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直到第一次拿到他的成績單。
小時候?qū)懽魑�，談起未來的理想，別的小朋友都寫想當(dāng)警察、想當(dāng)科學(xué)家，而089寫道，我一生的夢想，就是當(dāng)別人的爸爸。
這篇文章被語文老師當(dāng)做笑話在全年級傳讀。
小時候，大家互開玩笑時，總是著爭搶當(dāng)?shù)�，等到大了，曉得了“爸爸”二字的重量，明白了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分寸，自然就忘記了年少時候的荒唐。
但089從來沒有忘記過。
十年之后，089紀飛鴻，成了全班唯一一個實現(xiàn)自己夢想的人。
沒人覺得一個高考700分出頭，數(shù)學(xué)物理接近滿分的人應(yīng)該去報幼師專業(yè)，但紀飛鴻去了。
他考了幼師證，回到了他家的孤兒院。
他是這里所有孩子的爸爸，他可以讓他們再擁有一個溫暖舒適的家。
24歲那年，紀飛鴻死于一場車禍。
從此后，他在另一個地方，擁有了一個新的家。
其實，這次是池小池想岔了。
這個世界，不是主神派遣089來的，而是他在聽說061來到一個平行世界后，自己主動請纓前來代班的。
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節(jié)
下課鈴響時，許多同學(xué)抓緊時間撲倒在桌子上補眠，而089站起身來，進入了男廁所的隔間。
確定把門鎖好后，089合上了眼睛。
再睜開眼時，他已經(jīng)將自己轉(zhuǎn)移到了一間他曾經(jīng)再熟悉不過的房間里。
因為雜物極少，房間顯得相當(dāng)空曠干凈，唯有三面環(huán)繞的嵌壁書柜，和陳列其上的起碼上千本私人藏書，讓這個地方顯得稍微有些與眾不同。
089站在房間內(nèi)，看了一眼表。
因為老師拖了兩分鐘的堂，滿打滿算，他現(xiàn)在只有七分鐘的課間休息時間，而且出于素質(zhì)問題，他不能總是占著洗手間，影響別人解決正常的生理需求。
所以，他只有三分鐘，來完成他想辦的事情。
……不過，對他來說，三分鐘已經(jīng)足夠了。
果然，不消片刻，外面便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089沒有記錯。
在他還活著的這個時刻，他應(yīng)該是剛剛結(jié)束第二節(jié)
課的授課，放熊孩子們出去玩耍，而他自己會按慣例回房間吃點零食，補充體力。
下一秒，房間門便被人自外推開。
這個世界的紀飛鴻，站在門口，與頂著婁影皮囊的089面面相覷。
紀飛鴻退出一步，確認這確實是自己的臥室，才開口對面前這個年輕學(xué)生詢問道：“……你是？”
089單刀直入：“你想去國外嗎？”
紀飛鴻：“哈？”
089：“如果你去國外，找到一個人，就有可能救他的命，你去不去？”
紀飛鴻抓抓頭發(fā)：“這是什么整蠱游戲嗎？”
089重復(fù)了自己的問題：“你會去嗎？”
紀飛鴻微微整肅了面容：“說真的？”
089：“是，說真的�！�
紀飛鴻毫不猶豫地點頭：“那當(dāng)然要去�！�
089把自己準備好的便簽紙遞了過去：“所有相關(guān)的東西，我都寫在上面了。他住在東歐，烏克蘭的基輔州。在那里最著名的圣安德烈教堂附近有一條林蔭道，他家就住在東林蔭道盡頭的波迪爾街區(qū)的66號。他母親有中國血統(tǒng)，他的中文很好，不用擔(dān)心存在交流障礙。他全名莊長亭，英文名瑞安，莊瑞安，27歲。到了那里，你只要一打聽他，就能知道他在哪里。”
“……他是個很好看的人。”提到那個人名時，089的嗓音便不自覺放軟放輕了，“白頭發(fā)，白睫毛，只是眼睛不好，有先天性心臟病。你要提醒他，在明年的9月8日，千萬要住院，好好觀察，住上三天，期間不要離開。他就是在9月11日凌晨去世的。記住了嗎？”
紀飛鴻打量了一遍手里的紙條：“記住了。那我怎么讓他相信我說的是真話？”
089：“那是你的事情。”
紀飛鴻爽快道：“OK�！�
089：“謝謝�！�
“方便告訴我你是誰嗎？”紀飛鴻把紙條攥在掌心，“時空穿越者？還是未來人？”
089不再解釋，抓緊最后一點時間，把另一樁最重要的事情通知給了他：“還有你，記得明年8月底前后，不要開車出去。就算一定要開車，也要小心疲勞駕駛的司機�！�
他為自己預(yù)定的三分鐘時間很快到了頭。
089推開了衛(wèi)生間的門，剛剛回到教室坐定，主神空間內(nèi)就傳來了061在半分鐘內(nèi)發(fā)來的三次交接訊號。
089笑了笑。
上次，看到61這樣迫不及待，還是在他沒格式化前、第一次弄清楚自己對池小池感情的時候。
他按下了交接鍵。
下一秒，089便換回了白衣黑褲的工作裝，站在了主神空間的交接點上。
趁著交接的這點時間，二人迅速交換了已有的訊息。
“獎領(lǐng)過了？”
“嗯。你也見過那個世界的紀飛鴻了？”
“剛剛搞定，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巳昼��！�
“三分鐘？”婁影有點詫異，“你是當(dāng)著他的面?zhèn)魉蛠碛謧魉妥叩�？�?br />
“嗯啊�！�
“……你不怕你突然消失，會嚇到他？”
“不會。沒什么能嚇到我�！�
“你確定他一定會去？”
“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會去�！�
“這么有信心？”
“當(dāng)然。”
089的口吻是一如往常的自信。
有的時候，這種過度自信總讓人想揍他，但有的時候，卻讓他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魅力。
089說：“……我自己，我清楚�！�
婁影拍一拍他的肩膀。
“我快要走了�！�089說，“最近腦花大概是想狠狠壓榨我一把，給我安排的代班任務(wù)很多。我還有200多次任務(wù)就要結(jié)束了，也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傳送。沒想到，臨走前，還能給另一個世界的我和23做點好事，不虧�！�
婁影抬眼，發(fā)現(xiàn)時間差不多了，強制傳送即將開啟，剛想說些告別的話，089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輕聲道：“我還給我兒媳婦帶了點見面禮，爸爸窮，也沒什么好送的，東西就放在你們兩個的倉庫里了。你可千萬別偷吃啊�！�
與此同時，池小池這邊的老師已經(jīng)在隔壁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中放棄了抵抗，選擇讓他們自習(xí)。
而池小池也在自己的倉庫里發(fā)現(xiàn)了一樣多余的物件。
倉庫里的東西他都有數(shù)，突然多出來一樣物品，自然是醒目無比。
池小池扒拉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那是一袋咪咪蝦條，上面貼著一張比它本身更醒目的便條：“給親愛的兒媳婦”。
池小池把便條撕了，把蝦條拿了出來，輕輕晃了晃袋子。
里面發(fā)出嘩啦嘩啦的零食雜響。
同桌正無心學(xué)習(xí)，眼睛往響動處一瞥，頓時亮了：“你居然有這種好東西？來，充公了。”
池小池說：“82年的。”
同桌：“建國那年的也得充公�！�
池小池：“張開手，我給你分�！�
同桌：“看你的小氣勁兒�！�
池小池：“我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
同桌：“爸爸�！�
池小池與同桌玩笑間，將手探入蝦條袋子里，不意外地在最角落里觸到一點不尋常的硬物。
他抓出一小把蝦條，分給同桌，又把其余的蝦條分給前后座，最終，留給自己一個只剩寥寥幾根蝦條的空袋子、一個小小的磁盤、以及十幾粒米。
是米，還是晶瑩剔透的生米。
米上有著精致的字雕，也不知道089是在什么時候偷偷琢磨出了這么一套手藝。
池小池把米雕放在課本上，低頭研究。
“以前，61被格式化以前給我的。”
“當(dāng)初，61把這個東西放在零食里給我�！�
“我存了這么長時間，也該物歸原主了�！�
“32位密碼，不是你或他的名字縮寫�！�
“全拼全音、摩斯密碼，所有現(xiàn)存的密碼解謎方式我都試過�！�
“不要白費功夫�！�
“不是你們兩個任何一個人的生日�！�
“不是你們生日的變形加密。任何現(xiàn)存的數(shù)列加密方式我也都試過�！�
“不是你們父母的生日�！�
“不是你們?nèi)魏我粋�人生命里出現(xiàn)的檔案編碼、學(xué)號和幸運數(shù)字�！�
“不是你的電影名稱縮寫�！�
“不是你曾經(jīng)在電影里跟別人接吻的時間點�！�
“不是和我與23有關(guān)的任何數(shù)字�！�
“我盡力了，換你破解�！�
“看完吃掉，我消過毒�！�
池小池看完后，想，089這是真的盡力了。
而且，他大概認為自己是當(dāng)真快要離開主神空間了，才會冒險把這樣?xùn)|西托付給他。
089甚至生怕主神觀測到，以至于不敢把它以數(shù)據(jù)化的方式傳輸入自己體內(nèi)。
直到把這樣?xùn)|西握在掌心時，池小池才有了沉甸甸的現(xiàn)實感。
他之前一直認為自己足夠清醒，但從沒像這樣，被潑了一頭冷水，渾身只�？坦堑谋鶝觥�
……他居然真的沉浸進了這個世界。
四周都是小倉鼠的喀嚓喀嚓聲。
池小池沒有熟悉的朋友，沒有任何初中和高中的同學(xué)聚會，這么多年，身邊也只有一個Lucas。
他身邊的這些，屬于池小池，卻不屬于池小池。
這種感覺實在有點糟糕，讓他想到遙遠的過去，那個叫他等到凌晨三點的騙子。
……
那段時間，池小池過得不很如意。
他有了一個變態(tài)的私生飯。
剛開始只是收到幾百朵玫瑰花，有塞滿愛意、布滿唇痕的信件寄到公司。
后來，一輛十幾萬的車停在了池小池的家門口，里面的車載電視播放著池小池的電影，前座后座上扔滿了用過的安全套。
池小池報了警，警察卻遲遲沒能抓到人。
對方是個很有經(jīng)驗的人，懂得遮擋自己的特征和行蹤，而他停在池小池家門口的這輛車，也是贓車。
事件的嚴重性漸漸升級了。
某天，池小池在自己的外賣里吃出了一張用衛(wèi)生紙包得方方正正的小東西。
一翻開，里面放著一把沾著不知名血跡的薄刀片。
衛(wèi)生紙內(nèi)用血寫著四個暗紅的大字：“你看看我�！�
Lucas嚇得破口大罵，拉著池小池去做身體檢查，把刀片送去化驗，生怕對方有什么傳染病。
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是人血，好在經(jīng)過化驗，初步排除了對方有傳染病的可能，但在目前的DNA庫里，也找不到對應(yīng)的血型。
化驗結(jié)果出來的那天，私生飯用小號給池小池的
“我的血好吃嗎�！�
“你要是喜歡，我下次做血豆腐，送給你吃�！�
結(jié)果，發(fā)完這兩條信息的第二天，警方通知，那個私生飯落網(wǎng)了，而且被揍了頓狠的，正在ICU里搶救。
……離當(dāng)場去世就差那么一點點。
自從那個私生飯出現(xiàn)，Lucas每天陪著池小池一起睡，陪他擔(dān)驚受怕這么多天，接到這個消息，可算是揚眉吐氣了，連連說要用他家老頭子的關(guān)系告死那個王八蛋，讓他進去撿半輩子肥皂，還張羅著給池小池買十個柚子，剝皮洗澡。
結(jié)果，Lucas剛剛離開池小池家，一條：“你不用擔(dān)心，他不會再來了�！�
那私信停了約半個小時，好像在猶豫什么。
池小池眼看著他輸入了又刪除，刪除了又輸入，覺得這人有點好笑。
終于，他半個小時的成果發(fā)送了過來：“你不要怕�！�
池小池覺得這人古古怪怪的，肯定還有下文。
果然，在這之后，他每天都會跟池小池說點什么。
和粉絲們大段大段的小論文不同，他只會不停地“正在輸入中”，讓池小池覺得這人恐怕是生平第一次做腦殘粉，又青澀又好笑。
后來，池小池實在忍不住了，在某天臨睡前問他：“你到底要輸入什么？”
那邊很快回復(fù)：“想說�！�
池小池：“啊，那說過了，�！�
對面大概是怕吵到他，就不再輸入了，反倒搞得池小池有點欲罷不能，一下下地看手機。
不知道為什么，池小池總有些在意他。
他甚至專門給對方起了一個昵稱，叫“正在輸入中”。
那段時間，他剛殺青了一部電影，為了他的安全考慮，Lucas為他安排的通告也不算密集，他難得有了點空閑，干脆用來陪感興趣的網(wǎng)友聊天了。
對方好像也很忙，但是只要池小池回他一句，他都會秒回。
兩個人的關(guān)系并沒有發(fā)展得很深，只是偶爾會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對方是個很講分寸的人，言辭溫和，能看出待池小池很謹慎，不像是急吼吼求表白的粉絲，也不像是什么不正經(jīng)的浪蕩子，倒像是來和偶像交朋友的。
池小池并不討厭他。
于是他們的萍水之交，就這么延續(xù)了兩個月。
直到那一天，對方發(fā)來了一枚藍寶石戒指，說打算送給心愛的人。
那枚戒指論設(shè)計、成色都是一等一的，除了貴得令人發(fā)指、換池小池來買都得忍不住肉痛一下之外，沒什么壞處。
說實話，這戒指池小池真挺喜歡的。
他說：“很貴。”
對方說：“還算買得起。喜歡？”
池小池：“問我喜不喜歡做什么？”
對方說：“喜歡我買來送你。”
經(jīng)歷過私生飯的事情，池小池對這類事敏感了不止一倍，嗅到一絲不對勁的氣息后，他果斷中止了和他的談話。
對方也很快認識到了自己越了界，急急發(fā)來道歉：“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我今天看到這枚戒指，很喜歡，就想發(fā)來給你看�！�
“我不該說這樣的話�！�
看著他的話，池小池有種說不出的心煩意亂，拿起手機，打算拉黑對方。
他沒有發(fā)展出任何一段親密關(guān)系的能力，他不應(yīng)該耽誤任何人，也不該給任何人這種錯覺。
這兩個月，他真是昏了頭了。
對方似乎是察覺了什么，急急編輯一條消息，發(fā)送了過來。
池小池眼角余光一掃到那四個字，整個人就懵住了。
“……我是婁影�！�
池小池當(dāng)場炸了膛。
他瞬間打下了一大段罵人的話，剛要發(fā)出去，那邊就發(fā)來了下一條短訊：“小時候，我跟你說，我的母親離開時，肚子里有了我的弟弟或妹妹。你為了安慰我，管學(xué)校借了舞蹈隊女孩子的衣服穿�！�
池小池傻了。
他所有的精明隨著腦子在那一刻憑空蒸發(fā)，呆呆地打字：“……你怎么知道？”
那邊溫和道：“我是婁影。”
池小池說：“我不信�！�
這一句話，在那個晚上，被他反反復(fù)復(fù)說了無數(shù)遍。
那邊的人好脾氣地一件件說著只有他和婁哥才知道的事情。
到了最后，池小池掉著眼淚，說：“我不信�！�
對方猶豫一陣，方才下定了決心，紳士地發(fā)出了邀請：“這周日晚上七點半有時間嗎。電視塔上的西餐廳，我等你來。”
從周二到周日，池小池用了很長的時間消化這個消息。
對方不肯說他這些年做什么去了，說這是不能透露的工作機密，但他說，這些年來，他經(jīng)常會回來看看小池，他知道他發(fā)生的一切，也知道他有多么辛苦。
這些簡簡單單的話，甜得池小池抱著手機滿床打滾。
隨著見面的日子漸近，池小池從將信將疑，逐漸變得像小孩子春游前一樣歡喜。
他提前三天訂了桌，推了所有通告，在周日一大早就叫來了Lucas，叫他為自己參謀一下，今天該穿什么衣服赴約。
Lucas不知道池小池為什么這么開心，但他非常喜歡看到池小池這個樣子：“我家寶貝怎么樣都好看�！�
池小池卻不滿意，換了改大的校服，換了衛(wèi)衣，換了白襯衫，最后選擇了一套修身的小西裝，想讓婁哥看到長大后的他有多么好。
在周日晚上六點，他就抵達了餐廳，到了訂好的餐位。
他的西服與桌布和餐具的顏色，絕配。
桌上擺的是池小池早就預(yù)定的牛角花點綴桔�；�，新鮮得還有水露滴落，完美。
但這些還不夠讓池小池滿意。
他反復(fù)檢查自己小領(lǐng)結(jié)的位置，檢查桌上的紅酒是不是醒好了，檢查杯碗有沒有擺正。
他起先點了擺成玫瑰花狀的餐巾，但在七點十五的時候還是叫來了服務(wù)生，把玫瑰換成了帆船。
眼看分針一點點滑向七點半，池小池雙手攥緊，學(xué)生一樣把拳頭放在膝蓋上，坐得端端正正，虔誠地等待著他的希望降臨。
第250章
完美新世界（十四）
那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漫長到池小池后來回憶起時，
都覺得不可思議。
七點半過后，他就頻頻望向門口，卻只一次次等來問他上不上菜的服務(wù)生。
池小池沒吃中午飯，
現(xiàn)在實在有點餓了，
想點份沙拉，但覺得人沒到就提前吃，
顯得沒誠心，
就婉拒了服務(wù)生，說再等等。
包間里是古典的歐洲風(fēng)裝修，
墻上掛著王爾德的詩，
用花體寫的。
在把那首詩背得滾瓜爛熟后，
閑極無聊的池小池又轉(zhuǎn)頭對落地窗里的自己鼓著腮幫子做鬼臉。
桔梗的花露干了，
他就蘸了檸檬水往花瓣上灑。
八點鐘的時候，
他向那個名字是一串隨機亂符的人發(fā)了一條私信。
“我已經(jīng)到了�！背匦〕嘏ψ屪约猴@得樂觀一點兒，
“我猜你已經(jīng)到樓下了。”
他喝了一杯紅酒，
數(shù)遍了窗外的一百三十二盞大小不一的霓虹燈，
才低頭看手機。
沒有回復(fù)。
池小池查詢了路況，發(fā)現(xiàn)周邊沒有交通堵塞。
他翻上去看記錄，
確認他們約的是的確是今天晚上的七點半。
池小池開始胡思亂想。
他想，
如果現(xiàn)在是在游戲里，
他是不是需要制造一個觸發(fā)點，
才能走出新的情節(jié)線呢。
是不是因為他的領(lǐng)結(jié)掛得不夠好，
是不是因為現(xiàn)在皮鞋上有一點灰？
或許正好領(lǐng)結(jié)、擦去灰塵，
再一抬頭，
他就進門來了呢。
可是他直起腰來時，門仍是虛掩著的。
外面有杯盤的碰撞聲和細微的人語，還有隱隱的生日快樂歌傳來。
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池小池拿起手機，編輯私信：“你還要多久才來？”
食指停留在發(fā)送鍵上良久，他把手指移回鍵盤，把這句話刪掉。
他輸入了四個字：“你是不是……”騙我。
不等輸入下文，池小池便立刻把前面的四個字統(tǒng)統(tǒng)刪掉，裝作無事發(fā)生，裝作他從沒有冒出個這個念頭。
最后，他發(fā)出去的話是：“我等到你來�！�
池小池一直等，等到一百三十二盞霓虹燈一盞盞漸次熄滅。
半夜三點，他仿佛坐在了這個城市絕無僅有的帶光的房子里，外面則滿布潮涌似的黑暗。
喝完了三瓶紅酒后，服務(wù)生推門而入。
看到不是婁影假扮的，池小池便側(cè)靠在軟墊上，用微醺含光的眼睛望向他，剛想重復(fù)不用上菜，便聽服務(wù)生禮貌道：“先生，我們要打烊了。您……”
池小池沉默了。
他輕聲說：“你們走吧，給我留個燈。”
他聲音太小，服務(wù)生沒能聽清：“先生，您說什么？”
“沒什么�！背匦〕卮瓜卵劬�，看向落地窗里自己的倒影，輕笑一聲，“買單�！�
服務(wù)生去打單了。
池小池抬手揉一揉眼睛，拿起手機。
與他最近的一條私信停留在一個小時前，是他發(fā)出的，沒有回復(fù)。
最近的十幾條內(nèi)容，都是他一個人的自問自答，蠢得可笑。
即使如此，池小池仍是小心地征詢對方的意見：“明天我還可以來嗎�！�
這次，他很快收到了對方的回復(fù)。
“由于對方的設(shè)置，你不能發(fā)送消息”。
包廂里傳來了一聲清脆的玻璃碎響。
拿著單子折返的服務(wù)生聞聲一驚，加快腳步，推開了包廂門——
地上是客人剛剛喝空的紅酒瓶，大概是摔下來時不小心磕到了桌角，一片片尖銳的破片落入地毯的長絨之中，在水晶燈下反射著碎裂的帶有水色的駁光。
服務(wù)生忙道：“先生，別動，小心受傷。我馬上請人來清理�！�
客人坐在座位上，單手搭在桌面上，微微發(fā)著抖：“抱歉。有掃帚嗎�！�
服務(wù)生迅速按下了通知鈴：“先生，請別動。稍等�！�
池小池彎下腰來，把地上的大塊碎片全都撿了起來，一片片疊好，放在桌角。
簽完單后，他把身上熨得沒有一絲皺褶的西服外套挽上臂彎，雙手插兜，慢步向外走去。
走出電梯工都下班了的電視塔，池小池覺得前路微微一暗，回頭望去，原來是電視塔上還亮著的唯一一處光源也消失了。
池小池習(xí)以為常地走入了暗夜，沿著馬路下昏暗的路燈柱漫無目的地走了好一陣，突然累得不想動了，連叫車和打車都沒了力氣。
他撥了自己能記住的唯二兩個電話號碼的其中之一：“Lucas，叫公司的車來接我一下�！�
Lucas來接他時，池小池正坐在一家手機店前的馬路牙子邊，屈著身子，把臉埋在膝蓋上。
Lucas看來是趁昨天晚上放假去換了個發(fā)色，發(fā)尾染成了淡淡的粉藍色，身上還有點染發(fā)劑的味道。
他出來得很急，還穿著他最喜歡的兔子睡衣。
池小池抬頭看他：“Tony老師，發(fā)型不錯�！�
Lucas第一次沒有糾正他，從車上急急下來，跪在他身前：“我的祖宗啊，你怎么回事？不是出去見朋友了嗎？”
“被鴿了�！�
池小池用三個字概括了一下自己這近九個小時的等待后，想站起來，臉色卻微微一變，扶著腿不敢動了：“……麻�！�
有潔癖的Lucas猶豫片刻，還是一臉破罐子破摔地在池小池身邊坐下了：“那你靠著我�！�
池小池笑：“我跟你說，現(xiàn)在八成還有狗仔在跟著我呢�，F(xiàn)在的標題還是買醉街頭，我這一靠，明天的標題就是當(dāng)紅影星潛規(guī)則經(jīng)紀人。”
“拉特么倒吧你�！盠ucas說，“按咱倆的家底，是老子潛規(guī)則你。”
池小池戳穿他：“平時不是老娘嗎。”
Lucas：“滾啊。看語境懂不懂。今天老娘就是你老子了�！�
他搶過池小池手里那價值上萬的西服，團吧團吧成了一個枕頭，放在了自己的右肩：“知道你那臭毛病，喏，靠吧�！�
池小池問：“真不怕拍？要花公關(guān)費的。”
Lucas說：“拍，讓他們拍，拍爽拉倒。反正跟你傳緋聞，我又不吃虧的�！�
池小池就真的靠了上去。
他叫Lucas：“Tony啊。”
Lucas：“你是不是找死�！�
池小池問他：“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一個人，他明明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卻還是有那么一點點希望，覺得自己有可能沒被耍�！�
Lucas認同道：“有啊，我氪金抽卡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
池小池：“你覺得這人傻不傻？”
Lucas斷言道：“大傻叉。”
池小池被逗樂了，笑個不停。
Lucas側(cè)頭看他：“那大傻叉回不回去咯？家里有煲解酒湯。”
池小池直起腰身：“回�！�
接下來的幾天，Lucas一直陪在他身邊，一邊聯(lián)絡(luò)公關(guān)部解決那天晚上的麻煩，一邊變著花樣替池小池痛罵那個騙子。
他已經(jīng)做到他能力范圍之內(nèi)的最好了。
只是，就連Lucas也不懂那九個小時，池小池是怎樣度過的。
聽人說來的事情，哪怕講述者再動情，也永遠不能與親身體會相比。
何況，他聽到的內(nèi)容，不過是池小池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我被冒充過去好朋友的人騙去見面，白等了好幾個小時，最后，他把我拉黑了。
池小池不習(xí)慣把傷口翻給人看，不習(xí)慣告訴別人，那個“好朋友”對他來說，是有多么多么的好。
他是大人了，知道什么是正確，什么是錯誤。他知道交流是打開心扉的方式，知道睡不著可以做運動而不是磕安眠藥，知道抽煙會導(dǎo)致肺癌。
他只是懶得去為池小池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