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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白此唯無措地眨眨眼,一瞬間被?他眸中鋪天蓋地的痛苦與絕望震撼到了?。

    片刻后,他慌忙地站起身?,顫聲說道:“阿絕、阿絕你?別這樣......”

    白此唯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會(huì)好的。

    片刻后,屋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響動(dòng)。

    接著,便?聽有人喊:“小姜大夫在?嗎?”

    聞聽此言,白此唯連忙帶著冪籬走了?出來。

    屋外,�?恐荞R車,為?首管事打扮的女人見有人走了?出來,隨即上前拱手。

    笑呵呵地問道:“這位郎君,請(qǐng)問小姜大夫在?家嗎?”

    白此唯:“她不?在?,請(qǐng)問閣下有什么事找她�!�

    女人聞言,指揮著手下將身?后兩架馬車上的罩布給掀開,露出了?里面堆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開春的時(shí)候,小姜大夫在?我們店里訂了?六百套的成衣,還?有一個(gè)長(zhǎng)命鎖,要我們做好后送到這里�!�

    說著,便?將手中裝著長(zhǎng)命鎖的木盒遞到了?白此唯的手上,“如今這些都完工了?,郎君檢查一下,若是可以的話我們就先回去了?�!�

    待他點(diǎn)過頭后,女人坐上了?馬車。

    臨行之?際,對(duì)?方?jīng)_白此唯招了?招手,高聲道:“郎君,小姜大夫若是回來了?,托我向她問聲好!”

    白此唯聞言怔在?了?原地,抱緊了?懷中的木盒不?知該如何回她。

    好半晌才沉沉地嘆了?口氣,心?頭溢上了?難言的悲傷與惋惜。

    剛轉(zhuǎn)身?去,便?見柳驚絕不?知何時(shí)站在?了?自己身?后。

    青年的手中,正緊緊地抓著一件嬰兒才能穿的小衣。

    他垂著頭,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上面,浸濕了?布料。

    好半晌才哽咽出聲,“小白,你?說妻主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聞聽此言,白此唯看?向兩側(cè)堆疊起來將近有一人多高的衣物。

    一側(cè)是男子的成衣,春夏秋冬四季皆有,且大多都是柳驚絕喜愛的青衣。

    另一側(cè)是孩子才能穿的小衣,由小到大,由春至冬,各式各樣。

    正常情況下人只會(huì)挑上兩三件,而不?是一下買那么多。

    姜輕霄此舉,就仿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提前準(zhǔn)備的一樣。

    看?得少年驚嘆的同?時(shí),心?口也?不?由得發(fā)酸。

    忽然有些理解柳驚絕方才的那句‘你?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有個(gè)女人,即使預(yù)料到了?自己的未來,也?心?甘情愿地救他,縱使死后也?在?用自己的行動(dòng)愛著他,他或許也?接受不?了?對(duì)?方的突然離去吧。

    好半晌,白此唯才傷感地回他,“我聽聞世?上有人做會(huì)預(yù)知夢(mèng),或許小醫(yī)仙也?做過吧�!�

    柳驚絕聞言,憶起了?姜輕霄那晚的異常。

    心?中震慟無比,悲泣出聲。

    嘶啞地喊道:“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你?不?肯自私一點(diǎn)?

    為?什么要擋在?我面前?

    為?什么......死后還?要這般對(duì)?我。

    白此唯見狀,哽咽答道。

    “因?yàn)?她愛你?,她之?所以做這一切,都只是想要你?好好活著�!�

    說著,他強(qiáng)忍著眼淚,將手中的那條長(zhǎng)命鎖塞到了?青年的手中。

    緩緩地握緊了?柳驚絕的手。

    “阿絕,為?了?小醫(yī)仙、為?了?你?們的孩子,活下去吧!”

    ————————

    “阿絕......阿絕,醒醒。”

    恍惚間,有誰在?輕聲喚他。

    柳驚絕迷蒙地睜開眼睛,下一刻卻?怔在?了?原地。

    只見女人正淡淡蹙眉,面上滿是擔(dān)憂地俯身?望著他。

    見青年醒了?過來,姜輕霄伸出手,親昵地掐了?一下他沾染了?墨跡的面頰。

    笑著打趣道:“這是誰家小花貓啊,怎么睡在?這兒?”

    誰知下一刻,她便?被?青年緊緊地抱住了?。

    “妻主、妻主,我的妻主......”

    柳驚絕哽咽出聲,心?中無盡的思念與愛意在?此刻統(tǒng)統(tǒng)化作了?淚水,流淌下來。

    他抱緊了?面前的女人,恨不?得融入她的骨血之?中,不?斷地重復(fù)著,“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姜輕霄見狀,下意識(shí)地回抱住了?青年。

    溫聲問道:“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聞聽此言,柳驚絕在?她懷中驚慌慟哭,拼命地哀求道:“求求妻主,不?要離開我,不?要再丟下我一個(gè)人了?好不?好......”

    見狀,姜輕霄抱著青年坐在?了?榻上,將痛哭不?止的他密密地圈在?了?懷中。

    長(zhǎng)指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揩凈了?他面上的淚水,溫聲解釋道。

    “今日回家時(shí),經(jīng)過了?一個(gè)橘園,想著你?最近孕吐一直吃不?下飯,就買了?些酸橘給你?,所以回來晚了?些�!�

    說著,她與柳驚絕額頭相抵,柔聲道:“沒有離開阿絕,不?會(huì)丟下阿絕的。”

    姜輕霄見他還?在?落淚,當(dāng)即俯身?在?柳驚絕的額頭印下一吻。

    “別哭了?,我瞧著心?疼�!�

    見青年的情緒終于穩(wěn)定了?些,女人伸手摸了?摸他隆起的腹部。

    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樣,孩子今天踢你?了?嗎?”

    柳驚絕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她,怔怔搖頭。

    姜輕霄見狀,溫柔一笑,“那就好,若是孩子再踢你?,你?就對(duì)?我說�!�

    接著,她故作嚴(yán)肅地板起了?臉,“等她出來,我一定幫你?教訓(xùn)她�!�

    聞聽此言,柳驚絕方破涕為?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一瞬不?瞬地望著面前失而復(fù)得的愛人,傾身?哽咽著乞求道。

    “妻主,再親親我好不?好?”

    話音既落,淚水又一次落了?下來。

    姜輕霄聞言,笑著道了?句好。

    隨即,緩緩俯身?。

    可就在?下一刻,一股悶痛自柳驚絕的腹部傳來。

    面前的女人,瞬時(shí)間消散在?了?他眼前。

    “不?、不?要!”

    柳驚絕驚呼出聲,驀地睜開了?雙眼。

    入目是濃稠的一片黑暗,他大睜著雙眼,任由淚水源源不?斷地自眼角滑落,浸透了?鬢發(fā)。

    直至夢(mèng)中姜輕霄的殘影,一點(diǎn)點(diǎn)地模糊,消失不?見。

    腹部的悶痛持續(xù)不?斷地傳來,卻?怎樣都蓋不?過青年的心?痛與失落。

    好半晌,柳驚絕方抱緊了?懷中姜輕霄的里衣,緩緩地蜷縮在?了?一起。

    少頃,語(yǔ)氣委屈地言道:“妻主,孩子又踢我了?,好疼,你?幫我教訓(xùn)她好不?好......”

    寂靜的夜里,無人應(yīng)聲。

    半晌后,榻上傳來青年的哭聲。

    壓抑而絕望。

    第43章

    四十三個(gè)鰥夫

    夏過冬至,

    秋去春來。

    不大的竹屋周圍,已?然?種滿了叢叢的香豌花。

    書案前,一位穿著朱殷小褂,

    脖頸上掛著一條平安鎖的垂髫幼女,

    在伏案認(rèn)真寫著什么。

    待最后一筆落下,

    女童跳下木椅,

    拎著竹箋小跑著來到了院中。

    “阿爹,茴兒寫完了�!�

    翠衣青年似是在發(fā)呆,手中拿著繡了一半的繡棚,

    望著院中的某個(gè)角落,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

    他身形消瘦,

    膚色蒼白,背影猶如一根細(xì)細(xì)的青竹,看似堅(jiān)韌挺直,

    卻?又仿佛隨時(shí)可以?崩折。

    長(zhǎng)睫下的一雙精致柳眼,黯淡無光,唯有眼尾處墜著的一顆朱痣,依舊血紅剔透。

    好半晌,

    柳驚絕才怔怔地緩過神兒來。

    “阿爹,茴兒寫完了�!�

    女童好似早已?對(duì)父親的舉動(dòng)見怪不怪了,

    又一次細(xì)聲重復(fù)。

    柳驚絕聞言,接過她手中寫滿字的竹箋。

    小姜茴雖年歲不大,

    寫得字卻?極其端正,

    一撇一捺,一板一眼隱約可見風(fēng)骨。

    她只所以?這么努力,

    是因?yàn)榘⒌Uf她阿娘的字寫得極其風(fēng)雅飄逸。

    自己也要像阿娘一樣。

    “嗯�!�

    柳驚絕細(xì)細(xì)檢查了一遍后,放下了手中的繡棚。

    伸手撫了撫女兒毛絨絨的發(fā)頂,

    溫聲道?:“寫得不錯(cuò),可以?獎(jiǎng)勵(lì)茴兒吃一次小餛飩。”

    聞聽此言,女孩抿嘴笑?了起來。

    姜茴的眼睛肖像極了她阿娘姜輕霄,一雙漂亮的杏眼,茶色的眼瞳清澈明亮。

    笑?起來時(shí),融融暖暖地蕩漾著波光,柔得如同三月里的春陽(yáng)。

    見狀,青年也跟著微微揚(yáng)唇,不自覺濕了眼。

    棠鎮(zhèn)上,依舊人潮熙攘。

    柳驚絕頭戴幕籬,牽著女兒慢慢地往前走著。

    小姜茴雖不是第一次來鎮(zhèn)上的集市,卻?仍是十分的好奇。

    隨著父親的腳步,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

    街邊有人在演日影戲,周圍很是熱鬧。

    她只聽了幾句唱詞,便認(rèn)出了對(duì)方演得正是阿娘為阿爹寫的那折戲。

    小姜茴數(shù)次想將?那場(chǎng)戲完整地看一遍,卻?又不想惹得阿爹生氣傷懷,只能次次作罷。

    她猶記得阿爹唯一一次對(duì)自己發(fā)怒時(shí)的場(chǎng)景。

    并對(duì)此心有余悸。

    當(dāng)時(shí)的小姜茴,在第一次下山后,便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與其他孩子的區(qū)別。

    回家后便問自己的父親要阿娘。

    【我阿娘去哪了,為什么旁的孩子和小妖怪都有阿娘,獨(dú)獨(dú)我沒有,是不是阿娘不要我們了......】

    那天,一向疼愛自己的父親,冷著臉狠狠地打了她的手心,并勒令她一天不許吃飯,面壁思過。

    小姜茴委屈又難過,偷偷地跑去找了小白叔叔。

    叔叔聽罷,長(zhǎng)嘆了口氣,最后告訴了她阿娘離開他們的原因。

    小姜茴隨即意識(shí)到自己說錯(cuò)了話,急匆匆地跑回家想要向父親道?歉。

    卻?透過未合攏的門縫,看到阿爹正蜷縮在榻上,緊緊地抱著阿娘的舊衣。

    哭得甚是傷心。

    自此,她再未敢在父親面前,提過一次阿娘。

    二人很快便到了常去吃的那家餛飩攤。

    攤主陸嬸一下便認(rèn)出了他們,熱情地招呼著青年坐下。

    “還?是三碗灑上辣子的小餛飩是吧�!�

    陸嬸笑?呵呵地一邊說,一邊燃著火。

    柳驚絕點(diǎn)了點(diǎn)頭,未再言語(yǔ)。

    小姜茴則緊緊地挨著爹爹坐下,聚精會(huì)神地看著方才新買來的連環(huán)畫本兒。

    不大一會(huì)兒,攤主便將?兩碗餛飩端了上來,隨后用腰間的抹裙隨意地擦凈了手。

    “另一碗餛飩還?是給您打包回去?”

    見柳驚絕應(yīng)了聲,陸嬸利落地說了句行。

    隨即又接道?:“其實(shí)?啊,餛飩要趁熱吃才好,下次喊著小姜大夫一起來,不然?的話帶回家面皮都泡馕了......”

    攤主隨意的一句話,聽得青年瞬時(shí)怔在了原地,心臟和咽喉仿佛被人緊緊攥住了一般,又疼又澀。

    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姜茴察覺到了父親的異常,立刻機(jī)靈地開口。

    “陸奶奶您做的小餛飩太好吃了,即使泡馕了,我阿娘也愛吃!”

    陸嬸被她這番奶聲奶氣的夸獎(jiǎng)給逗笑?了,于?是又給二人上了一碗手打瘦肉丸。

    “乖囡囡,再嘗嘗這個(gè)�!�

    柳驚絕見狀,剛想付銀子給她,卻?被對(duì)方給回絕了。

    “哎呀,還?掏什么錢呀,小姜大夫存俺這兒的錢,都?jí)蚰銈儌z在這吃一輩子了,不用掏、不用掏!”

    隨即,一旁叫賣桂蜜豆花的小販也端了兩碗冰豆花給他們。

    上面灑的桂花蜜,比正常的要多出足足兩倍。

    她搓著手,笑?得憨厚,“俺也是,小姜大夫都交代好了,只要你們想吃,隨時(shí)都可以?來,還?要給你們淋多多的花蜜......”

    夜晚,將?女兒哄睡后,柳驚絕慢慢走到桌前。

    那里,放了一碗已?然?冷透了的餛飩。

    鮮白的雞湯有些凝固了,赤紅的辣子浮在其上,小小的油圈,猶如一個(gè)個(gè)傷口。

    映得整碗餛飩千瘡百孔。

    青年沉默地將?其全部吃下后,開始借著昏黃的燭光繡起未完工的布包來。

    冷辣的痛感在他腹部炸開,越絞越深,而?柳驚絕卻?仍面色如常,走針的動(dòng)作熟稔又輕快。

    不大一會(huì)兒,一個(gè)精致又實(shí)?用的布包便做好了。

    青年展開打量了幾眼后,便將?東西?妥帖地放到一旁,提筆落字。

    親親妻主:

    展信佳。

    前幾日我為你做好的一雙布靴可有收到,大小軟硬可還?合腳?若是喜歡我多再多做幾雙予你。這幾日閑來無事,我又給妻主縫了個(gè)布包,以?后上山采藥你就?可以?帶更多的吃食了。

    茴兒已?經(jīng)長(zhǎng)大了許多,你買的許多小衣已?經(jīng)不能再穿了,她很乖也很聽話,像妻主一樣十分的聰慧,我們先?前買的那些啟蒙書,已?經(jīng)不夠她看了。

    對(duì)了,我最近又新學(xué)會(huì)了蒸米糕與松鼠鱖魚,咱們的茴兒說特別好吃,下次做予妻主吃可好?還?有,即使很忙妻主也不要忘記吃飯,更不要在自己身上試藥了,我會(huì)擔(dān)心。

    盼歸。

    夫阿絕。

    最后一字落筆,青年怔忡許久。

    片刻后,他拿起手中的信箋與一旁的布袋,走到了院中。

    火苗不斷舔舐著紙張布匹,越燃越旺,發(fā)出呼呼的響聲。

    橙黃的火光映在青年消瘦的面上,卻?照不暖他眸底深沉的悲寂。

    柳驚絕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直到盆中的書信與布袋徹底化成了灰燼。

    一陣夜風(fēng)吹過,灰燼飄飄蕩蕩,盡數(shù)送出了問晴山,散在了天地中。

    青年就?這樣安靜佇立著,目送它們遠(yuǎn)去。

    眼尾漸漸沁出淚意。

    柳驚絕又一次在心中祈禱。

    妻主,來我夢(mèng)里。

    ————————

    三百年后。

    九幽的天空,向來是灰蒙蒙的,壓抑又晦暗。

    經(jīng)年不見日光,就?連月亮也是血紅色的。

    老樹枯枝、寒鴉凄切,八百里黃泉路,唯有曼珠沙華開得荼烈。

    奈何橋下,忘川水沉寂無聲,裹挾著幽藍(lán)水下無數(shù)掙扎的黑死魂靈,向西?流去,日夜不停。

    而?此時(shí)城內(nèi)的奉明殿中,正閃耀著燦燦金光。

    巨大的法陣緩緩升起,圍繞殿中女人輪轉(zhuǎn),無數(shù)鎏亮銘文在其中遷流迭起,神圣而?威嚴(yán)。

    姜輕霄在陣中盤膝而?坐,脊背挺直,雙眸微闔。

    神態(tài)端莊而?冷肅。

    她手下掐訣,口中頌咒。

    蓬沛無邊的赤金靈力自她周身沁出,注入流轉(zhuǎn)著的巨大陣法之中。

    殿外?,無數(shù)痛苦絕望極欲解脫的亡靈被吸引,如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涌來。

    聚集在大殿四?周,凝成了一層,厚重如淤泥般的黑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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