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除了自己,褚子陵誰都不肯輕信。
但見李鄴書這樣討好逢迎一個異族,還是一個罪人,還是叫褚子陵覺得可悲又卑賤。
他向來擅長掩藏自己的情緒,是以李鄴書一無所覺,仍是絮絮叨叨地暢談他的新任主子:“伺候公子師這半月,我有了許多心得。公子師夜間多思多夢,容易驚厥,喝些熱湯才能再睡著。這天下著雨,喝點姜湯最是舒服了�!�
他收了傘,蹲入苫布中,溫聲細(xì)語:“你待公子師當(dāng)真不錯�!�
李鄴書道:“這是我們?yōu)榕膽?yīng)該做的。”
褚子陵不答,面上笑著,像是贊同他,心里卻嗤之以鼻。
……誰跟你是“我們”呢。
褚子陵作遺憾狀:“我總覺得公子師不大喜歡我�!�
李鄴書渾不在意:“還好吧,若是哪里做得不妥,改就是了。你沒有侍奉過別的主子,不曉得那些小廝是什么樣子的。”
“將軍府內(nèi)不收年幼女眷為奴,這是規(guī)矩,你知道的。”李鄴書道,“當(dāng)時阿清年幼,剛剛長到桌子高,是將軍做主,將阿清送到祁員外家做祁小姐的小丫鬟。祁小姐脾性溫和又安靜,是好主子,可我每次探親,聽阿清說起府中事,也總是咋舌。就在上個月,祁二公子院里有個小廝,也是自小隨祁二公子一道長大,夾帶了主人家的東西出去販賣,被抓了個現(xiàn)行還不肯認(rèn),受了一頓亂鞭,打了個半死,還被拖上官府,判了刺字流放。誰說了半個不是?都說祁家治家嚴(yán)格呢。你再看看咱們家公子……”
褚子陵想著自己的心事,還能分神聽著李鄴書的嘮叨,并在關(guān)鍵節(jié)點上,發(fā)出適當(dāng)?shù)摹班拧�、“是嗎”的贊同聲,是個相當(dāng)?shù)嗡宦┑膬A聽者。
若沒有這點圓滑的本事和心智,他也不會討了時停云的喜歡。
李鄴書寫了一篇贊美公子的小論文的功夫,他已經(jīng)做好了幾樣計劃。
這個姓于的著實不好對付,性子尖酸,為人刻薄,最重要的是,他目光銳利,心思又敏感,是相當(dāng)難對付的人。
往日他足不出戶,連光也見不得,褚子陵自是不把他放在心上。
可如今情況又不同了。
偏偏他成日里與公子同進(jìn)同出,親近得很,是不能輕易動的。
既是殺不得,那多多討好便是。
打定這個主意后,李鄴書也開始了他的總結(jié)陳詞:“……公子師已經(jīng)算得上寬厚了,若是在其他的貴人跟前,別說自稱其名,‘你’啊‘我’的胡亂稱呼,都會受罰的。”
這提醒本是善意,卻在不經(jīng)意刺痛了褚子陵。
受罰?
公子年輕時在外玩過了頭,他也要跟著吃藤條,還要認(rèn)罪說小的知錯,以后會管好公子。
他被小時候的嚴(yán)元昭譏諷“攀的一手好高枝”、“做人當(dāng)真圓滑”時,還要笑臉以待,說小的不敢。
以他的血統(tǒng)而言,他該受到這樣的對待嗎?
他妥帖地收斂起了心內(nèi)的不平,不使之流于面上:“我知道了。等姜湯好了,我為公子師送進(jìn)去吧�!�
聞言,李鄴書心內(nèi)一松。
他失去父母后,祖父母年邁,幼妹又體弱,他習(xí)慣性照顧所有人,因此他有點擔(dān)心,褚子陵許久不挨別人訓(xùn)斥,心內(nèi)會對公子師有些計較,引得二人不和,那公子夾在中間,豈不為難。
他眉開眼笑道:“好啊好啊。待會兒姜湯煮好了……”
說話間,他一抬眼,忙放下蒲扇,起身行禮:“十三皇子!”
此時已將近嚴(yán)元衡每日入睡的時間了。他換上便服,洗漱完畢,在榻邊坐了一會兒,覺得有點想念時停云。
以往他在宮中時也會有這種想念,但那時他不能隨意出宮,躺著躺著,想著想著,便睡過去了。
而現(xiàn)在,時停云就在他一抬腳就能到達(dá)的距離。
他便撐著傘出了門,快走到時停云帳前,看到他帳中只留了一盞燈,應(yīng)是睡下了,才覺出自己此舉用“鬼使神差”也解釋不出其萬分之一的古怪,躊躇幾步,正打算離去,卻被李鄴書出聲喊破,一時間心跳亂了一拍。
他鎮(zhèn)定地轉(zhuǎn)身,持傘走近:“噓。素常已經(jīng)歇下了?”
褚子陵答:“回十三皇子,是�!�
嚴(yán)元衡隨口一問:“怎么這樣早?”
在他印象里,時停云愛笑愛玩,回望城這些時日,常與六皇兄泛舟湖上,聽琵琶,賞美人,夜半方歸,逍遙得很……
……又是六皇兄。
好在這次不是六皇兄隨軍赴邊,不然停云若是情難自禁,說不準(zhǔn)會……
嚴(yán)元衡正隱隱有些開懷時,便聽褚子陵道:“公子師身子不妥,需要早睡,公子便跟著歇下了。”
嚴(yán)元衡的世界觀不由一震:“……”
褚子陵又補(bǔ)充道:“公子這半月來,日日都與公子師同榻而眠,歇得很早,小的都有些敬佩公子師了,能將公子降服至此。”
嚴(yán)元衡連受兩次暴擊,說不出話。
他握傘的手指無意識收緊了些:“停云尊師重道,也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
他說完這句話,四下里一時沉默,只能聽見雨聲。
三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幼年時那個敢于往國子監(jiān)博士鼻煙壺里倒墨汁兒的時停云。
這夸得過頭了,三個人都有點虛,連李鄴書也夸不出口。
……請教問題,當(dāng)真需要睡在一處嗎。
但是,嚴(yán)元衡很快收起了自己那點心思。
他們二人是師生之誼,自己卻想得這般齷齪,實在是污染了這份情誼。
嚴(yán)元衡轉(zhuǎn)身欲走,心內(nèi)突然一動。
他記得,自己曾問過時停云,他的心儀之人是誰。
時停云當(dāng)時的回答是:“你沒見過。”
……說起來,他還當(dāng)真沒見過那位“于風(fēng)眠”,只在巡營時遠(yuǎn)遠(yuǎn)掃到了一臺輪椅,上面坐著一個戴冪籬的人。從搭在輪椅上的手來看,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白髯老翁。雖然瘦得有些過了,但是那股溫潤又偏冷的氣質(zhì)著實非凡。
嚴(yán)元衡已經(jīng)轉(zhuǎn)身,自是不好轉(zhuǎn)頭再問個究竟,只好揣著滿腹疑問離去。
嚴(yán)元衡回帳后,頭比離開前還要痛。
若素常喜歡阿陵,主與仆之間身份相隔太大,無異天塹。
若他喜歡六皇兄,皇室與將軍府之子,又怎有可能?先不談父王是否會震怒,六皇兄雖無正妻,但本朝從沒有明媒正娶男子作為正室的先例。
若他喜歡那位于風(fēng)眠,那更是荒誕了,師生相戀,乃是背德,是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嚴(yán)元衡做了一圈,發(fā)現(xiàn)從選擇填空到問答全部是送命題,心內(nèi)絞成一團(tuán),連胃也有點止不住的抽痛。
他的摯友到底喜歡誰呢。
每日亥時,嚴(yán)元衡必然入睡,不多時,睡意便定時上涌。
他腦海中仍迷迷糊糊地想著關(guān)于時停云的種種。
在臨睡著前,他腦中種種思維已不大受控制,飄飄忽忽地冒出了個有點荒唐的念頭:
比來比去,似是只有六皇兄的身份能與素常相配。
若是六皇兄可以,那么……
他沒有來得及抓住那絲縹緲的心緒,便陷入了沉睡。
嚴(yán)元衡懷著滿腹心事睡著了,但他所惦念著的人卻還沒睡著。
被子溫暖又干燥,外面下著不大的雨,打在地上的聲音沙沙的,催人入眠。
今日安營的時候,婁影便睡過一陣,眼下也不是很困。
他們聽著營帳外窸窸窣窣的說話聲,聽到嚴(yán)元衡來了又走了,期間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和著外面淅瀝的雨聲,聽起來有股別樣的溫馨。
池小池說:“床是真的有點小,不會擠著先生吧�!�
“先生”這個詞,經(jīng)了池小池的口說出,又輕又暖。
婁影說:“沒事兒,我瘦。”
池小池說:“也太瘦了,該養(yǎng)胖點。”
婁影說:“胖了兩個人躺不下。”
池小池說:“那我再瘦點兒,守恒�!�
婁影說:“嗯,你和我守恒。”
說到這里,池小池不說話,婁影也不說話了。
帳外風(fēng)雨聲皆是輕輕細(xì)細(xì),隔了帳篷聽不很分明,唯一分明的,便是帳內(nèi)人的呼吸與心跳。
婁影離他已是近無可近,隔著被子,能蹭到他曲起來的、繃得緊緊的腿。
這半個月過來,他還是這樣,只要和自己躺在一起,身體總不自然,總叫婁影擔(dān)心他會把自己憋到抽筋。
虧得他還能這樣故作輕松地同自己講話。
外頭的風(fēng)雨聲大了一點,雨滴打在篷布上,發(fā)出悶悶的砰砰聲。
婁影開始數(shù)池小池的心跳。
一,二,三。
過了一會兒,池小池問:“你睡了嗎?”
婁影把頭輕輕抵在池小池的圓木枕上,看著他在黑暗中的輪廓:“沒呢�!�
兩個人都是長發(fā),枕頭又相鄰,頭發(fā)散開后,隱有交纏之勢,難分你我。
池小池說:“那怎么不說話了。”
婁影說:“以為你想睡啊�!�
池小池說:“先生,早睡早起,養(yǎng)生為先,你看十三皇子,那都是奔著古稀那個歲數(shù)活的�!�
婁影:“好,遵公子命,我睡了。”
他笑著,默數(shù)到了八十九。
剛才還是每分鐘七十九下。
那十下心跳,是為自己跳的嗎。
婁影的目光更柔和了些,穿過時停云的肉身,靜靜注視著內(nèi)里的池小池,看著他眉尾的小痣,略長的眼尾,直挺的鼻尖。
他想以目光吻過他,道一聲,再入睡。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他一開一合的唇,在數(shù)數(shù)。
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三……
婁影看著他無聲地一張一合的唇畔,愣了很久。
……應(yīng)該不會吧?
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
他開口問:“……多少下?”
池小池猛地扭頭看向他。
帳內(nèi)殘留的一盞燈是紅燭,映得四周都是淡淡的紅,因此婁影看不出池小池臉上是否發(fā)紅。
幸運(yùn)的是,池小池也看不到自己的。
二人唯一能知道的,是對方的心跳都比方才更快了些。
“剛才是七十三下每分鐘,現(xiàn)在……”池小池停頓半晌,竟然說出口了,“不知道了�!�
“剛才是八十九下每分鐘。”婁影含了笑,“現(xiàn)在是……”
他微微閉目,沉吟片刻:“九十,九十一……”
每一下的心跳,都撩著他的心弦。
兩顆心,各自在對方的胸腔內(nèi)跳得震耳欲聾。
池小池試圖岔開話題:“先生的心臟活力很好,保持下去,能活九十九�!�
婁影說:“那可以請公子一直在我旁邊為我數(shù)著嗎�!�
池小池沒說話。
婁影便等著。
他其實已經(jīng)做好了等不到回應(yīng)的準(zhǔn)備,準(zhǔn)備等著等著,就睡過去,在第二日天明后忘記這件事,從頭再來。
沒想到,過了數(shù)秒后,池小池那邊有了聲音。
他說:“……嗯�!�
婁影一直在提醒自己,池小池用的是別人的身體。
然而,只是一聲簡簡單單的“嗯”,便將婁影的理智轟然一聲引爆。
他腿部無力,但看似孱弱的腰力與臂力早已恢復(fù)至正常水準(zhǔn),他握住池小池的手腕,想要將他的魂靈從身體內(nèi)暫時引渡出來。
他想與他接吻,很想。
池小池感受到了一股奇異的抽離感,心尖微動,一時忘了情,竟隨了他的意愿,從時停云身中翻身而起,甚至主動動用了一張卡片,化出了實體,騎坐在婁影腰際。
床榻發(fā)出吱呀一聲悶響。
居高臨下地看著婁影的臉,池小池喘得厲害,被心跳頂?shù)孟袷莻哮喘病人。
婁影有點好笑,但更多的是心疼。
他輕聲安撫:“聽我的,深呼吸,深呼吸,別緊張……”
池小池還真的聽了他的話,前胸劇烈起伏幾下:“先生,我……”
婁影伸手扶住他的腰:“慢慢的,我們慢慢的�!靡稽c了嗎。”
池小池點頭,乖得讓婁影想親親他的眼睛。
婁影也壓住有點失速的心跳:“彎下腰來。我不大方便……”
話音未落,外間竟然傳來了帳簾被撩開的聲音,接著便是一陣腳步聲。
池小池駭然一驚,立即滾回了時停云的身體中,閉目裝睡。
婁影:“…………”
褚子陵一直惦記著討好之事,方才在外面聽著帳內(nèi)有床響,便以為是公子師醒了,李鄴書盛了一碗姜湯,由他端了進(jìn)去。
褚子陵徑直而入,看到于風(fēng)眠果然睜了眼,便恭敬跪下,道:“公子師,這里有些姜湯,請用�!�
榻上傳來的聲音聽起來卻是陰晴不定:“誰準(zhǔn)你進(jìn)來了?”
褚子陵一怔。
他以往進(jìn)帳,公子都默許他可以不打招呼的。
況且,他以往見阿書晚上進(jìn)門伺候,為了不打攪同處一室的公子的清夢,也沒有敲門。
他剛剛詫異地抬頭,便聽得一聲訓(xùn)斥:“出去。”
褚子陵:“……”
于風(fēng)眠像是真的生了氣:“怎樣,要我趕你出去嗎?”
褚子陵羞憤難當(dāng)。
這擺明了便是針對于他!
好在他修為不錯,放下姜湯后,禮節(jié)十足地致歉:“抱歉,是子……阿陵考慮不周,驚了公子師,阿陵知錯了,馬上便出去�!�
他后退兩步,剛要轉(zhuǎn)身,便聽身后傳來冷冷的一聲:“去雨里跪著。三個時辰再起身�!�
褚子陵難得挾著一身怨氣出門來的樣子,把在外聽到怒聲、一頭霧水的李鄴書嚇了一跳。
見他在滿地的泥濘間跪下,李鄴書更是不解,問他發(fā)生了何事,為什么會觸怒公子師。
褚子陵這回是當(dāng)真覺得自己冤枉,聽他講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李鄴書也有些疑惑:“許是公子師有起床氣吧�!�
褚子陵壓住心中翻騰的不滿,努力笑道:“沒事,不打緊�!�
李鄴書打了把傘,站在褚子陵身側(cè),給他擋雨:“我陪著你�!�
褚子陵輕輕推開了他:“不用了。公子師要我在雨里跪三個時辰,那便是三個時辰,不能少一刻�!�
……他決不能再給那于風(fēng)眠任何挑刺的機(jī)會。
李鄴書只當(dāng)他是尊敬公子師,不由有些感動,也不再提遮雨之事,熬了姜湯端給他,又張羅著給他找厚衣裳去。
熱辣的姜湯一路燒進(jìn)了胃脘,不僅未能平復(fù)他絲毫的郁憤,反倒將心火惹得愈盛。
泥濘透過褲子,沁濕了膝蓋,粘膩得很。
李鄴書離開,為他取衣服,而他死盯著被微風(fēng)拂動的帳簾,眼中看似平靜,內(nèi)里卻燒著熊熊的暗火。
把褚子陵打發(fā)走,婁影才緩過一口氣,垂頭正要同池小池說點什么,就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睡熟了。
他以為他是裝的,直到他意識到不對,去倉庫里看了一眼。
池小池甩手給自己用了一張催眠卡,夢遁了。
……這家伙。
婁影又氣又好笑。
這人怎么跟兔子似的,一遇到危險就一腦袋扎進(jìn)坑里,不知道跑到哪個窟里貓著,總害他好找。
平時也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他為池小池把被子拉上,實在忍不住,掐了掐他精神體的鼻尖。
感受到那精神體本能地向后一縮的小動作,婁影才軟了心,輕聲在他耳邊道:“�!�
第194章
霸道將軍俏軍師(十三)
婁影選了個非常利己又利人的職業(yè),
池小池就算天天鉆他帳篷和馬車,都會被底下的士兵認(rèn)為是勤勉刻苦,
日夜不輟。
此刻,
兩個人在行進(jìn)的馬車?yán)锍浴?br />
是用褚子陵的好感值從倉庫里兌換出來的,只要不取出來,
就是無限時保鮮,
個頭大,味道也甜,
清洗更是不需費(fèi)心。
婁影體寒,吃了兩個嘗過味道就算了,將蒂摘掉,
殷紅漂亮地擺滿了一盤子,一邊看書,
一邊時不時抬手,一顆顆地喂池小池吃。
池小池忙著打他幾天沒打的“魔神召喚”,
騰不開手。
自那日起,已過去了整整七日。
池小池一覺醒來,
也不提昨天一卡把自己拍暈之前的事情,仿佛是忘了個徹底,
讓婁影有點懷疑他是不是捎帶手把失憶卡也給用了。
直到婁影不經(jīng)意瞟了一眼顯示屏方向,發(fā)現(xiàn)他在“魔神召喚”里的ID偷偷改了。
不再是“樓臺倒影入池塘”,
而是池小池。
……規(guī)矩又正經(jīng)得讓婁影想敲他的頭。
不過直到最后他也還是沒舍得,
只好塞了顆偏大的到他嘴里泄憤。
不久后,
馬車窗外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池小池將收回倉庫,
伸手撩開車簾。
褚子陵騎馬,與馬車并行,彎腰道:“公子,將軍又遣信使回望城了。官道上遇見后,他說將軍有一封信,順道給您�!�
“信使呢?”
“馬不停蹄趕回望城了�!瘪易恿觐D了頓,“看那信使面上神色,該是喜事�!�
時停云一喜,接過信函,還挺俏皮地對他一眨眼:“謝了�!�
褚子陵余光一瞥,只見那公子師坐在陰影處,用手背擋著從簾外射來的光,能看出他眉頭微蹙,不很高興的模樣。
褚子陵心里不由一跳,拿捏得當(dāng)?shù)芈冻隽巳謶忠猓骸肮訋�,我馬上離開�!�
受時停云蔭護(hù)多年,褚子陵從未跪過三個時辰之久。
那一天,雨水淅淅瀝瀝地落了一整夜,膝蓋上的皮膚吸飽了水,被泡得發(fā)白,地上的石子異常粗糲,磨得他膝蓋鉆心地疼。到現(xiàn)在,他膝上的傷還未痊愈。
傷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從未受過這等直白的侮辱。
褚子陵自是不能白白受了這侮辱的。
于風(fēng)眠既是有意針對于他,他便對于風(fēng)眠表現(xiàn)出十足的畏懼、退避,既遂了他的意,又叫他找不到其他理由來對自己做些更出格的事情。
而他若是硬要找茬,那更好。
他褚子陵在軍中不是籍籍無名之輩,又出身平民,與不少將士都談得來,而姓于的頂了一個公子師的虛銜,但說白了,不過是曾遭發(fā)配的罪人,無半寸軍功傍身,平白得了榮華,又因著體弱,只能坐馬車前行,軍中已隱有不滿之聲。
只要自己多多示弱,無需多說什么,自會有人替他不平。
這聲音若是傳到公子耳中,要么公子回護(hù),引起底下將士不滿,生出芥蒂,要么是日久天長,公子對于風(fēng)眠產(chǎn)生不滿。
不管釀成了哪一種后果,都與他無干。
他一不在背后嚼舌,二不顯出不滿,處處周到,任誰也挑不出錯來。
然而于風(fēng)眠只是伸手擋了擋光,沒有理他,只顧倚在軟枕上看書,仿佛褚子陵都不值得他多瞥上一眼。
時停云放下了車簾。
回過神后,褚子陵的心卻不自禁地狂跳起來:
這就是他的機(jī)會了!
從鎮(zhèn)南關(guān)到望城,他們押運(yùn)著糧草輜重,行軍速度緩慢,起碼要二十五日。加急的快馬需得三日,將軍府豢養(yǎng)的一羽好鴿子,快的兩日,慢的兩日半就能飛抵。
現(xiàn)下,是他動手的最好時機(jī)!
等抵達(dá)邊城,他再想找機(jī)會給時驚鴻下毒,那便難了。
時驚鴻乃是南疆心腹大患,非殺不可,而且,只有他死了,時停云才有上位之機(jī)。
時停云的機(jī)會,便等于是自己的機(jī)會。
想到這里,他把目光投向前方,那位脊背筆直的十三皇子正低頭,一邊馭馬,一邊單手握著一本兵書看,看被微風(fēng)拂起的卷冊封面,正是昨天閑談時,時停云不過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圍著火堆大聲談笑,跳舞,劃拳。
堂堂的火光映亮了他們年輕的臉。
他們可能在未來的某時某刻,會化作戰(zhàn)爭焦土上的無定骨。
池小池惟愿他們死去的那一刻,仍做著千秋家國之夢。
他擰開腰間酒壺,喝了一口,視線微轉(zhuǎn),在連綿的一片火光中,看見了十三皇子嚴(yán)元衡。
嚴(yán)元衡像在發(fā)呆,與他對視許久,方才略不自然地轉(zhuǎn)開臉去,邁步欲走。
身后傳來一聲輕浮的口哨聲。
嚴(yán)元衡本以為時停云在叫自己,身體稍轉(zhuǎn),悄悄側(cè)過視線去,卻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
時停云早已看向了另一個方向,將酒壺扔給了近旁一個酒壺空了的年輕士兵,旋即跳下高臺,朝于風(fēng)眠跑去。
……竟是看也沒多看他一眼。
嚴(yán)元衡心臟一熱,又是一酸,也不知是哪里冒出的念頭,驅(qū)使著他快步向前,站在了那個接了時停云酒壺的青年身前,指一指黑金色的酒壺:“我可以喝你一口酒嗎�!�
那士兵張嘴欲飲,見到十三皇子向他討酒,差點把酒倒在自己臉上。
他受寵若驚,跳起身來,雙手奉上,結(jié)結(jié)巴巴地請他用。
嚴(yán)元衡抱著酒壺,在士兵中坐下,破天荒地問了不少話。
畢竟都是同齡人,士兵們見這十三皇子沒有什么臭架子,說話雖然文縐縐的,好在不吊書袋,能聽得懂,便也漸漸同他熱絡(luò)起來,還撕了羊腿給他。
嚴(yán)元衡捏著酒壺嘴兒,抱在懷中一口未飲,也不再提還給士兵的事情。
當(dāng)夜。
褚子陵將“小心于風(fēng)眠”一事添寫于信件末尾,確認(rèn)自己已將向時驚鴻下毒之事說了個明白,便將事前藏好的小木筒取出,放好信紙,將筒蓋扣好,在表面蓋上偽造的弧形圓印,便來到了鴿籠前。
軍帳中巡夜的人仍按往常一般行事,絲毫不受那狂歡的影響。
褚子陵一路避人繞行,來到鴿籠前,取出那只額前有白記的鴿子,在它的足上綁好小木筒。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誰在那里?”
褚子陵回頭:“我。褚子陵。”
“是少將軍的近侍啊。”巡夜的隊長不大認(rèn)識褚子陵,只聽過他的名字,聞聲便放下了心來,“這么晚出來,有事?”
褚子陵面不改色:“替少將軍辦事。”
巡夜隊長嘆了一聲“少將軍辛苦”,便引著小隊離開,再無懷疑。
褚子陵背對幾人,冷冷地挑一挑嘴角,放飛了手中的鴿子。
鴿子撲棱棱扇動翅膀而去。
在偌大的軍營中,放飛鴿子的聲響不算很大,至少不可能傳到主帳中去。
他撫著腰間那塊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玉佩,直到鴿子消失在他目力所及范圍之內(nèi),方抬步往主帳方向走去。
……不過是一場小勝而已。
鎮(zhèn)南關(guān)真正的戰(zhàn)事,由他褚子陵而始。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主帳中的兩個人仍未入睡。
池小池問婁影:“他放鴿子了?”
婁影單指輕抵著太陽穴,把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件事上,只能草草應(yīng)道:“嗯�!�
池小池便不打擾他了。
直到婁影的身體往下軟了軟,垂下手來,長舒一口氣。
池小池忙給他擦汗:“成了?”
婁影閉上眼睛,微微喘著:“放心。那是地磁定位算法的最優(yōu)解�!�
鴿子識途的方法與人不同,是靠微妙的磁場力辨別方向。
婁影能夠保證,在他對磁場的干擾下,褚子陵放飛的兩只鴿子,都會去到它該去的地方。
事已辦成,池小池也放松了不少,拍拍他的肩膀:“我去給你拿吃的�!�
送走第一只鴿子,已經(jīng)耗費(fèi)了婁影太多的精力,讓他連晚飯都沒胃口吃。
他睡前特意交代阿書,讓他燉一點湯,準(zhǔn)備幾碟小菜備著,一定要清淡些。
一只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袖子:“不用。我不大想吃東西�!�
池小池忙著穿鞋:“不吃東西不行。我去給你拿。你想要點什么?我讓阿書做了幾樣……”
他剛剛起身,腰身卻被一只手臂從背后圈住,一下沒能保持住平衡,跌坐在床上。
耳畔是婁影的聲音。
明明那聲音并無實質(zhì),池小池卻有了被那聲音一下下輕觸撫摸著耳朵的實感。
“現(xiàn)在嗎?”婁影含著笑,把頭抵在他的后背上,“……我只想要我的最優(yōu)解�!�
第195章
霸道將軍俏軍師(十四)
池小池后背在微微發(fā)抖。
他小聲叫婁影:“……先生。”
那聲音有點顫,
貓撓人似的撓著婁影的耳朵,像是不刻意的撩人。
池小池說:“我沒有卡了�!�
婁影:“……”
池小池:“那個卡挺貴的,
所以就只兌了一張玩�!�
他還記得上次的顯形卡是用宴金華開始討飯后第三天的悔意值兌的。
那天,宴金華因為沒有討飯經(jīng)驗,占了別人的地盤,被當(dāng)?shù)刎托F(tuán)體揍了一頓,拆了他好不容易搭起來的窩棚,讓他連滾帶爬地離開了小鎮(zhèn)。
整整80點,
只能換取5分鐘的實體時間,
是個沒什么用的垃圾技能,池小池是為了湊收集才兌了一張。
池小池說:“等這次任務(wù)結(jié)束,
回到主神空間,
我們再做這個�!�
婁影:“……做什么?”
池小池故作輕松的調(diào)子有點抖:“就,
約那個�!�
婁影抱著他的手松開了。
池小池背對著他道:“生理需求嘛,我有的時候也會有,
很正常。”
婁影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