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兩個女人同時看過去,于是便看到了陸緒章。
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在黑色大傘上,又自傘檐滑落,而傘下,是一雙幽深暗沉的眼睛。
慧姐的臉疼得火辣辣的。
她看到陸緒章攔住孟硯青的手,心底突然泛起一絲希冀的光。
他在阻止孟硯青打自己。
他本就是生來的正人君子,包容寬厚。
第95章
他好像有點(diǎn)瘋了
孟硯青要打林慧,但是手卻被陸緒章包裹住了。
雨絲縹緲,她的手已經(jīng)沾染了濕意,如今被他包裹住,便是帶著濕潤的暖。
孟硯青沒什么表情地看向他。
陸緒章用兩只手裹住她的手,低聲道:“硯青,別打了。”
林慧含淚的目光中便涌現(xiàn)了感激和羞愧。
她咬唇,望著陸緒章:“我,我沒有……我沒有惡意……我只是……”
她哽咽,話不成句。
這時候,她聽到陸緒章用很溫柔的聲音道:“你并不是會動手打人的人,如果要做什么,你告訴我,我都可以做�!�
林慧的心狠狠一頓,透過那朦朧的淚光,怔怔地看著陸緒章。
她幾乎無法相信陸緒章的話。
他是什么意思?
陸緒章卻是看都沒看她,他先憐惜地摩挲著孟硯青的手,之后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給孟硯青披上。
他還順勢伸出手來,體貼地幫她攏好了略顯散落的長發(fā)。
林慧陡然意識到了什么,一時心痛如絞。
而此時的孟硯青,看著陸緒章,眼神卻是異常冷靜。
她淡聲道:“你都聽到了,對不對?”
陸緒章頷首,艱澀地道:“是�!�
孟硯青:“她寫了七封信,詳細(xì)地說了你因?yàn)槠拮拥耐侠鄱庥龅睦溆�,說你因?yàn)槠拮拥⒄`了前途,說那個妻子是如何配不上你,說你是多么優(yōu)秀的一個人,說多少同僚替你惋惜。”
陸緒章眸中泛紅,他啞聲道:“她在胡說�!�
孟硯青:“我也覺得她在胡說。”
她扯唇,笑了笑:“現(xiàn)在,我把她交給你�!�
說著,她望向了林慧。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林慧眼中的復(fù)雜的情緒,痛苦,渴盼,希冀,以及羞愧。
看著林慧,她相信,這個人在她二十歲的芳華年代,曾經(jīng)是美麗的善良的溫柔的,她有一顆柔軟的心,甚至在某些時候,她還具有一定的道德感。
但是,她就是給自己寫了七封信,在她本就病弱時,為她加上了壓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望著林慧,道:“我打了你幾巴掌,其實(shí)已經(jīng)發(fā)泄了我的怨氣,況且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開除了,所以,接下來你怎么樣,我并不在意。”
林慧頓時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不會再就這件事說什么了,一切交給陸緒章。
身體瑟瑟發(fā)抖,她望著陸緒章,眼淚再次落下來。
陸緒章看著林慧,半晌后終于開口:“林慧,你我認(rèn)識十三年了,曾經(jīng)打過多次交道,你應(yīng)該知道我一向行事的風(fēng)格�!�
林慧咬唇,點(diǎn)頭。
陸緒章:“我聽到你做的這些事,我是很氣憤的,因?yàn)槲覑畚业钠拮樱以诒M我全力想守護(hù)她,可是在我不知道的陰暗之處,你竟然這么對她�!�
他聲音泛著苦澀:“你知道嗎,她處境很不好,她自從生產(chǎn)后就得了抑郁癥,我是那么小心地呵護(hù)著,我一個不信佛的人跑去雍和宮跪在那里求她好起來�!�
他說到這里,聲音發(fā)啞發(fā)顫。
林慧搖著頭,眼淚一直往下落:“我只是替你可惜,我很害怕,害怕你就這么一直耽誤下去�!�
陸緒章扯唇,嘲諷地笑了笑:“可是關(guān)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你竟然替我考慮?你懂什么?”
林慧:“對不起�!�
陸緒章收斂了笑,眼神一點(diǎn)點(diǎn)變冷,冷得仿佛漫天的雨都可以化為冰。
他往前走去,走到了林慧眼前:“作為一個男人,我不會動手打女人。”
林慧茫然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他。
這輩子,第一次,她距離他這么近。
陸緒章抬起手來,扼住了她的頸子,以一種陰郁到極致的聲音道:“這樣子,是不是覺得很好?”
林慧驚恐地瞪大眼睛,她完全無法喘息,臉色慘白,她想掙扎,卻掙不脫。
她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的陸緒章。
雨下大了,滴滴答答地自紅楓間落下,那是陸緒章每年都會過來看的紅楓,他謙遜溫和,他風(fēng)度翩翩,但是現(xiàn)在,他幽深暗沉的眸子中泛著瘋狂的光,像是要把她撕碎。
她沒見過這樣的陸緒章,她幾乎不敢相信。
她艱難地掙扎著,拼命地想掰開他的手,但是卻無濟(jì)于事。
她瞪大了眼睛,就那么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陸緒章。
曾經(jīng)仰慕的神,那么溫柔寬容的人,現(xiàn)在,伸出手來,竟不管不顧地要她的命。
這個人,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嗎?
孟硯青一直從旁看著,看著陸緒章那異樣平靜下隱藏的瘋狂,也看著林慧的痛苦。
就在林慧臉色煞白幾乎瀕臨死亡的時候,孟硯青終于道:“緒章,放開,我還有話要和她說�!�
陸緒章聽到她的聲音,頓了頓。
他擰著眉,用泛著猩紅的眼睛看著她。
他好像沒明白她的意思。
他現(xiàn)在一心一意想懲罰那個林慧,想讓那個林慧付出代價。
孟硯青:“我想問她幾句話,你放開�!�
林慧眼中泛起絕望的哀求。
一個人,她也許會輕生也許會厭世,但是在瀕臨死亡的這一刻,她一定是想活下去的。
現(xiàn)在,她活下去的希望竟然寄托于她最厭恨的孟硯青了。
她只恨為什么孟硯青的聲音是如此不疾不徐。
好在,陸緒章聽懂了。
他扼著林慧的頸子,以很低的聲音道:“不要發(fā)出聲,今晚這件事既然已經(jīng)開了頭,那我們都沒有回頭路,你把事情鬧大,最后死的一定是你�!�
他聲音冰寒,危險而極有震懾力。
林慧顫抖著,心里卻絕望地明白,他說的是對的。
她好像鉆進(jìn)了孟硯青的圈套。
這不是尋常地方,這是首都飯店,戒備森嚴(yán)的地方,但是現(xiàn)在,她一個已經(jīng)被開除的人卻偷偷跑到這里。
槍子不長眼,她就算變?yōu)橐痪呤w,都不是什么稀奇的。
這時候,陸緒章終于放開了她。
她無力地跌落在地上,地上濕滑,她渾身占滿了污泥和殘葉,狼狽不堪地嗆咳著。
可她不敢發(fā)出聲音,只能捂緊了嘴巴。
這時候,孟硯青卻蹲下來,她抬起手來,竟然非常體貼地扶住了她,還幫她捶了捶背。
林慧卻只覺得驚恐不已。
她像看鬼一樣看著孟硯青。
孟硯青笑了下:“你看,他想殺你,我想救你,你卻對我這樣。”
林慧臉上便露出一種特別難看的,類似哭一樣的表情。
她兩腿無力,瑟瑟發(fā)抖,她完全無法思考,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怎么了。
孟硯青站起身,側(cè)首看向陸緒章:“緒章,我告訴你這些,不是想讓你氣成這樣,冷靜點(diǎn),你這樣,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陸緒章僵硬而緩慢地將視線落在她臉上。
他定定地看著她,粗重的呼吸帶著瘋狂的氣息。
他看著她那過于平靜的眼神,終于一字字地道:“硯青,你不告訴我,你竟然不告訴我,我的妻子臨走前竟然那么痛苦!”
孟硯青:“你看,你也沒告訴我那些,所以我要從一個外人的信中去知道你工作的情況�!�
陸緒章咬牙切齒:“我在意嗎?我會在意那些嗎?你覺得我會在意嗎?不是說好了嗎,一起面對這一切!”
孟硯青:“可是我在意,我在意的事情有很多。”
陸緒章看著她的冷靜,心中便涌起無盡的冷和痛。
孟硯青卻垂下眼,看向地上的林慧。
林慧捂著自己被掐傷的喉嚨,茫然地看著他們。
她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心中只覺得詭異恐懼。
在這樣一個暗黑的雨夜里,在經(jīng)歷了這些后,她腦子里很亂,她甚至已經(jīng)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孟硯青:“慧姐,他剛才只是一時激動,放心,我做不出殺人放火的事情,你現(xiàn)在有什么話,可以問問他。”
她補(bǔ)充說:“這是你最后的機(jī)會了,以后,你再也沒有機(jī)會見到他了。”
林慧心神一顫,她哆哆嗦嗦地仰起臉,望向陸緒章。
可是那個溫柔寬容的紳士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身戾氣的煞神。
孟硯青安撫地握住陸緒章的胳膊:“緒章,我希望你能理智如實(shí)地回答她的問題,她犯了不該犯的錯誤,但我想知道,這是為什么,所以冷靜下,我們好好溝通下這個問題,我想,她也有些話要問你。”
陸緒章視線落在林慧臉上,眼神格外冰冷:“我也想知道,我是殺你父母了,還是擋你財路了,你要這么對我?”
林慧聽著,心痛得無以復(fù)加。
那個她曾經(jīng)那么仰視的男人,如今他的情緒卻處處被孟硯青牽扯著。
孟硯青怎么說,他就怎么想。
她心里泛起無盡的苦澀,不過到底是咬牙道:“陸同志,其實(shí)我只是想知道,我哪兒不如她,我怎么就不如她,我想知道!”
陸緒章蹙眉。
林慧只覺得剛才那些話感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顫抖著道:“我就想知道,為什么是她,而不是我?”
陸緒章微抿下唇,有些困惑地看著她。
他的這種困惑,在林慧來說是凌遲一般的羞恥。
她知道自己有多不要臉,但是她真的想知道。
十三年了。
十三年的時間里,首都飯店的每一個早上,都是她渴盼看他一眼的早上。
這份晦澀的情懷無人知曉,她就這么暗藏了十三年。
本來這個世界應(yīng)該繼續(xù)沉默地運(yùn)轉(zhuǎn)下去,本來她永遠(yuǎn)不會訴諸于口。
但是孟硯青的出現(xiàn)讓她不甘心了。
陸緒章在長達(dá)十秒的沉默后,終于開口:“我想告訴你,在我眼里,你從來都是首都飯店的工作人員,在工作上我們有些交際,我是幫你當(dāng)成一個合作者看待,除此之外,你在我這里沒有其它任何特殊含義�!�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在這個前提下,你沒有資格問我這種問題,我也沒有必要回答這種問題。在大部分情況下,面對一個女性我會保持風(fēng)度保持禮貌,但這并不意味著隨便一個什么陌生女人都可以沖過來質(zhì)問我為什么�!�
他冷笑一聲:“更不意味著,她有資格去向我妻子討伐什么�!�
他鄙薄地看著她:“至于和我妻子比,你配嗎,你配嗎?從里到外,你哪一點(diǎn)配和我妻子比?她是天上月你就是地上的泥,你渾身骯臟,你竟然癡心妄想和我妻子比?”
“你是首都飯店的服務(wù)員,我出于禮貌,尊重你的工作,尊重你們每個人,但離開這里,你是誰,我會多和你說一句話嗎?看都不會看你一眼,是什么讓你這么自以為是,竟然想和我的妻子比?”
林慧怔怔地聽著這些,整個人痛得幾乎蜷縮起來。
那是她仰慕了十三年的人,他現(xiàn)在用那么鄙夷的眼神看著自己,他用這么直白的話來狠狠打擊著自己,滿心滿眼都是厭惡。
他只是要維護(hù)他的孟硯青。
然而,顯然陸緒章不會那么輕易放過她:“我心愛的妻子沒了,十年時間,她受了多少苦,但你呢,你依然在這里光鮮著,你見到我,依然和我笑著打招呼,你難道不該付出代價嗎?”
林慧倒吸口氣,渾身痛得幾乎無法喘息。
*
回來的時候,是陸亭笈陪著孟硯青的。
外面下雨了,寧家過來人,把寧碧梧接走了。
周圍來了一批警衛(wèi)員和首都飯店安保人員,飯店外面也停了很多警車。
陸亭笈扶著孟硯青上車的時候,孟硯青甚至仿佛看到一些便衣。
她隱隱感覺不對勁,就算鬧出今天這個事來,也不至于這么大的陣仗。
外面像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是很高級別的大事。
陸亭笈臉色凝重,他陪著孟硯青上車后,便落下了吉普車的窗簾:“母親,外面的事和我們沒關(guān)系,我們先回家�!�
孟硯青:“嗯。”
其實(shí)車子回去家里就幾步路,到家后,那司機(jī)和警衛(wèi)員下車了,站在一旁。
孟硯青疑惑,陸亭笈過去和他們說了聲,他們先離開了。
之后陸亭笈陪著孟硯青進(jìn)屋。
進(jìn)屋后,孟硯青打了一個寒顫。
她被淋了雨,身上冰冷,臉色也蒼白。
陸亭笈擔(dān)憂地抱住她:“母親,你怎么了?父親做什么了?那個女人到底做什么了?”
孟硯青恍惚地抬起眼來,看到兒子急切的眼神。
他茫然無措,琥珀色的眸子蘊(yùn)滿了擔(dān)憂。
孟硯青看著這樣的陸亭笈,便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她看到了那個無助的小男孩。
她便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腦袋:“亭笈乖,沒事的。”
她說出話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干澀虛弱。
不過她還是努力扯唇笑了笑:“我會好好的,不會有什么,我會一直陪著你�!�
陸亭笈便一下子抱住了孟硯青,緊緊地抱在懷里。
他喃喃地說:“是不是父親做什么了?他是不是害你難受了?你告訴我,我去找他!”
孟硯青伸出手,按住了陸亭笈的肩膀:“別�!�
她的手并沒什么力氣,但是足以讓一個血?dú)夥絼偟纳倌晁查g柔軟下來。
陸亭笈看著孟硯青蒼白的面容,小心翼翼地道:“母親……”
孟硯青便伸出手抱住了兒子。
十一年了,他已經(jīng)和他父親一樣高,比她高出許多,再不是可以被她隨便摟在懷中的小孩子了。
不過她還是以著他小時候的姿態(tài)將他抱住,抱住后,她低聲道:“真的沒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累到我連動一下手指頭都累�!�
她無力地趴在兒子的肩頭:“亭笈,我好累……”
陸亭笈心疼地?fù)е�,喃喃地道:“我把你放在床上,你躺這里,要不我叫醫(yī)生,我打電話找醫(yī)生�!�
孟硯青:“沒事……不用叫醫(yī)生,我只是想休息一會�!�
陸亭笈忙抱著孟硯青,將她放到床上,又趕緊幫她蓋上被子。
他小聲說:“你要喝水嗎?”
孟硯青搖頭:“我想躺一會�!�
陸亭笈點(diǎn)頭,他看著她,道:“那我守在外面,你有什么不舒服,隨時叫我�!�
孟硯青頷首,閉上了眼睛。
陸亭笈出去后,一眼便看到了陸緒章。
陸緒章面無表情地走進(jìn)來。
他額發(fā)微濕,雙眸幽深泛紅。
陸亭笈看到父親,冷笑一聲:“到底怎么了?本來好好的,結(jié)果呢,是不是遇到你在外面的女人了?我母親現(xiàn)在活得好好的,你是要把她活生生氣死嗎?”
被雨意充斥著的夜色中,陸緒章眼神冷漠幽深。
陸亭笈卻沒來由一股子惱,他憤怒地道:“離我母親遠(yuǎn)點(diǎn),我不想讓她看到你!你滾!”
面對咆哮的兒子,陸緒章聲音喑�。骸白岄_,讓我去看看她�!�
陸亭笈攥緊了拳:“看?你是不是想故意氣她,你把她氣死,你正好前途遠(yuǎn)大了是不是!”
陸緒章冷冷地望著兒子:“你在說什么?”
陸亭笈勾唇,嘲諷地笑:“跟我過來�!�
父子兩個走到了墻角偏僻處,這里沒什么遮攔,縹緲的雨絲自屋檐旁飛落。
陸亭笈透過那朦朧雨霧看著父親,道:“我沒說錯吧,我說錯了嗎!母親死了,你沒了拖累,你飛黃騰達(dá),你再也不用擔(dān)心你妻子的成分,你可以出國留學(xué)可以逍遙自在了!
陸緒章緊緊抿著唇,盯著兒子,一字字地道:“這些話,你從哪里聽到的?”
他的聲音非常輕,但卻透著異樣的危險,仿佛雪山崩塌前的寧靜。
陸亭笈低吼:“你管我從哪里聽到的,這是事實(shí),事實(shí)!難道不是嗎?你就是對不起我母親,是你逼死了她,她死了你得多高興,迫不及待就趕緊出國了!”
陸緒章看著憤怒的兒子,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以后有機(jī)會我和你解釋,現(xiàn)在我只想告訴你,這都是子虛烏有!”
說完,他就要轉(zhuǎn)身,進(jìn)屋。
陸亭笈卻攔住了他:“我不許你進(jìn)去!現(xiàn)在她和你沒關(guān)系,你滾遠(yuǎn)點(diǎn),她不想看到你!”
一陣風(fēng)吹來,夜雨疏狂,陸緒章眼神凜冽:“讓開。”
陸亭笈嘲諷,咬牙:“我就不讓開!”
陸緒章不再理他,徑自往前。
陸亭笈見此,自然上前攔住。
陸緒章:“陸亭笈,不要以為你是我兒子我就得讓著你!”
陸亭笈咬牙:“我尊愛老幼,我早就受夠了!”
說完,他直接一拳打過去:“你對她不好,你就是對她不好!”
陸緒章冷笑,應(yīng)戰(zhàn),一時父子兩個扭打起來。
風(fēng)急雨驟,一個年輕氣盛怒氣張揚(yáng),一個冷沉瘋狂滿身戾氣,兩個人竟打得不可開交。
*
孟硯青躺在那里的時候,確實(shí)有些無力,外面簌簌風(fēng)聲讓她想起曾經(jīng)的那十年。
她不甘,無奈,絕望,低落,各種情緒都在絞著她的心。
她是自由的,可以在空中隨風(fēng)飄蕩,但又是被禁錮的,禁錮在這無人的天地,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她用了十年的時間封印過去,學(xué)會放下,但現(xiàn)在,曾經(jīng)的一切好像決堤的洪水,就要洶涌而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雨好像停了,外面也沒什么動靜了。
她覺得有些口干,抬腿就要起身,誰知道剛坐起來,外面就響起陸緒章的聲音。
“硯青,你醒了?”
他的聲音沙啞,聽起來有些奇怪。
孟硯青應(yīng)了聲:“嗯�!�
陸緒章:“那我進(jìn)去了?”
她點(diǎn)頭,之后馬上就聽到陸亭笈的聲音:“母親!”
這么說著,門開了,大小兩個男人都進(jìn)來了。
他們乍一進(jìn)來,孟硯青困惑地看著他們。
陸緒章下巴那里好像淤青了,而兒子額頭紅了一塊。
她疑惑:“怎么了?你們兩個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是首都飯店的事?”
她看著陸緒章:“現(xiàn)在什么情況了?”
她是有信心陸緒章能處理得很好,但這父子兩個的情況一時讓她有些茫然。
陸緒章忙道:“沒什么。”
陸亭笈解釋道:“剛才上臺階的時候,地上濕滑,父親腳底下打滑,我過去扶他,結(jié)果我們都摔了�!�
陸緒章神情微頓,看向兒子。
陸亭笈沒什么表情的樣子。
好在,孟硯青并沒說什么,只是輕輕“哦”了聲。
陸亭笈小心翼翼地道:“母親,你餓了嗎?渴了嗎?哪里不舒服嗎?”
陸緒章聲音壓得很低,仿佛生怕驚到她:“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孟硯青茫然了一會:“你們不用這樣,我只是剛才有些累,現(xiàn)在好多了�!�
陸亭笈:“那就好�!�
陸緒章:“家里有新鮮的牛奶,我剛讓人送來的,你喝口嗎?這樣能安神�!�
孟硯青想了想,點(diǎn)頭。
陸緒章便吩咐陸亭笈:“去給你母親熱一下牛奶吧�!�
陸亭笈抿唇,看了眼陸緒章,倔強(qiáng)又充滿敵意。
陸緒章:“怎么,你不想照顧你母親嗎?”
孟硯青見此,道:“亭笈,你幫我熱牛奶吧�!�
她這么一說,陸亭笈臉色頓時和緩了:“嗯,母親,你好好躺著,我給你熱牛奶�!�
說完,警告地掃了陸緒章一眼,然后自己跑出去了。
等陸亭笈出去后,孟硯青看著陸緒章:“說吧,怎么了,你們打架了?”
陸緒章:“也沒什么,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講和了�!�
孟硯青:“因?yàn)槭裁�?�?br />
陸緒章微垂著眼睛,沉默了會,才道:“因?yàn)檫^去,他可能有些誤會,我也和他講了——”
孟硯青:“哦。”
陸緒章抬眼,看向孟硯青:“硯青�!�
孟硯青沒應(yīng)聲。
陸緒章走過去床邊,蹲下來,之后伸出手,以很溫柔的姿勢抱住她,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一碰就消失的一縷煙。
等到陸緒章將她踏踏實(shí)實(shí)抱在懷里,才有了安穩(wěn)感。
他抱緊了,讓她柔軟的身體貼在自己胸口,用自己的唇急切地吻著她的,之后才喃喃地道:“硯青,對不起,這是我的錯,我沒有照顧好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孟硯青:“你沒有必要說對不起,因?yàn)槭俏也蛔屇阒赖摹!?br />
只是一個林慧而已,首都飯店的服務(wù)員,哪怕那個時候陸家再境況不佳,捏死她都是輕而易舉的。
但是孟硯青沒有告訴陸緒章,因?yàn)榱只鄣男耪f的是事實(shí),因?yàn)樗蚕胫�,在陸緒章每日的忙碌中,他到底因?yàn)樗芰耸裁次?br />
陸緒章抱著她,低聲道:“現(xiàn)在告訴我,可以嗎,我想聽你說。”
孟硯青,輕嘆:“這件事其實(shí)已經(jīng)過去了,也不是誰的錯,是時代的錯,反正也是趕上了,沒辦法�!�
趕上她家里出了事,趕上她父親被戴上帽子去世,趕上她生孩子,趕上她產(chǎn)后抑郁,趕上那個社會的種種光怪陸離。
她笑望著陸緒章:“所以這件事沒有誰錯了,我也不會怪你,不過說實(shí)話,事到如今,我想著這林慧,終究是意難平�!�
陸緒章:“你說�!�
孟硯青:“其實(shí)我很好奇,你到底惹了多少桃花債。”
這不是一個問句,她也沒有真想知道。
陸緒章靜默地看著她。
孟硯青:“為什么我一直不想聲張我們的事,因?yàn)槲覀冎g本來就有很多問題。你這人這么招蜂引蝶,你天生就是風(fēng)流,你隨便對別人笑一下,女人就會撲過來喜歡你!”
說到這里,她陡然情緒上來了:“你看看,光首都飯店的服務(wù)員就有一個,那釣魚臺賓館呢,那和平賓館呢,那聽鸝館呢,還有你們單位,別的單位,各種你接觸過的女性,我估計我借給你兩只手,你都數(shù)不清!”
陸緒章抿著唇,視線一直落在她臉上,就那么安靜地看著她。
孟硯青努力壓抑下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去回憶那些不開心的事。
之后,她道:“你承認(rèn)吧,你這種男人就不適合當(dāng)丈夫,誰嫁給你誰糟心!”
陸緒章握住她的手腕:“硯青,你要我怎么樣你都可以告訴我,只要你告訴我,我都可以改�!�
孟硯青想了想,卻道:“不,你不需要改,你不需要為任何人改變,我覺得你這樣挺好的。”
陸緒章:“但你覺得我這樣不適合你,是不是?”
孟硯青頷首:“對。我就是不喜歡,你太風(fēng)流,很多女人都喜歡你,我很煩,我希望我的丈夫只屬于我,眼里心里只有我,我希望過清凈的日子,沒有女人用覬覦的目光看著我的丈夫!像我嫉妒心這么強(qiáng)的女人,怎么會容忍這個!”
她眉眼驟然泛冷:“陸緒章,但凡有個女人多看你一眼,我都恨不得殺了你,然后讓你滾!”
陸緒章垂下眼睛:“還有嗎?你可以繼續(xù)說,什么都可以說�!�
孟硯青:“自從我們結(jié)婚后,我并不開心,一點(diǎn)不開心,我不想回到過去!”
她攥著拳,大聲道:“我討厭我每天只能待在家里望著天空,我討厭我坐在窗前只能看到院子里的花,我也討厭你會出去應(yīng)酬,討厭你很忙我卻很閑,我討厭孩子的哭聲,討厭保姆每天都要熬的燕窩湯!”
她一口氣說了很多討厭,一些日常的瑣碎,一些并不算是什么壞事的小事,在她心里,都是討厭的。
也許因?yàn)樾那椴缓�,也許因?yàn)楫?dāng)時的大環(huán)境,所以看什么都是灰色的,都是討厭的。
他可以在外工作交際,而她只能悶在家里,她的人生失去了翅膀,她除了他和孩子,幾乎一無所有了。
她越說越多,越說越激動,最后她終于道:“還有,我討厭你!我說小孩子應(yīng)該橫著放你非說豎著放,你還非要說紅茶比咖啡好喝!”
陸緒章聽著,唇邊便泛起一個笑,有幾分苦澀又有幾分無奈的笑。
不過這笑如風(fēng)吹煙云,轉(zhuǎn)眼即逝,于是他的眼睛里便只有蕭條了。
他自那仿佛冬日的荒蕪中看著她,就像望著過去十年孤冷的歲月。
他低聲道:“還有嗎,都告訴我,把你曾經(jīng)所有的不滿都告訴我。”
孟硯青在說完這些后,卻有些泄氣了。
心里那股氣沒了,她也沒什么想法了。
她搖頭:“暫時沒了吧�!�
輕嘆了聲,她頹然地道:“所以你知道,你呢,當(dāng)情人挺好的,當(dāng)丈夫就算了,我這輩子一定不會再嫁給你,誰嫁給你誰都不長命!”
她喃喃地道:“你因?yàn)槿~鳴弦泛酸,因?yàn)榛艟松鷼�,因�(yàn)橹x閱惱火是嗎,那都是你該的,你就該嘗嘗這種滋味,嘗嘗我曾經(jīng)嘗過的滋味!”
陸緒章望著孟硯青的眼睛,以一個極低的聲音道:“你說這些,其實(shí)我很高興,硯青,我很高興,高興我還能聽到你說這些�!�
十年了,他在無數(shù)個夜晚自問,試圖向那無邊夜色問一句為什么,卻不能得到一聲應(yīng)答。
現(xiàn)在,他竟然聽到了她一股腦發(fā)泄給自己的埋怨。
鮮活的,真實(shí)的,把昔日那些逝去的歲月一下子扯到他眼前的埋怨。
孟硯青苦笑一聲:“我死了后,一直居無定所,四處飄蕩,連自己的身體都做不得主,就連一陣煙一陣風(fēng)都可以欺凌我,鞭炮一響我就很害怕�?晌疫是努力想靠近你,想看看你,但是我看到什么,看到你和別的女人相親,看到你依然光鮮明亮,我好恨,好氣�!�
陸緒章顫抖著伸出手,安撫地握住了她的手:“硯青,聽我解釋可以嗎,你走了后,我很難過,我出國遇到你哥哥,發(fā)生了一些事,我情況一直不好,回來后,我——”
孟硯青:“不不不,我不想聽你解釋,我不管前因后果,我只知道,那一刻我好痛苦,好痛苦,我不明白為什么,我明明死了卻還要看著這人世間的一切,我寧愿不知道!如果我已經(jīng)下了黃泉,你便是和別人結(jié)婚生子我都不在意,但是我偏偏看到了,我看到了,這就如同凌遲一般,這就是一刀刀割著我的心,我無法接受!”
陸緒章怔怔地看著她。
孟硯青:“所以我發(fā)誓,如果我們有下一輩子,我一定要讓你嘗到我的痛苦!讓你嫉妒讓你瘋狂,把我所有遭遇過的,都讓你嘗一遍!”
陸緒章的黑眸幽深,里面藏著說不出的復(fù)雜情緒。
他喃喃地道:“硯青,我就在這里,在你面前,你要我怎么樣都行�!�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看,我的心在跳,你可以攥住它,為所欲為,你就算要我死,我也不皺一下眉頭�!�
孟硯青看著這樣的陸緒章,突然笑了。
她笑著說:“好,很好,我可以為所欲為,是嗎?”
陸緒章定定地看著她:“對,你怎么樣都可以�!�
孟硯青眸中卻突然泛起妖嬈的濕潤來,她抬起手來,輕柔地?fù)徇^他線條分明的面龐。
陸緒章便覺,她的眼神纏綿悱惻,把他的心緊緊縛住。
她是孟硯青,世上獨(dú)一無二的孟硯青。
一個眼神便可以讓他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孟硯青。
孟硯青嘆了聲:“你還記得,我們說過,我要談三個對象嗎?”
陸緒章:“對,我當(dāng)然記得,我答應(yīng)你的,但是你已經(jīng)放棄了,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認(rèn)為你已經(jīng)放棄了這個約定�!�
孟硯青卻笑了:“怎么會呢,你可能忘記了,我和霍君宜結(jié)束時,我說過什么?”
陸緒章陡然間意識到了什么,他突然感覺房間內(nèi)充斥著一股異樣冰冷的氣息。
不過他依然不動聲色:“哦,你說過什么?”
孟硯青:“我說,我就干脆從我的追求者中選一個,也不用負(fù)什么責(zé)任,我高興就好,想玩就玩,想結(jié)束就結(jié)束。”
陸緒章聲音沉而慢:“然后?”
孟硯青笑了笑:“所以,你自然就是我隨手撿起來的第二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