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短信的末尾寫著日期:“2006年7月15日,22:19�!�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感覺有種東西從手機(jī)里往外面滲透,像是梅杜莎的目光,她穿越了十幾年時光看著我,我被石化了,我不敢動,我動了我就會崩潰,渾身唰唰地往下掉石粉。
幾秒鐘后手機(jī)又想了:“您有一條新的短消息,您的收件箱已滿,請先刪除不必要的短消息�!�
我的手顫抖著按那些鍵,刪除了最早的一條短消息,留出了唯一的空余位置。
大約一分鐘后,手機(jī)再次響起。
我拿起來,笨拙地按下鍵打開了新的短信:“好好睡,�!�
我把手機(jī)放在那里,對著它坐了一個小時,它再也沒有響過。
不記得過了多久,我拿出一張紙,做了一個簡單的減法,是十二年九個月又六天前。
這條短信在中國移動的信號臺之間穿梭,找不到它的目的地,就像是永不消逝的電波,穿行在空無一人的城市里。我想象著在那個沉眠于地下的城市里,那條短信是個虛無飄渺的女孩,有的時候她會升上泡防御界面的頂端,隔著那層透明的東西,看著紫色的大麗花盛開,而后低頭俯視空無一人的城市;夜晚到來的時候,路燈還是在程序控制下唰唰唰地都亮了,她站在路燈下,哼著我聽不懂的歌。
我不能控制自己,我打開手機(jī)開始呼叫那個號碼。
一個略低沉而淡漠的女聲:“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已關(guān)機(jī),請稍后再撥。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off,please call ter……
Power off……power off……power off……
我走出我的辦公室,乘電梯下樓,我聽不見聲音,像是有一層?xùn)|西把我和周圍所有人都隔開了。只有那個聲音一再的重復(fù)在我腦海里:Power off……power off……power off……
我大步?jīng)_出梅龍鎮(zhèn)廣場,陽光照在我身上,我的手有點抖,我拿出耳機(jī)插上,十三年前存在記憶卡里面的歌居然還都在,我選中了那首,狠狠地按了下去:凝結(jié)的時間,流動的語言。
黑色的霧里,有隱約的光。
可是透過你的雙眼,會看不清世界,花朵的凋萎,在瞬間。
啦——你是凝結(jié)的時間,流動的語言,黑色的霧里,有隱約的光。
可是透過你的雙眼,會看不清世界,花朵的凋萎,在瞬間,而花朵的綻放,在昨天。
我哼著這首歌,慢慢就開始唱它。我把我的軍裝脫下來墊在臺階上,坐下來。身邊偶爾有人來往,都是司令部的同事,他們好奇地看我,卻并不打招呼。
我的面前就是半邊倒塌半邊屹立的南京西路,許許多多的年輕戰(zhàn)士正在清理廢墟,而剩下的一些人則種上了槐樹。這些還都是小樹,而也許明年也許后年它們就會開出紫色的槐花,我的鼻端纏繞著細(xì)細(xì)的槐香,它像是一根細(xì)線,粘連著十三年以前、現(xiàn)在和明年后年。
一個聲音傳來:“將軍,唱那么老的歌��?”
后勤部的大校郜楠站在我背后。
他走下一級臺階,和我并排坐著。他手里提著一個麥當(dāng)勞的紙袋,麥當(dāng)勞已經(jīng)在上海修整它原先的連鎖店了,第一家就開在原來中信泰富廣場的廢墟上。
“是啊,我只會唱點老歌。”
郜楠在我身邊大口地嚼著漢堡,兩片面包間的黃瓜片和生菜咯咯作響。
我不想他看見我的臉,所以把臉慢慢地埋進(jìn)了雙手里。
第21回
我在生銹的儲物箱里找到了那張登機(jī)卡。
在恒隆廣場的地下,儲物柜上還有“林瀾”名字的標(biāo)牌,整理得很干凈的一個柜子,空蕩蕩的一無所有,只有一張卡躺在冰冷的鐵皮上。2007年7月16日,上海至蘭州的機(jī)票,最后的一班,滿載著市政府的大人物和保護(hù)名單上的要人。其中本來有個位子是我的。
她怎么搞到這張機(jī)票的呢?也許是通過那個喜歡她的上校,我知道除了SuperStar還有一個后勤部的大校很喜歡她,不過大校的女兒已經(jīng)八歲了。她可以對大校說我要一張機(jī)票,我要送一個朋友離開上海。他們在機(jī)場的門口分別,然后走出來遇見一個提著飛行頭盔的男孩。
真酷,她搞到了票。
我以前看過一個叫做《曇花夢》的電視劇,說解放前上海淪陷,男主人公拿著槍和金條來到機(jī)場,他把槍和金條都放在柜臺上,說我要一張離開的機(jī)票。然后他把票送給了他心愛的又不屬于他的女人,回頭走了。也很酷啊,其實我那個時候也有一把槍,我也可以拿著我的槍沖進(jìn)浦東機(jī)場指著那個大校的腦門,說我要一張機(jī)票,然后我就可以送給林瀾。
林瀾會不會開心?她會不會擁抱我呢?
可是情況是相反的……林瀾拿到了機(jī)票,也許是用了一個那么曖昧的渠道。他們在機(jī)場分別,機(jī)場門外站著一個即將要遇見她的拿著飛行頭盔的男孩,他們或許還擁抱了一下,大校說上尉我其實一直還是……
不要這樣吧?我真的會很難過。
“將軍有事么?”哨兵來到我身后。
“沒什么……想到很久以前的一個朋友,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好么?”
哨兵出去了,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對他說:“順便關(guān)上燈。”
于是我一個人站在黑暗里,握著一張早已失效的登機(jī)牌。
我久久蹲在那里,想我最近讀的書�!兑粋陌生女人的來信》,茨威格的,大學(xué)的時候就看過,如今再翻出來。過了那么多年你是否還記得那只舊花瓶,記得上面盛開的白色的玫瑰花,沒有一雙手在你生日的時候為它換上新的花,瓶子上落滿灰塵。
很久以后你去了斯德哥爾摩,在那個只有黑白和灰色的咖啡館里坐下,喝了侍者送上的咖啡,液體苦澀地漫過你的舌根,你的眼淚落了下來。
一個永遠(yuǎn)都在守望和根本就沒希望的女人,她的魂魄在很多年之后再去尋找這個男人,像是一個漂浮在空氣中無可倚靠的幽靈。彈著那些時間和事件的弦,塞壬唱著蠱惑的歌。
我想著林瀾的笑容,想著她對我大喊,想著她在人群里面低著頭,想著我們說過的許許多多的漫無邊際的話,我以為我可以從中整理出什么線索,可是我想不明白。真是一個搗蛋的女人,楊建南說:“原來你也不知道啊……”
不能追溯了,已經(jīng)過去那么多年,你只能循著弦聲的余韻去推敲過去的事情,而過去的那些事情已經(jīng)水一樣地化去,漸漸變成蒼蒼白白的一片。
我真的只是個算泡泡的,算不懂人心,尤其是女孩的心。一輩子最沒自信的就是猜測女人心。
“喂,有沒有煙借一根抽��?”我對著只余下一線光的門口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