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而這才是最危險的。
池小池在思考時,突然聽得二樓走廊上傳來激烈的摔打和怒罵聲。
池小池與甘家兄妹對視一眼,邁步?jīng)_出。
……發(fā)難的是小辮男,對象是照片。
他砸了三四個相框,才在袁本善等人的阻攔下停下來。
然而他并未平靜下來,焦躁地在一堆碎玻璃上徘徊不已,不住用指甲挖著頭皮,恨不得把腦子挖出來。
他眼里浮出血絲,神經(jīng)質(zhì)地嘀咕:“我們得殺了她……我必須殺了她�!�
這一幕著實似曾相識,和關(guān)巧巧死前的抓狂相差無幾。
池小池想弄清發(fā)生了什么,又急于返回片場,就抬手將站在一旁默然無語的袁本善叫來。
池小池對袁本善的態(tài)度一直叫化身甘彧的061頗為納罕,好像并不急著對付,反倒大有收為己用、握手言歡之勢。
以他現(xiàn)在的立場,也不好問他的計劃。
但061了解池小池,只要是惹了他,他反手就能給對方挖個冬暖夏涼的坑。
見到池小池,袁本善神情一松,主動走了上來。
今天上午純陽出外景,甘家兄妹跟著他去了,臨走前,他讓袁本善他們多熟悉熟悉劇本,不要跟著他去了,還偷偷把袁本善拉到一邊,讓他從雀斑男那里打探一下那一行人的秘密武器是什么,并勸他們暫時不要動那個東西。
至少現(xiàn)在袁本善不在劇本中女鬼的殺戮名單之內(nèi),袁本善自然樂得去打探些消息。
沒想到他與雀斑男沒聊上兩句,小辮男就發(fā)作了起來。
原本大家都在客廳里讀劇本,談體會,倒真有點研究藝術(shù)的意思,小辮男卻像是虱子上了身似的,坐立難安,冷汗直流。
起初大家以為他是為下午對戲的事情而焦躁,但漸漸的,誰都發(fā)現(xiàn)他的狀態(tài)不對勁兒了。
他咬掉了自己右手食指和拇指的指甲后,偏了半個身子,小聲詢問在身旁的馬尾女:“這些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在看我?”
聽了袁本善的轉(zhuǎn)述,池小池大中午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池小池問:“他在發(fā)現(xiàn)自己被照片窺視前,有做什么特別的事情嗎?”
袁本善想了想:“沒有。他只是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后來就……”
池小池又問:“照片真的在看他嗎�!�
袁本善搖頭。
他看不見,但是小辮男堅稱,客廳里掛的中世紀貴族少女照片里的少女在冷冷地盯著他看。
那照片名叫《少女的祈禱》,是很古老的照片了,被精心裝裱著,據(jù)說是這間古堡主人最寶貝的收藏之一。
但據(jù)小辮男說,那少女的雙眼里仿佛有漩渦,蕩漾著一圈圈的黑暗漣漪,恨不得將他吞入其中。
他沖入走廊,與他同行的三名同伴都跟了上去,好言相勸,明明已安撫住了,卻不知怎的又開始失控,瘋了似的摔砸東西,勸都勸不住。
“殺了她有什么用�!备蕪f,“讓她回到照片里,再換個人附身?”
袁本善道:“他說有殺死她的辦法�!�
……應(yīng)該就是雀斑男口中那本來打算留到第十次任務(wù)時再使用的秘密武器了。
了解過發(fā)生了什么,池小池折返回了湖邊的拍攝地。
“關(guān)巧巧”等他很久了,但見他回來也不急,只溫柔地一笑,扯著他的袖子,拉他上船。
她一張臉著實稱得上人畜無害,然而池小池再見到她這樣溫和婉麗的模樣,只覺后背寒津津的。
到底什么才是這個任務(wù)世界中的死亡機制?
明明“關(guān)巧巧”到現(xiàn)在為止還沒有正式與小辮男對過戲……
“你跑神了。”
池小池被這清冷的聲音一驚,轉(zhuǎn)過臉去,恰好與“關(guān)巧巧”雙目相接。
在那冷淡的目光剃刀似的,激得池小池頭皮一炸:“在想什么呢�!�
船內(nèi)空間有限,他和“關(guān)巧巧”又離得過近,“關(guān)巧巧”隨時可以輕松扼斷他的咽喉,只要她想。
四周的攝影師都是NPC,等于一群活動的木偶,哪怕他立時死了,他們也不會有任何反應(yīng),只會如實記錄下他的死亡過程,制成電影。
幾個轉(zhuǎn)念間,池小池坦誠道:“想一些不大好的事情�!�
他承認,在“關(guān)巧巧”發(fā)問前的一瞬間,他在思考那個可以殺死鬼的辦法。
“關(guān)巧巧”有點驚訝于他的誠實,但她很快道:“別想了。導演要喊開始了�!�
池小池就真的不再去想。
今天上午發(fā)生的事,讓他隱約猜到了一種可能性,雖然無從印證,但值得一試。
……倘若他的想法是真的,那這個世界的難度,確實是第八次任務(wù)應(yīng)有的。
值得慶幸的是,和天氣預(yù)報不同,下午的天氣悶熱不堪,雨卻遲遲未落。
看來也只能人工降雨了。
人工降雨的設(shè)施尚未就位,于是改動后的計劃表又回到了原來的。
小辮男本該松一口氣,可他的狀態(tài)反倒愈來愈差。
他把十指咬得溝壑遍布,鮮血淋漓,盡管極力壓制,可誰都能看出他已經(jīng)瀕臨了崩潰的邊緣,與幾日前的關(guān)巧巧相差無幾,只能靠一絲“殺死她”的希望強撐著。
小辮男的異變無法叫眾人不上心,因此除了池小池還算穩(wěn)之外,每個人都表現(xiàn)得堪稱糟糕,各有各的爛,看得“關(guān)巧巧”頻頻皺眉,NG喊了一遍又一遍。
她雖然沒有發(fā)作眾人的意思,但一群人卻是越來越緊張,片場寂靜如死,氣氛沉沉,空氣幾近凝固。
……大家都在擔心晚上的那場戲。
下午的戲還算正常,是幾人在古堡內(nèi)緬懷故友,但到了晚上,他們又需要再玩一場四角游戲。
不同的是,這場四角游戲是來真的了。
按照池小池從“關(guān)巧巧”那里套來的劇本,這場四角游戲發(fā)生在十年后的同學聚會上,參與者是池小池、小辮男、雀斑男和馬尾女。
除了池小池外,這三人都曾在四角游戲中故意逗弄過“關(guān)巧巧”,心中有愧,喝了點酒后,馬尾女提出想要重玩一遍當年的荒唐游戲,把她召喚出來,向她道歉。
……誰想,他們真的成功招來了“第五人”。
第103章
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十七)
夜色降臨,窗外才淅淅瀝瀝落起了雨。
泥土被雨浸泡得腥味濃郁,
蚯蚓很多,
一團團從土里翻出來,蠕動翻滾,
試圖不叫自己窒息。
池小池馬上要進小黑屋了,心情略有壓抑,
默唱大悲咒,聊以解憂。
甘彧在他兩頰掃上陰影,好讓他顯得更憔悴些,更符合人物形象:“在念什么?”
池小池唱出了聲:“南無,
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甘彧當機立斷用陰影刷柄壓在了池小池唇上。
……他懷疑他再唱下去佛祖會記他個大不敬之過。
池小池張嘴咬住了他的筆刷。
甘彧無奈:“松嘴。”
池小池一挑眉,
顯然是想做點別的轉(zhuǎn)移下注意力。
甘彧輕輕捏住他的下巴,
又怕太使勁兒弄疼了他,所以只晃了晃,嗓音無奈又溫柔:“別鬧,松嘴�!�
池小池看著他,自己也覺得這舉動幼稚得很。
池小池從小怕黑怕鬼,孩子氣和想象力在這方面顯露無疑,一被嚇著了就往婁影那里跑,因為那里最安全,而且不會受到任何嘲笑。
小時候,
起夜對他來說堪稱人生三大挑戰(zhàn)排名之首。
筒子樓里最大的特色便是“公共”,
廚房、浴室、廁所,
無一不公,無一不共。
如果池小池半夜想要上廁所,就得趿著拖鞋,在三亮兩不亮的聲控燈下走過,從走廊這頭到那頭,這對池小池而言,難度不亞于二萬五千里長征。
為了克服他這個毛病,婁影買來學校小賣店里賣的黃牛皮紙,裁開,用紅墨水在上面畫符,告訴他,拿著這個,半夜上廁所,鬼就不敢靠近你了。
池小池說:“假的。”
婁影好脾氣道:“真的�!�
池小池轉(zhuǎn)一轉(zhuǎn)眼珠,把折成三角形的黃符塞進婁影兜里:“那你拿著�!�
——婁影拿著符,他牽著婁影,就不會怕了。
迂回戰(zhàn)術(shù),堪稱精妙。
后來,婁影死了,他就不再那么怕了,偶爾半夜起床,半夢半醒間,還會拖著步子在走廊里走一圈,想要撞見一只姓婁的鬼魂,但愿望每每落空,讓他終于開始懷疑起鬼的存在。
如果婁哥有魂魄,他為什么不回來看一看呢。
甘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單純覺得這樣犯孩子氣的池小池很可愛,想親一口。
他用手將陰影粉輕輕撣開,確認妝容妥帖后,就放任池小池用他的大悲咒折磨奚樓,自己背過身去,拿口紅和衛(wèi)生紙畫了一張符,并疊成三角形。
雖然一定沒用,但是哄哄咬他筆刷的池小狗還是可以的。
外科醫(yī)生修長而勁瘦的手指折疊起東西來簡直是一場視覺盛宴。
他用指關(guān)節(jié)將衛(wèi)生紙邊緣壓平時,馬尾女來化妝間叫他,說夜戲準備開始了。
……她擔憂著小辮男的安危,即使不用化妝也是一臉憔悴。
池小池起身,正要向外走去,就被甘彧塞了樣東西進襯衫口袋里。
池小池微微揚眉,用目光詢問他這是什么。
不管是甘彧還是061,都更喜歡把勸慰落實在看得見摸得著的地方。
一句“別怕”,不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撫一撫他的口袋,說:“我就在外面等著。遇到危險,大聲叫甘彧就好�!�
池小池進到房中一角站定,隔著襯衣勾勒著口袋中三角符的輪廓,長出一口氣,有點恍惚。
但也只是一點而已,他還沒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小辮男已經(jīng)把半長的頭發(fā)全部解散,嘴唇死白,他雙目直盯著自己的腳背,目光里是虛張聲勢的狠厲。
窗外的雨又大了,噼里啪啦地在窗上匯成一道道細小的水流,將屋內(nèi)的死寂襯托得愈加可怖。
池小池唱:“冷冷的冰雨在我臉上胡亂地拍。”
忍過大悲咒的奚樓終于是忍無可忍了:“住嘴。”怎么不拍死你。
池小池:“嘻嘻�!�
……奚樓開始衷心期望那女鬼給點力,爭取一舉嚇癱這個癟犢子。
而這回負責撞鬼的也的確是池小池。
按照“關(guān)巧巧”那里的劇本,“關(guān)巧巧”會在他們游戲進程中rua地一下出現(xiàn)。池小池看到死去的女友,先驚后喜,最后竟扯住她不肯放開,屋內(nèi)亂作一團,而等燈亮之后,眾人發(fā)現(xiàn),池小池握住的不過是他自己的衣角。
“關(guān)巧巧”本來就是鬼,因此來去無蹤,連特效都不需要,可以說是從根本上造福后期工作人員。
關(guān)燈前,“關(guān)巧巧”特意進了一次房間,對池小池抱歉道:“別怕啊,都是演戲。”
這話語內(nèi)容與她歉疚的眼神都足夠真誠,只是想到上午泛舟時她冷若剃刀的眼神,池小池只覺得脖子發(fā)涼。
燈關(guān)上了。
整個房間陷入徹底的黑寂,唯有呼吸聲此起彼伏。
池小池去數(shù)呼吸聲,很好,加上他是四個,暫時沒多出那個“第五人”。
第一輪,他身處D位,也是“關(guān)巧巧”曾經(jīng)站過的位置。
小辮男站A位,他單手扶著墻,朝B位的馬尾女走去,腳步像是拖在地上,沙沙作響。
屋內(nèi)有光源,窗戶也并未封死,偶爾一道白閃閃的電光在天際扯過,映亮房間中四人的身影,個個都煢煢的,像極了幽魂。
小辮男纏滿創(chuàng)可貼的手搭在馬尾女右肩上,又冷又軟,隔著衣服馬尾女都被冰得一個激靈。
她甚至不敢回頭,邁步出發(fā),小跑著往C位的雀斑男趕去。
雀斑男被她一掌拍得踉蹌出幾步,滿怨念地轉(zhuǎn)頭看她一眼,才一步步朝池小池摸去。
溫厚的手掌拍在他的肩上,池小池往前走去,心里又黑又沉,想,會不會她就在下一個轉(zhuǎn)角,垂著手,低著頭,等著我。
他不自覺把手探入兜里,靠著衛(wèi)生紙符咒賜予自己的力量邁步前行。
然而他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
下一處墻角因為小辮男的離開而空了下來。
他依照游戲規(guī)則咳嗽一聲,又向小辮男現(xiàn)在所處的墻角走去。
就位之后,他抬手拍一拍小辮男的背,摸到了一手冷汗。
小辮男卻沒急著走,幽幽回頭望了他一眼,似乎在確定來者是否真的是人。
恰在此時,一道閃電劈過,將屋中所有人的臉映至煞白。
那眼神之神經(jīng)質(zhì)已經(jīng)不屬于一個正常人,甚至有野獸似的暗光,鈍刀似的,割得池小池神經(jīng)一木。
但池小池確實能扛。
他視若無睹地站定,任小辮男向前走去。
“關(guān)巧巧”一直沒有出現(xiàn),他們就在空蕩蕩的房子里轉(zhuǎn)著圈。
漸漸的,幾人的情緒都或多或少焦躁起來。
她什么時候會來?
等待恐懼降臨,要比恐懼本身更恐怖。
池小池都轉(zhuǎn)得有點麻木了,站在墻角等待下一輪雀斑男的到來時,他沒話找話地跟奚樓貧嘴:“感覺像是老驢拉磨�!�
奚樓:“驢,你好�!�
池小池:喲呵,會懟人了。
等了一會兒,奚樓說:“驢,你怎么不說話了�!�
池小池用墻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借以掩飾自己的腿軟。
見池小池還不說話,奚樓沉默片刻:“跟我說點什么。”
雖然池小池人皮嘴賤還欠抽,但他膽小奚樓還是知道的。
讓他來做這樣的任務(wù),終究還是難為他了。
池小池想了想,也體諒了奚樓這份苦心。
他感動地唱歌壯膽道:“看見蟑螂我不怕不怕啦�!�
奚樓:“……”草泥馬,突然很想吃驢肉是怎么回事。
池小池等在原地,聽到雀斑男朝自己一步步走來,也做好了前往下一個角落的準備。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池小池正欲邁步,喉頭卻猛地一窒,被那只冷手碰到的地方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血肉一寸寸麻木凍結(jié)起來。
——那不是雀斑男的手。
是一只女人的手,纖細,柔軟,卻又冷得出奇。
池小池僵硬著扭過頭去。
連天雷都配合著這場演出,轟然一聲,雪白似練的閃電劃破長空——
“關(guān)巧巧”正站在池小池背后看著他,巧笑倩兮,似乎是想要與舊日情人說些情話,但她一張口,內(nèi)里就露出了如同七鰓鰻一樣的肉齒,一圈圈地翕動著,直通到了咽喉里去。
可還沒等池小池產(chǎn)生什么生理反應(yīng),“關(guān)巧巧”反手就被一個狗系表情包糊上了臉。
“你莫挨老子!.jpg”
池小池:“……”嘴角控制不住上揚。
有了表情包一沖一緩,看不見那張一言難盡的臉,池小池迅速找回了感覺,順勢將那一點且驚且恐的表情過渡成難以置信的笑意。
“……巧巧?是你嗎?”
房間內(nèi)重歸黑暗,他反手抓住“關(guān)巧巧”衣袂,一滴淚怔怔忡忡地懸在睫邊,將滴未滴。
“巧巧?”馬尾女驚呼起來,“巧巧來了?”
她怕得恨不得奪門而逃,如今還要強顏歡笑,嗓音里就浸了哭腔,而走到一半的雀斑男聽到前方動靜,哎喲臥槽一聲,登登登幾步退回了原先的角落,反應(yīng)倒都真實得很。
與此同時,與他身處房間同一水平線的小辮男露出了扭曲的笑意,一把斷刃匕首被他攥在了手里。
那匕首從中間斷開,僅存的半面鋼刃上刻描著無數(shù)斑駁的咒紋,隱現(xiàn)流光,詭譎難言。
……機會來了。
他活命的機會,來了。
這是小辮男在他的第六個任務(wù)世界里從一個捉鬼的道士那里偷來的。
這斷匕功效等同于被開過光的桃木釘,能夠?qū)⒐眵鹊幕昶嵌ㄦi在一具身體內(nèi),并殺傷她的靈體。
倘若“關(guān)巧巧”用了死奪之法,只要察覺不對就能隨時從這具身體里脫出,那他是萬萬不敢動用這保命道具的。
然而她偏偏用的是麻煩的生奪,只要將她封死在這身體內(nèi),叫她無法回到相片中,那她就再也沒辦法興風作浪了。
小辮男觀察過,她沉迷演戲,在演戲過程中下手,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機會。
在黑暗里,不用面對她的臉,真是太好……
他袖中藏著斷匕,滿心歡喜,跌跌撞撞地靠近。
因此房間內(nèi)的燈光驟然亮起時,他悚然一驚,馬上將袖間的一點寒芒納回,隨即而來的是翻涌著濃濃惡意的憤怒。
——誰他媽開的燈?
但所有的憤怒,在他轉(zhuǎn)頭看到一樣東西時,都被潑上了一盆冰水,只有深入骨髓的冷。
“關(guān)巧巧”已經(jīng)如劇本里一樣,在關(guān)燈后消失了身形。
但他看到的東西,比任何血腥的、扭曲的東西都更恐怖百倍。
那幅《少女的祈禱》,不知何時竟掛在了房間內(nèi)靠門一側(cè)的墻壁上,正對著小辮男的臉。
照片中的少女姿容端莊,裝扮古典,唇色殷紅,如有鮮血點染,她居高臨下又靜默無比地注視著小辮男,就這樣看著看著,一顆腦袋便掉了下來,里面盡是蠕動翻滾的線狀紅蟲。
小辮男呆愣片刻,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轉(zhuǎn)身撞破玻璃,縱身躍入雨簾中。
其他人都只是看到了這幅突然出現(xiàn)的照片,而唯一能看到異變的池小池,眼前被一個貓系表情包“我要這個!你給我買這個.jpg”霸占全屏。
……對不起,是表情包蒙蔽了我的雙眼。
然而,小辮男慘叫墜樓,已經(jīng)足夠他聯(lián)想到畫面中是什么內(nèi)容。
他沖到床邊,將窗戶插銷抽離,一掌推開已是搖搖欲墜、破碎支離的窗玻璃,俯身朝下看去。
池小池臉色驟變。
馬尾女此刻也沖到窗邊,強硬擠開了他半副身子。
池小池喝道:“別看!”
但已經(jīng)晚了。
馬尾女一眼看下去,瞠目結(jié)舌,一轉(zhuǎn)身竟直接嘔吐了出來。
……仿佛方圓十里的蚯蚓都集中在了這窗下似的,一群群蚯蚓扭動蜷曲,肥碩的身體一節(jié)節(jié)收縮著,構(gòu)成一片活動的暗紅之海。
小辮男跌入蚯蚓蟲海之中,毫發(fā)無損,但等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何地時,幾乎是在瞬間便陷入崩潰之中。
他從地上爬起,瘋狂沖離蟲海,一腳踏下去就是啪嘰一聲,無數(shù)蚯蚓在他足下粉身碎骨。
他狂亂地揮動著手臂:“離我遠一點!離我遠一點!”
小辮男拉扯著自己的衣服,抖落爬進去的蠕蟲。
但他的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徹底土崩瓦解。
他叫嚷:“它們在往我耳朵里鉆!它們在往我腦子里鉆!”
他指的是蚯蚓。
在他看來,那些暗紅色的、蠕動著的軟物,正以緩慢的速度從他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進入,進入他的骨頭,血肉,就像是找到了冬眠的窩,盤曲著身體鉆了下去。
他慘叫著、撲打著自己,盡管他身上已經(jīng)沒有幾條蚯蚓。
池小池叫他:“回來!快點回來!”
——這個場景,這個走向,怎么有點眼熟。
雨天,癲狂,夜奔的男主
小辮男對池小池的呼喚置若罔聞,披頭散發(fā)地奔向了游泳池。
池小池睜大了眼睛,返身沖出房間,朝樓下奔去。
聽到門內(nèi)慘叫,一直等待門邊的甘彧推門而入,見池小池拔足想跑,他眼疾手快,一把奪住他的手腕。
池小池想從他手里掙脫出來:“出事了!”
但甘彧的反應(yīng)比他更快,聞言拖住他,大步流星往樓下奔去。
“我陪你去。”
沖出古堡別墅,池小池看到了極為恐怖的一幕。
——攝像追趕著一路冒雨夜奔、涕泗橫流的小辮男,似乎將他的瘋狂視為了演出的一部分。
冰冷的鏡頭,冰冷的雨,發(fā)狂的人,冷靜的攝制組。
這一切構(gòu)成了一個太荒誕恐怖的畫面。
導演似乎很喜歡這突如其來的精彩劇情。
“很好,很好,不要停!”
“攝像!跟上他,別跟丟!”
……NPC們把發(fā)生的一切視作表演,并為之鼓掌叫好,而池小池的呼喊被淹沒在雨聲中,幾不可聞。
而結(jié)局是,小辮男慌不擇路間,爬上了高達十米的游泳池跳臺,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導演振臂一呼:“Cut!”
……是真的cut了。
小辮男頭朝下跌入泳池,被雨水蓄出一個底兒的水面上漾出一絲一絲的紅白穢物,只有身體還間或地抽搐著。
池小池趕到泳池邊時,小辮男已經(jīng)被061打上了馬賽克。
即使如此,甘彧仍不放心地橫身攔在池小池跟前,盡力將這一坨馬賽克與他劃清關(guān)系:“別看�!�
隨之趕來的馬尾女看到小辮男的尸體,揪著自己的頭發(fā),發(fā)出撕心裂肺卻無聲的慘嗥,嘴巴張得極大,能看到鮮紅的喉腔。
她跌坐在池邊,眉目間的瘋狂漸漸被冷酷取代。
誰也沒去過問她與小辮男的關(guān)系,能做同盟的,非特殊情況外,不是親人,也勝似親人。
她自言自語道:“他死了。是按照劇情死的�!�
她又道:“是那個婊子養(yǎng)的殺了他�!�
觀察到她的反應(yīng),電光火石間,池小池眉間一動,徹底想通了這個世界的機制。
眼見馬尾女眼中紅意遍布,殺機漸生,池小池飛起一腳,把她直接踹進了游泳池。
她竟然沒摔暈,搖搖晃晃地就要往起站,一旁跟來的甘棠見狀微嘆一聲,縱身躍入游泳池,干脆利落地一記手刀,正中她后頸麻筋,將她劈暈了過去。
把濕漉漉的馬尾女撈上岸來,池小池為自己的失手開脫:“非我也,腳也�!�
奚樓:“……”這時候皮一下真的會很快樂嗎。
甘彧一看池小池的臉,就猜到他大概是想到什么了,一面脫下衣服避免叫他淋到雨,一面問:“怎么回事?”
“別墅中只有‘關(guān)巧巧’一個鬼。”池小池把自己的猜想精簡化,道,“她選擇屠戮對象的標準,是對象心中的‘惡意’。”
第104章
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十八)
冒著已呈瓢潑之勢的大雨,
甘彧縱身跳下水位越來越高的游泳池,
背起昏迷的馬尾女,
深一腳淺一腳回到古堡之中。
他們沒有別的地方能躲避。
即使知道“關(guān)巧巧”在古堡里,他們也非回去不可。
臨走前,
池小池回頭看了一眼正被工作人員扶抱起的小辮男的尸身。
他像一口破了洞的麻袋,
被人扛上肩膀,
和道具一起被搬運到旁側(cè)的小屋。
小辮男披散的頭發(fā)被腥濃的血和冷雨聚成一撮,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血水。
池小池別過臉來,
不再細看。
古堡客廳中一片死寂,
除了“關(guān)巧巧”下了戲?qū)P娜ニ廊萦X之外,所有的人都聚在了一起。
那幅照片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少女唇齒微張,茫然又憂悒的眼神我見猶憐。
只是誰也不敢再直視那照片。
高壯女蜷在沙發(fā)里,眼底極冷,
牙齒咬得發(fā)了酸也渾然不覺。
聽雀斑男說小辮男跑入雨中,
她就知道他回不來了,卻又抱著一絲微茫的希望,
所以只敢留在古堡中等待。
……等待,總比親眼見證要好得多。
然而親耳聽到他已經(jīng)死去的消息,
她仍是抑制不住地崩潰了。
他們四個是在網(wǎng)上結(jié)識的,
從第四次任務(wù)開始結(jié)盟,
一路走到這里。
他們的聯(lián)盟聽起來既兒戲又不牢靠,
他們?nèi)疾凰懵斆魅耍?br />
好在運氣不壞,
又足夠團結(jié),竟也磕磕碰碰地走到了今天。
四人都曾拉過彼此的后腿,也都救過拉后腿的人,吵吵鬧鬧,磕磕碰碰,卻始終是全須全尾的四個人。
小辮男還曾開過玩笑,說就看哪個不插眼的倒霉蛋先掛,害得大家連一桌麻將都湊不齊,到時候大家別急著哭喪,先一起唾棄他再說。
可現(xiàn)在誰也沒力氣唾棄他了,連哭也哭不出來。
高壯女與雀斑男統(tǒng)一地麻木著臉,雀斑男讓昏迷的馬尾女睡在自己腿上,用毛巾輕輕擦拭著她擦破了皮的臉。
在靜寂中,奚樓忍不住開口:“你說的‘惡意’,具體是指什么?”
池小池披了袁本善遞來的浴巾,任他在身邊陪著,仰倒在沙發(fā)上,睫毛微濕,眸色冷淡。
他說:“從一開始我就在想,這個女鬼殺人的規(guī)律究竟是什么�!�
既然別墅中只有一個鬼,那么她選擇殺戮對象的標準也該只有一個。
最初倒霉的是關(guān)巧巧,她死于長達三日的精神浸染。
池小池結(jié)合任務(wù)要求,推想她是純屬倒霉,被出來巡游挑角色的女鬼看中了。
然而小辮男的死推翻了他的想法。
奚樓想到已經(jīng)摔成爛西瓜醬的小辮男,心有余悸:“是因為關(guān)巧巧和他都想殺了女鬼?”
關(guān)巧巧砸了畫像,而小辮男懷疑按照劇本走向,下一個被殺死的會是自己,手上又握有某樣能克制邪祟的道具,因此起了相殺之心。
池小池卻搖了搖頭:“你別忘了,關(guān)巧巧連照片里有鬼都不知道�!�
奚樓想想,覺得也對。
那么她和小辮男的相似點是什么?
她做了什么事情?
結(jié)合“惡意”這一關(guān)鍵詞,奚樓只細思片刻便恍然大悟,與池小池異口同聲道:“……純陽的眼睛�!�
那個時候,她一心想要謀奪宋純陽的眼睛。
但奚樓旋即發(fā)現(xiàn)了異常:“不對,那個時候袁本善不是也——”
池小池補充道:“不只是他,還有我。我也在算計關(guān)巧巧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