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關(guān)于見面這件事,小作者在日記里記錄得很詳細。
那人一點也不粗獷,只比小作者年紀大幾個月,生得很斯文俊秀,戴一副黑框眼鏡,常在雜志上寫點散文,家里有錢,所以可以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認識小作者一年前,他還在賣保險。
現(xiàn)在他剛剛考取幼師證,正準備辭了編輯的工作,去幼兒園做幼師。
小作者很羨慕他,說,真好呀。
他是小兒麻痹,從出生后不久就坐在輪椅里,這些年能夠獨立前往的,只有自家的廚房、電腦和臥室。
他很向往編輯能看到的那片廣闊天地。
編輯打量著他的輪椅,說:“你現(xiàn)在一個人��?”
小作者:“嗯。”
他父親早早去世了,母親改嫁,去了國外。
編輯說:“很巧。我家小區(qū)新安設(shè)了殘疾人通道,每座樓都有�!�
小作者眼睛亮亮的:“嗯,真好�!�
編輯望著他的眼睛:“搬過來住吧�!�
小作者:“……嗯?”
編輯說:“我家附近有一個很不錯的小店,賣梅花糕的�!�
小作者懵懵地看著他,心跳加速之余,又不很能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編輯說:“你搬來了,我就能每天買給你吃�!�
在小作者的日記里,有一篇美食日記,專門是講梅花糕的,看得池小池大晚上食欲旺盛。
所以他隔天就來買了。
他抵達了小作家美食日記里所說的店鋪。
老板熟練地將調(diào)好的糯米粉液倒入特制的器皿中,又在里面注入早已熬煮好的半流體狀熱豆沙、熱芝麻和熱紫薯。
池小池呵著手,在寒風里苦等。
過了一會兒,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年輕人將車在這間小店門口停下:“老板娘,來兩個,老樣式。”
這顯然是個熟客。老板娘應了兩聲,麻利地將兩個豆沙的從爐中取出,拿紙袋子裝了,遞給他。
年輕人飛快鉆回車里,車里副駕駛上還有一個人,探過身子,把紙袋接過來。
池小池聽到年輕人說:“餡燙,先焐著手,回家剛剛好能吃�!�
池小池回頭,望著那一騎絕塵的轎車,想,這么巧,會是他們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吧。
他想起昨天在網(wǎng)上看過小作者的網(wǎng)絡(luò)采訪音頻,在自由訪談環(huán)節(jié),也有讀者問及《鮫人仙君》的事情。
讀者問:“淡煙大大,那篇《仙君》你真的不打算寫了嗎?”
小作者的聲音很溫柔:“嗯,不寫給別人看了。我會把它留在硬盤里,重寫一遍�!瓕懡o他看�!�
讀者有點遺憾:“那鮫人與蛇君會有一個好結(jié)局嗎�!�
“他們會的。”小作者說,“他們是獨立的靈魂。哪怕沒有我,他們也會擁有一個很好的結(jié)局�!�
池小池正想著,突然,從他的大衣口袋里傳來了細微的震動聲。
池小池拿起手機,看了一會兒上面的號碼,湊到耳邊。
那邊是婁影的聲音:“喂?”
池小池樂了。
他記得他還是061的時候同自己說過,在非任務(wù)環(huán)境下,他到達某個世界時會被屏蔽一切功能,只保留最基本的感官能力,連說話也做不到。
所以被留在家里的婁影,想找他的話,只能打電話。
婁影問他:“冷嗎?”
婁影不在眼前,池小池反倒沒那么緊繃著了:“你不在,我的貼心小秋褲都沒有了�!�
婁影笑。
他問:“什么時候回來?我看看時間,餃子差不多要下鍋了�!�
池小池捂住話筒問老板:“還要多長時間?”
老板笑道:“快了,快了,也就六七分鐘。紫薯餡的熟得慢點兒,�!�
池小池對電話那頭說:“下吧下吧。不說了先掛了。出來前沒仔細看,我手機快要沒油了�!�
婁影忍俊不禁:“嗯,好。”
池小池買了一爐半,打算回去讓婁影去分給那些系統(tǒng)們。
他從中挑出一個紫薯餡的梅花糕,輕輕咬開一口。
外層的蛋卷烤得酥脆金黃,正好是池小池最愛吃的,軟糯的梅花狀米糍被咬開一個口,就有熬化成汁的流態(tài)紫薯微微溢出,的確燙口得很,滾熱滾熱的白氣直撲到池小池臉上去。
他熱騰騰地吃了兩口,突然很想回家。
于是在心里叫了婁影的名字:“婁哥,婁哥�!�
做梅花糕的老板哈著氣,準備下一爐梅花糕時,不經(jīng)意抬眼一望,發(fā)現(xiàn)剛才那位提走了一爐半梅花糕的客人,竟在短短半分鐘內(nèi)就不見了蹤影。
而在掛掉和池小池的電話后,婁影對089與023說:“我先回去了,給小池下餃子。”
他本來是想找089聊一聊的,但不巧023也在,有些話就不大方便說了。
089聲情并茂道:“去吧,乖仔。你的幸福,就是父母最大的期盼�!�
023冷峻地翻了個白眼。
089無辜道:“我可是一片真心�!�
婁影撫一撫還在自己上衣口袋的平安結(jié):“嗯,我知道。”
089看到他的動作,神情未變,笑眼微彎。
嗯,知道平安結(jié)的用處,八成是用過它了。
既然要動用它,肯定是遇到了某些危險。
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想必是平安過渡了,而且可能還遇見了什么好事情。
只是他這樣開心,須臾之間那位,可就未必開心了。
幾個轉(zhuǎn)瞬,089便有了些猜想,話鋒一轉(zhuǎn),真情實感熱淚盈眶地道:“61啊,你可好好保護我們家兒媳婦,你是我們家九代單傳,我們老0家的香火延續(xù),可全靠他了�!�
023:“……”老0家是什么東西?
婁影心念微動,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嗯,我記住了,父親�!�
023:“……”
他覺得自己時常因為不夠戲精而和他們格格不入。
第182章
霸道將軍俏軍師(一)
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宅了七八天后,
池小池接受了傳送。
初醒來時,
四周格外安寧。
他的出生點在一處古色古香的水榭亭臺之中,身上也是奢華的綾羅貴物,
彰顯著主人家不凡的身份,良心得讓池小池一度懷疑起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了主神之腹。
他本以為,上個世界婁哥利用主神的舉動,會迎來一波打擊報復的。
池小池在心里喚:“六老師?”
毫無回應。
池小池有所感應了:“婁哥,在嗎。”
仍是沒有應答。
……好的,
bye,
bitch。
婁影無法開口說話,
此類情況又不是沒有出現(xiàn)過,
池小池也并不急于起身,枕在臂上,
瞇著眼睛打量四周。
據(jù)觀察,這里和上個世界一樣,是古代。
原主醒來前,該是在這涼亭小憩了一段時間。一方香榧木圍棋枰擺在眼前,一盞黑子擺在他右手側(cè)。
棋盤上一盤終了,黑子勢如狂蛟,
與謹慎的白龍盤游交戰(zhàn),
大開大合,
肆意狂舞,
單看棋勢,
便知道棋主性情如何。
指尖仍有棋子殘存的清涼之意。
池小池直起腰來,
搓了搓指尖,拈起棋子,一枚枚收入棋盅之內(nèi),同時觀察著自己的身體,做著基本的排除法,給原主擬了個簡單的人物小傳。
骨節(jié)寬大,指間有細傷,應該是習武所致。
根據(jù)他上個世界積累的經(jīng)驗判斷,原主衣服材質(zhì)算是極上等的,腰間懸掛一枚錦囊,錦囊紋理獨特,上書一個“時”字,或許是原主的姓。
池小池信手擺下了幾枚棋子,第一手便是慣性的落子天元,可見少年人的張狂無羈。
原主懂棋,腦中有相當完善的棋譜,看來受過不俗的教育。
原主睡下應該有段時間了,沒人來叫他,那原主大概不是在他人家中做客了,不然哪有讓客人單獨憩在通風處的道理。
池小池正想著,一名小廝便自回廊彼端匆匆而來,見面行禮,急道:“小的可算找著您了!十三皇子到訪,在前廳,說要見您呢�!�
池小池反芻了一下。
沒聽錯,是皇子。
他放下棋子,看著四周的風雅裝潢,滿腦子都是富家公子淪落風塵、強忍恥辱接客賣笑的官妓劇本。
小廝催他:“哎喲,大公子,您快著點吧。”
聽到“大公子”三字尊稱,池小池這才安心,裝作未清醒的模樣,由小廝引去屋中梳洗。
他在心中對婁影道:“婁哥,世界線給我一下�!�
自己畢竟不是原裝,如果不弄清這個十三皇子是何方神圣,恐怕不好收場。
然而,他腦中一如先前,一片空白。
池小池隱隱意識到有些不對了,并很想去婁哥老板的辦公室敲碎他個豬腦殼。
這時的情況,類似他到過的第五個靈異世界。
當時,婁影雖然被本地系統(tǒng)壓制,不能出聲,然而實質(zhì)上還存在于他體內(nèi),因此至少他能拿到宋純陽的世界線,也知道主線任務(wù)是什么。
但這次,婁影說不出話,世界線也遲遲沒有發(fā)放下來。
沒有世界線信息,就意味著不知道攻略對象,不知道原主的性格、身份,甚至是名字。
這個世界只是普通的古代世界,原主不過是個普通人,不能像季作山或是段書絕一樣與他交流,告知他一些重要信息。
這也就意味著,他要下盲棋了。
而在棋局剛剛開始時,他就馬上被安排去見一名和他相熟的皇子,至于這名皇子是敵是友,性格幾何,來此作甚,根本無從得知。
池小池想,真tomato刺激。
被引入屋中后,小廝取來另一套衣裳,速速替他更衣。
他注意到,這是外出用的常服。
……小廝是知道他們要去哪里的。
得出這個結(jié)論后,他有意放慢了穿衣的速度。
果然,那愛操心的小廝一邊為他掛上腰飾,一邊嘮叨起來:“跟十三皇子有約,大公子該早早告知小的一聲才是啊。就算您忘了,阿書也能替您記上一二的。”
小廝能在他面前隨口抱怨,看來主仆關(guān)系不壞。
他笑:“是,阿書大人,小的下次曉得了,萬不再敢犯�!�
阿書也樂了,跪下替他整理衣襟:“大公子私下里拿小的們消遣消遣便是。將軍先前可囑咐過您,與諸位皇子勾肩搭背,兄弟相稱,著實不成體統(tǒng)。尤其是十三皇子……”
阿書壓低了聲音:“您雖做了他十年伴讀,然君臣有別……”
池小池懂了,并獲得了不少信息。
原主該是將門之子,身份不差,乃皇子伴讀。
能陪侍在大公子身側(cè),這名喚作“阿書”的小廝顯然讀過書。他未必學富五車,但既然能配得上“君臣有別”一詞,還被父親拉出來強調(diào),看來這位十三皇子就算不是儲君之尊,也是頗得圣意的。
池小池笑道:“阿書大人,小的明白�!�
阿書咧嘴一樂:“花朝節(jié)本就人多,再晚些出門就不方便了。虧得方才來尋您的路上遇見了阿陵,小的叫他先將馬球桿取出備好,不然可當真來不及�!�
頓了頓,他又道:“也就是十三皇子,耐心好,總愿意等著您�!�
池小池想,哦豁,恃寵而驕。
他轉(zhuǎn)向鏡中。
鏡中人是十六七的少年模樣,是最張揚無拘的年紀,青衫飄逸,眼中含星,純銀的眉心墜配上高馬尾,是個如玉如璧的矜貴公子模樣。
面對馬上到來的亂局,他心里尚穩(wěn)。
聽小廝的口氣,十三皇子顯然與原主相熟得很,他不能去觸這個霉頭,裝病推脫是最好的辦法。
他倉庫內(nèi)各色卡片多了,裝個病糊弄過去不成問題,也不必事先知會小廝,大不了臨陣吞卡,裝作突發(fā)急病便是。
池小池很想去看一看那名十三皇子。
如果婁哥也會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里,那他會是誰?
他剛收拾停當,踏出門去,便又有一名小廝趕來催道:“大公子,大公子,六皇子也來了,還有尚書府的嚴三公子,都在花廳中飲茶。六皇子請您快些去呢。”
池小池:“……”
這他媽都誰啊。
蘿卜開會嗎。
不過他還是去了。
認認蘿卜坑也是好的。
他走到花廳側(cè)窗時,恰好能聽到廳中幾人,便停了腳步,噓了一聲,靠窗側(cè)立,一副打算偷聽的模樣。
阿書無聲嘆息。
……主子的頑劣性子又犯了。
但池小池想的很單純。
沒有世界線指導,他就是兩眼一抹黑,萬一進去逮著十三皇子叫六爺,他基本就沒救了。
這就如同進考場做題,放眼望去所有題都不會,先觀望一會兒,總比全蒙C或者把答題卡放地上踩一腳來得正確率高點。
廳中幾人年歲相仿,均著常服,但按座位排布的話,身份倒是分明清楚得很。
那嚴家公子隨侍在六皇子身側(cè),低眉順眼的,看樣子是個溫馴性格,但跟他家婁哥那種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沉靜相比,還是稚嫩許多。
六皇子紫袍金冠,懶洋洋的丹鳳眼向上剔著,似笑非笑的模樣略顯輕浮,眼神稍不注意收斂,便容易流于輕蔑。十三皇子則文秀莊重許多,端正地坐在原處品茶,白衣金紋,眉間有一道類似女子的豎紋花鈿,倒很有晉代烏衣公子的風流氣度。
觀察下來,那位十三皇子倒是與婁哥有些相似。
“十三弟�!绷首幽蒙茸忧么蛑中模罢媸巧僖娏�。”
十三皇子略略一欠身,不管真情假意,禮節(jié)是做到了十分:“是元衡禮數(shù)不周,諸事繁雜,實在無暇分神,改日定去六皇兄府上拜訪�!�
六皇子笑一笑,揚扇道:“為兄隨口一言罷了,莫要往心里去。況且為兄平日忙碌,少在府中流連。偶有閑暇,也不過是邀停云吃上一兩杯酒,踢一兩場蹴鞠,放松身心罷了。今日為兄得了一壺好花雕,便想請停云去醉月居小酌一杯。衡弟可有興致同去?”
話音剛落,六皇子便作恍然狀:“啊,是為兄忘記了,十三弟不擅飲酒�!�
十三皇子面色平靜:“元旦時我便與他訂下花朝之約,今日一同打馬球,今夜參加尚書府投壺雅詩的茶會�!�
六皇子微微轉(zhuǎn)動著手心扇子:“十三弟好雅興,不如帶為兄同去?”
十三皇子客氣且疏離道:“自是好的。”
這對兄弟塑料感太強,聽得池小池腦仁疼。
六皇子呷了一口茶,皺起眉來,似是對茶葉興趣不大,轉(zhuǎn)頭詢問小廝:“你家時大公子呢,怎還不見到?我們兄弟二人在此等候,他還嫌排場不夠?”
那專門待客的小廝是人中精,顯然知道六皇子話中多為調(diào)侃,并無責怪之意,熟練地替他換上酒盞,斟滿清酒,恭敬道:“六皇子,請稍事等候,小的再遣人去催一催�!�
十三皇子也在一旁淡淡道:“六皇兄莫要怪責,我沒與他約見面的時辰。這個時辰,他不是在與人下棋,便是小睡。若是衣衫不整便見客,反倒失了禮數(shù)�!�
六皇子啪的一聲開了扇,為自己扇風:“十三弟的耐性可真是一等一的。但為兄性子急,可不好等人。”
他轉(zhuǎn)頭對小廝說:“我再給他時大公子一炷香對鏡貼花黃的時間。一炷香一到,他就算光著我也得把他抓出來。原話轉(zhuǎn)達,一字都不許漏。”
小廝低頭,恰當?shù)卣趽踝×艘唤z淺笑:“是�!�
六皇子飲酒,十三皇子飲茶,嚴家公子端莊沉穩(wěn)地立在六皇子身后,那小廝為諸位斟茶倒酒,池小池扶窗而立,很是頭痛。
婁哥是哪個?這次的任務(wù)對象又是哪個?
他們在里面嗎?還是……
想到此處,突然一滴冰涼墜落,剛剛好砸在木窗欞上,濺出一朵細小的水花。
池小池一怔,抬手撫了撫眼底。
一片潮濕。
這不是他的意愿。
所以是原主在哭?
他在哭些什么?
乍然間,一股劇痛在池小池腦中炸開,仿佛被盤古的開天斧從中劈開,他發(fā)出一聲悶哼,扶著窗戶便跪坐下去。
隨他一道偷聽的阿書察覺有異,一轉(zhuǎn)臉,看見自家公子面白如雪,頓時慌了神:“公子!”
廳中人也聽到了窗外動靜。
舉杯欲飲的六皇子動作一滯:“怎么了?”
而那小廝打扮的少年一聽到悶哼聲,便拔足奔出門來,與池小池一道跪下,急急撫摸他的額頭:“�!蠊舆@是怎么了?可是頭痛?”
池小池睜眼想看看這少年的容貌,但一抬眼皮,額心便是一陣銳痛,痛得他彎下腰,大口喘氣。
耳畔雜聲紛亂,他隱約聽見有人摔了一個茶杯。
緊接著,一人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素常,如何?”
那是六皇子的聲音,聽起來是很真切的焦急,池小池記得自己以前發(fā)高燒住院時,Lucas帶自己飛車趕去醫(yī)院時也是同樣的口吻。
池小池一抬頭,入目的卻是一張血面。
六皇子生得很好的眼睛被挖去了,只剩下兩個黢黢的黑洞,也不知道他是否是死不瞑目,渾身盡是毆傷,華服碎裂,衣不蔽體,竟是被活活打死的。
仿佛有一部分世界線的內(nèi)容進入了他的腦海,又仿佛是原主本身最黑暗而痛苦的記憶。
在被這疼痛劈裂開來前,他昏了過去。
而在昏迷前,池小池的最后一個念頭是,省卡了。
池小池一倒,不管是花朝之約還是花雕之約統(tǒng)統(tǒng)作廢。
昏迷中,他總感覺有人在輕輕撫著他的眉心。
很奇異的,池小池不覺得多么難受和抗拒。那人的動作輕而柔,甚至讓他忍不住想要再蹭上一蹭。
他一覺醒來時,身旁只有一個小廝守著,正是那在花廳中與六皇子熟練攀談的少年。
他撫一撫池小池的額頭,動作一如他夢中人般輕柔:“公子可還頭痛?”
池小池微不可察地一動。
他對包含“親密”這一意味的動作相當敏感,但他沒有閃避,只應了一聲“嗯”。
好消息是頭的確不疼了,壞消息是他腦中仍沒有與世界線相關(guān)的所有信息。
池小池問:“六皇子與十三皇子走了?”
“是。您已昏過去一日一夜。將軍在鎮(zhèn)南關(guān),十三皇子入宮請了一道旨,請了李太醫(yī)來瞧了瞧,說公子突發(fā)頭風,許是歇息不好,或是受了寒風,開了藥,說要休養(yǎng)一些時日,若有反復,他可再來診視。”
池小池覺得,就目前情況而言,自己病情反復的可能性很大。
……不想說話,悲傷,很難受。
那模樣俊秀儒雅的小廝坐在床頭,輕聲道:“是阿陵沒有看護好公子。早知道不讓公子在涼亭小憩,該帶您回來……”
然而,未等他自責完畢,阿書便敲了門入內(nèi)。
他遠遠便聽到公子的聲音,知曉公子已醒,便叩門而入,道:“公子,您身體可好轉(zhuǎn)了嗎?公子師說有事要見您,請您到露華閣去。”
池小池:“……”
這一個個都跟原主這么熟,讓他連問一句公子師是誰都不好問啊。
他現(xiàn)在腦子里只有一句話。
猥瑣發(fā)育,別浪。
所以他打算找個借口搪塞過去。
正要開口時,阿書道:“公子師在您病中也來探訪過,可能是將軍有機密信件送來,要與公子交代呢�!�
……病中來過。
……公子師。
池小池直起身來:“我去�!�
阿陵:“公子,您重病初愈……”
池小池:“好了�!�
阿陵苦笑一聲,單膝跪下,溫馴道:“我隨公子一道去。”
那位公子師住在曲曲深深的后院之中,遠避人居,清幽靜謐,倒真是個機要之地。
阿陵顯然是來過多次的,將他引至門前,叩門三下,內(nèi)里傳來低低的咳嗽聲,隨后方有一聲模糊的應答:“進來吧�!�
池小池推開門,入目的是一片軍事沙盤。
黃泥擬作丘陵山巒,水銀化為江河湖海,流沙如米,上面插有各色軍旗牌樓,標注出鎮(zhèn)南關(guān)方圓百里內(nèi)的戰(zhàn)力單元。
沙盤前有一臺木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人。
單看背影,池小池便是心念一動。
……是他。
他先前想得太多了。
其實,根本不需要比較語氣、神態(tài)和行走坐臥的姿態(tài)。
那個人,只要他認準過一次,一輩子都不會認錯。
公子師似是能察覺到他心中震動,將輪椅調(diào)轉(zhuǎn),轉(zhuǎn)身面朝向他。
那是個標準的病美人,拉動輪椅的動作都能震動他的氣脈,惹得他咳嗽不止。
他面上帶著久病的蒼白,與之呼應的,是眼角紋有的一小片墨色黥紋,似是流放過的標記。
池小池單膝在他面前跪下,問:“你是婁哥嗎?”
面前人含笑搖了搖頭:“不是�!�
池小池會意一笑,俯身行禮:“那,學生時停云,拜見先生�!�
第183章
霸道將軍俏軍師(二)
婁影想笑,
然而張嘴就是咳嗽。
池小池單手撐住輪椅扶手,
給他順背:“怎么選了這么個配置?”
婁影彎下腰:“只能這樣�!�
他試了很多次,
他的選擇系統(tǒng)內(nèi)被添加了一個異常程序,
不管他選擇什么身份,
都是不良于行、走三步吐一口血的衰弱體質(zhì)。
他試圖回去,
跟主神講一下道理,保證動口,
爭取不動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無法發(fā)出對接訊號。
他試圖回到池小池的身體,
同樣宣告失敗。
而且這個世界不存在網(wǎng)絡(luò),信息獲取基本靠口,查找資料基本靠手。
然而受限的婁影沒法向池小池詳細解釋這句輕飄飄的“只能這樣”又是哪樣。
好在池小池腦子快。
他說:“狗腦花�!狈凑R主神就完事兒了。
婁影笑:“嗯�!�
池小池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這個?”婁影撫著右眼角的墨色黥紋,
換了個口氣,
“鄙人于風眠,字九歌,
幼時逢天下大旱,族叔貪墨賑災錢糧,官逼民反,
引得朝野震蕩�;噬洗笈�,判處全族刺字,流放邊境。將軍守境時,
微服入鎮(zhèn)尋訪探子蹤跡,
偶遇鄙人,
與鄙人談?wù)摫ǎ鯙橥镀�。鄙人幸得將軍青眼,將軍向上奏稟,聘鄙人為公子師,遣回都城,在將軍府中賜院而居�!�
說完后,他問池小池:“喜歡這個劇本嗎?”
池小池說:“還行�!�
他分神看著那人眼角的黥紋。
黥紋形狀不錯,像是眼邊開出的一朵花。
但含義就不怎么美了。
為了讓邊境之人看懂,刻的是南疆文的“國賊”二字,是極骯臟又頗具侮辱性的詞匯。
但配合著婁影白得幾近透明的皮膚,反倒不那么刺眼了。
尤其是他咳嗽過勁兒了,閉著眼睛慢慢緩氣的時候,有種骯臟與圣潔混合的異樣美感。
話歸正傳。
池小池起身:“主神把世界線給昧了?”
“昧了。”婁影說,“至少我這里沒有接收到�!�
池小池說:“好極了。我現(xiàn)在就是掉進狗群里的肉包子�!�
婁影:“不怕,我搶你。”
池小池把衣服解下來給他披上:“哎喲,您都這樣了,還搶呢。顧好您這副身板兒吧�!�
婁影說:“為了你,是得顧好,還要長命百歲呢�!�
然后他看到池小池的臉色變了一變。
婁影的心猛然刺著一疼。
……他好像踩雷了。
但池小池連安慰的機會都沒給他。
他神色如常,說:“我先說我這里的消息。原主時停云,將軍之子,表面上有兩個親近的小廝,跟兩個皇子關(guān)系不差�!鬟挺能混的。我在看到他們幾個的時候突然頭疼,看到了點東西,應該是原主本身的記憶,不過信息不全,暫時沒有多少參考價值。你那邊呢?”
婁影點點頭,說:“我知道的比你多一點。”
他搖著輪椅往后退了半米:“去看過你之后,我把這里的書簡單翻了一下�!�
池小池看著這里七八個架子上的上千本古籍,有點眼暈,心里又難免把他家婁哥吹爆了一下。
池小池這回的身份頗為顯赫。
其父乃是世襲的鎮(zhèn)國將軍,儒將時驚鴻,祖上便隨王戰(zhàn)天下,打下了一座江山,定都望城。
王不疑將,將忠于王,就這樣,時家一躍成為望城內(nèi)除王族外最煊赫的家族。
時家祖訓,碧血侍時家七代,包括時停云在內(nèi),個個有儒士之風,偏又驍勇異常。
時停云,字素常,家中獨子,母親早逝,少習弓箭,百步穿楊,一桿銀槍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六歲成為十三皇子元衡伴讀,擅弈,擅書,在他十六歲時,南疆作亂,時停云主動請纓,初上戰(zhàn)場,連斬南疆三將,一戰(zhàn)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