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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孟硯青感覺到了,她安撫地握了握兒子的手。

    陸緒章邁步走過來,視線不著痕跡地劃過這母子相握的雙手,之后才道:“走吧,我訂了包廂。”

    陸亭笈抿唇,顯然不太情愿。

    陸緒章掃了一眼兒子:“亭笈,你如果沒什么胃口的,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陸亭笈一聽,便拉著孟硯青的手:“確實沒胃口,母親,那我們走�!�

    孟硯青拉著他的手哄道:“我餓了,我也想讓你陪我一起吃飯,可以嗎?”

    陸亭笈猶豫了下,不甘心地看陸緒章,陸緒章面無表情。

    陸亭笈心不甘情不愿地點頭。

    一家人來到仿膳門前,大家拾階而上,三個人都不說話。

    顯然陸緒章是這里的熟客,服務員見到他后,便殷勤地招呼他過去一處包廂,三口人去了包廂坐定。

    陸緒章看向孟硯青。

    視線在幾秒的停頓后,他才開口道:“菜我點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孟硯青:“不用了,你既然點了,我就等著吃吧。”

    他點的自然都是合她胃口的。

    旁邊陸亭笈卻拿過來菜單看了看,看到其中一道“炸響鈴”:“母親,這個得蘸著花椒鹽吃,味略有些重,你喜歡嗎?”

    孟硯青聽此,笑看了陸緒章一眼。

    陸緒章抿著唇,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陸亭笈疑惑地看向陸緒章。

    陸緒章淡淡地道:“亭笈,你不喜歡不代表你母親不喜歡�!�

    陸亭笈:“我就問問而已�!�

    陸緒章兩手微交握,望著兒子道:“你想太多了,不要總想著可以挑到我的錯處�!�

    孟硯青握住陸亭笈的手,笑道:“這道菜我一直都很喜歡吃,也好久沒吃到了,等會我們一起嘗嘗,說不定亭笈會喜歡。”

    陸亭笈一聽這話,神情微頓,之后視線便看向自己父親。

    卻見父親臉上依然淡淡的,不過他卻分明捕捉到了一絲——

    屬于長輩的、不動聲色的優(yōu)越感。

    他便意識到,有些關于母親的事是父親很熟悉,而自己不知道的。

    心里瞬間泛起挫敗。

    他們之間有屬于他們的默契。

    一時竟然想起童年的一件小事,他試圖鉆到他們中間睡覺,想摟著母親睡,然而父親卻把他抱起來,哄他。

    哄著哄著就把他哄傻了,等他明白過來,他已經(jīng)躺自己小床上了。

    孟硯青看出父子倆這微妙的對抗,她笑著和兒子解釋道:“這道菜是把驢肉煮過后,把皮單獨起出來,回鍋炸得酥脆,再蘸著花椒鹽吃,味道非常好,這雖然是下酒菜,不過我一直都喜歡吃。其實關于這道菜,還有個典故�!�

    說著,她望向陸緒章,道:“緒章,你和亭笈講講吧,這個你最熟了吧�!�

    她這個提議一出,陸亭笈馬上道:“算了,我也不是太想聽典故�!�

    陸緒章眼神淡淡的,對此不予理會。

    陸亭笈冷笑:“如果不是為了陪著母親,我都懶得過來!”

    陸緒章聽此,抬眼看向兒子,輕笑了下,道:“這頓飯我買單,是我請你母親吃,你不想吃可以出去,起來,走吧�!�

    孟硯青萬沒想到,幾句話而已,這父子竟然針鋒相對起來。

    她忙安撫地按住兒子的肩膀:“我看你父親可能昨晚沒睡好,你看他眼睛發(fā)紅,帶著黑眼圈,眼角皺紋都出來了,這么憔悴,肯定精神不好火氣大,他說的話,你別在意�!�

    她這話一說完,陸緒章的視線瞬間射了過來。

    他有這么糟糕嗎?還眼角皺紋?

    他才三十出頭而已,四年前才退的共青團!

    陸亭笈聽這話,認真打量了陸緒章好一番,最后鄭重得出一個嚴肅的結論:“想必父親日夜操勞,以至于肝火旺盛,年紀輕輕便現(xiàn)出老態(tài)�!�

    他頷首,很孝順地道:“那我做兒子的,就多容忍幾分吧,畢竟這是我孝敬老人的中華傳統(tǒng)美德。”

    這話簡直把陸緒章貶低到了溝里。

    兒子總算氣順了,孟硯青安撫地握著兒子的手,眼睛卻看向陸緒章。

    陸緒章也在看著她。

    二十四小時的分別后,再次相見,陸緒章看上去若無其事,一切都自然得仿佛他們只是分開了數(shù)日,仿佛那十年生死相隔不存在。

    但是目光相接間,孟硯青馬上感覺到了,他那層所謂的平靜如同春日水面的薄冰,看似堅冷,其實一觸便碎。

    她感覺到了他的壓抑,急迫,以及一些其它的情緒,全都一覽無余。

    陸緒章陡然移開了視線。

    他在躲閃,他不愿意這么直白袒露自己的弱勢和渴望。

    孟硯青笑了下:“緒章�!�

    聲音溫溫柔柔的。

    陸亭笈一聽這個,便馬上湊過來,直接道:“母親,你還想吃什么?”

    孟硯青和陸亭笈說著話,不著痕跡地看向陸緒章。

    視線再次交融,這一次他沒有躲開,就如同曾經(jīng)的那些年,都很輕松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請對兒子溫柔一些。

    ——他總想找我茬。

    他還是個孩子。

    ——十四歲了

    可你昨天還踢他了。

    在視線的對決中,陸緒章到底敗下陣來,他悻悻然地別過眼去,沒什么情緒地道:“孩子還小,不太懂事,隨他吧�!�

    誰知道陸亭笈一聽這話,馬上道:“我不懂事嗎?”

    孟硯青簡直無言以對,按下葫蘆起來瓢,這兩父子能消停消停嗎?

    她警告地看向陸緒章。

    陸緒章別過眼去,刻意沒看她。

    孟硯青輕捏著手中茶盞,緩慢地開口:“緒章�!�

    聲音綿軟,卻有種絲質的鎮(zhèn)壓感。

    陸緒章神情頓了頓。

    他是很吃這一套的。

    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用這種語氣喊他名字,她只要這么喚他,他永遠都會在她面前服服帖帖。

    那個人本來應該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現(xiàn)在她就在他身邊,再次這么喊他名字。

    陸緒章緊緊抿著唇,心間泛起久違的顫意。

    在片刻的沉默后,他終于道:“我不該這么說,我應該尊重他�!�

    孟硯青不說話,就那么看著他,安靜地等著。

    房間氣氛有些異樣,陸亭笈也感覺到了,他無聲地看看父親,看看母親。

    在孟硯青的目光中,陸緒章到底開口道:“亭笈,昨天踢你那一腳,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我保證以后這種事情不會再發(fā)生了�!�

    陸亭笈聽著,也是詫異。

    他和父親一直不太對付,兩個人是絕對不會向對方輕易低頭示弱的,對此他已經(jīng)習慣了。

    結果母親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讓父親棄械投降……

    第38章

    久違了

    陸亭笈看著父親,再看看母親,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母親就是母親,連父親都管得妥妥的……

    孟硯青卻笑著對陸亭笈道:“好了,亭笈,你父親都已經(jīng)向你道歉了,他也認識到他的錯誤,他以后會改,這件事我們就不提了好吧?”

    陸亭笈鼓著腮幫子,不太甘愿地道:“好吧�!�

    孟硯青笑看著兒子:“這個栗子我剝不開,太硬了,咯手——”

    說著,她把一旁攢盒里的栗子拿給陸亭笈,溫聲道:“亭笈幫我剝好不好?”

    她這話一出,陸緒章馬上看向她,看她對兒子笑得柔情似水。

    陸亭笈卻很受用:“好,我?guī)湍銊儭!?br />
    他拿了剝栗子的鉗子,輕輕一個咔嚓,栗子殼裂開,他利索地剝開,之后將剝出來的栗子放在一旁的白瓷盤中。

    他一邊剝一邊道:“這個好吃,母親你吃這個!”

    孟硯青笑著接過來,嘗了嘗,說好吃,陸亭笈一聽,越發(fā)賣力地剝栗子。

    陸緒章沉默地看著,之后,他拿起旁邊茶壺,以眼神詢問孟硯青。

    孟硯青頷首。

    陸緒章便給她斟茶,放到她面前。

    斟茶過后,他繼續(xù)冷眼旁觀,看陸亭笈剝栗子,這傻孩子真賣力氣,都快剝了一盤子。

    他終于淡淡地提醒道:“別剝了,大晚上的,吃多了不好消化,再說了,等會還要吃別的�!�

    陸亭笈眼睛都沒抬,繼續(xù)剝:“又不是非要現(xiàn)在吃,可以等會帶著,母親你說是不是?”

    孟硯青贊同:“我兒子就是孝順又周到。”

    陸緒章聽這話,那神情便頓了頓。

    他看著孟硯青,看著這個全新的孟硯青,有些艱澀地消化著這個事實。

    她溫柔似水,滿心偏袒。

    ——偏著兒子。

    不過想想如今的種種,她得了這樣的奇遇,重活一世,竟然并沒有找過自己,卻和兒子早早相認,他們還商量著拿到存折,商量著未來。

    在她心里,父子倆誰是什么位置,一目了然。

    哦,也對,她不要他了,她還要兒子。

    怪不得亭笈當時對著他宣布,說他母親心里只有他,一切遺物都只會留給他,根本不想搭理自己。

    他不是在發(fā)泄,而是在說一個事實。

    孟硯青自然察覺了陸緒章神情的異樣,他仿佛一個被人扔在野森林的棄兒。

    不過她刻意忽略了。

    這個男人素來知道怎么讓她心疼他,而她現(xiàn)在是不會心疼他的。

    她笑著和兒子說話,接過兒子剝開的栗子。

    陸緒章神情寡淡地看著這母子的溫馨,獨自消化著胸口那說不出的酸澀滋味。

    陸亭笈也意識到了,他刻意越發(fā)挨近了孟硯青,笑著和孟硯青說話,仿佛很乖很乖的樣子。

    陸緒章看著這一幕,又覺得沒眼看,直接別過眼去。

    這么大一個兒子,還以為自己是小寶寶嗎?

    好在這時候,菜總算上了,第一道菜是烤乳豬。

    這其實是一道非常奢侈的菜品了。

    如今的市價,黃金也不過五十塊一克,但是豬肉卻要一塊多一斤,豬肉貴,供應不足,這種情況下,十幾斤的小乳豬一般不會輕易宰殺,所以吃烤乳豬便是一種奢望。

    這仿膳飯店因為有些渠道,才有這么一道菜,不過也不是一直有,需要趕時候。

    比如今天。

    陸緒章拿了叉子,親自動手,將那表皮酥脆的烤乳豬分割了小塊,放到了孟硯青盤子中,之后,再次動手,這次是切給陸亭笈的。

    陸亭笈見此,道:“父親,我自己來就是了。”

    陸緒章聽這話,也就沒理會他,取來放在自己盤子中。

    孟硯青嘗了口,自是滿意得很:“難得,他們烤之前用了檸檬汁�!�

    其實這道烤乳豬起源于滿人,但是在解放前后,已經(jīng)是略有些西式的吃法了。

    孟硯青剛從法國回來后,吃過那么兩次,念念不忘,之后她嫁給陸緒章,生了陸亭笈,抑郁蕭條,心緒不佳,陸緒章曾特意帶她來嘗過,只可惜那個時候烤乳豬的味道已經(jīng)和以前不一樣了。

    正經(jīng)烤乳豬,需用各樣香料炒出香味,再加檸檬汁,用肉餡攪拌過后,把這些香料都放到乳豬的肚子中捆綁好,烤炙過程中,乳豬腹中的肉餡在烘烤中流淌出油脂,油脂中飽蘸著的各樣香料也隨之浸入乳豬中,這樣才夠味。

    那年月豬肉不易得,正經(jīng)老廚師有幾個也成分不好出事了,能吃到烤乳豬已經(jīng)是極度奢侈難得,哪里還能挑呢。

    隔著飯桌,朦朧的燈光下,陸緒章看著她的笑顏:“是不是吃著就是小時候的味道?”

    孟硯青笑道:“不是�!�

    陸緒章:“嗯?”

    孟硯青看著他的眼睛,道:“比小時候還好吃�!�

    陸緒章唇邊便泛起一個淺淡的笑:“難得聽你這么夸�!�

    孟硯青:“謝謝你,很好吃�!�

    旁邊陸亭笈這才切好了,正要吃,聽到這話,便嘟噥道:“母親,這是廚師做的,父親只是買單而已,倒也犯不著說謝謝。”

    陸緒章一聽這話,瞥了陸亭笈一眼,道:“也虧得你是我親兒子。”

    陸亭笈握著叉子,睜著大而亮的眼睛,皺眉疑惑:“如果不是呢?”

    陸緒章:“早把你從窗戶扔出去了�!�

    陸亭笈:“說不定真不是呢!”

    陸緒章那神情瞬間變得格外難看。

    旁邊孟硯青忍不住便笑出聲。

    陸亭笈聽孟硯青笑,有些臉紅,便道:“母親,你也看到了,你不在的這些年,他都是這么對待我的!他經(jīng)常威脅我欺負我。”

    孟硯青卻越發(fā)笑起來,她拉著陸亭笈的手:“好了,吃飯,我們好好吃飯。”

    *

    吃過飯后,一家三口走出飯店,陸亭笈攬著孟硯青的胳膊問她要怎么回去。

    旁邊陸緒章道:“我的車送她回去,亭笈,你上車吧�!�

    這時候,紅旗轎車就停在一旁,門開了。

    陸亭笈頷首,殷勤地打開車門,讓孟硯青上車。

    陸緒章道:“亭笈,你坐里面�!�

    陸亭笈疑惑,不過也沒多想,上車。

    誰知道他剛上車,警衛(wèi)員直接把車門一關,之后司機便發(fā)動,車子前行。

    陸亭笈頓感不妙:“停車,停車!”

    然而他只喊了兩聲,警衛(wèi)員動手,便沒聲了。

    孟硯青看著遠去的紅旗轎車,無言以對地看著陸緒章。

    對付兒子,他很行。

    陸緒章泰然自若:“我說我送你回去,沒說讓他一起跟著�!�

    孟硯青嘆了聲,沒說什么。

    這時候,他們面前停下來一輛吉普車,陸緒章打開車門:“上車吧,我們單獨聊聊�!�

    孟硯青上車。

    坐在車上的時候,她想,她那傻兒子啊,和他父親比,道行差遠了。

    *

    陸緒章也上了車,陪著孟硯青坐在后排。

    孟硯青嘆了聲:“你也別太欺負亭笈�!�

    陸緒章挑眉:“我欺負他?”

    孟硯青:“你沒欺負?”

    車廂中光線朦朧,陸緒章緩慢地看了孟硯青一眼,才道:“果然女人一旦當了媽就偏心�!�

    孟硯青:“偏心?”

    陸緒章:“不是嗎,你就是偏心你兒子。”

    孟硯青納悶地看他一眼:“我憑什么不偏心我兒子,難道我還偏心你嗎?你又不是我生的�!�

    陸緒章被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孟硯青:“我覺得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認清楚你的位置,緒章,在我眼里,兒子就是最重要,沒有之一�!�

    陸緒章靜默地看著她,之后道:“我明白。”

    孟硯青想起中的種種:“說說吧,這些年你怎么管他的?”

    這是最重要的問題,也是她最大的疑惑。

    但凡陸緒章對兒子多一些關注,兒子都不會被人逼到絕路。

    她又想起那北京八中少年班:“緒章,我也不知道你都在忙什么,兒子的教育問題,你操心過多少?”

    陸緒章默了片刻,解釋道:“你剛走的那幾年我出國了,確實沒太關注過亭笈的情況,但是父母幫忙照料著,他們在亭笈身上傾注了很多心血,我每周都會打電話問他們,了解亭笈的情況。后來我一回國,就把他接過來,其實我自認為還算用心,總體而言,抓大放小,很多事我不會細管,但也一直在關注�!�

    孟硯青:“那你知道人家現(xiàn)在的小孩都在做什么嗎?”

    陸緒章疑惑:“做什么?”

    孟硯青:“現(xiàn)在孩子聰明一點的就得早早開發(fā),趕緊送進北京八中超常兒童素質班了。”

    陸緒章越發(fā)疑惑地看著她。

    他昨晚幾乎一夜沒睡,一直在努力消化著她說的那些話,還有從兒子那里逼問來的信息。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對她的情況大致有了了解,但是心里其實還有很多疑問。

    他是恨不得馬上派人把一切都查得明明白白,但是孟硯青不會喜歡他這樣對她,那樣只會冒犯她,把她推遠。

    所以他只能把那些疑問悶在肚子里,

    而現(xiàn)在,孟硯青說的話給他很大的信息量,讓他快速分析著她如今的情況。

    他看著她,道:“你是說北京八中才審批的那個項目?”

    孟硯青點頭:“對�!�

    陸緒章:“那個項目我了解過,十三四歲就要考大學,那么小,很多事還沒想明白的,到了大學里和一群小二十歲的哥哥姐姐混?就算功課能跟上,但是其它方面都無法融入,等于和周圍格格不入,你說那樣有什么意思,還不如和同齡人一起長大呢�!�

    孟硯青:“……”

    好像有點道理。

    但是考慮到兒子的對手羅戰(zhàn)松,她終究不太舒坦:“那就放任他現(xiàn)在這樣?”

    陸緒章看她那憂心忡忡的樣子:“其實過去這些年,我也想過很多。我希望他能恣意生長,不受拘束,希望他能在年少時候享受他的青春,哪怕和同學打打架,哪怕和我鬧個別扭,也沒什么。”

    “他如果喜歡打架的話,那我就請專業(yè)的師傅教他,反正只要不犯什么根本性原則錯誤,只要我能給他兜住的,他都可以隨意�!�

    “至于將來,亭笈的路,我都想過很多,無論他怎么選擇,我都會做好打算�!�

    他看著她:“你不放心是嗎?”

    孟硯青對此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其實是相信陸緒章的,可是那本書的下場怎么回事?

    總之確實不能放心,她既然活著,就得留心多敲打著,先敲打兒子再敲打他。

    陸緒章看著她無聲的樣子,耐心地等著。

    孟硯青想了很久,終究輕嘆了一聲:“確實不太放心,所以當人母親實在是太可憐了,活著的時候,為他操心,死了后也在天上看著保佑他。”

    陸緒章神情便略頓了下,他用一種復雜而微妙的神情看著她。

    孟硯青:“嗯?”

    陸緒章擰眉:“難道是因為你對亭笈太不放心了,才有了這樣的奇遇?”

    孟硯青想著那本情節(jié):“可能吧�!�

    陸緒章臉上便浮現(xiàn)出說不出是慶幸還是苦澀的神情來。

    他喃喃地道:“這樣也挺好的。”

    孟硯青看看窗外:“下車吧,我們下去說說話?”

    現(xiàn)在陸緒章應該比昨天稍微平靜一些了,他們可以坐下來用理智談談了。

    陸緒章自然沒什么意見,他讓司機把車子停在了一處。

    對面有休閑廣場,有幾個年輕人正在那里跳迪斯科,旁邊是擺攤賣零食汽水的,還有一些老百姓在圍觀看熱鬧。

    下車后,孟硯青看著那邊熱鬧,可真旺盛的人間煙火氣。

    陸緒章順著孟硯青看的那個方向看過去,他解釋道:“現(xiàn)在世道挺亂的�!�

    孟硯青:“怎么亂?”

    陸緒章:“這幾年,沒了禁錮,大家放得很開,小年輕怎么鬧騰得都有,不過上面可能要嚴查,覺得傷風敗俗�!�

    孟硯青“哦”了聲。

    陸緒章試探著道:“這些年的事,你都知道?”

    孟硯青聽他這么說,啞然失笑。

    陸緒章有些無奈,悶聲道:“你說的那些我昨天努力在想,但是有些我確實想不明白,我問了亭笈,他也說不明白�!�

    真的會忍不住一直想,想她這些年到底怎么過的,想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想她現(xiàn)在在想什么,想她為什么不要他了?

    想得徹夜難眠,要瘋了。

    孟硯青笑了下,她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馬上反握住她的,有些用力的貪婪。

    孟硯青:“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問我,我都可以告訴你啊�!�

    燈火闌珊,陸緒章看著眼前久違的笑容,他低聲道:“你先抱我一下吧。”

    孟硯青如他所愿,抱住他。

    陸緒章垂眼,看著她,用一種帶了說不出難過的聲音道:“你依然愿意這樣抱著我,可你卻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她還要和他細談,就像兩個人要離婚分財產(chǎn)那樣。

    第39章

    約法三章

    孟硯青嘆:“緒章,你這樣說,讓我怎么回答�!�

    陸緒章自然知道自己在為難她,也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很難看,簡直是在賴。

    他低聲道:“我心里其實很多疑問,你能和我說說嗎?”

    孟硯青:“嗯?你想知道什么?”

    陸緒章溫柔地撫過她的發(fā):“你的生活,你這些年來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我都想知道�!�

    孟硯青:“有很多事,畢竟十年了,我也不知道從哪里說,你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我。”

    陸緒章確實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他卻問得很收斂,他怕嚇到她,不敢太細問,只能旁敲側擊。

    孟硯青自然也感覺到了,她回答了他大部分問題,不過有些細節(jié),還是有些保留。

    有些事,是自己心底的經(jīng)歷,哪怕和陸緒章這么熟悉的人,她也不太想分享。

    不過任憑如此,當陸緒章問到一些細節(jié)的時候,也沉默了很久。

    陸緒章:“所以,你感覺不到冷,感覺不到餓,你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只能隨風飄?”

    這樣的話,她幾乎是不存在的,只是一縷縹緲的意識罷了。

    孟硯青:“其實也還好,至少我還望著人間煙火,還能看到你們�!�

    陸緒章黑眸靜默地看著她:“所以說,這些年你一直在上面看著我,留意著我,是嗎?”

    孟硯青:“也不能說一直吧,就是偶爾會看到幾眼�!�

    陸緒章:“從你走了后,一直?”

    他望著她,試探著道:“從最開始就看著我?”

    孟硯青聽著,有些疑惑:“你怎么突然很關心這個?”

    陸緒章:“就是好奇。”

    初冬的夜晚,涼風傳來,迪斯科歡快的聲音變得遙遠而縹緲。

    昏黃的路燈下,孟硯青看著陸緒章,緩慢地道:“開始幾年,我渾渾噩噩的,意識不太清楚,是后來才開始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敏銳地捕捉到,他好像略松了口氣。

    他在擔心?他在隱瞞什么?

    孟硯青挑眉,笑著試探道:“開始幾年,你干什么壞事了,這么怕被我發(fā)現(xiàn)?總不能我剛死你就開始花天酒地吧?”

    陸緒章神情悶悶的:“也沒有什么,我就是好奇,我是不是看著很傻�!�

    孟硯青:“倒也沒有吧,你可以和我說說,你怎么犯傻了?”

    陸緒章默了下,才道:“我這個人你也知道,你不在了……我自己一個人了�!�

    他這么說著,很快問道:“我很好奇,你對我總體的感想和評價是什么?”

    孟硯青:“你真要聽嗎?”

    陸緒章:“想知道�!�

    孟硯青看著這樣的陸緒章。

    燈光灑下來,為他立體硬朗的五官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這個男人是炫目的,是可以吸引很多人目光的。

    但是現(xiàn)在他,仿佛一個胡作非為被逮個正著的孩子,正等著訓導老師的宣布。

    孟硯青便笑了。

    陸緒章抿唇,沉默地望著遠處,有一輛電車正在夜色中駛過。

    他看著那由遠及近的燈光,啞聲道:“別笑我�!�

    孟硯青這才道:“我只有一個想法——”

    陸緒章靜默地聽著她的話。

    孟硯青笑道:“我不在,沒人管著你,你可算自由了,我看你這日子過得還挺逍遙�!�

    陸緒章睫毛微顫,輕垂。

    不過是剎那間罷了,他的心懸起,又放下。

    看來早幾年的事,她果然是不知道的。

    放下心的他終于低聲道:“那看來你覺得我表現(xiàn)不好了�!�

    孟硯青便嘆了聲:“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

    陸緒章:“所以你放棄我了�!�

    孟硯青:“也不光是因為這個,原因很多�!�

    陸緒章放開她,垂眸凝視著她:“嗯,告訴我為什么?”

    孟硯青:“我消失了十年又回到這個世界,本應該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團圓結局,但我不想繼續(xù)了,也許對你來說,需要一個儀式或者一個什么象征吧,那我們就談談我的選擇�!�

    陸緒章用很低的聲音道:“好�!�

    孟硯青:“十年后的我已經(jīng)和以前不一樣了,心態(tài),年齡,以及對未來的設想都不一樣,很多方面我們都不能像以前那樣合拍了。”

    陸緒章聽這話,陡然抬眸,帶著探究的視線落在她臉上:“為什么不能?”

    孟硯青看著他,笑道:“你不這么覺得嗎?”

    陸緒章卻堅持問道:“硯青,為什么不能?”

    孟硯青笑望著陸緒章,用很輕淡的聲音道:“你看,我現(xiàn)在年紀也比你小十三歲呢,你覺得這合適嗎?”

    陸緒章盯著她:“你自己變年輕了,就開始挑剔別人年紀大?”

    孟硯青:“這只是其中一個很小的原因�!�

    陸緒章:“好,我等著聽你說那個更大的原因。”

    孟硯青:“我覺得我們最大的問題就是,咱們倆當時莽撞了,結婚太早,早早生孩子也是沒辦法�!�

    陸緒章看著她的眼睛:“所以你后悔了,你認為自己還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孟硯青沒理會,繼續(xù)道:“當時還差點連累了你的前途�!�

    陸緒章聽這話,望著孟硯青:“孟硯青,你說別的也就算了,可是不要說這種話,我從來沒這么想過,也從來沒這么說過。”

    孟硯青:“你沒這么說,可我心里明白,事實如此�!�

    陸緒章擰眉:“怎么,是誰和你說過什么是嗎?”

    當時她成分不好,她盡量低調,但是對他的影響確實無可避免的,他已經(jīng)盡量不讓這些來干擾她了。

    但是大社會如此,她也不可能一直不出門,不去接觸外面。

    孟硯青:“需要別人說嗎?別的不說,只說進修的事,當時要不是我,你早早出國了,是吧?”

    陸緒章:“硯青,這件事我們不必談,我當時就說過,那是我自己的決定,也是我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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