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愣住,扭頭看過去,陽光之下,江茉白生生的臉像被朝霞鍍了一層淺淺的光。
她沒有嫌棄他,理所當然站在他身邊補了一句,“這移動豬圈,有什么好坐的?”
正在小心翼翼試圖摸一摸小卡車的鄉(xiāng)親們:……?默默縮回了手。
豬圈?這可不興摸!
而江桃,氣得表情險些失控,死死攥著卡車車廂的邊沿,她就在車里,江茉這意思是在罵她是豬?!
聶士忠穿著一身嶄新亮堂的軍裝,站在江桃身邊,胸前還別著一朵大紅花,本來還覺得自己威風凜凜,現(xiàn)在忽然也有些不是滋味。
早知道就不找朋友借這車了,本以為可以掙掙面子,沒想到因為江桃想顯擺,反而鬧了笑話。
他瞥了一眼江桃,按捺下心中那點兒剛浮上來的不滿,扭頭朝前頭的朋友說道:“嫁妝都放好了,開車吧�!�
在鄉(xiāng)親們從羨慕到復雜的眼神里,他一刻都不想多待。
江桃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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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放了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
江桃和江茉兩姐妹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里,出嫁了。
江桃坐的小卡車開得很慢,幾乎是龜速,農(nóng)村的路不好走,到處都坑坑洼洼,司機小心翼翼避讓著那些坑,免得顛壞嫁妝。
而江茉,也走得慢。
走了沒兩步,她就委屈起來了。
以前她哪里受過這種罪,吃得那么差,睡得也不好,還要走黃土路,前邊小卡車揚起的泥塵,吹得她一身都灰撲撲的。
“齊曄!”她停下來,委屈巴拉的腔調(diào)微微下壓,軟軟的音,明明在生氣,卻聽得人身子都酥了半邊。
齊曄從來沒被人這樣喊過名字。
叔嬸只會大聲喊他齊曄,叫他干活。
齊曄知道她不高興,卻不知該怎么哄。
血液都沖到大腦,他手忙腳亂地遞給她那束山茶花。
他窮,但是有心意,這十九朵山茶花都正好是九枚花瓣,他精挑細選一路,才挑揀出開得最飽滿最漂亮的這些,寓意著他和她,要久久。
可他嘴笨,舌頭像抽了筋,說不出心里那些好聽話。
齊曄手心的汗快捏出水來,悶聲憋道:“今天委屈你了,都是我的錯。”
江茉不在意地接過山茶花,拿著揮了揮面前的黃沙,被齊曄這么一說,她的語氣也確實委屈下來,“我不要走這條路�!�
齊曄揪起濃黑的眉,語氣無措,“我?guī)阕呱铰罚梢詥�?�?br />
江茉輕哼一聲,算是應(yīng)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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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西豐生產(chǎn)大隊的土路雖然又臟又爛,但是方便。
如果走山路的話,得翻過一座山,累得很。
江茉并不知道這一點。
不過進山走了沒兩步,她又不樂意了。
“齊曄!”
明明是不高興的語調(diào),也嬌氣得很。
卻不知為何,快把齊曄的心都快喊化了。
他有些熱,扯開領(lǐng)口。
“這路太難走了。”江茉皺起眉,對路邊的一顆小石頭發(fā)脾氣,踢了一腳。
沒想到把自己的腳踢疼了,她委屈得直掉淚,哭腔灌著濃濃的軟音,“什么呀!我要回家嗚嗚嗚……”
她說的不是回江家,卻讓齊曄徹底慌了神,以為她不想嫁了,下意識就抬起手想給她擦眼淚。
可瞥見自己掌心那些厚厚的繭子,又怕刮疼了她的臉。
齊曄急得心里直打鼓,怏怏收回手,紅著臉俯身半蹲在江茉身前,衣裳扯緊的時候,勾勒出他后背遒勁結(jié)實的倒三角肌肉,手臂線條繃得很緊快要爆出來,強健勻稱的公狗腰挺得筆直,而粗獷的聲線卻透著不能更溫柔的小心翼翼。
“我、我背你走,行嗎?”
第5章
第5章
江茉只知道齊曄以后會掙錢,卻不知道他的身材這么好,妥妥的荷爾蒙炸彈。
對于這種男模身材,她很欣賞,毫不矯揉造作地爬上去之后,還忍不住順手捏了捏。
真硬啊。捏得她手指頭都疼了。
江茉收回軟軟的手指,沒察覺到齊曄的身體已經(jīng)緊繃得不像話。
以往翻這座山,即便拎著一頭兩百斤的野豬,齊曄也能步伐矯健,像騰空攀越的豹子,一身勁兒多得沒處使。
可今天這么一路,就像輕飄飄踩在棉花似的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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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曄的后背堅闊寬實,很好睡,臂膀也梆硬有力,莫名給江茉十足的安全感。
所以江茉剛趴上去沒多久就睡著了,她睡得沉,回齊家的路上遇到鄉(xiāng)親們,她都沒醒來。
有人調(diào)侃齊曄真會心疼媳婦兒啊,這就背了一路。
有人羨慕齊曄這媳婦兒真俊啊,這真是老天爺開了眼,天上掉餡餅!
也有人嘴碎,說齊曄這媳婦兒太嬌氣,走路還要背的,也不和大伙兒打招呼問好,看上去完全不像會干活兒的,瞧齊曄小心翼翼背她那樣,像娶了個祖宗回來供著似的。
這些閑話,江茉一概不知。
齊曄背著江茉回到齊家院里,看江茉還在睡,想把她放回屋里的炕上睡一會兒。
誰知江茉剛離開他這個人形靠枕,就醒了。
她瞥著滿頭大汗的齊曄,不高興道:“我很重嗎?”
“不重�!饼R曄連忙搖頭,生怕她以為他嫌棄她。
江茉挑了挑眉,收回還搭在他肩上的手。
誰知手背擦過他的下巴時,被那些硬茬茬的胡須給扎疼了,她嬌痛地喊了一聲,捂住自己被胡須茬刮紅的手背,瞪了齊曄一眼。
那眼波含淚流轉(zhuǎn),齊曄急得拍了自己下頜一巴掌,仍然嘴笨,不知說什么,埋頭就沖了出去。
再回來時,他把胡須都剃得干干凈凈,整個人陡然精神起來。
連江茉都非常意外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居然還有著被胡須封印的顏值。
現(xiàn)在刮了胡子,露出流暢漂亮的下頜線條,加上那一身遒勁勻稱的肌肉,帥得閱男無數(shù)的江茉都愿意給他九十九分。
剩下的一分她給自己,她江茉永遠最漂亮,超出滿分的漂亮。
“你刮了胡子多好看呀,以前怎么不刮?”江茉好奇地打量著這間屋子,順便問他。
齊曄被她隨口一夸,臉就紅了,他撓撓頭,“活太多。”
忙得連剃個胡須的時間都沒有?
江茉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不過沒仔細問,她視察完要住的屋子,雖然條件不好,但收拾得還算干凈溫暖,擺了不少好看精致的木雕、還有用草編出來的花草動物。
快要天黑,齊曄給江茉熱了一碗稀粥,半根玉米和一個窩窩頭。
江茉很挑嘴,可她知道年代文就是這樣,吃的住的都慘不忍睹,在江家就已經(jīng)習慣,不過她發(fā)現(xiàn),齊家的伙食好像比江家還糟糕。
起碼那兒還有咸菜、豆腐乳。
這邊,就是配著粥干噎。
吃了兩口,她就不想吃了,碗筷一扔,“這就不是人吃的東西!”
齊曄心頭一跳,沉默半晌,忽然放下碗,仿佛下定很大決心似的,轉(zhuǎn)身去地窖里取了一小塊臘肉出來,又從地里掰了幾根蒜葉,洗干凈,拿回來炒。
他的手藝很好,沒幾下就滿屋肉香。
江茉都不知道多久沒吃肉了,饞得不爭氣的眼淚都從嘴邊流了下來。
不過臘肉很少,也就幾片,盛在碗里就更顯得少得可憐。
齊曄放下炒好的臘肉,又把江茉扔在地上的筷子重新仔細洗干凈,遞還給江茉。
“你不吃?”江茉咬著肉,香得瞇起眼。
“我吃飽了�!饼R曄聞著肉香,別過頭,默默洗碗。
“肉是哪兒來的?”
“我獵的一頭野豬。”論這本事,方圓幾個生產(chǎn)大隊齊曄是頭一個,說起這個,他身后仿佛多了條尾巴,在朝著江茉撒歡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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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爬上樹梢,家里還是靜悄悄的。
齊曄洗完碗,劈了柴,關(guān)好雞,燒過炕,又開始鋪床,江茉閑著沒事,在一旁搭話,“你不是和叔嬸一塊住么?”
齊曄抖被褥的動作頓了頓,“他們?nèi)ユ?zhèn)上吃喜酒了,明天才回。”
江茉撇撇嘴,說起大家都知道的這一點,“你叔嬸似乎……不是什么好人啊。”
齊曄徹底停下,明顯他也知道這一點,悶了好半晌,才甕聲道:“他們對我有大恩�!�
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報答他們,償還他們的恩情。
鋪好床,齊曄正打算脫鞋上炕,忽然腳底扔過來一床被子,還有一個枕頭。
江茉輕飄飄的嬌音傳過來,“你打地鋪,我睡床上,快點吹燈,別耽誤我睡美容覺�!�
齊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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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正撐著懶腰,外頭響起殺豬般的嚎叫。
“哪個天殺的動了我的臘肉?!我那么大一塊漂亮的臘肉�。‖F(xiàn)在缺了一個角!”叫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和劉菊香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齊曄的嬸子叫王紅芬,嗓門大,也小氣,愛占別人便宜,自個兒卻吃不得一點虧。
聽她在外面那么急吼吼的樣子,江茉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當即冷哼一聲,打開門懟道:“那臘肉是齊曄獵回來的野豬!熏臘肉的柴火是他劈的!煙都是他熏的!我是他媳婦,就算吃了那一整塊臘肉,又怎么著了?”
這話說得王紅芬一噎,絞盡腦汁還了一嘴,“你這話說得,難不成齊曄獵的豬我這當嬸嬸的還不讓他吃一口�。靠赡桥D肉是留著過年吃的,現(xiàn)在吃了,咱們過年就只能饞別人家的肉了!”
江茉已經(jīng)扎起馬尾,沒搭理她,去廚房讓正在燒飯劈柴的齊曄給她洗個干凈的碗,她拿去刷牙,又倒了不少熱水洗臉。
這下又把王紅芬看直了眼,在旁邊陰陽怪氣的,“這是哪家的新媳婦啊,見到長輩也不知道叫人?”
“睡這么晚才起,要我家齊曄把飯做好了端你手上?”
“喲,這又刷牙又洗臉的,我還以為哪個城里姑娘來了呢。”
王紅芬從不講衛(wèi)生,刷牙洗臉那是她幾輩子都沒干過的事情,這會兒叉腰瞥著江茉,說話時露出幾顆黃黃的門牙。
江茉看得反胃,翻了個白眼,“有些人頂著長輩的身份,卻從來不干長輩的事兒,我叫人怕是要折了她的壽。”
“齊曄是我丈夫,他做好了飯不端我手上,難不成端別人手上?”
“還有,大隊長都說了,現(xiàn)在是社會主義新時代,人人都要講衛(wèi)生,愛干凈,你要是覺得大隊長說得不對,那我趕明兒去和他說說。”
王紅芬沒想到齊曄這個新娶的媳婦居然這么牙尖嘴利,她一時氣急,指尖顫抖指著江茉,“你——!”
在齊家順風順水了大半輩子,丈夫隨便使喚,齊曄那更是隨意欺負,王紅芬還沒受過這樣的氣!
“你”了半天,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被騙了!!她被天殺的江家給騙了�。。�
是誰告訴她江茉能干軟弱好拿捏的?!這完全恰恰相反�。�
第6章
第6章
按照習俗,結(jié)婚的第三天,新媳婦要回門。
王紅芬終于盼到這天,迫不及待打發(fā)齊曄陪江茉回娘家。
江寧生產(chǎn)大隊離西豐生產(chǎn)大隊有幾十里路,坑坑洼洼的黃土路不好走,一來一回至少得花上兩三個時辰。
但王紅芬咬咬牙,寧愿走這么一遭,耽誤賺一天工分,也要賴著臉,跟齊曄江茉她們倆小夫妻去一趟江寧生產(chǎn)大隊回門。
她心里盤算得清清楚楚,一定要想辦法把江茉這個倒霉玩意兒送回江家去!可別再禍害她們齊家!
她可悄摸注意了,江茉和齊曄還沒圓房呢!還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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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遠的路,江茉沒走兩腳就喊累。
齊曄又是背她,又是給她摘花,忙得俊臉微紅,鼻尖沁出薄汗。
王紅芬瞧著齊曄那心疼勁兒,一時也不知是該酸還是該氣,仿佛又想起了當年齊曄他爸細心疼媳婦的那模樣,把她家齊振華比得喲……
陳年舊事在肚子里泛濫成一肚子酸水,王紅芬心底輕哼,還不是兩個短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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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
劉菊香的臉真是笑開了花,自家女兒嫁到縣城,風光無限,今天回門,更是提了不少好東西回來。
煙、酒、茶葉、水果糖等等,都是城里時興的好東西,看得劉菊香直了眼,只會樂呵得合不攏嘴,“好��!好啊!桃兒你說說你,回來就回來,還帶這么多東西做什么?這么多好東西,哪兒吃得完吶!”
劉菊香刻意站在院子里扯開嗓門喊,生怕左鄰右舍聽不見。
她家江桃,出息了!
正得意著,劉菊香扭頭看見江茉那喪門星也回來了,頓時笑容消失,心里堵得慌,氣沖沖往屋里走。
江桃和聶士忠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還不知道什么回事,紛紛朝外看去。
正好看見江茉和齊曄一塊走進來,江茉美,齊曄俊,陽光照在兩人身上,似乎格外般配。
江桃皺起眉,差點沒認出來,上回見齊曄還蓄著絡(luò)腮胡,像個糙漢,怎么今天這樣一瞧,刮了胡須后他穿著那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衣裳,竟比聶士忠穿著軍裝的樣子還陽剛好看了一大截?
聶士忠也默默捏緊了手中的茶碗,幾天沒見,江茉怎么又變漂亮了。
那水靈靈的肌膚看上去能掐出水來,手感一定比江桃好很多,他忽然有些遺憾,沒有親手摸過。
兩人心思各異地沉默下來,直到江茉和齊曄并排坐下,才發(fā)現(xiàn)齊曄的嬸嬸王紅芬也跟了過來。
江茉回門的禮是齊曄提著的,與江桃擺了滿桌子系著紅綢的籃子相比,少得可憐。
只有兩顆雞蛋,兩斤高粱米,還有自家釀的一小瓶米酒。
就這些,還是齊曄找鄰居借的。
王紅芬一毛不拔,心想自個兒是要退貨的,還送什么回門禮!
劉菊香見著齊曄手里那點寒酸玩意兒,輕嗤一聲,開始捧高踩低,當著所有人的面,對著江鐵國抱怨,“這后娘和親娘的差別啊,果然在這兒擺著呢,瞧瞧咱們桃兒拿回來的,再瞧瞧江茉……”
賠錢貨三個字她就不說了,今天是江桃回門的好日子,說了不吉利。
劉菊香話鋒一轉(zhuǎn),拉著江桃的手說道:“算了算了,也不能怪你妹妹,齊家窮,沒辦法,還是你福氣好啊,嫁了個好人家,娘今天看著你和士忠一塊騎著自行車回來,真是打心眼高興�!�
江桃甜甜笑著,能把江茉比下去,她也高興。
江茉被齊曄背著,睡了一路,還困著,這會兒微垂眸子,暫時沒興趣搭理這些人。
倒是齊曄,被這樣的對比羞愧得抬不起頭來,藏在椅子兩側(cè)的雙手悄悄攥緊拳頭,那份無形的自卑和自責又開始在心頭蔓延。
王紅芬臉上也掛不住,其實齊家不窮,有齊曄這樣的壯勞力,日子還挺好過的,所以她不樂意聽劉菊香這么看不起自家。
“親家,你要是瞧不上這些回門禮,那我拿回去吧。”王紅芬起身,想去拎齊曄放在地上的籃子。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劉菊香可舍不得,她臉色微變,眼疾手快的搶先拎起來,“到底是倆孩子的心意,我怎么會瞧不上呢?江茉雖然不是從我肚子里出來的,可我一直疼她�!�
王紅芬挽起袖口,似笑非笑道:“看得出來,你家江茉被你寵得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連飯都要喂到嘴邊,我可沒見過哪個農(nóng)村里的姑娘像她這么挑剔嬌氣的�!�
這話陰陽怪氣得劉菊香心里咯噔一聲,有苦說不出,只能強顏歡笑,她心里甚至開始瘋狂擔憂,王紅芬不會想把江茉這禍害又塞回來吧!
江桃看見王紅芬的眼神,悄悄抿起唇角,看起來,江茉被齊曄叔嬸嫌棄厭惡,日子肯定也不好過。
氣氛正僵起來,江茉忽然把手邊茶碗里的茶潑到地上,皺眉道:“這茶也能喝嗎?”
劉菊香的鞋差點被潑濕,望著一地狼藉的茶葉片和水漬,氣得直跳腳,“你這敗家玩意兒!這茶葉你知道多貴嗎?!賣了你都買不起!”
江桃扶著劉菊香的胳膊,“娘,你別怪江茉,她哪會品茶。”
不過,江桃還是看向江茉,用姐姐教導妹妹的語氣說道:“江茉,這些茶葉很貴,你就算不喜歡喝,也不應(yīng)該浪費的�!�
劉菊香還氣得直抽抽,這么好的茶葉,她是想顯擺一番才忍著心疼拿出來招待齊家人的,沒想到江茉這不識貨的玩意兒居然倒了這么大一碗!
江茉見劉菊香瞪著自己,頓時不高興了。
她還沒怪這茶葉攪得她舌頭發(fā)酸呢!
江茉雖然不愛喝茶,但從小跟著爺爺品茶,家里雇專人采購的茶葉都是六位數(shù)一斤的,好茶有很多種,各有各的好滋味,但糟糕的茶葉她能一秒就品出來。
她皺了皺好看的鼻子,嫌棄道:“這茶色澤灰暗,葉表粗糙,香氣低沉,喝進嘴里還有股青味……這也算是好茶?”
這話聽得劉菊香和江桃一愣一愣的,下意識就反駁道:“你別瞎說!這可是士忠從省城帶回來的!”
聶士忠沒想到江茉居然懂茶,他假裝辨認了一會兒才道:“江茉沒錯,好像是我拿錯了,把那些好茶葉落在了家里�!�
都怪他媽,一直就不喜歡江家,這次回門也故意給他備下的一些次品茶葉,說反正江家都是些種莊稼的糙人,哪能吃出茶葉好壞。
不過這些茶葉也算不上太差吧,竟然被江茉貶得一無是處,一時間聶士忠也有些抬不起頭。
劉菊香和江桃面面相覷,正詫異著,忽然又聽到江茉嬌滴滴的聲音。
“哎對了,娘,出嫁前你還說回門的時候,要打發(fā)我錢和布票的呢�!�
她摸出那張欠條,抖了抖。
劉菊香氣得臉都快要變形,咬牙看著她。
江桃安撫地拍拍劉菊香的手背,轉(zhuǎn)身從她椅子后背上掛著的軍綠色大包里,取出一團藍白小花圖案的布,“江茉,你數(shù)數(shù),這里面一共大概一百塊錢,都是嶄新的錢和票,是娘托我在縣城里找人換的,都是一家人,我們——”
話沒說完,江茉不耐煩聽江桃說那些姐妹情深的假惺惺的話,直接拿了那一包零散票子,放到齊曄跟前,“數(shù)數(shù)。”
齊曄最聽話,立刻就認真仔細地點起來。
江茉看向望著她的一大家子,“你們剛剛聊到哪兒了?繼續(xù)聊啊,別管我�!�
劉菊香心中一梗,看著那一堆拱起來的塊票、毛票、分票,心都在滴血。
那本來都是她的��!就這么白白給了江茉,她不甘心!
可誰讓江桃搶這門親事的手段不光彩,叫這小蹄子抓住了把柄!
反觀王紅芬,看著齊曄數(shù)錢的樣子,眼睛都在放光。
她沒想到齊曄娶個媳婦,一分錢彩禮不花,居然還能白白掙回來一百!
原本想繼續(xù)把江茉貶得一無是處,然后借機退貨的王紅芬,忽然就眉開眼笑起來。
“親家,你家江茉我真是特別喜歡,一見到這孩子,我就知道,我家有了她啊,那是有大福氣的!”
江茉要笑不笑,“可我從來不干活,特別愛挑剔,要求賊多,還懶到午飯做好才起床。”
王紅芬臉上笑容分毫未變,笑得那叫一個和藹燦爛,“沒關(guān)系啊,你是嫁到我齊家來享福的,又不是來干活的,嬸嬸疼你,��!”
“不過嬸嬸覺得你還是應(yīng)該早點起,要是不吃早飯,嬸嬸怕餓壞了你啊�!�
王紅芬的態(tài)度突然轉(zhuǎn)變,江桃在一旁聽得垂下眼,又泛起酸意。
聽齊曄嬸嬸的意思,江茉在齊家還和祖宗似的被供著?
江桃想到自己,嫁給聶士忠看起來風光,可婆婆卻不是好相與的,這才嫁過去沒幾天,她手心就已經(jīng)磨出了血泡。
她低頭揉著手心,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齊曄還在數(shù)錢,王紅芬可了勁兒地夸江茉,唾沫星子橫飛,余光瞥著那堆錢,那真是越說越起勁。
江茉聽得沒趣,走出屋子透透氣,去后院逗逗大黃,吹吹風。
沒想到,聶士忠卻忽然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
“江茉——”
他出聲喊她,聲音壓得很低,含情脈脈。
江茉皺眉,回頭看他。
聶士忠一張臉方正陽剛,濃眉大眼,確實長得還行,不過比齊曄干凈利落的長相,還是差了一截。
尤其當他用這種殷切又自以為深情的目光看著自己時,就更惡心。
江茉不想理他,可他卻走近一步,心疼又愧疚地細細打量著她。
她似乎比之前幾次,都更漂亮了。
皮膚更白,眼神更亮,就連她品茶、說話時的語氣,都讓他覺得她變得很不一樣。
讓他開始好奇,想要靠近,想要了解,甚至,想要好好補償她。
“江茉,是我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
“你在齊家過得不好,我知道……”
“要是你有什么不開心,有什么困難,只管和我說,別憋在心里,好嗎?”
第7章
第7章
對于這樣的普信男,江茉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愿意浪費在他身上。
她牽著阿黃,翻了個白眼,轉(zhuǎn)身離開后院。
可聶士忠愣是覺得她這一眼,水波流轉(zhuǎn),媚意橫生,像在給他暗送秋波。
她心里還是有他的。
聶士忠怔怔望著江茉的背影,心里因她起的波瀾,又何止千層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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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了江桃的福,這次的回門宴擺得很豐盛。
有肉丸子、有燒雞、還有一條豆豉清蒸魚,這以往在江家,是過年才能吃上的好菜。
江茉吃得津津有味,筷子一戳就是一大塊肉,劉菊香瞧得直肉疼。
那個親家王紅芬也是,一點兒都不客氣,只撿肉吃,劉菊香暗地里把牙根都快咬碎。
吃過飯,好不容易把江茉這祖宗打發(fā)走,回頭一瞧,桌上已是杯盤狼藉,一塊肉都沒剩下!
江桃勉強笑笑,“娘,我在聶家吃得好,住得好,頓頓有肉吃。你別生氣,下回回娘家,我給你帶幾塊大肉來。”
劉菊香總算舒心,拉著江桃的手站在院子里大聲喊,恨不得嚷嚷到整個生產(chǎn)大隊都能聽見。
“還是親女兒知道疼親娘�。∫辉趺炊颊f繼女是白眼狼!是賠錢貨呢!果然嫁出去了就不認我這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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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茉吃飽喝足,對隱隱約約傳來的劉菊香那些尖酸刻薄的話充耳不聞。
走出村子,她就朝齊曄伸出手,白生生的小臉上浮起困意。
齊曄很自然地蹲下身,背起她,單手托著她,力量十足。
要是換了平時,王紅芬肯定又要陰陽怪氣地說,只有生產(chǎn)大隊的那幾頭豬才吃了睡,睡了吃吶!
可現(xiàn)在,瞥著齊曄口袋里那鼓鼓囊囊的一堆票子,王紅芬樂得嘴都合不攏,殷勤地扶著江茉的細腰。
“茉啊,你只管睡啊,等回了家,嬸子再叫你��!”
江茉倦倦地掀了掀眼皮,輕嗯一聲,趴在齊曄堅實硬闊的后背上,繼續(xù)睡美美的養(yǎng)顏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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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曄力氣是真大,勁兒也足。
背著江茉走了一路,都不用停下歇一口氣的。
只是回到齊家后,放下江茉,才開始揉著發(fā)酸的手,青筋在荷爾蒙十足的小麥色小臂上微微暴起,很有男人魅力。
江茉欣賞地看了一眼,忽然王紅芬湊到兩人中間,“曄啊,你這錢……”
以往,齊曄都會把手里的錢主動上交,反正都是一家人,他吃穿開銷都是嬸嬸安排的,他沒有花錢的地方。
可是今天,回門的時候被姐夫那么一比,齊曄心里頭忽然有了點想法。
男人口袋里還是得揣幾塊錢的。
不然,連給媳婦掙面子的本事都沒有……
齊曄捂著口袋里的一大堆票子,這樣一猶豫,驚得王紅芬心中警鈴大響。
這傻小子居然不愿往家里交錢了!肯定是這個主意大毛病多的小蹄子教壞了他!
王紅芬臉上保持著和藹的笑容,轉(zhuǎn)向江茉道:“茉啊,你剛來咱們家或許不知道,咱們一家人,錢啊票啊糧食啊……那都是放在一塊用的�!�
江茉打著哈欠,“待會再說,齊曄,我餓了�!�
齊曄聽到江茉喊他的名字,立馬挺直身子,再聽到江茉餓了,神色陡然嚴肅,立馬著急忙慌地進廚房里燒火做飯去了。
王紅芬要錢的事被打斷,笑容一僵,她就知道這個小蹄子沒這么好哄!
哼,走了這么久,她也又累又餓。先吃飯,吃完看這小蹄子一張巧嘴,還能編出什么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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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活,都是齊曄一個人干。
他劈柴,他添火,他燒水,他煮粥,他炒菜。
齊曄的叔嬸齊振華和王紅芬,都在屋里納鞋底子、做凳子套,這手工活兒輕省,拿到鎮(zhèn)上去還能偷摸換些吃穿零用。
至于齊曄叔嬸唯一的兒子,齊杰,今年才八歲,被家里寵得跟寶貝疙瘩似的,從不干活。他今年剛上小學一年級,這會兒正在屋里寫作業(yè)。
江茉,則躺在院子里齊曄編的藤椅上,看黃昏的夕陽。
齊曄怕她冷著,還特意拎了火盆出來放在她腿邊,時不時出來給她添柴火。
用的是最規(guī)整最好的那批柴,看得王紅芬在心里不停碎碎罵——
這敗家玩意兒!院子里冷不知道進屋么?!非要浪費柴火!看什么勞什子夕陽!那玩意兒看了能吃嗎?能換錢嗎?!
要不是那筆錢還沒哄到手,王紅芬現(xiàn)在就想沖出去掀掉那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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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家院里飄出玉米粥清甜的香味。
齊杰早就餓了,心不在焉地寫完作業(yè),溜出來一瞧,江茉坐那兒竟然抱著碗先吃上了!
看起來,她吃得很香,用勺子舀出軟嫩香滑的蒸雞蛋羹,還沾著棕褐色的醬油,吃得小嘴砸吧幾下,愜意得瞇了瞇眸子。
齊杰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立刻喊道:“娘!她把我的雞蛋羹吃了�。�!”
那叫聲,撕心裂肺,驚天動地,嚇得江茉手一抖,軟軟滑滑的q彈蛋羹又掉回了碗里。
她不悅地回頭,不明所以,“你叫喚什么?一人一碗,你的還在鍋里呢�!�
齊杰肥嘟嘟的小臉漲紅,滿是生氣,“雞蛋都是留給我一個人吃的!你不準吃我的雞蛋!”
王紅芬急吼吼地穿上鞋跑出來,哎喲一聲,“江茉�。∧阍趺窗盐壹倚〗艿碾u蛋給吃了?”
這是齊家的規(guī)矩,家里就幾只老母雞,都不愛下蛋,一天一般也就撿兩個蛋。
齊杰早上吃一個煮雞蛋再去上學,晚上吃一碗雞蛋羹再睡覺。
偶爾多撿一個,也會給齊杰留著,讓他帶去學校中午吃,沒人和他爭。
“嗚嗚嗚你還我的雞蛋!”齊杰從小霸道慣了,這會兒嚷嚷著要江茉還他雞蛋,不然就在地上打滾。
王紅芬又是心疼又是氣憤,念著那筆錢,才略微收斂了語氣,“江茉啊,我家小杰讀書費腦子,他得吃雞蛋補補。咱們都是大人,也不好意思吃他的雞蛋,對不對?”
這話聽起來客氣,可屬實是不要臉。
江茉翻個白眼,直接開懟,“他吃了那么多雞蛋,還成天跟那兒個位數(shù)的加法都算不清,你確定吃雞蛋不是越補越蠢?”
王紅芬被反問得語氣一塞。
江茉又道:“再說了,你剛還說咱們錢都一塊用,東西都一起吃呢,怎么雞蛋就只有齊杰能吃,沒我的份了?”
王紅芬憋了一會兒,咬牙道:“我家小杰吃雞蛋那是為了長身體!吃了有用!你吃雞蛋不就是嘴饞么?何必浪費呢?”
江茉點點頭,放下空碗,“也是�!�
隨后,她起身從齊曄那兒拿走那堆錢,拍了拍,拿進她和齊曄的屋里。
“我這一百塊錢是我娘給的,也有我的用處,可不能給別人浪費了�!�
江茉扭著腰回了屋,王紅芬氣煞,咬牙切齒。
這小蹄子牙尖嘴利的,編出來的理由她偏偏還沒法反駁。
王紅芬頭一回無語地瞪了她的寶貝疙瘩兒子一眼,小聲呵斥,“吃你一個雞蛋怎么了?你瞎嚷嚷什么?”
這下好了,本來可以到手的一百塊錢,就這么白白飛了!
齊杰也郁悶得不行,他的雞蛋被吃了,還要被娘瞪!
他從小到大都沒遭過這種待遇!都怪那個江茉!他討厭那個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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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茉鬧生氣,不肯出去吃飯。
齊曄給她把飯菜端進來,看到她正在一個發(fā)黃的小本子上狠狠寫字。
江茉看了一眼飯菜,又轉(zhuǎn)頭繼續(xù)寫。
寫了一會兒,轉(zhuǎn)頭問齊曄,“你晚上吃的也是這些嗎?”
齊曄一愣,垂眸道:“我還沒吃飯�!�
江茉更生氣了,語氣抬高幾度,“他們不給你吃飯?”
齊曄好開心啊,她會關(guān)心他吃了什么,會在意別人有沒有欺負他,這是他這輩子都從來沒有過的感受。
他俊臉微紅,小聲解釋,“沒有,你別生氣,我、我是怕飯菜少了,等你吃完,我再吃。”
江茉無語,齊家,摳摳搜搜得連飯都不讓人吃飽。
她扭頭,在本子上又添了一句。
齊曄雖然好奇她在寫什么,可他認識的字不多,所以不敢問,怕問了她會瞧不起他。
更何況,他覺得江茉無論做什么事都是對的,也是好的,他不必多問,只管支持她就行了。
齊曄默默把屋里的油燈添亮些,免得江茉寫字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