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池小池的認(rèn)知在真實與虛幻之間來回拉鋸，他用掌根狠狠壓住左眼，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是任務(wù)？”

    婁影頗有些不可思議。

    婁影和池小池的傳送有了些微的錯時，等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間教室，他坐在教室第三排最中間的位置，面前是寥寥的筆記，和一張小狗的畫像。

    老師在前面口若懸河，他也是愣了一會兒，才想起要和池小池進(jìn)行意識連接。

    他連接上后，看到的就是發(fā)瘋似的從教室里逃出的池小池。

    “這當(dāng)然是任務(wù)，你是怎……”

    說話間，老師要求大家拿出練習(xí)冊，婁影便順手合上了桌面上的筆記本。

    然而，筆記本封面姓名欄上的兩個字，叫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婁影”。

    第237章

    完美新世界（一）

    池小池坐在一座公辦中學(xué)校門對面的小吃街里，

    吃麻辣串，配著從倉庫里取出的頂級XO。

    14歲的池小池已經(jīng)有了高中生的個頭，

    麻辣串小攤的塑料矮桌對他來說有點拘束，

    他無處安放的腿只好向椅子兩側(cè)斜勾著。

    他的頭發(fā)剛剃過不久，

    身上帶著一點檸檬皂的清香，他坐在油膩溽熱的空氣里，像是一陣清爽的風(fēng)。

    旁邊過路的，

    不論男女，

    都會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疑心是自己看錯了眼。

    等看清楚后，

    又會忍不住暗暗吃驚。

    池小池有過濾人類視線、把所有人當(dāng)成大白菜的本領(lǐng)，

    因此，他無視了所有或探詢或驚艷的視線，只自顧自喝著他的酒。

    無需多言，

    “池小池”這個名字，就足以讓他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主神把他們?nèi)舆M(jìn)了平行世界。

    如果把各個世界的存在比喻成琴弦，平行世界就是兩根相距無限近的琴弦，

    同調(diào)共振，幾乎完全相同。

    池小池所經(jīng)歷的第一條世界線，已經(jīng)算是距離原世界相當(dāng)近的一條了。

    在那條世界線里，有星云娛樂，

    有北邙公墓，

    甚至有池小池認(rèn)識的宋致淮，

    但仍然存在著許多顯著的不同，

    譬如在那個世界里，婁影并沒有死。

    按照婁影說的，隨著任務(wù)難度的遞加，池小池只會離原來的世界線越來越遠(yuǎn)。

    沒想到，他經(jīng)過了九個世界，最終竟然回到了一個與原點無限近似的世界。

    他抬手撫摸自己清爽的板寸頭。

    頭發(fā)是新剃的，短短的發(fā)茬摸上去手感很舒適，像是一只剛冒出軟刺的小刺猬。

    時間真的過去太久了，以至于池小池都忘了，小時候的自己是不愛留長頭發(fā)的。

    頭發(fā)長了，他嫌熱，也嫌不夠爺們兒。

    池小池禁不住想，后來的他為什么想要留長發(fā)？

    喝到第三杯酒時，他總算想起來了。

    長頭發(fā)是第一次拍戲的時候，孫老要他留的，目的是為了符合人物形象。

    在他的處女作里，他飾演的是在小漁村里長大的留守少年，幼時見過外面的花花世界，但又被父母送回老家，心比天高、志向宏遠(yuǎn)、心思敏感，因此在衣著、發(fā)型與談吐等等方面，都力求與周遭世界格格不入。

    長發(fā)，就是那個漁村少年和他的小世界對抗的方式之一。

    后來，池小池就一直留著長頭發(fā)了。

    原因與漁村少年不同，卻也簡單：這樣好上戲。

    劇情要求讓他剃短發(fā)，他就剃；需要他蓄長發(fā)，他也能直接上場，效果總比戴假發(fā)要好。

    就像遺忘了要留長發(fā)的理由一樣，池小池已經(jīng)遺忘了太多事情，以至于不知道要怎么扮演最初的自己。

    坐在滿是沙土氣的馬路小攤上，他在一次性塑料杯子里注滿琥珀色的液體，一邊品酒，一邊一個人調(diào)出世界線，靜靜起來。

    原主池小池，14歲。

    父親是牙刷廠工人，原本同樣在牙刷廠工作的母親成為了下崗大潮中的一份子后，在某家食品小作坊里做了女工。

    這對夫妻，是現(xiàn)代婚姻發(fā)展過程中的反面典型。

    因為懷了池小池，兩個都不很想負(fù)責(zé)任、又不擅長負(fù)責(zé)任的男女結(jié)了婚，為孩子起了個很敷衍了事的名字，并敷衍了事地放任著他的野蠻生長。

    所以從小，池小池就不喜歡在家里呆著。

    他愿意去筒子樓附近的廢棄鐵軌走上一個下午，直到滿身鑲嵌上彩云夕照的光環(huán)。

    小時候的池小池浪漫，敏感，腦中充滿不切實際的幻想，再加上外表出挑，在四季籠罩著油煙氣的筒子樓里，像個投錯了胎的小怪物。

    直到有一天，他等來了另一個比他大兩歲的小怪物。

    父母因事故雙雙亡故的婁影，搬進(jìn)了小姨家里，正正好在池小池家的樓下。

    池小池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哥哥，主動去扒他的門，厚著臉皮去打招呼、搭訕。

    很快，小怪物和小怪物玩在了一起。

    用池小池的話說：“長得好看的人就該和長得好看的人一起玩�！�

    他和婁影就這樣一起長大。

    “一起長大”這個詞，置身其中的時候，感覺很輕，只有在多年過后回想起來，才能感受到那份別樣的、沉重又歡喜的滋味。

    他們一起吃冰激凌，一起養(yǎng)了一條瞎了眼睛的小流浪狗，一起打游戲。

    婁影會留他住宿，陪他上廁所，給他講題。

    池小池覺得自己多了一個哥哥。

    不，哪怕有親生的哥哥，都未必會有婁影這么好。

    池小池曾問過婁影，為什么要對他好。

    他問出這個問題時，對面的婁影眼睛微微垂下，神情有些難過。

    “我告訴你，你不要跟別人說�！毙�婁影說，“我媽媽出事的時候，肚子里……有我的弟弟，或者是妹妹。它還很小，小到連我媽媽都不知道它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忍不住想，如果它還在，將來會不會和你一樣可愛，一樣好�！�

    小小池一聽，差點委屈成了河豚：“好啊，我就是你弟弟妹妹的替代，是不是？”

    “剛開始，我對你的確是有一點……不過現(xiàn)在不是了�！眾溆把杆偈帐昂眯那椋瑴厝岬亟o他順毛，“你不是任何人，你只是池小池�！�

    事后，池小池回家反省，覺得自己當(dāng)時的表現(xiàn)太差勁，沒有照顧婁哥的感受，應(yīng)該給他一些補(bǔ)償才是。

    不知怎么的，他冒出了個鬼才想法，覺得自己不應(yīng)當(dāng)只做弟弟，妹妹也可以。

    適逢學(xué)校節(jié)慶排練，老師為舞蹈隊女生訂了一批紅色的小裙子，多訂了兩條尺碼大的，池小池就借了一件回家，故意跟婁影打賭，誰輸就穿裙子扮女生出去逛一天，然后自己再假裝輸給他，這樣，婁影說不定能高興高興。

    計劃執(zhí)行得相當(dāng)順利，但唯一的問題是，池小池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才走出家門不到一刻鐘，池小池就不行了，拽著裙擺臊得邁不動步，一張臉羞得通紅，死活不肯再往前走。

    婁影看他頭頂都要冒煙了，也不舍得眼睜睜看著他這么窘迫，就脫了自己的薄外套，給他蓋住臉，又把他背了回去。

    小的時候兩個人很要好。

    這份要好，也招來了非議。

    筒子樓是個容易出碎嘴子的地方，有不少人議論，說池小池是本地原產(chǎn)的小土雞，婁影是不小心飛進(jìn)山尕尕里的金鳳凰，一個注定要留下，一個早晚要飛出去，最后還是各走各道，分道揚(yáng)鑣。

    甚至有好事者在閑聊的時候，看到下樓找婁影玩的池小池，會笑嘻嘻道，小池呀，又來找你婁家哥哥了？到時候你婁家哥哥變成鳳凰飛走了，你怎么辦哦。

    池小池思路清晰地道，我怎么辦跟您有什么鳥關(guān)系。

    不過也不怪這些人嚼舌根。

    婁影自從在本地落戶念書，就沒從全區(qū)第一名的位置上下來過。

    而池小池本人對學(xué)習(xí)的態(tài)度旗幟鮮明：“我討厭學(xué)習(xí)。”

    婁影問他：“你不想跟我讀同一個大學(xué)，和我一起走嗎�！�

    池小池嬉皮笑臉：“高中畢業(yè)之后我就不讀了。我去你的大學(xué)里賣冰棍兒，賣日用品，到時候你只許買我家的，不許買別人家的�！�

    婁影哭笑不得：“讀大學(xué)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你是很聰明的孩子，最好不要隨便決定自己的未來�！�

    池小池問他，他想考哪個大學(xué)。

    婁影說出了一個大學(xué)的名稱。

    池小池思忖了一下：“那我還是去賣冰棍兒吧�！�

    玩笑開過，但婁影的話，也讓池小池從此存下了一點野心，一點隱隱約約的不甘心。

    婁影在樓里一部分人的心目里是不折不扣的好孩子。

    但優(yōu)秀，本身就是惹人嫉妒的緣由。

    另外一部分人，不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好孩子，但他們從他的學(xué)業(yè)、禮節(jié)和日常表現(xiàn)上都挑不出錯來，只能干瞪眼。

    楚姨的半導(dǎo)體事件，總算是給了這些人一個發(fā)泄的機(jī)會。

    因為半導(dǎo)體的緣故，婁影的風(fēng)評在筒子樓里一落千丈，每個人興致勃勃地談?wù)撝鴬溆笆帜_不干凈的事情，末了還要裝模作樣地感嘆一聲，哎，還是沒爹媽的孩子，打小沒能教好。

    池小池氣不過，想為婁影出氣，卻被婁影阻止了。

    他受父母耳濡目染，一身的好脾氣與好修養(yǎng)，不是那么輕易就能動搖的。

    而又是因為失去雙親，他在儒雅的書卷氣外，又多了一份同齡孩子少有的、對世事的體察和諒解。

    婁影是真的不生氣，并真心實意地覺得不值得。

    到頭來，池小池反倒比他這個當(dāng)事人表現(xiàn)得還要憤怒。

    父母在聽到相關(guān)八卦之后，居然難得地表現(xiàn)出了責(zé)任心，在餐桌上教育池小池，讓他少和婁影往來，還說，他們池家的孩子可以成績差，但不能被人帶歪了品德。

    池小池憤怒至極。

    他在餐桌上站起，說，以前我和婁哥玩得好的時候，你們根本不管我，現(xiàn)在聽了點捕風(fēng)捉影的傳聞，就擺出一副為我好的樣子。你們到底是關(guān)心我，還是怕我丟了你們的面子？

    不出意外，在被狠狠刮了一巴掌后，父母聯(lián)系了住在隔壁的朱守成，請他在初二的暑假為池小池補(bǔ)習(xí)，并勒令他不許再去見婁影。

    朱守成是一所公立學(xué)校的數(shù)學(xué)老師，五十多歲了，頭發(fā)有些花白，但身材依然高大健壯。

    池小池已經(jīng)算是發(fā)育得很好的，發(fā)頂也才堪堪到他胸口，就連婁影，也不過剛到他下巴。

    他妻子早亡，只留下一個兒子，和兒媳婦在城市生活，而他選擇獨身鰥居、留在這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中學(xué)里執(zhí)教，用他的說法，是“故土難離”。

    在筒子樓里，他是德高望重、學(xué)問高深的代名詞，為人又熱心，很得大家尊敬。

    但在池小池看來，朱守成就像一座黑漆漆的鐵塔，雖然上過兩三次課，對池小池也很是溫柔，在他去他家里補(bǔ)習(xí)時，總給他備好沖泡橘子汁和牛奶巧克力，可池小池仍是不喜歡他身上的那股味道。

    當(dāng)然，池小池也不會把這種事太往心里去。

    最讓他犯愁的，是要怎么把這件事委婉地告訴婁影。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和往常的任何一天沒有什么區(qū)別。

    他們一起去喂狗肉，期間偶遇了朱守成，意外把這件事挑到了明面上。

    婁影勸池小池聽父母的話，也跟他約好，晚上八點，在天臺上見，他要給他開小班補(bǔ)習(xí)。

    池小池滿心歡喜地回了家。

    父母都去上班了，池小池本想午睡一會兒，等三點鐘就去找朱守成補(bǔ)習(xí)，誰想剛躺下不久，腦袋上吱吱轉(zhuǎn)悠的風(fēng)扇就停下了。

    池小池被活活熱醒過來，咔噠咔噠轉(zhuǎn)了幾下風(fēng)扇旋鈕，又拉了一下燈繩，確認(rèn)是停電了。

    老筒子樓經(jīng)常出現(xiàn)類似的狀況，池小池沒什么意外，熟練地翻出厚厚的電話簿，準(zhǔn)備打給當(dāng)?shù)氐碾姌I(yè)局報修。

    然而拎起聽筒，聽筒里卻寂然無聲。

    這下沒招了，池小池只得撂了電話，重新滾上床。

    沒了風(fēng)扇，空氣迅速升溫，涼席變成了被火烤著的餅鐺，夾縫里都沾上了汗水。

    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攤了一會兒煎餅，池小池突然聽到門口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他抱著竹面枕汗流浹背地爬起來：“……婁哥？”

    “小池，是我。”外面是朱守成親切的聲音，“午睡了嗎？這停電了，怪熱的，我家里有綠豆棒冰，你來嗎�！�

    池小池猶豫了一會兒，爬起身，穿了工字背心和短褲，打開了門。

    門外的朱守成背著光，露出牙齒，對他笑得無比燦爛。

    池小池看了一眼身后顯示著兩點鐘的掛鐘，拿手背擋光，和朱守成商量：“老師，我今天早點去，能早點下課嗎？”

    中午婁影送了他一塊巧克力，如果今天能提早下課一小時，他想趁糕餅店沒下班，去附近買點雞蛋糕給婁影吃。

    朱守成的笑容弧度絲毫不變，仿佛是黏在臉上的面具。

    面具后的一雙眼直直望著池小池，對他說：“好啊�！�

    筒子樓里幾乎沒有閑人，在白天，每個人都得為生計奔忙。

    筒子樓每天最熱鬧的時段是晚上，中年婦女忙著嗑瓜子，中年男人忙著喝酒，年輕夫妻忙著趁孩子出去玩的時候親熱溫存，鍋碗瓢盆響成一出，構(gòu)成一片煙火氣十足的風(fēng)味人間。

    但在夏日的午后，除蟬鳴之外，死寂一片。

    池小池抱著課本，跟隨在朱守成身后，走入一片白日，又進(jìn)入有著一層厚厚鐵門的朱家。

    轟隆一聲，鐵門把他與外面的世界分離了開來。

    第238章

    完美新世界（二）

    池小池一邊吮吸著綠豆棒冰，

    一邊伏案做題。

    紗窗關(guān)著，把熱風(fēng)的熱力過濾了一部分，

    吹在后背上，

    雖然不那么舒服，

    好在是聊勝于無。

    朱守成拿暖瓶給池小池倒了一杯開水：“別喝啊，先晾著。晾成涼白開，喝了舒坦�！�

    池小池道：“謝謝老師。”

    倒好水的朱守成坐在餐桌改成的臨時書桌對面，

    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池小池，

    盯得池小池有點發(fā)毛。

    他不知道朱守成想要干什么，

    只是本能地覺得很不舒服。

    ……還不是尋常的那種帶壓迫的不舒服。

    事實證明，

    朱守成的確和平時給他補(bǔ)習(xí)時的狀態(tài)不大一樣了。

    他熱絡(luò)地問池小池：“冰棍好吃吧？”

    池小池心思一向敏銳，

    在意識到不對后，他的話就少了許多：“嗯。很好。謝謝老師�！�

    朱守成：“你家電話能打通嗎？”

    池小池：“……不能�！�

    朱守成：“我家也不能。知道原因嗎？”

    池小池：“如果您家也不行的話，整棟樓的線路可能都斷了……應(yīng)該是電話局那邊的線路故障�！�

    “哦——”朱守成又笑露出了牙齒，

    “小池真聰明�！�

    這說話的語調(diào)聽得人后脊梁骨發(fā)麻。

    池小池僵硬地?fù)P了揚(yáng)嘴角，不自然地活動一下肩膀，把吃干凈的冰棒圓棍丟入垃圾桶，

    又扯了卷紙去擦手上淡綠色的甜汁。

    朱守成突然抬手，要摸池小池的臉。

    池小池靈巧一避：“……老師？”

    朱守成指指他的嘴角，笑容滿面：“有臟東西�！�

    池小池干巴巴道：“謝謝老師�！�

    安靜了一會兒后，朱守成站起身來，

    把大開的紗窗關(guān)上。

    紗窗邊緣滑過滾軸的細(xì)細(xì)“刷”聲，

    莫名叫池小池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停筆扭頭，

    看向朱守成。

    朱守成回過頭來，

    與池小池撞了個臉對臉。

    他笑著指向空無一物的半空：“有蚊子�！�

    說罷，他理所當(dāng)然似的，伸手把內(nèi)層的玻璃窗也拉上了。

    窗戶內(nèi)側(cè)的扣鎖是老鎖，缺爛了一半，從里面根本鎖不上，朱守成也沒有多管。

    等再落座時，他沒有回到自己的位置，而是貼著池小池一邊坐下。

    他中午應(yīng)該是吃了熱干面。

    池小池聞到了他身上的蔥花味、蒜味和大醬味道。

    朱守成把臉湊了過來：“有沒有不會做的題啊。”

    他一開口，嘴里都是發(fā)酵過的蒜味。

    池小池閃過了半個身子，臉色已經(jīng)隱隱發(fā)了白：“老師，你坐這里不熱嗎�！�

    “熱啊�！敝焓爻烧f，“你火力壯，年輕就是好啊�！�

    池小池眉頭皺了起來：“老師，我想做題�！�

    朱守成說：“做。你做�！�

    池小池被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不安折磨得忍無可忍，霍然起身，抱著作業(yè)和課本就要離開。

    孰料，一雙強(qiáng)有力的胳膊從后猛地抱來，把他死死鉗在那個充滿著發(fā)酵食物味道的懷抱里。

    一只沾著濃重鋼筆水味道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朱守成貼在池小池耳邊，小聲又急切道：“……小池，你腿很白啊。”

    被捂住嘴抱住腰、從客廳一路拖到臥室的池小池，抓住一切機(jī)會制造出聲音，跺腳不行就蹬腿，蹬腿不行就張嘴咬，活像頭被惹惱了的小瘋獸。

    朱守成在他耳邊重復(fù)的“你乖乖的”、“別告訴你爸媽，他們一個字都不會信的”、“再鬧就不是聽話的好孩子”等等屁話，他一句都聽不進(jìn)去。

    朱守成顯然沒有遭遇過如此激烈的抵抗，一時也有些無所適從。

    就在他愣神的剎那，池小池飛起一腳，一腳踹碎了臥室小書桌上擺著的君子蘭。

    花瓶解體的聲音，讓樓下正在為池小池的復(fù)習(xí)做準(zhǔn)備的婁影擱下了筆。

    他抬起頭來，看向天花板方向。

    “……小池？”

    這棟樓建得早，年齡起碼二十往上，隔音效果極差，但婁影一時也無法判斷，聲音是從小池家傳來，還是鄰居朱守成家傳來的。

    聽到樓下傳來隱約的一聲“小池”，朱守成也懵了，馬上死死制住池小池，還麻利地用枕頭壓住了他的嘴巴，黑塔似的身體壓在池小池身上，一百八的體重，把池小池壓得動彈不得。

    池小池此生第一次和人產(chǎn)生這樣的親密接觸，渾身涂了油似的難受惡心，嗚嗚地喊叫著，中老年男人的頭油味道經(jīng)由呼吸一股股返進(jìn)他的口中，惹得他胸口窒悶，氣力也跟著一絲一毫流失。

    池小池心臟跳得奇快，四肢血液在極大的壓力下有種停止流淌的錯覺，指尖、腳趾，漸漸發(fā)麻發(fā)木。

    婁哥，救我……

    我在這里……

    朱守成生怕有人撞破他的好事，除了壓住池小池外，倒是不敢再妄動分毫了。

    不多時，從樓道口傳來了腳步聲。

    腳步聲一路響到了池家家門口。

    緊接著，便是婁影那標(biāo)志性的溫和腔調(diào)：“小池？在家嗎？打碎什么東西了嗎？”

    朱守成扭頭看了一下鐘表，微微松了一口氣。

    兩點五十，還不到三點。

    他記得，中午偶遇他們二人時，自己當(dāng)著婁影的面，和池小池約定的補(bǔ)習(xí)時間是下午三點鐘。

    這下，婁影就不會想來找自己的麻煩了吧？

    婁影又叫了兩三遍的門，門扉仍是緊閉，無人應(yīng)答。

    朱守成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表情。

    但下一秒，他自家的房門就被從外敲響，

    婁影略有些擔(dān)心的聲音自外傳來：“朱老師，你在吧。剛才是你家東西摔了嗎�！�…朱老��？”

    池小池更加激烈地掙扎起來，不住發(fā)出細(xì)微的嗚咽聲。

    朱守成惶急之下，也顧不得分寸了，連池小池的鼻子也一并捂了個死緊。

    瞬間氧氣斷絕的感覺，把池小池僅剩的一點力氣也榨了個精光。

    外面的婁影見敲不開門，又轉(zhuǎn)向了臨近的另一戶人家，繼續(xù)敲門。

    大白天的，務(wù)正業(yè)的成年人都去上班了，不務(wù)正業(yè)的斷了風(fēng)扇，在家也躺不住，去游戲廳、百貨商場蹭個涼。

    學(xué)生有的出去上補(bǔ)習(xí)班，有的出去撒歡兒，幾乎沒人愿意留在這熱烘烘的樓里焐汗。

    果不其然，婁影沒能敲開附近任何一家的房門，只得打道回府。

    聽到腳步聲自近而遠(yuǎn)地離去，朱守成大大松了一口氣，撤了枕頭，抱住已經(jīng)意識模糊的池小池，帶繭的指尖輕輕撫摸著少年柔軟雪白的臉頰，滿臉貪戀地去親吻池小池的肩膀。

    他正要進(jìn)入狀態(tài)，一陣重新響起的腳步聲和著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蔫�匙聲，嚇得朱守成三魂去了七魄，重新拿枕頭堵好池小池的嘴。

    在這期間，池小池吸入了一些新鮮空氣，混沌的意識清明了些。

    他虛虛睜著眼，不再一味掙扎喊叫，而是表現(xiàn)出十足十的馴服，并靜靜等待著力氣恢復(fù)，尋找脫身之機(jī)。

    他想起來，當(dāng)初自己總是忘帶家里鑰匙，索性在復(fù)刻時多刻制了一份，留在婁影那里，以備不時之需。

    池家的門雖然被打開了，但池小池?zé)o法對此感到樂觀。

    他不是被朱守成拖走的，家里的一切擺設(shè)都很正常，沒有打斗過的痕跡，不會叫人聯(lián)想到……

    突然，池小池想到了什么，眼里微微泛起了亮光。

    聲音的確很難定位，婁影只能借此判斷，是二樓的某家住戶中有人摔了東西。

    婁影為人向來謹(jǐn)慎，先是敲門，想確認(rèn)情況。

    在周圍沒一家應(yīng)聲后，他就意識到不對了。

    如果不是池小池毛手毛腳打碎東西，那會是誰家？

    人必然是醒著才會打碎東西的，就算是人睡著了，在睡夢里揮手蹬腿，打碎了東西，可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也不可能繼續(xù)睡下去了。

    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強(qiáng)風(fēng)把東西吹倒的。

    但如果有這么大的風(fēng)，開著窗在家的婁影不可能察覺不到。

    ……所以，婁哥他肯定是發(fā)現(xiàn)不對了。

    朱守成自然不會有池小池想得這么多。

    他覺得，婁影開門確認(rèn)池小池人不在后，就該離開了。

    ……

    婁影開門后，人的確不在，東西也都完好。

    但這反倒印證了婁影心里某種不祥的預(yù)感。

    池家沒有打碎的東西，那就應(yīng)該是朱守成老師家，或是池家另一側(cè)的鄰居家發(fā)出的動靜，但敲門卻沒有人應(yīng)答……

    大白天的，是進(jìn)賊了嗎？

    還是出了其他的什么事情？

    婁影在房間里轉(zhuǎn)了兩圈，思考接下來該如何辦。

    雖然有些失禮，但是為了安全考慮……

    池家在筒子樓的二樓。

    窗臺下方，有一段約十厘米的水泥邊。

    婁影踩著池小池家敞開的窗戶，翻了出去，一只腳踏在水泥邊上，確認(rèn)踩穩(wěn)了后，才把另一只腳邁了過去。

    他第一個前往的，就是朱家。

    朱家與池家之間只隔著一層薄薄的墻，因此婁影并沒有花費多大氣力，就來到了朱家客廳的窗戶邊。

    緊閉著的玻璃窗，讓他的眉頭輕輕蹙起。

    誰會在這種悶熱的天氣里把門戶緊閉成這個樣子？

    而當(dāng)他看到，客廳桌面上散亂地攤放著課本和池小池的文具袋，而一杯熱水還在桌面上裊裊冒著熱氣時，婁影腦中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念頭，隨即轟的一聲炸開了。

    陡然從客廳傳來的窗戶拉動聲，讓朱守成的血液瞬時逆流！

    他想到了池小池放在客廳桌子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書本，心臟幾乎停跳，松開壓制住池小池的手，拔足朝外奔去——

    ……他就這樣敞露著半個懷，在臥室門口和婁影面對面撞在了一起。

    朱守成張開雙臂，扶住臥室門框，試圖阻住婁影前行的路：“小婁，你怎么進(jìn)來的？”

    但他卻是弄巧成了拙，手臂一抬，把他身后掙扎著往起爬的池小池便徹底地暴露了出來。

    池小池渾身無力，嗵地一聲滾下了床鋪。

    見了婁影，池小池的委屈和恐懼才嗡地涌上了頭，張口就是顫抖的哭腔：“婁哥！婁哥救我——”

    婁影是從大城市里來的，在報紙上讀過某些類似的新聞，如今見了池小池幾乎被扯掉的小短褲，他還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向來溫文的眼里染上了三分暴戾。

    朱守成眼見一切滑向了不可控制的境況，也發(fā)了急：“這都是誤會。我和他……”

    婁影一句也不肯多和他廢話，猛抬一膝，頂中了他的胯間。

    朱守成登時疼得面目扭曲，捂住傷處痛喚時，婁影撿了個空當(dāng)鉆進(jìn)臥室，把池小池從地上扶起，握住他怕得直抖的手，輕聲安慰：“沒事，沒事了，婁哥來了�！�

    朱守成吃了痛，又被逼上了絕路，眼底的紫紅血絲也一分分綻開。

    他絕不能讓這兩個人走出去！

    自己精挑細(xì)選了這么久，最后相中池小池，一方面是看他長得好，另一方面，是看中了他父母對池小池的冷漠和不上心。

    朱守成敢保證，就算池小池說出去，以他那皮猴子的性格，也沒人會信他。

    但是婁影就不一樣了。

    這種事情，一旦有了人證，他就徹底完了！

    他一個箭步竄上去，扳住婁影的肩膀，要把兩人拆分開來。

    婁影近距離看到了池小池憋得發(fā)紫的臉以及肩膀上可疑的口水印記，怒火中燒，也跟著發(fā)了狠，一把掄脫朱守成的手，并一頭撞到了他的下巴上！

    他叫道：“小池，快跑！”

    疼痛激發(fā)出了朱守成骨子里的獸性，他一把擰住婁影，和他從臥室一路廝打了出去。

    朱守成占了身高與體重的優(yōu)勢，又是個氣力尚壯的成年人，婁影不過是個16歲的少年，就算常常修理機(jī)械，修出了漂亮勻稱的肌肉線條，說到底也不是個惹是生非的人，不懂什么打架的技巧，也沒什么經(jīng)驗，慢慢便落了下風(fēng)。

    眼見扭打逐漸激烈，池小池知道，以自己現(xiàn)在昏昏沉沉的狀況，根本沒法上去拉架。

    他靠著方才積攢下的體力，一路半踉蹌半爬到門口，奮力拉開門栓，掙起全身力氣，大喊道：“著火了！！救火啊��！”

    聽到池小池的呼救聲，朱守成立時方寸大亂，手上發(fā)了狠勁兒，低喝一聲，把正面捉住他衣領(lǐng)的婁影從地上抬起，往前狠狠一推——

    就連朱守成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和婁影一路扭打到了窗邊。

    ……而婁影開窗進(jìn)來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時間把窗戶重新關(guān)好。

    池小池也恰在此時回過頭來。

    他親眼看到，婁影從朱守成身上凌空掀了出去，大半個身子撞出了窗戶，繼而失去重心，向后翻倒……

    他就這樣消失在了窗口。

    他的身體，牽扯著池小池的心，呼啦一下沒了蹤影，在池小池胸前留下了一個空落落的大洞。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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