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他的左臂被割出了一道寸深的口子,大概是傷到了血管,血流得有些多,染紅了小半條手臂
池小池挽起袖子,本來想撕些衣料來止血,沒想到剛剛坐下,便注意到右手側的一塊巖石下生有一株靈藥,恰是他幾日前在某本藥典中見到的那種,止血鎮(zhèn)痛均有奇效,但此藥極為珍稀,靜虛峰已算是仙山福地,然而就算搜遍十六峰,怕也找不出三兩棵來。
現(xiàn)在自己隨便找個地方休息,一抬手就能揪一棵,其便利程度簡直和揪根路邊的狗尾巴草沒區(qū)別。
池小池對061感嘆:“看,果然是主角待遇�!�
061倒是心疼他:“快點用吧�!�
確認自己沒有判斷錯后,池小池便將草藥摘來搗碎,抹在劍傷處。
靈藥果真立竿見影,傷處血口收攏,疼痛頓消。
宴金華仍惦記著那顆寶珠,坐下后,眼珠轉(zhuǎn)了幾轉(zhuǎn),道:“咱們師徒還是回去吧�!�
雖然從系統(tǒng)那里得知,寶珠已被一個人撿了去,但乍然失寶,宴金華實在是肉痛加心痛,以至于坐立不安。
他揣了寶珠多年,硬是忍下了用寶珠搞事的欲念,怕人察覺,就是為了今日放手一搏,誰想出師未捷,白白讓被人撿了這便宜去,他又怎能甘心?
既然系統(tǒng)說那是個仙風道骨的人,想必是要點臉的,自己只需謊稱此物乃他傳家之寶,不慎在劍會爭奪中遺失,他大概也不敢獨吞。
段書絕聞言,頗有些驚訝:“宴大哥不想要石中劍?”
宴金華注視著他的眼睛,靠笑容來掩飾自己的焦躁:“怕你再受傷呀。”
段書絕:“我不怕�!�
宴金華:“……”
段書絕誠懇地望著宴金華:“我也很想去看看,宴大哥心心念念的石中劍是什么樣子�!�
宴金華:“…………”
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便把宴金華的路給堵死了。
他來前,刻意為段書絕繪聲繪色地講述了石中劍的神奇,就是怕他宅慣了,不愿出山。
現(xiàn)在,段書絕一心想見石中劍,他也根本找不出像樣的理由再阻攔段書絕。
他倒是可以裝作受傷,讓段書絕送自己下山,他曉得段書絕的人設是什么,如果出了這樣的意外,定然會放棄劍會,送他下山。
可段書絕是個死心眼,全程將他護得滴水不漏,自己身上頂多被劍風罡氣劃破了幾處油皮,他若是此刻倒地裝死抽搐,也假得太過頭了。
休息片刻,段書絕便催促他上路。
無法,宴金華只能磨蹭著起身。
算了,慢慢來,大不了等到了石中劍附近再找機會下手吧。
二人緩緩離去后,方才拾得寶珠、被蘇云稱為“小師叔”的白衣青年便從二人身后的竹林中緩步慢行而出。
小師叔打著傘,竹葉如雨,飄落在傘面上,發(fā)出細細的沙沙聲。
他與二人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一路前行。
他路過池小池方才采摘藥草的地方,微微抬手。
轉(zhuǎn)瞬間,池小池挖出的土坑與剩余的半截藥草全部化為數(shù)據(jù),消失無蹤。
他拿拇指輕撫了撫掌心,失笑。
……不是什么主角待遇,只是因為受傷的人是你。
第五層不再是劍術或是陣法考驗。
一條寬約百丈、深約千尺、浪滾滔滔的漆黑長河橫亙在池小池面前,河邊立有一塊石碑,上有注明,此地名號三絕河,魚絕,鳥絕,人絕。
弱水三千,鵝毛沉底,飛不過,渡不成,游不得,莫說是船只,飛鳥也無法從上飛過。
而他們要抵達河的彼岸,才算通關。
池小池想,這特么不就是流沙河嗎。
思索再三,他與宴金華約定,自己先下水查探,一旦發(fā)現(xiàn)通路,便馬上在水底釋放訊號,讓宴金華下來。
簡單休整過后,池小池縱身入水,當真被河一吸到底,動彈不得。
如果一定要比喻的話,池小池感覺自己現(xiàn)在像是一只吃了秤砣的王八。
依循常理,尋常修士既未成仙,也沒長鰓,要么等著被泡成河漂兒,要么窮盡全身靈力縱出水面,不過一旦如此做,力量耗盡,僅僅是恢復也需要大量的時間。
池小池在渾濁水中左右觀視一陣,發(fā)現(xiàn)四周皆是徹底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正常人這時恐怕早已經(jīng)慌了神。
池小池心中卻穩(wěn)得很。
他用左手在右掌心寫道:“走。”
他體內(nèi)的段書絕用右手在左手寫字回他:“哪條路?”
池小池答:“無路�!�
段書絕似有所悟。
池小池繼續(xù)寫道:“無路,便開路�!�
內(nèi)外二人達成共識。
段書絕指尖燃起鮫火,映亮水面,發(fā)出訊號,在宴金華入水瞬間拔劍,縱起全身靈力,卻并未向上脫躍起,而是一指平抹上佩劍劍刃,再將覆蓋上一層純藍鮫火的瑰麗劍氣順水揮灑,往腳下直劈而去。
頓時,地殼綻裂。
被削去的泥土下,竟埋著一道天光。
再一轉(zhuǎn)瞬,他們已站在了黑水河彼岸的土地上。
宴金華渾身透濕,相較之下,段書絕周身干爽,衣襟都未沾濕一片。
宴金華也不作他想,只當生門是段書絕打開的,因此他會被格外優(yōu)待,自己只不過是個蹭門的,弄這一身爛泥,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那河本身又有古怪,清潔術法無法起作用,于是他只能一路走著,一路強忍著身上濃烈的水腥,并試圖扯下頭上粘膩腐爛的水藻。
池小池走在前面開路。
061心中滿是欣賞和喜歡,聲音里也跟著含了笑:“你是怎么想到路的位置的?”
“這還不簡單�!背匦〕卣f,“你看過《西游記》吧,就沒有聽過那首歌?”
061:“……”
池小池唱道:“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路~在——腳——下。”
段書絕:“…………”
段書絕愣了許久,試圖在自己已學習的音律結構里找到這種歌曲會存在的現(xiàn)實依據(jù)。
但061卻意外地覺得還不賴。
不知道是不是聽多了池小池哼歌,現(xiàn)在聽他唱歌,061覺得挺可愛的。
又走出一段,二人遇見了一條清溪。
宴金華實在是受不住自己這一身水臭氣,脫了衣裳,去河里洗澡。
池小池把腦袋靠在樹上,閉目休憩。
061心里本有一點疑問,但他知道這時候問這個問題不妥,就把問題咽下,將他身上的衣裳盡量變得更加干燥柔軟。
池小池卻像是洞悉了他的心事,閉著眼睛,微微歪頭,問:“六老師,你想問我什么嗎?”
061說:“沒有�!�
池小池說:“你想問我,為什么沒在水底把宴金華淹死?”
方才,在黑水河底,他只需要釋放鮫火,卻不打開生門,就有八成把握把這個廢物淹死在水里。
據(jù)說人溺死,需要十到十五分鐘時間,只要讓宴金華在這段時間內(nèi)保持清醒,自己站在他面前,注視著他死去,那湊夠“讓他后悔遇見段書絕”的悔意值,絕對是足夠的了。
那是足可讓鵝毛沉底的深潭,且每次劍會,傷亡亦不在少數(shù),他若葬身潭底,亦是神不知鬼不覺,沒人會認為他是死于段書絕之手。
與池小池對話間,白衣的小師叔也來到了黑水河那端。
他站在波浪翻滾的河邊,想了又想,打算聽一聽池小池的想法:“為什么?”
清朗如水的聲音同步傳入池小池腦中。
061問他:“為什么?”
池小池故意壓低了點兒聲音,笑瞇瞇說:“那多沒意思啊�!�
“不如帶著他,讓他親眼看著他想要的所有東西,都落在段書絕手里。讓他在這時候死掉,反倒便宜他了�!�
身處河對岸的小師叔無奈輕笑一聲,撐著碧色鯉魚傘,邁步往河里走去。
但他并未潛入河底。
在他踏上水面的瞬間,腳下的一片水面便瞬結成冰,而當他撤開腳往前走去時,由數(shù)據(jù)形態(tài)改變而凝結成的冰塊便隨之消融,宛如足下生蓮,而他踏蓮而過。
他很少對池小池的想法發(fā)表意見,多數(shù)時候只是傾聽。
可061又太清楚,這幾個世界走下來,池小池的心中究竟替那些宿主積累了多少壓力和黑泥。
061,或者說是小師叔,一邊打傘,低頭緩步而行,一邊輕聲道:“你真的是這樣想?”
池小池微微睜眼:“嗯?”
他說:“你其實在想,見死不救的事情,‘段書絕’不會做。僅此而已�!�
池小池一怔:“我……”
061篤定道:“你是這樣想的�!�
池小池沒聽過061這樣對他說過話。
溫柔,堅定,帶一點點強勢,卻又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這種感覺很熟悉。
每當他小時候做錯題時,都會有人拉過他的作業(yè)冊,這樣認真地教他。
這感覺熟悉到叫他失神。
“惡人做了惡事,只會責備外界;好人做了壞事,會責備自己。做惡人很方便,也心安理得;做好人很難,所以也很珍貴。你如果真的在河底眼睜睜看宴金華去死,那份見死不救的痛苦,會留給段書絕,他會時時想起這一段。對你,應該也不是全無影響吧�!�
只要是害人,都會對人的心性產(chǎn)生或大或小的影響。
池小池抬手摸了摸鼻尖,心慌意亂地笑笑:“你這樣說,像是很了解我。”
061果斷且強勢道:“我當然了解。”
池小池的習慣,池小池的想法,池小池的生理結構與心理結構,都很了解,也很喜歡。
說話間,他已越過那條河。
雙腳落在彼岸的土地上,遠遠望著池小池靠在樹上的背影,他的語氣轉(zhuǎn)柔了一些:“你總往壞里想自己,這是壞習慣,要改�!�
池小池心中劇震,脫口而出:“你是……”
偏在此時,一只手從后拍上了池小池的肩膀。
樹上一顆露珠身后人的動作驚動,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池小池臉頰上:“書絕,走,拿劍去�!�
……是宴金華。
池小池眼睛眨了眨。
他花了半秒鐘收斂神情,兩秒鐘整理心緒,再睜開眼時,眼圈周圍剛剛浮出的紅意已散,眼中盡是屬于段書絕的溫儒爾雅:“走�!�
有了061的提醒,池小池這才驚覺,自己的思考方式有些偏了。真正的想法和目的,卻被自我厭棄的情緒掩藏和混淆。
這樣對宿主、對他自己,都不好。
他該走的,是屬于段書絕的陽關道。
沒有陰謀,只有陽謀,坦坦蕩蕩地把失去的東西拿回來,才是這個世界里對段書絕最好的處理方式。
池小池未曾注意到,兩個剛剛渡河的修士也來到了上游位置。
兩人都是震碎河底、穿越生門而來,卻都是一身臭氣和污泥,正一邊埋怨,一邊脫衣沐浴。
而白衣小師叔不緊不慢尾隨在池小池身后,執(zhí)傘而行,傘面蓋住了上半張臉,只露出帶笑的唇角。
第159章
系統(tǒng)VS系統(tǒng)(九)
二人入了第六陣。
陣中沒有怪物或是異獸,
只有一座塔林,
矗立著百余座僧人墓塋。
雖然四周樹木蔥郁,
但因為無人打理,
已生長得太過茂盛雜蕪,大多數(shù)石塔受風塵洗刷千年有余,傾頹崩毀。
看樣子,此地已是無人問津的荒廢之地,有長耳朵的灰野兔在齊膝深的野草中一閃而過。
沒人告訴他們現(xiàn)在應該做些什么才可通關。
段書絕先運氣試探了一番,告知宴金華,此地沒有設過陣法的痕跡,
塔林排布也只是單純依循佛理,
其間倒是隱有佛家清氣,不像是特意設來困住他們的。
他們在塔林間穿梭一陣后,發(fā)現(xiàn)來時的路已經(jīng)消失,
而離開的路卻不知到底在何處,一時陷入僵局。
宴金華因為自身能力著實有限,
又痛失寶珠,
實在舍不得再動用所剩不多的進度點數(shù),
只得硬著頭皮嘩啦啦地翻書,
試圖從原文中找出第六關的破解之法。
這段破關取劍之路,他大概看到第三關就沒細看了。
因為作者的描述實在太細致,完全不曉得他寫這么啰嗦要干什么,
所以他看到第三陣就跳了,
直接看了主角最后爆冷奪劍、打臉眾人的情節(jié),
爽過便算了,再沒有回頭看過。
后來,他又指望著吃定海寶珠的紅利,打算走捷徑,從第一陣直接跳到最后一陣,因此來之前也沒細翻書本。
但他才翻兩頁,就差點脫口罵娘。
……怎么書里寫的第一、第二陣,和他們這一路遇見的完全不同?
第一陣是劍風陣,第二陣卻是什么狗屁白骨山?
這隨機的三千世界的設定真垃圾!
宴金華心浮氣躁,但他的腦子倒是著實靈活,一計不成,便又生一計。
他對池小池說:“書絕,咱們分開來找吧,也能快些。”
他起碼是讀過原文的人,再不濟還能求助系統(tǒng),讓它給自己開個金手指,怎么想,都要比段書絕這個局中人要強。
段書絕也一如既往地沒有拒絕他的要求:“好�!�
宴金華并不急于走開,而是沖他招了招手:“書絕,過來�!�
段書絕乖乖走近。
宴金華解下衣帶,將自己剛剛用術法洗干凈的衣服披在了段書絕肩頭。
段書絕一怔,臉頰微紅,澄凈雙目中盈滿疑惑:“宴大哥……”
宴金華說:“你才受過傷。雖是好了,但也得仔細著點兒,不能受風。我的衣服比較厚實,剛才又洗凈了,你我身量相差不遠,給你穿剛合適。”
段書絕一本正經(jīng)道:“不可。天色已晚,此處又陰冷,宴大哥會著涼的�!�
聞言,宴金華以玩笑口吻說:“那這樣吧,我們師徒兩個換件衣服,你將你的給我,我的則歸你。”
“我的衣裳單薄……”
這倒是實話。
鮫人連深海之寒都不畏懼,區(qū)區(qū)冷風又能如何,因此段書絕無論冬夏,都是一身飄逸薄衫。
但宴金華卻不同,此時還是早春季節(jié),冰雪初融,對他這種怠于修煉的人修來說,的確會寒氣入體。
宴金華仍是堅持。
段書絕向來拗不過宴金華,只得除下破損的外衣,披在宴金華身上,還不放心地叮囑,若宴大哥冷了,就立刻換回來。
宴金華接過那薄如蟬翼的水藍外罩,指尖有意無意地撫過左上臂位置被劍鋒劃破的地方,以及破損處四周沁出的血跡。
他笑說:“不會。你好生穿著我的就是�!�
宴金華暗笑。
自己失了一城,不過又拿到了一籌勝算。
他記得很清楚,到了第七陣,就要拔劍了。
段書絕破陣時受了傷,衣上有血。而鮫人血,是破除封印、拔出石中劍唯一的辦法。
自己只要比段書絕早一步破開這個該死世界的術法,用段書絕沾血的衣裳蹭上劍柄,便能領先一步,奪去這股大氣運。
宴金華有些惋惜。
早知道會弄到這樣狼狽的田地,自己就不該擔心血提前抽出來會失效,先偷偷抽他一管子血做備用再說。
他這樣想著,披上衣服,還沒來得及得意,倒是先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戰(zhàn)。
池小池與他往反方向走去,裹著暖和的春服,想,凍死你丫挺的。
他用劍身撥開荒蕪的野草,準確地朝其中兩座石塔走去。
池小池在演戲時,有兩個常被人稱道的好處。
一是他臨場機變能力強,接得住戲,哪怕別人這段演錯了,他也能給圓回來,有時候?qū)а菀蛔呱�,甚至不會發(fā)現(xiàn)剛才出了演出事故。
二是他會花時間研究所有人的劇本,甚至是燈光與布景的計劃書。
因此,池小池非常知道《鮫人仙君》的作者要在這里設定“三千世界”的用意,也知道這第六陣該如何破。
他緩步走到兩處石塔前。
剛才,在塔林中逡巡時,他便注意到這兩處石塔與其他的不同。
也是一樣的傾頹,一樣的野草及膝,但是上面的碑銘卻比別處看上去新鮮一些。
碑銘上都寫了法號,左邊書“法空”,右邊書“釋然”。
若論資排輩,法空禪師該比釋然大上一輩,但據(jù)碑銘所載,二人年齡相差只得五歲,顯然,法空年少便通禪機佛理,悟性極深,最終卻并未得道。
七層浮屠,方能成佛。
法空的佛塔已倒塌了一半,但根據(jù)散落在地上未腐朽的部分來看,它原來應該足有六層之高。
他距離得悟大道,僅一步之遙。
然而更奇怪的是,這樣一位禪師,卻和一個光頭小和尚釋然并肩葬在一處。
釋然只有一層佛塔,該是最普通的那類佛門弟子,資質(zhì)愚鈍,只配替禪師掃榻洗衣。
他去世的時間要比法空早上半月,也就是說,法空是在死后,主動選擇將自己埋骨在小和尚釋然身旁的。
池小池走至那一高一矮兩座石塔前,合手唱了個喏,便蹲下身來,掃去釋然碑上的厚厚灰塵,動手用劍刃割破食指尖,一筆一劃地為墓碑上的字跡描紅。
原本已經(jīng)漸趨模糊的“釋然”二字,又變得清晰起來。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這千年以來,每30年一次的靜虛劍會,七大陣奧妙變幻,少有重復,但唯一的特例,便是這第六陣。
因為所有的第六陣,都是同一個。
《鮫人仙君》中詳細寫了段書絕的前幾陣是如何破的,也寫了段書絕在破陣時見到的眾生相,以及自己的參悟和發(fā)現(xiàn)。
獨身一個走到最后時,他終于意識到,這所謂的“三千世界”,都是靜虛山初祖與他的鮫人道侶曾走過的地方,見過的人。
靜虛峰初祖與他的道侶,用這樣的方式紀念他們相識相戀的一生。
而靜虛峰初祖,曾有一佛門好友,佛號法空。
法空一生參悟佛道,最終卻未能成佛,只因他心中有一個放不下的業(yè)障。
這一業(yè)障,名喚釋然。
釋然是他座下之徒,也是他一生唯一的徒弟,謹小慎微,心思不敏,因家窮投入佛門,對佛理缺乏領悟力,有些愚拙,好在心腸柔軟,為人溫和。
他思慕師父,卻不敢開口,生怕玷污師父成佛之路;法空也將釋然看入了眼內(nèi)心中,卻擔心驚嚇到他,只一味待他好,想護他一生平安喜樂。
直到在降妖時,釋然替法空擋下一記致命攻擊,不治而亡。
法空整理釋然的遺物,方才在他的小書箱里找到記錄著他思慕之心的手稿。
釋然入山時,年方十六。
他的名字是法空親取,但他卻為此一生無法釋然。
讀完手稿,法空大笑三聲,焚去稿件,將佛寺諸事交代給師兄,半月后,原地坐化,追魂而去。
他留下絕筆信,請師兄在自己死后,將他葬在釋然的地宮旁。
因為你,我悟不了菩提,那我便做你的菩提,能為你遮風擋雨,也不差。
千年前的黑水河今日仍然奔騰不休,千年前的楓林迷宮如今更見枝繁葉茂,而千年前的舊人卻早已化為泥中土灰,不見蹤影。
靜虛山初祖與其道侶感念摯友離世,便將這座葬有故友的塔林放入了三千世界中。
無論前五個陣法怎樣輪換,第六陣,永遠是塔林。
而通過第六陣的方法也是固定的:
以靈血替法空、釋然二人描碑,便能成功抵達石中劍旁。
靜虛劍會每隔30年舉辦一次,而二人也試圖借助這些后輩之手,來緬懷昔日友人,緬懷一對癡兒。
此時,天色已近半黑。
池小池有些看不清手下的碑面了。
好在,草中潛伏的螢火蟲紛紛而起,繞身而轉(zhuǎn),暖金色的光映亮了碑面,亦如同寥落的星光灑在他的肩上。
白衣小師叔已將傘收起,靜靜立于風中,遠遠地垂手站著,只怕嚇著了他。
池小池割了幾次手指,描完了兩座碑。
他剛剛起身,眼前白光乍然一現(xiàn),人已立在了一座通體幽紫的云母石前。
一截玄玉劍柄露在外面,劍柄尾端系有一只同心結,仔細查看,內(nèi)里藏有兩縷烏發(fā),內(nèi)中有兩股靈力雙重加持,維持同心結不散不滅。
……好的,這口魚糧喂得給滿分。
池小池觀察許久,卻遲遲不碰劍柄,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久,在他身后,又憑空踉蹌著出現(xiàn)了一個宴金華。
眼見劍柄仍插在石中,未曾拔出,他眼睛一亮,馭起體內(nèi)全部靈力,疾奔而來!
……一刻鐘前。
宴金華裹著段書絕的薄衫,蹲在冷風和寒草中瑟瑟發(fā)抖。
他和他的吝嗇系統(tǒng)討價還價了許久,也不能免費申請到系統(tǒng)的外援,他又有心瞞著段書絕找到破陣之法,便打算再藏一會兒,偷偷翻一翻書,看有沒有瞎貓撞到死耗子的機會。
誰想這一翻,竟誤打誤撞被他翻到了。
他不敢怠慢,在塔林中狂奔一陣,總算尋到了那兩座一高一矮、對比鮮明的石塔。
看到那碑上已洇了血,宴金華頓時心急如焚。
段書絕已經(jīng)進去了?!
他看過書,知道只要段書絕描碑完畢,就會被秒傳至石中劍旁。
但碑上的血跡還溫熱,說不定還來得及!
宴金華割開了自己的手指取血,手忙腳亂中,失了準頭,直接一劍切到了骨頭。
十指連心,宴金華痛得勃然變色,但他絲毫不敢再浪費時間。
書中寫過,石中劍被拔出時,七陣動搖,闔山震動,現(xiàn)在還沒有異動,那便證明他還有機會!
快,要快!
抱持著一絲希望,宴金華一邊抽著冷氣一邊草草描著碑面,心中驚濤駭浪,懊悔不堪。
姓段的果然是主角命!這等好機緣簡直是白白撿來的!
有那么一瞬,他腦中也掠過一些懷疑。
段書絕真有這么厲害?能馬上注意到佛塔的規(guī)格不對,然后想到描碑?
這碑上銘文的凹槽內(nèi)雖然繪有傳送陣法,但氣息極弱,不仔細辨識,也是難以發(fā)現(xiàn)的。
最重要的是,段書絕如果發(fā)現(xiàn)了線索,為什么不叫自己來看?
這到底是主角的天運,還是……
在胡思亂想中,宴金華被帶入了第七陣中。
就在身后響起奔跑聲的瞬間,池小池問061:“他來了?”
061忍笑:“來了�!�
池小池再不猶豫,用沾血的手一把握住近在咫尺的劍柄。
——看見這把劍了嗎。
——看清了嗎。
——好的,它現(xiàn)在歸我了。
宴金華眼睜睜看段書絕握上劍,登時睚眥盡裂,一時竟起了殺心,可根本未能近旁,他便被騰起的氣浪足足掀出數(shù)十丈遠。
石崩玉摧,劍鳴濺濺,如蛟龍吟,如鮫人泣。
來自千年前的鮫人語直接傳入了池小池腦中,與此同時,湃流的千年劍意直涌入體,將他的經(jīng)髓伐洗一新。
池小池,或者說段書絕,完全能聽得懂腦中傳入的聲音在說些什么。
那是初祖的鮫人道侶,在輕聲誦念著他當年與初祖共創(chuàng)的劍訣。
……對他來說,這該是比那千年劍意要更珍貴的饋贈。
宴金華被彈開來時,滿心都是惡毒的臟話。
——他的劍!本來該屬于他的氣運��!
他滾翻在地,周身疼痛,心內(nèi)發(fā)焦,腦中轟轟響著,氣怒交加,竟是直接嘔出一口血來。
該怎么辦?還有沒有別的方法?
他白白養(yǎng)了姓段的這么久,就落了這么個結局,送他靈泉,送他靈果,送他秘籍,送他參加劍會,還牽累得自己丟了寶珠,現(xiàn)在又把劍拱手讓人?!
天道何其不公!
……其實他還漏算了一樣。
池小池從他身上賺取了10點悔意值,并立即兌換到了一張名為“高光時刻”的中級卡。
名稱:高光時刻(中級)
持續(xù)時間:3分鐘
件數(shù):1
品質(zhì):精良
類型:一次性使用品
所需兌換點:10點悔意值
介紹:蒸香米上的禿黃油,燉火腿里的清雞湯,老火鍋配的冷蒜泥,豆腐絲澆的熱鹵汁,此時美味,高光無限。
該卡片的功用,和美顏光環(huán)大致類同,但論表現(xiàn)出的效果,要比美顏光環(huán)更加強大且抽象。
若論起來,大概是一種走路自帶BGM、壓制全場的氣勢。
但在看到兌換到的卡片文案時,池小池略失神了一瞬,想起了那個負責寫文案的009,以及與季作山那通突然斷開的那通宇宙長途。
好在池小池向來擅長收整情緒。
炸裂開來、熊熊焚燒的石中劍光焰漸息,回歸本相。
那劍柄乃古玉所制,劍鞘則是渾然一體的天然紫云母石,然而,其形態(tài)與段書絕印象中,宴金華曾拿到手的水照白刃卻所有不同。
段書絕手中的石中劍,只有一鞘,一柄,卻無刃。
然而,若是拔出劍,便能隱約見到劍柄之上有透明水波流動,凝作無形的水狀軟劍,劍身可化長變短,長可至半丈,短可至三寸,機變無限,由心而動。
……石中劍,唯有由鮫人所持時,才是真正的石中劍。
石中劍出石,全山震動。
七大陣陣法本就是一道幻陣,石中劍被拔出后,法陣暫時失效,重疊起來的眾多空間破碎融合,歸為一峰。
一少年懷劍,自山麓緩緩而下,身邊跟著一個灰頭土臉的宴金華。
宴金華敗得一塌涂地。
他極力想掩飾自己的存在,甚至想干脆昏過去算了,但一想可能會被段書絕直接拖下去,那場景定然更難看,只能硬著頭皮,隨著段書絕一道下山。
他臉皮熱辣,垂著頭,希望旁人注意不到他。
的確,最開始時,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池小池向來秉承取之于渣,用之于民的基本原則,動用了剛剛兌換的卡片。
但用卡片也是要講基本法的。
在場均是見多識廣的仙道,若是他跟個花孔雀似的又開屏又旋轉(zhuǎn)跳躍地蹦跶下來,聚光燈倒是打足了,風頭也是出夠了,就是有點丟人。
因此,他懷抱石中劍,微微低頭,像平時的段書絕一般,沉沉靜靜地走出,在赤云子面前撩袍跪下,清朗道:“弟子忝受天恩,石中劍已出,請赤云君觀視�!�
從他出現(xiàn)在眾人視野中時,全場便是一片寂然,直到他開了口,眾人方才回神,議論紛紛。
得知石中劍被拔出,赤云子先是震愕,如今見到段書絕態(tài)度溫和,又身著靜
虛峰弟子服飾,心中便生了幾分喜歡和得意。
……拔劍者既是他靜虛峰人,那就不算便宜了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