之子的她總是平靜而冷淡,遙遙不可及的。
那時候它好失落,覺得自己可有可無。
現(xiàn)在她看起來很需要它,它卻更失落了。
“不,要�!�
還以為是自己不好,是自己的手太冰、太臟或者太笨,才惹得她不開心。慢半拍地眨著眼睛,它收回手,用力發(fā)出一個個平板模糊的氣音:“不擦,不要,不高興�!�
一連三個不字,姜意眠神色不變:“你知道怎么樣才能真正離開游戲嗎?”
裴一默花了點時間來理解這個問題,搖頭。
“不知道,還是不愿意告訴我,或者不能告訴我?”
搖頭,搖頭,又點頭。表示它確實不了解游戲,即便了解,也礙于某種限制,不能說。
“眠眠,不,生氣,裴一默,聽話�!�
裴一默伸手碰一碰她的尾指,輕輕地,想拉住,又不敢。
早料到事情沒有那么簡單,選擇套裴一默的話,只為了進一步試探真相而已。
回過神的姜意眠安慰道:“沒有生氣。不過我該回寢室休息了,你呢?你在哪里睡覺?”
裴一默不吭聲。
幽微的月光下,它像一抹立體的影子,亦步亦趨,不肯離去。
寢室共有四張雙層床,上鋪鋪著床,好像大家都默認空著的下鋪用來擺放雜物。
姜意眠想了想,“你可以跟著我回去,但是只能睡在下鋪。而且里面住著女生,你是男生,所以絕對不可以亂走、亂看、亂碰東西,也不可以讓她們發(fā)現(xiàn)你,知道嗎?”
裴一默很乖地點頭。
回到寢室,門還開著,小魚掀起一角被子,小心翼翼地問:“是你嗎,意眠?”
“是我�!�
“你怎么去了這么久,嚇死我了,沒碰見臟東西吧?”
裴一默聞言垂下眉眼。
“不是說你�!苯饷哌@邊安撫一句,那邊答應一聲:“沒有,就是風有點大,比較冷�!�
裴一默整個鬼濕淋淋的,其實沒有鋪床的必要�?勺屗稍诠舛d禿的木板上也不像話,
姜意眠找出換洗備用的棉被鋪上去,又細心地添一層比較防水的床罩,之后才脫鞋上床。
折騰了一晚上,她很快入睡。
熬過查寢,寢室里其他人也精疲力竭,要不了多久都沉沉睡去。
夜半三更,萬籟俱寂。
只有裴一默蜷縮在窄小的床上,望著上鋪,遲遲沒有閉上眼睛。
畢竟它沒有睡覺的需求。
想起眠眠說不可以看別人,它閉上眼睛,從被子里鉆出來,站直身體。隨后才睜開眼睛,不看別人,只看她。
身上有水,會很冰。
人類很脆弱,被冰到就會生病,會死。
它不想讓她生病,所以一遍遍告訴自己不可以靠太近。只能偷偷摸摸地搭著床沿,撐住下巴,一眨不眨地看她。
近乎迷戀地看了很久、很久。
在被遺忘的角落等了更久、更久。
眼看著舊神一個個隕落,新神一個個誕生。新神變成舊神,舊神化為新神,世界輪轉幾萬年,幾十萬年。
最初的新神問:你在這里干什么?
它不回答;
后來有神問:你的主人什么時候才會回來?
它也不答;
到了最后,她們投來憐憫的眼神,說它是邪惡的半神,實在面目可憎,難怪會被舍棄。
它還是無法回答。
因為它擁有的情感很微薄,它的腦袋簡單,轉得也慢。
它不太清楚自己有沒有被喜歡過,是否真的那么讓人討厭。
反正它只會聽話,只會等。
就那樣等呀,等呀。
等到漫長生命的終結,被丟到新的世界里繼續(xù)等呀,等呀。
等得漸漸忘掉自己被賦予的姓名,忘記過往。光靠著殘留在發(fā)梢上、被撫摸過一點溫柔觸感,靠著誓言本身,它繼續(xù)沒有目的地到處游蕩,不含期盼地安靜等待。
直到被喊出姓名的那一刻,思緒自混沌中掙脫。
——那是眠眠的聲音。
裴一默,是它的名字。
它是蛇,是鬼,是忠犬。終于找到自己的主人,重新誕生存在的意義。
而這一次,為了不被厭惡,為了不被丟下。——至少不要那么快被丟下,被丟下那么久。它決定快快地、用更短更短的時間變厲害。
要說話。
要保護。
想被摸頭,被鼓勵,被獎勵。
想要貼著耳朵輕輕說話,除了它誰都聽不到;也想光明正大地躺在床上,兩條腿像蛇的尾巴一樣把眠眠纏起來。
裴一默想,它可能是變壞了。
變成一條糟糕又貪婪的壞蛇。
但是沒有關系,它會偷偷地變壞。
絕對不被發(fā)現(xiàn)。
*
第二天艷陽高照,414寢室人均眼下一圈青黑,都沒睡好。
姜意眠醒的時候,裴一默不知去向,下鋪被褥整整齊齊,絲毫沒有睡過的痕跡。
三位室友里,李婷婷不緊不慢地邊抹粉底邊打電話,眉眉和小魚端著洗臉盆進來,前者眼皮微腫,后者沒心沒肺,抬手招呼:“早,我們準備去外面買早飯,要等你不?”
姜意眠想說不用,喉嚨卻是又干又癢,開口一串咳嗽。
“怎么突然咳了?”小魚定睛一看,了不得:“你臉也好紅,該不會感冒了吧?”
“我看看�!�
眉眉拿著鏡子過來,光潔的鏡面映出一張被眉目潮紅的臉。
再用手背貼一下額頭:“好燙�!�
“感冒加發(fā)燒?難道是被昨晚那個女——”小魚瞪大眼睛,正要說出女鬼兩個字,半途收到眉眉的眼神暗示,硬生生轉開話茬:“呃,我是說,這個點學校醫(yī)務室老師估計還沒來,要不我們幫你請假,你先去外面小診所看看?”
“不用了,你們去買早餐吧,我有藥�!闭f完,又一陣猛烈地咳。
“哎哎哎,別說話,你還是養(yǎng)養(yǎng)嗓子別說話了�!毙◆~連忙倒熱水:“那我們給你帶個白粥咸蛋放抽屜,你慢慢來,別勉強啊。要是早自習還沒來,我們直接幫你請假�!�
姜意眠說聲謝謝,目送她們出門,也起身洗漱。
雖然腦袋昏沉沉地很不舒服,但估摸著系統(tǒng)差不多該發(fā)放任務。再說寢室里潮濕悶熱,她不打算留在這里浪費時間,便快速收拾完東西,拿上藥跟口罩,照記憶往高二(7)班走去。
抵達班級的時間不算早,七點二十,班里零零散散來了十幾個人。
小魚眉眉坐在第一組,正說說笑笑地咬包子。她的座位旁邊,新晉同桌依然趴在桌上睡覺,仿佛昨晚壓根沒有離開過教室;
前排,兩個男同學笑嘻嘻不知說著什么,不經意地瞥見她,如出一轍地驚詫:“美女你誰?”
這是第三次,不,第四次自我介紹?
對方一個猶如流水線加工廠生產出來的反應般:“對哦,你是昨晚來的!嘿嘿,你好,我胡星陽,他陳星宇,名字有點像不過我倆沒半毛錢關系,老胡小陳你隨便叫就成�!�
一個關注點完全長歪,“你怎么咳成這樣,臉是過敏了嗎?”
“我?guī)Я怂��!?br />
姜意眠低頭看去,抽屜里果然放著熱騰騰的白粥。
關注點不對勁的陳同學拿起藥盒恍然大悟:“原來不是過敏,你發(fā)燒。”
“晚自習看你還挺好的,怎么睡一覺反而不行了?”
胡同學目光炯炯:“昨晚什么情況?你們寢室個個掛著黑眼圈,都能cos真人熊貓了,肯定有故事,說說吧?”
cos?熊貓?
覺察所有學生都對校內的反常存在心照不宣,姜意眠三言兩語復述完沐浴間的遭遇,借小魚之前的話反問:“我們學校有什么特別的名聲嗎?為什么女生寢室九點半不能洗澡?”
兩位男同學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涼氣:“你還真是不知者無畏啊!”
“要說我們學校,本科、重點率不上不下,食堂大叔的廚藝普普通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設施、教師資源就更不用說了,既不是私立學校里最好的,肯定也不是最差的。
但我們學校的學費絕對是所有私立學校里最最低的,低得將近清倉大甩賣,被稱為全省——可能全國——性價比最高的私立高中,你知道為什么嗎?”
姜意眠誠實搖頭。
沒有人會平白無故放棄利益,除非他有遠大的理想,或迫不得已的原因。
“告訴你吧,我們學校,鬧鬼!”
胡同學左右張望,確保無人關注后,低聲道出原委:“這事得追究到六七十年前,都是打戰(zhàn)那會兒的事了。我們學校這塊地原本是個亂葬坑,尸體多得數(shù)都數(shù)不清,大火燒都燒不完。那個年代多少還有點封建迷信嘛,說這些人死得冤,怨氣重,很容易化厲鬼。所以在這建住房肯定是不成的,只能蓋學校。
“一來學校學生多,不管白天晚上人流量都大,陽氣重,就能壓著鬼;二來嘛,我們又不是那群喪心病狂的小鬼子的種,我們可都是自個兒祖國的小花小草。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再怎么著,鬼大爺鬼大嬸也不能對我們這些無辜小孩下手。”
陳同學迫切接話:“事實證明,我們學校建校以來偶發(fā)的死亡事故其實還略低于全國各大高校平均值�!骄滴液屠虾乩碚n無聊算出來的,保準。
可這也不能否認,我們學校里確實鬼多,不說年年,幾乎月月,周周都有撞鬼的。久而久之鬼校的名聲遠揚,人言可畏,報名的新生自然越來越少,實在沒辦法,就只能降低學費啦�!�
聽著聽著,姜意眠不禁側過頭。
大約在前排同學的后腦勺半米開外,一雙青白僵硬的腿正上下晃蕩。
往上看,一身棉布裙的女人掛在天花板上。鵝蛋形的臉蛋被利器刮花,皮肉活像斑駁的墻紙般險險掛著。
眼眶墜著血,雙眼倒是明亮,對上視線之時,還大大方方朝她笑了一下。
除她之外,穿長衫的中年男人雙手背在身后,全然不在意被劈開兩半、僅剩一點肉絲連著的脖頸,在講臺上有模有樣地來回踱步;
扎雙辮的女學生衣衫襤褸,胸前的血跡都發(fā)黑了,還坐在李婷婷正對面,模仿她的動作給自己梳魚骨辮;教室外更不乏殘手斷腿的小孩跑來跑去……
“等等,你這眼神——!”
發(fā)現(xiàn)新同學直勾勾看著自己,陳同學背后一涼:“別、別嚇我,后面有什么東西嗎?”
“兄弟,你別自己嚇自己好嗎?”
胡同學對一干穿著質樸老舊的外來人員視而不見,笑瞇瞇拍著同桌的肩膀,亡羊補牢式安慰新生:“穩(wěn)住,別絕望。雖然學校里鬼多,但他們一般不為難人啊。雖然我們學校樣樣中庸,但也有有點,那就是社團文化豐富啊。”
“……社團?”
時代新詞匯
+1
下一刻,仿佛受到激發(fā),腦海中響起久違的機械音:【歡迎進入第六個副本,詭談社�!�
【作為B市遠近聞名的鬼校,宏陽高級中學擁有其他學校無法比擬的、豐富的社團文化,詭談社便是其中之一。請您自行加入該社團,并與其他團員合作完成三個委托�!�
【注意:本副本無生命危險�!�
【本次任務無時間限制�!�
作者有話要說: 裴狗狗:我變壞了。
小腦虎:嗷嗚嗷嗚!
大概就這概念。
第100章
詭談社(3)
與此同時,前排同學猶在興致勃勃地講解。
“什么籃球社足球社乒乓球羽毛球各種球,象棋軍旗五子棋飛行棋……但凡你想得到,就沒有我們沒有的,全校大大小小社團小三百,比其他學校合起來的還多。不信你看�!�
說著掏出一張壓箱底的社團宣傳小冊,黃銅紙,精裝訂,除去首尾共有整整十頁。姜意眠從頭翻到尾,“沒有詭談社嗎?”
胡同學一愣,“詭談社?好像……今年新成立的社團?這宣傳單是去年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