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它抬起爪子,輕輕拿爪尖細描著他的鼻子與嘴巴輪廓。
反復(fù)如此,它才輕靠在池小池肩頭,睡了過去。
第136章
我在末世養(yǎng)大貓(十五)
大概是因為受傷影響了心緒,
池小池又做夢了。
夢里,他和婁影在筒子樓東側(cè)拐角處喂狗。
七月的午后,
陽光蓬勃的熱力烤得人后背又麻又癢,
池小池叼著半根鹽水棒冰啜吸,手里拿著婁影的碗,
碗里是婁影中午做的牛肉條,
拿熱飯拌了,
香氣撲鼻。
小黃狗很喜歡這頓豐盛的大餐,熱騰騰地吃得很香。
池小池趁機叫它:“狗肉�!�
狗肉忙里偷閑地嗷了一聲。
池小池轉(zhuǎn)頭對婁影道:“你看,它高興我叫它狗肉。”
婁影頗無奈地看著半大的少年:“是因為你喂它吃東西。你叫它埋埋,它也……”
狗肉仿佛聽到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順嘴叫了一聲:“嗷�!�
池小池:“哇,
這么沒良心的。不給吃了�!�
他作勢要把碗搶走,
狗肉察覺不妙,把臉扎在碗里,就勢大嚼幾口。
池小池也不過是跟它鬧著玩玩而已,
把碗提起,
碗口傾向它,
讓眼盲的小黃狗能吃得更輕松順利些。
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瞇著眼睛沖婁影笑。
但在婁影的身后,不期然出現(xiàn)了一個更加高大的身影,幾乎把婁影整個吞噬了進去。
那人的面目因逆光而看不很清楚,
口吻卻相當(dāng)溫和:“小池,
又在喂狗啊。”
池小池抱著碗站了起來,
速度極快地瞟了一眼婁影,好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兒:“……朱老師�!�
被他稱為朱老師的人約莫四五十歲,個子高大,外貌儒雅,戴著副黑框眼鏡,手里提著些便宜的日用品。
他對池小池態(tài)度異常溫柔:“下午什么時候來?還是老時間?”
池小池盡量言簡意賅:“嗯,三點�!�
朱老師說:“別忘了帶上初二下的數(shù)學(xué)書。今天講函數(shù)�!�
池小池:“嗯。”
朱老師離開后,婁影注視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眉心微微皺著。
池小池緊張得手指發(fā)癢,拿手背蹭了蹭短褲褲縫,干脆不看婁影,蹲下身去,舉著碗繼續(xù)喂狗肉。
過了半晌,他總算聽到了婁影的聲音:“你現(xiàn)在跟他補習(xí)功課嗎?”
池小池訥訥地“啊”了一聲。
婁影看他緊張兮兮的小模樣,伸手揉揉他的頭發(fā)。
又等了半天,發(fā)現(xiàn)婁影好像確實沒有深究下去的打算,池小池反倒有點坐不住了:“……你怎么不問啊�!�
婁影:“問什么?”
“是我爸媽讓我朱老師家補課的�!麄儾蛔屛艺夷�。”池小池實在是心虛得厲害,腳尖在烤得發(fā)軟的黃泥土地上一敲一敲的。
他剛想說,沒事,我不會聽他們的,婁影就截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是因為前些日子錄音機的事情?”婁影彎彎嘴角,“如果是那件事的話,的確是我做得不妥�!�
池小池哐當(dāng)一聲放下了碗。
狗肉嚇得停止了咀嚼,玻璃似的眼珠子茫然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不見自己的兩個食主發(fā)生了什么,只在原地擺動著禿了一撮的尾巴,發(fā)現(xiàn)那碗并未被端走,才循香而至,小心翼翼地繼續(xù)舔著碗底帶有牛肉味道的米飯粒。
婁影看著耍脾氣的池小池,只覺得好笑又心軟。
他向來是把這個孩子當(dāng)?shù)艿芸吹摹?br />
他說:“好好喂啊,別嚇著埋埋�!�
池小池不高興:“不喂了。”
不等婁影再說些什么,池小池倒先激動了起來:“……他們憑什么?”
前些日子,婁影出了事兒。
他和附近廢品站的黃老板關(guān)系不賴,老板會在收廢品時,拿一些電子產(chǎn)品來給婁影修。黃老板家里擺著的電視,兒子玩的紅白機,都是婁影修好的二手貨。當(dāng)然,他也不是白讓婁影修,一旦有他用不著的東西,他就會交給婁影。
黃老板開了一個二手電器販賣的小店,里面都是經(jīng)婁影的手修好的半導(dǎo)體、小游戲機、吹風(fēng)機、電風(fēng)扇、取暖器、音箱、MP3等,維修所需要的東西全部由黃老板提供,賺來的錢兩人三七分成。
婁影一是愛好機械,為了練手,二來也有私心。他寄人籬下,總得要有些自己的經(jīng)濟來源,少給小姨家增添麻煩。
他花錢向來有節(jié)制,再加上在寵物店和五金店打工的工資,以及私下里開拓的各項副業(yè),賬面上的資產(chǎn)積累甚至超越了筒子樓里的一些中年人。
正是因為有自己的小金庫,他才能常帶池小池出去玩,讓他能一次吃兩個甜筒。
然而,在半月前,婁影把一臺剛修好的半導(dǎo)體隨手放在窗臺上,卻吸引了同在筒子樓里居住的楚姨的注意。
……那是她在一個月前扔掉的半導(dǎo)體。
不知道她到底是忘記了自己把東西丟掉這回事,還是不忿婁影拿她扔掉的東西掙錢,她對外宣稱,婁影看著乖巧,但居然會偷別人家的東西賣錢。
當(dāng)然,她也貼心地表示,婁影這孩子從小喪父喪母,沒有家人教,愛拿別人東西,也挺正常。
流言傳開后,為婁影惹來了不小的麻煩。
婁影的小姨天天在外為家庭生計奔忙,婁影也是個不給人添麻煩的孩子,因此她對自己這個外甥向來放心。
然而“放心”帶來的副作用,是不了解。
她和丈夫吵了一架后,找到婁影,要求他去找把他那些“瞎搞來的”東西都扔出去,以后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婁影只退還了半導(dǎo)體,并沒有道歉,同時退回的還有黃老板寫給他的收據(jù),證明這是從廢品站所出的廢品。
他性格向來溫平,并沒有當(dāng)眾出楚姨丑的打算,只是用收據(jù)暗示她,這東西是她自己丟棄的,請她注意自己的措辭。
楚姨卻因此被激怒了,傳婁影的閑話傳得更起勁。
筒子樓只得三層,流言半日里就能上下倒個過,婁影偷東西的傳言傳得愈來愈離譜,池小池的父母也聽到了,在晚飯桌上要求池小池少跟偷東西的人玩,學(xué)習(xí)成績再好又怎么樣,道德敗壞,沒得救。
聽到流言的池小池氣了個半死,扔了筷子,差點擼著袖子打上了楚家門去。
恰好,婁影拿著池小池落在他家里的課本去找他,半道將他截下。
問清他要去哪里,婁影一把摟著池小池的腰,把他扛上肩,飛快上了頂樓。
把他放下來后,婁影勸他:“別去鬧。說到底,一個半導(dǎo)體而已�!�
池小池氣得直推他肩膀:“不行!我找她去!這事兒沒完��!”
婁影又把他抱回來,眼看實在制不住,只能摟在懷里,擼著后頸輕聲哄著:“好了好了,不生氣,你看我都不生氣�!�
池小池氣得眼淚汪汪:“不行!”
眼看著這個眼窩淺的小哭包要哭出聲來了,婁影拉他在樓邊坐下,把一包跳跳糖拆開,倒在自己手心里,把粉紅色的糖果碎渣湊到他嘴邊。
氣呼呼哭唧唧的池小池乖乖張嘴,任他把糖倒在自己嘴里。
婁影的手心有著洗手皂的檸檬淡香,和著糖果的清香,讓池小池有躍躍欲試地舔上一口的沖動,但還是作罷了。
糖果碎渣在溫暖的口腔中炸了營,噼里啪啦地炸得腮幫子發(fā)麻,池小池只能閉上嘴。就在他安靜下來的這段時間,婁影心平氣和道:“不用和他們太計較。我們以后不會留在這里的�!�
含著眼淚的池小池扭頭看向他:“‘我們’?”
婁影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下意識地把池小池與自己綁定在了一起,但他想了想,好像也沒什么不對。
他把剩下的大半包跳跳糖折了折邊角,塞進了池小池的口袋:“嗯,我們�!�
池小池被勉強說服了,但父母已經(jīng)嚴格要求,不準池小池再去找婁影,并找了住在池家隔壁的中學(xué)老師朱守成,在這個夏天為他補習(xí)功課。
池小池一直沒把這件事告訴婁影,就是怕他多想。
同時,他又有那么點兒隱秘的小期待。
他對婁影那個關(guān)于“我們”的提議很感興趣。他想早點追上婁影的腳步,讀婁影的高中,那樣,好像就能離“我們”更近一些。
但婁影卻還是用看小孩子的眼光看著池小池:“那件事的確有我的不對。”
“有個……”一個屁呼之欲出的時候,池小池看到婁影那雙眼睛,嘴和心就一道軟了,“……你沒有不對�!�
婁影卻出其不意道:“你以后其實可以少來找我,不要跟爸媽正面沖突。你還有一年就要考高中了,沒必要和家里發(fā)生矛盾……”
池小池的臉一下就氣得紅了,拿走已經(jīng)被狗肉舔得干干凈凈的碗,抬腳就走。
婁影:“哎,小池……”
池小池走到了樓道口,高聲回道:“死了!再也找不了你了!”
背后響起了婁影溫柔又無奈的聲音:“……回來�!�
池小池心砰砰的憤怒地跳著,本來想一鼓作氣走掉,誰想婁影一叫,他又軟了心腸,但又拉不下臉,于是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回去,抱起正在慵懶舔爪的小盲狗,又把碗塞回婁影手里:“狗肉歸我。狗食碗歸你。”
狗肉:???
婁影拉住了他的肩膀,耐心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不用來找我,我會去找你�!�
還想撐一陣兒的池小池怔住了。
婁影溫和問道:“朱老師輔導(dǎo)得好嗎�!�
池小池:“……”
婁影口吻不變:“跟我比怎么樣?”
池小池抱著狗肉,硬著頭皮:“好多了�!�
婁影:“那今天晚上,我們兩個一起去頂樓補習(xí),你不會來?”
池小池又緊張又開心,心里已經(jīng)開了一朵小花出來:“不來了�!�
婁影笑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塊被熱力融化了一半的巧克力。因為池小池少年體熱,他怕早給了池小池,好端端一塊巧克力會被他的體溫徹底焐化,回天無力。
他把巧克力塞到他的前胸口袋里,動作熟練,就像他以前做過的無數(shù)次一樣:“晚上八點,樓頂天臺,我會等你�!�
……
現(xiàn)實中的池小池睜開了眼睛。
他定定望著浸在黑夜中的天花板,神情有些恍惚。
061察覺到他已經(jīng)醒來:“小池?”
池小池啞著嗓子,沒頭沒腦地問:“……到八點了嗎?”
“才三點�!�061道,“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061講話的語調(diào)與他夢中人聽到的聲音有所重合,池小池一時怔忡,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前胸口袋,摸了個空的同時,又引起了胸腔的一陣刺痛。
他想,我的巧克力不見了。
狂亂的心鼓點似的敲擊著受傷的肋骨,但也隨著發(fā)呆時間的推移漸漸平息下來。
池小池翻身抱住熟睡著的豹子,努力找回夢中抱著狗肉的感覺。
061似有所感,問他:“夢見什么了?”
“朱守成�!�
061一怔,這個名字著實耳生:“誰?”
“你不認識�!背匦〕匕涯樎裨谒依习宥亲由�,舒服地蹭了蹭,平靜道,“我干掉的第一個人�!�
061:“……”
他不記得在池小池的人生中有過的履歷。
但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于是他問:“想看電影嗎?”
池小池來了精神:“嗯,看。”
一人一系統(tǒng)就著一個顯示屏看起了電影,中途豹子醒了一會兒,抱著池小池吸了兩口,又伏在他身邊睡下了。
在一部兩小時的電影徹底放完后,池小池算著時間差不多了,起來簡單洗漱了一番。
就在他將熱毛巾敷在臉上時,外面?zhèn)鱽砹思贝俚哪_步聲,和著孫諺小聲卻焦急的“谷副隊你干什么”以及激烈的敲門聲一并響起。
池小池把毛巾搭回毛巾架,才走到門邊,拉開門栓。
谷心志幾乎是栽進來的,盯住池小池的目光卻如狼似的泛著可怖的綠光,看得人心頭一麻。
池小池態(tài)度和緩,對孫諺道:“外面等一下�!�
雖有不解,但軍人服從命令的天性還是讓孫諺合了門,在外面戒備著,畢竟谷心志的心理狀態(tài)在他看來非�?皯n。
閑雜人等離去后,谷心志掐著自己的手臂,語氣中是極力壓制著的狂喜和顫抖:“秋云,真的是你?”
池小池瞬間代入了丁秋云的身份。
或者說,是“重生”后的、記得前世發(fā)生的一切事情的丁秋云的身份。
他在床邊坐下,單手輕撫著床上老板的尾巴,對他神經(jīng)質(zhì)的提問淡然以對:“你說呢?”
第137章
我在末世養(yǎng)大貓(十六)
兩年來,
谷心志胸口始終堵了一團棉絮。由于長久的堵塞,上面已經(jīng)帶了血腥味兒,以至于他時時覺得喉嚨底有股讓人窒息的甜意。
丁秋云這句話,無異于往棉絮里投了根火柴,整個胸膛轟地一下燃燒起來,燒得他既痛快又絕望。
剛才,
他在短達三分鐘的夢里又度過了數(shù)個月,最終仍是以丁秋云的死亡作結(jié)。
等他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在慣常醒來的超市倉庫里時,
他愣了約一刻鐘,
艱難回憶起,自己在“數(shù)月前”,被一輛卡車載到了城鎮(zhèn)中。
……卡車里有丁秋云。
狂喜之下,他闖出房間,拉起睡在沙發(fā)上的孫彬拉起,逼問丁秋云在哪里。
孫彬睡得正香,被人從溫暖的被窩里拎起時給嚇得不輕,張口就叫:“哥!哥!”
孫彬叫得太凄厲,孫諺起初還以為是自家養(yǎng)的雞打鳴,
聽聲不對,
出來查看時,孫彬臉已經(jīng)給嚇白了,
直往他懷里撲。
好容易弄明白谷心志要干什么,
孫諺茫然又不安地驅(qū)車帶他來到丁秋云借住的宿舍。
但等真正坐到丁秋云面前,
谷心志心里那團火卻越燒越冷。
丁秋云看也不看他,把毛衣、外套穿好,戴上皮手套,看樣子是打算出門。
“秋云……”反復(fù)提醒自己這不是夢境,是會真實發(fā)生的一切,谷心志不敢再像夢里那樣激進,一句話在心中斟酌百遍才敢出口,“我們談一談�!�
“談?”
丁秋云背對著他,話中帶著一點諷刺:“談?wù)勀氵@次來,打算什么時候動手?”
如果是沒有受過兩年夢魘折磨的谷心志,他決聽不懂丁秋云的意思。
兩年間,他常常想,自己連續(xù)兩年做一個相同的夢,到底是因為什么。
倘若這只是一場幻夢,它為什么會持續(xù)兩年,且情節(jié)始終不變?
唯一的解釋是,這不是夢,而是一種近于玄學(xué)的懲罰。
谷心志一直認為,這夢是某種神秘的預(yù)示,預(yù)示著今后會發(fā)生的事情。
但在遇見丁秋云、看到他的態(tài)度后,谷心志有了一種極不妙的預(yù)感:
……如果,如果,他夢到的一切是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呢?
他既然能做上整整兩年相同的夢,丁秋云為什么就不能帶著他夢中的記憶重活一次?
他竭力壓住狂亂的心跳,找了個離門最近的板凳坐下,既是從姿態(tài)上示弱,又能確保丁秋云憤而離去時,自己能及時拉得住他:“你還……記得?”
丁秋云從床頭拿了保溫杯,慢慢喝著熱水:“你難道希望我忘記?”
“我重活過來,一直想找一個和我一樣,記得之前發(fā)生了什么的同伴。”在谷心志啞口無言時,丁秋云放下了水杯,“只是我沒想到,這個同伴竟然會是你�!�
谷心志只覺呼吸困難:“那你為什么還到超市里來?你明明知道我在……”
“我們這個小鎮(zhèn)每天都會有舊人類經(jīng)過或者落腳�!倍∏镌妻D(zhuǎn)過半張臉來,眸光里是似笑非笑的冷,“我不去找你,只怕你會自己找上門來。”
谷心志向來冷硬的心被一句句刺剮得生疼。
以前的丁秋云從不會這樣對他……
他咬牙道:“這回我跟那些新人類沒有關(guān)系�!�
丁秋云像是聽到了個好笑的笑話:“哈�!@回�!�
谷心志情緒越來越壞:“你不要跟我這樣說話�!�
就算這事兒他曾經(jīng)干過,可這輩子的他一無所知,他不能容忍丁秋云拿從沒發(fā)生過的事情這樣苛求他。
那些人明明都活過來了,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丁秋云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
“我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會讓你受這么嚴重的傷害,抱歉。”丁秋云說,“以后我會把握好分寸的�!�
這句話,在谷心志夢里重復(fù)了近四百次。
以往說出這話的都是谷心志,但這次換成了丁秋云。
谷心志如遭雷擊,頭痛欲裂,屈下身子只顧著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任何一句在夢里出現(xiàn)過的話,都成為了他的魔障,他根本聽不得。
他怕下一秒丁秋云就會再從高處跌下,摔個粉身碎骨,以死亡決絕地宣布與自己一刀兩斷。
“你不要說這個……”谷心志咬牙微弱道,“求你。”
丁秋云放下水杯,走到谷心志身前,伸出手捏緊了他的后頸,逼他抬頭仰視自己。
皮質(zhì)手套在收攏間摩擦出吱咯的細響,丁秋云居高臨下,細細審視著谷心志的眼睛,淡得沒什么顏色的唇微微張開:“你這可不是求人的態(tài)度。”
谷心志怔住之余,好容易平息下來的心再次狂跳起來。
他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丁秋云,和他夢中的人全然不同,卻有一股異常動人又陌生的魅力。
谷心志竭力壓住自己的情緒,問:“你想要我怎么求你。……怎么補償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給你�!�
丁秋云笑說:“不了。從你這里拿的東西,我怕咬手�!�
說罷,他撒開手,輕壓了壓自己的胸口,有點呼吸不暢地皺皺眉,略責(zé)備地看了谷心志一眼,好像是谷心志害得他不舒服了似的。
谷心志試圖去抓丁秋云的手,但丁秋云似乎早有預(yù)料,手腕輕巧地往下一壓一扯,由他將手套整只擼去。
漆黑的手套下是被凍得發(fā)白的指尖,顏色對比鮮明。
丁秋云順勢將手塞入大衣口袋里,大衣口袋內(nèi)有一把袖珍手槍的凸痕,看型號是勃朗寧。
丁秋云低頭擺弄了一下口袋中的手槍,索性把自己的目的直接挑明:“我找你,是因為我不能放心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丁秋云把口袋里的手槍往外頂了頂:“這把手槍的射程是50米。你可以選,要么現(xiàn)在被我打死,要么以后隨時待在我的射程范圍之內(nèi)�!�
谷心志只愣了片刻,眼里便閃過驚喜的光。
……他肯讓自己留下了?!
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丁秋云便像是猜到他選了后者,徑直推開門,走了出去。
還不等谷心志拔足追出去,外面就傳來丁秋云對孫諺的解釋。
他的聲音竟如自己記憶中一樣和煦溫暖,絲毫沒有與自己談話時那一板一眼的冷淡感:“沒事兒,不用擔(dān)心。當(dāng)初離隊時我跟谷副隊有些誤會�!�,我的傷也沒事兒,老板,先下樓去在車上等著,好啦別蹭……”
谷心志臉色微變,惡意禁不住從心頭冒起。
可他剛走出門跟孫諺打上照面,還未等他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已走出六七步開外的丁秋云便回過頭來,命令式的微微挑眉,眼珠微轉(zhuǎn),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再度頂住手槍,用槍口比劃出和挑眉一致的角度與弧度。
……跟上來。射程以內(nèi)。
谷心志被他冷淡的眼神撩得心臟一麻,既是興奮又是酸澀,壓住自己的惡劣想法,丟下孫諺,跨步追趕著丁秋云的背影。
丁秋云也不等他,兀自抬腳往樓下走去。
……谷心志的悔意值,在長期的冷結(jié)中終于破冰,且成果喜人,從0徑直漲到了17。
瞟了一眼數(shù)據(jù)板,池小池微不可察地吁了一口氣。
061問:“真要留下他?”
池小池說:“留著有用�!�
對谷心志這樣的人而言,他的悔意值并不好刷,亦不可盡信。
即使池小池心里清楚,按谷心志的性格,在做過近四百次的噩夢后絕不可能再與新人類結(jié)盟,但他的存在始終是一個麻煩,如果不是為了任務(wù),池小池可能會把他閑置到死。
聽到池小池的回答,061仍有些不放心:“要留下也行,但你對他的態(tài)度是不是太強硬了點?”
池小池反問:“谷心志這樣的人,難道我擺出受害者的樣子譴責(zé)他,他就能理解我為什么會恨他了嗎?”
061想想,覺得也是。
池小池確實選擇了一個以毒攻毒的好法子。
對付一個難以摸透其想法的瘋子,最好的辦法是比他還要瘋一些。這就是傳說中的亂拳打死老師傅。
至于池小池本人,對將來已有了明確的規(guī)劃。
他會在拿下谷心志的悔意值的期間保證整個小鎮(zhèn)的安全,嚴密監(jiān)視他的一舉一動,一旦情況有不對,就立即擊斃谷心志。
他對谷心志容忍的底線,是他絕不能傷害城鎮(zhèn)中任何一人。
至于自己走后該怎么辦,就交給真正的丁秋云決斷吧。
池小池能做的,是替丁秋云掌握更多的主動權(quán)。
在他把身體還給丁秋云后,不管他是打算殺掉谷心志以絕隱患、留下他作為可用的隊員、趕他離開,甚至于與他復(fù)合,都遂丁秋云的愿。
孫諺開車,送池小池和谷心志回了丁家。
谷心志一直注意著車廂彼端的丁秋云,但丁秋云卻懶于分給他一個眼神,偶爾瞥見他也不刻意回避,倒像是全不放在心上,只當(dāng)他是一件貨物,一心顧著用小梳子給他家老板梳毛。
每天打理老板的儀容已成為池小池的習(xí)慣之一。
黑豹靜靜側(cè)躺在他腳邊,任他給自己梳毛,在梳理時常有靜電產(chǎn)生,黑豹也沒有焦躁不安,溫馴地用尾巴盤勾住他的手臂,并不時拿嘴輕輕碰吻他左手無名指上的傷疤,癢得池小池輕輕吸氣。
他把臉埋在黑豹腹上的軟毛間,雙手輕攏住它流線型的腰部肌肉,深深吸了一口。
黑豹就乖乖倒臥著,任他在自己身上玩鬧,灰藍色的眼睛專注看著池小池。
一旁的谷心志略艷羨地望著他們,并試圖同池小池搭話:“它叫什么名字?”
在池小池開口前,駕駛座的孫諺便搶先道:“老板。”
池小池糾正:“煤老板。”
孫諺哭笑不得:“丁隊,你是真不覺得這個名字土啊?”
池小池捧著他家老板的肚皮,撓癢似的搓弄:“很適合他啊�!�
全程,池小池沒有和谷心志發(fā)生任何直接對話。
在卡車的顛簸搖晃中,谷心志漸漸恍然。
這兩年,他做的每個夢都有數(shù)月之久,加起來,他在夢里已過了百年。
夢中,丁秋云永遠把一顆心系在自己身上,信任、坦誠,從不懷疑,永遠積極地試圖把他引入和大家的對話當(dāng)中,不讓他顯得太自閉、太孤寂。
但那樣的丁秋云,他已經(jīng)不敢再看見了。
反倒是現(xiàn)在與夢里迥然不同的丁秋云,能叫他安心,卻又叫他止不住地心頭泛酸。
注意到谷心志含義復(fù)雜、甚至帶著點委屈的眼神,061漸漸明白了過來。
池小池用近四百張的制夢卡,放了兩年的長線,為的就是勝過和一個變態(tài)的心理戰(zhàn)。
就目前戰(zhàn)況而言,池小池大獲全勝。
池小池帶著谷心志回到了丁家。
進入家門時,丁母正澆著池小池上次從三百公里外搬回來的一株茶花。池小池用了一張屏蔽痛覺的卡片,躡手躡腳地走上去,摟住了丁母的脖子:“丁姐,澆花哪。老丁頭呢?”
“回來了?他一大早就出去遛彎去了�!倍∧敢换仡^才看見谷心志,立即嗔怪地打了一下池小池的胳膊,“多大的人了,還摟來摟去的。這位是……”
“我以前的戰(zhàn)友,谷心志�!背匦〕厣裆匀舻亟榻B,“這次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碰見的�!�
谷心志對丁母一點頭,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不止一次設(shè)想過與丁秋云的未來,但內(nèi)容都是他與丁秋云兩個,從無第三者的存在,連貓狗都不能占據(jù)他們二人的空間。
因此他從來沒有應(yīng)對丁家父母的準備。
丁母較為寬和,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內(nèi)向的孩子,立即熱情張羅起來:“吃過飯了沒?鍋里還有點皮蛋瘦肉粥……”
池小池走到谷心志身邊,不由分說地扯住他的手臂:“他身體不好,又比較內(nèi)向,我送他去客房休息,一會兒我給他送飯�!�
丁母一向了解兒子為人,既然是他的戰(zhàn)友,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便轉(zhuǎn)身去廚房熱粥飯了。
谷心志被池小池拉上了樓,帶入客房。
一進門,池小池便放開了手。
他現(xiàn)在身上帶傷,也沒有為谷心志服務(wù)的打算,指點著谷心志從柜中取出被褥,又倚在門上,看著他整理床褥。
二人均是出身軍隊,迅速打理好一張床已是基本技能。
谷心志把被褥鋪好后,道:“枕頭。”
池小池:“柜子里�!�
谷心志:“沒有�!�
池小池便走到柜前去看。
等他一拉開柜子,就看到一雙枕頭靜靜躺在柜中一角時,他便意識到了不對。
谷心志從后環(huán)抱住了他,想要親吻他的后頸。
池小池即刻有了反應(yīng),一把擰住他的手臂,倒退數(shù)步,和他一起倒摔在柔軟的床褥上。
谷心志與丁秋云在夢里已做了百年的戀人,他只想感受一下現(xiàn)實中的擁抱與親吻,誰想他還沒有動作,便覺右腕一涼,定睛去看,竟發(fā)現(xiàn)是一只手銬銬住了他的手腕。
在他微微愣神間,池小池已一個翻身,迅速把另一只手銬銬上了床頭欄桿。
谷心志:“……”
池小池翻身坐起,護住后頸,活動了一下脖子,回身過去,單手捏住谷心志瘦得微微往下凹陷的雙腮,語氣平靜地把剛才自己對丁母的介紹重復(fù)了一遍:“你身體不好,比較內(nèi)向。不要隨便亂跑,在床上多休息。”
說罷,他從口袋里拿出一條手帕,擦了擦手指,往外走去。
“……秋云�!�
谷心志在后面叫他。
池小池站住腳步。
谷心志癡迷地望著他的背影:“謝謝你還活著。謝謝你愿意找我�!�
池小池沒有理會他,徑直出了房門。
谷心志被池小池銬了一周,期間食水都會被池小池送到床邊。他似乎不討厭這種被拘禁的生活,哪怕池小池松開手銬,讓他去解決個人衛(wèi)生問題,他也再沒有對池小池有任何逾越的舉動。
一周后,他們的隊伍又要出發(fā)去尋找新的物資了。
池小池胸口的傷已好了不少,他把外出的時間告知了丁父丁母,唯獨沒有告知谷心志。
直到池小池離開的那天早晨,谷心志才從來房間送飯的丁母口中知道,丁秋云已經(jīng)離家,準備出發(fā)去搜尋物資了,正式出發(fā)時間是早上九點,集合地點是在鎮(zhèn)東頭的停車場。
他用被子小心掩藏著手銬,溫馴地謝過丁母,直到送走了丁母,才掀開被子,把目光投向了那在初晨的陽光下銀光閃爍的手銬。
鎮(zhèn)東頭,載著一隊人的重型卡車已緩緩駛出停車場。
顏蘭蘭正和孫彬說著笑話,而池小池枕在他家老板的肚子上,若有所思。
061問:“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一點?”
池小池將一只蘋果拋起,又接在手里:“我想看看,他如果有了自己的活動空間,會做些什么�!�
離開前,他把手銬的鑰匙和谷心志�?吹臅黄鸱旁诹舜差^柜的第一個抽屜內(nèi),谷心志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
池小池不可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詞,他究竟有沒有和新人類達成交易,現(xiàn)在還是未可知的。
他可能留在原地不動,也可能在這期間試圖調(diào)查鎮(zhèn)內(nèi)的情況。
如果是前者還好,倘若是后者,那么池小池寧肯讓任務(wù)失敗,也會設(shè)法把谷心志處理掉。
在說話間,卡車廂外靠右側(cè)的位置突然響起砰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人跳上了外側(cè)的腳蹬。
此時還未出鎮(zhèn),顏蘭蘭以為是哪個年輕人在跟他們鬧著玩,從內(nèi)拉開車銷,正要把人趕走,但等她看清那張臉,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谷心志站在外側(cè)腳蹬上,單肩背著包,頭發(fā)微濕,喘著一步跨入車廂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