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靈寶符命,普告九天......”
隨著金光漸盛,越來越多的冤魂被超度,凄慘的鬼號停止,濃霧漸消。
“......乾羅答那,洞罡太玄,斬妖縛邪,度鬼萬千。魔王束首,侍衛(wèi)我軒,兇穢消散,昭昭九天�!�
尾音既落,殿中金光驟然?一盛。
道?道?光束甚至刺破了九幽上空常年不散的黑云。
整個酆都城頓時都變得明亮了許多。
三殿閻羅之首的秦江王楚萋望見這一幕,不僅咋舌。
超度萬千冤魂極其耗費神力,三界之中,也就?靖嵐戰(zhàn)神如此舍得。
見殿中的女人欲要起身,楚萋剛想上前去扶,對方卻?率先?站了起來。
動作從?容,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神君覺得怎么樣?”
楚萋望著女人泛白的唇角,關(guān)?切地問道?。
聞聽此言,姜輕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無礙。”
說著,便朝殿外?走去。
送姜輕霄出城的路上,楚萋終究沒有按捺下心中的疑問。
皺眉問道?:“神君為何如此執(zhí)著于?超度亡魂?”
就?實?論虛,在這忘川河里、酆都城中,游蕩的孤魂野鬼數(shù)不勝數(shù),她專司其職,對此早已?是司空見慣。
可每次戰(zhàn)后,姜輕霄都會來此超度亡魂,不僅如此,楚萋聽聞她甚至還?會去歸墟超度死去的天兵天將?。
這似乎已?經(jīng)成為了她的一種習慣。
聞聽此言,姜輕霄腳步不停。
片刻后,只簡單道?了幾個字。
“她們不該死�!�
楚萋聽得一知半解,卻?也不好再追問。
不大一會兒,一行人便行至了酆都城門下。
城外?,忘川河沉默流淌。
一座名為奈何的石橋靜靜地佇立其上。
橋上,亡魂在牛頭馬面的驅(qū)使下,正排著長列,一點點地往前走著。
待喝了孟婆湯,前塵盡忘后便能轉(zhuǎn)世?投胎。
原本分外?平常的一幕,楚萋卻?瞧見身前的女人緩緩停下了腳步。
“神君,怎么了?”
她疑惑地順著姜輕霄的目光,朝對岸望去。
只見忘川河畔,一位頭戴幕籬,一襲青衣的男子正靜靜地佇立在一株即將?枯死的柳樹之下。
在四?周衰敗灰蒙的景中,一抹翠青,是那般的顯眼。
這時,一股陰風吹拂起籬紗,飄蕩間依稀顯露出青年蒼白瘦削的下巴。
就?在這時,楚萋忽地聽姜輕霄問道?。
“他是誰?”
第44章
四十四個鰥夫
斗轉(zhuǎn)星移,
凡間?三百年時光,足以湮沒一個人存在的痕跡。
柳驚絕站在早已變?yōu)榱?平地、雜草叢生的舊院中,燃著了?手中的一件衣物,
青幽的火焰瞬時而起,
貪婪地舔舐著布料。
正值仲春,
山腳下萬物萌發(fā),
透涼的夜風乍起,帶著草木萌發(fā)的清香,叢間?蛩蟲交鳴。
青年的眸光隨著最后一絲火光熄滅,
重又?歸于死寂。
黑沉沉的壓抑。
又?一次招魂,失敗了?。
白?此唯望見這一幕,
皺眉看向柳驚絕。
出聲?安慰道:“阿絕,你莫要傷心,我們下次再......”
誰知他話還未說完,
便聽青年啞聲?開口。
“沒有下次了?,這是最后一件。”
聞聽此言,白?此唯心頭一酸。
這三百年間?,柳驚絕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姜輕霄的魂魄,
復活她的念頭。
無論什么樣的法?子,縱使再艱難再荒謬,
他都會去嘗試。
以至于經(jīng)常將自己折騰得遍體鱗傷。
他數(shù)次看不下去,勸柳驚絕不要再做無謂的堅持。
可每次,
對方都只會沉默不語,
接著重蹈覆轍。
時間?久了?,白?此唯便很少再勸了?,
心道這樣也沒什么不好?,只要他不再尋死。
就?在?這時,
柳驚絕突然出聲?。
“小白?,我有些累了?�!�
白?此唯聞言,驚訝地眨眨眼,急忙回他,“你想通了??”
青年沒有應(yīng)聲?,而是淡淡地揚唇,“前幾日,茴兒來信說,她通過了?玉源仙府的考核,成為了?綺綾仙君的座下弟子�!�
“當真?”
白?此唯驚喜出聲?。
這世間?,所?有生靈皆分三六九等,仙人為上、凡人次之、妖魔鬼怪最末。
仙魔長久的戰(zhàn)爭,使得他們妖怪幾乎成了?人人避之不及、過街老?鼠般的存在?。
凡人懼之,仙人厭之。
而像姜茴這類人妖混血,處境更是艱難。
必定比常人多受了?不少苦楚,才能脫穎而出成為仙人座下弟子。
想到這兒,白?此唯心疼地皺了?下眉,埋怨道:“你這個?當?shù)囊彩�,茴兒才多大點,你就?忍心送她出山。”
聞聽此言,柳驚絕唇角抿了?抿唇,“她終歸要長大的�!�
“她長大了?,我便好?過了?......”
說著,他眸光游離地望著遠方,寇口群衣無貳爾七五貳八一歡迎來玩面色一閃而過的,是對即將解脫的期待。
白?此唯沒有發(fā)現(xiàn)瞧出他的異常,聞言順勢出聲?勸他,“阿絕,不若你放下吧,這都三百年了?......”
他話雖未說完,可想要表達的意思已經(jīng)十分明?顯。
三百年來無論用?什么方法?都尋不到一個?凡人魂魄。
唯有兩種可能,要么是對方隱藏了?起來,要么是徹底的灰飛煙滅了?。
聞言,柳驚絕垂下頭,語氣篤定。
“妻主她不會故意躲我的......”
那便余下一種可能了?。
想到這兒,白?此唯擔憂地望了?柳驚絕一眼,發(fā)現(xiàn)他說這話時,神情平淡,語氣也不似以前那般悲傷。
隨即稍稍松了?口氣。
拍了?拍他的肩膀,“看開一點,日子還總要過不是,別忘了?你還有小茴兒呢�!�
青年沉默著沒有應(yīng)聲?。
見狀,白?此唯岔開了?話題,笑瞇瞇地說道:“對了?,過幾日是胡兮那小子的生辰宴,你要同我一起去嗎?”
柳驚絕搖了?搖頭,“我還有事要做�!�
白?此唯見狀,也沒再堅持,便由他去了?。
姜輕霄的祭日,是三月二十七。
每年這個?時候,柳驚絕都會來到忘川河邊,一站便是一整日。
在?奈何橋上排隊往生的魂靈中搜尋她的身影。
風雨無阻,一年又?一年。
可每次都是滿懷希望而來,又?落魄絕望歸去。
在?獨自撫養(yǎng)女兒的這三百年里,對于柳驚絕來說,沒有姜輕霄的每一刻都是那么的煎熬。
對她的愛意與思念,更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匯聚成了?汪洋大海,愈發(fā)得濃烈洶涌。
而他整個?人猶如飄蕩在?茫茫海上的一葉扁舟,只有繃緊了?桅桿,才不至于跌入海中。
繼而被無窮無盡的思念,撕成碎片。
記憶里,女人的面容沒有被這三百年的漫長時光所?磨滅,反而愈發(fā)得清晰起來。
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中。
一襲素衣,纖長挺直的背影、彎彎的柳眉,永遠帶笑的杏眼,以及會溫柔親吻他的柔軟菱唇。
在?無數(shù)個?絕望到瀕臨崩潰的夜晚,柳驚絕都是靠反復咀嚼這些回憶,來茍延殘喘。
行尸走?肉般地過了?三百年。
如今,他早已是身心俱疲。
只想盡快解脫。
“柳公?子,你又?來了?啊�!�
忘川河中,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艄婆正撐著烏篷船一點點靠近。
聞聽此言,青年客氣地行了?一禮,撩開了?面前的幕籬,作勢要將手中的金元寶遞給她。
“見過厭婆婆,請問您近日有沒有在?奈何橋上見過一位......”
誰知柳驚絕話還未說完,便被對方打斷了?。
“沒有�!�
“老?婆子我在?這里撐船了?幾千年,就?沒有瞧見你口中說的那個?人!”
接著,厭婆將搜魂船泊到岸邊,上下打量了?岸上的柳驚絕幾眼。
只一年未見,他整個?人又?變得清癯憔悴了?許多。
一雙墨眼,黑沉沉繚繞著愁緒。
淺青色的長衫闊落落地穿在?身上,緊束著的腰身細得不堪一握,面頰消瘦到甚至有些凹陷,皮膚蒼白?到近乎透明?。
朝她伸出的那只手臂,腕骨伶仃得可怕。
周身氣質(zhì)凄然而破碎。
若不是對方上一刻還在?同自己講話,厭婆都擔心他下一刻會突然死去。
隨即,她又?語氣不忍地勸道:“柳公?子啊,你這都來過多少回了?,如果你妻主的魂魄真的在?的話,早就?找到了?,你又?何必如此執(zhí)著,年年都來呢?”
柳驚絕聞言,喉頭一滯。
寬袖下,長指緩緩攥緊。
他必須要年年來,否則,與妻主錯過了?怎么辦。
少頃,青年微微躬身,向厭婆行了?一禮。
幕籬下的聲?音,平淡縹緲得辨不清情緒。
“無妨,那我明?年再來�!�
話畢,就?在?柳驚絕轉(zhuǎn)身欲走?時,又?驀地被厭婆給喚住了?。
“柳公?子,老?婆子實?話同你說罷!”
她皺眉四下觀望了?片刻,壓低聲?音道:“你等不到她了?�!�
聞聽此言,柳驚絕心口猛地一悸,驚訝地脫口而出,“為何?”
厭婆憶起自己曾經(jīng)無意間?瞧見的那幕,搖頭嘆了?口氣。
“你是不是說過,你那凡□□主生前是個?善人,死后還會虹化?”
聞聽此言,柳驚絕點了?點頭。
厭婆撐著船桿猶豫了?許久后,最終隱晦地開口,“那便是了?,她們要的就?是這樣的人,你妻主興許早就?被填了?爐子......魂飛魄散了?。”
說罷,厭婆用?力一撐船槳,搖搖晃晃地駛離了?岸邊。
獨留青年一人,僵硬地頓在?了?原地。
整個?人如墜冰窟。
與此同時,河對岸的酆都城門下,楚萋身側(cè)的副官將門前站著的守門神給喚了?過來。
副官一指對面,問道:“神君問話呢,他是誰?”
左門神回身瞧了?一眼后,恭敬地對著姜輕霄與楚萋行了?一禮。
“回二位神君,那是一只名喚柳驚絕的小蛇妖,因三百年前死了?凡□□主,所?以每年都來這里尋他妻主的轉(zhuǎn)世�!�
她頓了?頓,斟酌著說辭,“他第一次來時,想要私闖進城,被我和右護法?識破后給打了?出去,以后每年都會來,不過只是站在?河對岸并未再闖城,我們也就?沒再理會......”
左門神話音剛落,楚萋笑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他��!”
見姜輕霄望向了?自己,楚萋解釋道:“那日他闖城時我與我家夫郎剛好?經(jīng)過,本來是想要罰他魂飛魄散的,不過我家夫郎聽他是為了?尋自己的妻主,感動于這小蛇妖的癡情,于是向我求情放了?他一條生路�!�
秦江王位居三殿閻羅之首,處事雷厲風行手段狠辣,在?天界卻?是出了?名的懼內(nèi)耳根軟,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也不奇怪。
說罷,楚萋望了?身側(cè)正淡淡蹙眉的女人一眼,漸漸正色了?起來。
“神君難道是覺得,這小蛇妖身份有異?”
左護法?見狀,連忙接道:“神君,小神這就?將其抓回來,嚴加審訊!”
誰知她身形剛動,便聽面前的女人淡聲?道。
“不必�!�
說罷,姜輕霄未再看對面青年一眼,轉(zhuǎn)身出了?城門。
奈何橋下,墨藍色的忘川水在?靜靜流淌。
水下,無數(shù)幽魂在?痛苦掙扎。
他們皆是以癡貪、執(zhí)情為惡業(yè)因緣的魂靈,這里是他們永恒的無間?地獄。
不多時,一陣陰風襲來,掀起了?白?紗一角。
幕籬下,青年蒼白?的唇瓣正不住地顫動著。
他難以置信地瞠大了?雙眼,眸光震驚到碎裂,接著緩緩地沁出了?血紅的淚水。
整顆心在?聽到姜輕霄可能早已魂飛魄散的消息后,便被絞碎了?。
疼意瞬時間?沖進青年的四肢百骸,沖垮了?他搖搖欲墜的理智。
無盡的絕望鋪天蓋地朝柳驚絕涌來,一瞬間?便將他碾壓得粉身碎骨。
柳驚絕想追上厭婆詢問真假。
可雙腿猶如灌滿了?鉛,沉重得好?似要拖他下十八層地獄。
沒想到,三百年來無望的追尋與等待,迎來的卻?是愛人早已魂飛魄散的結(jié)局。
青年的眼前晦暗一片。
就?在?這時,柳驚絕直覺得發(fā)頂驟然一松。
接著便是發(fā)簪落地的輕響。
好?半晌,柳驚絕才遲滯地彎腰,撿起地上掉落的姜花木簪。
只見漆黑如墨玉般的簪身上,原本清晰可見的鱗紋已經(jīng)趨近于無。
由于長久的使用?,如嬰兒小指般粗的簪尾已被磨得細如杵針。
此時,也已不堪重負斷成了?兩截。
一股腥甜涌了?上來,如鋒利的刀片一般橫亙在?柳驚絕的喉間?。
青年握緊了?手中的發(fā)簪。
任由鋒利的斷面,將手掌刺得鮮血淋漓。
好?半晌,哽咽出聲?。
“連你也同妻主一樣......不要我了?嗎?”
話畢,淚水崩潰決堤。
可就?在?這時,河畔吹拂的陰風陡然大了?起來。
沒了?簪子的束縛,青年頭上的幕籬隨即被吹落。
正當他俯身去撿時,突然似有所?感地抬頭。
淚眼朦朧間?,待望見遠處對岸那抹熟悉的背影時。
柳驚絕的呼吸驀地一滯。
隨即靈魂都在?克制不住地戰(zhàn)栗。
失神地低喃。
“妻主......”
第45章
四十五個鰥夫
成婚后的那一年里,
柳驚絕常常送姜輕霄出?診,早已將她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了腦海中。
所以,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認錯的。
“妻主......妻主!”
柳驚絕丟掉手中的幕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