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年的8月,他在這幾個月里改變了艾倫·克勞德,讓他從一個失語的孩子重新恢復(fù)活潑與健康�?伤徊恢@個人接下來的一生都將活在追尋自己的道路上。
一個月后,他與尤利安見面了。
沒有什么感人肺腑的重逢場面,沒有痛哭流涕,他們就只是站著,看著彼此,露出熟悉萬分卻又有些陌生的笑容,和幾滴真摯無聲的眼淚。
從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他們整整分別了四年多。四年,似乎也沒那么長,然而他們經(jīng)歷的卻是大多數(shù)人一生都未曾經(jīng)歷過的事。他們變了,尤其是尤利安,在戰(zhàn)場上差點死去的他,已經(jīng)變成了一塊堅不可摧的石頭。
無論是外表還是心,薩沙想,他一定堅硬到了一種程度。
他們擁抱彼此,親吻彼此,解開誤會,仿佛回到了往昔,可他們卻不再接吻。
心照不宣的,誰也不知道為什么。
或許他們只是害怕對方唇舌中滲出的苦澀叫他們回憶起過往的痛苦,如今經(jīng)歷了這場前所未有的戰(zhàn)爭的他們早已不再是當(dāng)初懵懂的少年,此時他是阿茲雷爾少校,而他是科帕茨基上尉。
一個浴血的戰(zhàn)士,一個頂級的特工。
但薩沙發(fā)現(xiàn),或許還有別的原因。
有天,他看到尤利安倚靠在窗前,神情繾綣溫柔,目光落在遠方的縹緲處,嘴角銜著股恬淡的笑意。這種表情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在他臉上看到過了,不,似乎從沒看到過,因為這是思念的表情。
他在思念誰?
他還會思念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嗎?
薩沙覺得自己有必要去弄清楚一切,于是當(dāng)他知曉尤利安這幾年的經(jīng)歷之后,他便認為,那個人應(yīng)該來到尤利安的身邊。
或許,那個人,會成為解除他和尤利安之間詛咒般羈絆的唯一解藥。
尤利安,如今已經(jīng)是中校。他的軍銜上升得如此之快,一是得益于他在戰(zhàn)場上打下來的驚人的軍功,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巧妙利用了貝利亞的權(quán)勢。
那個男人因為忌憚日益成熟的他們,以薩沙的命作為要挾迫使尤利安進入國防軍隊,尤利安最初的幾個月幾乎痛不欲生,因為他知道薩沙痛,所以自己也痛。愧疚幾乎淹沒了他,他在戰(zhàn)場上的沖鋒幾乎是帶有自毀性質(zhì)。
原來他和薩沙一樣,想要死。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死了,誤會就永遠無法解開,薩沙至終都將活在被拋棄的痛苦中,于是他便告訴自己要活下來�;钕聛聿拍茉俅我娒�,活下來才能彌補他。
可他也有軟弱的時候,在羅馬尼亞的那次戰(zhàn)斗中,他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住了。
他帶領(lǐng)自己的隊伍沖上戰(zhàn)場時,聽到喀秋莎火箭炮和德軍虎式坦克的炮響交織在一起的聲音,產(chǎn)生了巨大的眩暈感。子彈一發(fā)發(fā)沒入他的身體,他仍舊端槍朝前跑,因為他必須獲得勝利,獲得勝利才能活下來,活下來才能重逢。
可在一枚炮彈落在身側(cè)將他炸飛出去落在一條戰(zhàn)壕內(nèi)時,他望著青灰的天,突然覺得,一切都夠了。
他覺得自己努力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夠了。
為他能做的,都做了。
誤會是否解開,是否能夠重逢,似乎不重要了。
在那一刻他徹底放下了所有,生的欲望也在剎那間猶如退潮,他如釋重負地笑了。
他平靜地坐在戰(zhàn)壕內(nèi),等待既定的死亡,痛楚正在一點一點蠶食他,侵襲他,但他卻覺得很心安。他什么都沒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這種感覺在過往的經(jīng)歷中有很多,但從未像這一刻般如此強烈。大概是因為他累了。
他怔怔地盯著眼前不斷傾瀉的泥土與黃沙,看血液從身上一縷縷滲出,就在他預(yù)備閉上眼睛時,巨變突生,隨著一聲炮響,改變他一生的人就此出現(xiàn)。
轟的一聲,那孩子就從天而降,摔在他面前,咫尺距離,伸手就可以碰到。
可是是個德國人,他想,或許自己會迎來一槍�?赡呛⒆訁s在爬起來后,呆著張小臉看他,出了神。
那一刻,在尤利安的世界里,一切都安靜了。他在極度的放松狀態(tài)與那孩子對視,心里生出一股股說不清的暖流。他記不得任何人,甚至忘記了自己,聽不見炮響,不在戰(zhàn)場上,只有那雙純真的眼睛。
天使,他竟生出這個好笑的念頭。自己可是唯物主義者啊,可為什么,他在見到這孩子的第一眼就這樣覺得。
而這個孩子也不辜負他的奇怪念頭,居然沖上前來為身為敵人的他救治,為他注射寶貴的嗎啡,為他纏繞紗布,甚至在下一次爆炸時,用自己的身軀護住了他。
他被他抱在懷里,聽到了他心臟的聲音。
是鮮活的,生命的聲音。
他突然很喜歡。
爾后那孩子,又捧起他的臉,用紗布擦他臉上的血跡。那種小心翼翼的柔情他從未在別人身上體驗過,沒有苦楚,沒有愧疚,只是憑借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本能的自發(fā)的感情在做這件事。這種感覺很奇妙,讓他想要擁有。他在那孩子灰藍色的眼睛里看到渾身血污的自己逐漸變得干凈,好像,變干凈的不只是身體,還有他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他想,自己似乎又可以活下來了。
他用盡全力記住那孩子的名字,用自己的方式送他下了戰(zhàn)場,然后掙扎著活了下來。自此以后,萊茵·穆勒這個名字在他心中再也無法抹去。
這也是他人生中,除了薩沙·科帕茨基以外,第一個會去想念的人。
薩沙后來明白,是那個孩子,讓他重生。
重生于羅馬尼亞青灰色的天空下,重生于污穢泥濘的戰(zhàn)壕內(nèi),重生于那條萊茵河般的灰藍色眼眸中,重生于那一聲叮囑他別死了的童音里。
他想要見到他。
他也想要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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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4
尤利安要找萊茵·穆勒這通電話不是被監(jiān)聽的,而是薩沙站在門外聽到的。那天他本來想找尤利安一起用晚餐,索尼婭已經(jīng)在樓下等著他們了。
他聽到尤利安一字一句地說,找到他,他對我來說很重要。
薩沙突然笑了,心里生出一股奇異的感覺,也許有吃醋的成分,但更多的連他也說不明白。而后來這件事卻不了了之,尤利安似乎也沒放在心上,但薩沙卻覺得,尤利安只是礙于自己在猶豫。
就跟以前和索尼婭那樣,但這一次不同的是,薩沙明顯感受到,尤利安對那個孩子有了感情。盡管他小心翼翼地掩藏,但他越是掩藏,這份感情在薩沙眼里就越是明顯。
這是
946年,薩沙已經(jīng)成為少校,就職于第二總局,他和尤利安在蘇聯(lián)政治體系中逐漸站穩(wěn)了腳跟,他們開始著手組建自己的勢力。這一切都被好友索尼婭看在眼里。
會樹立很多敵人的。她友善地提醒他們,可他們卻對權(quán)力有著如饑似渴的需求,就像水對于沙漠中的旅人一樣。后來索尼婭才明白,他們心中的仇恨需要釋放,而釋放仇恨,則需要權(quán)力與地位。
一內(nèi)一外,一明一暗,他們配合得很好,扳倒了很多敵對勢力,甚至到最后連他們的“恩師”貝利亞也死在了他們計謀之下。只是在這一過程中,他們也逐漸喪失往日的坦誠相待,有了自己的秘密。
薩沙的秘密,是他已經(jīng)成了“奧洛夫”。
尤利安的秘密,是他在腦海里對一個人思念若狂。
在尋找萊茵·穆勒不了了之后,薩沙將這道訊息告訴了他的舊友理查德。或許可以讓他名正言順地來到尤利安身邊,薩沙想。
于是便有了那樣一個計劃,這種類似于“美人計”的計劃在當(dāng)時十分常見,但從來沒有深入過軍銜如此之高的軍官中。
他們需要詳細周密的計劃,就在美國人計劃定下后開始執(zhí)行的當(dāng)晚,薩沙就將這個秘密通過線人告訴了一個潛伏在CIA的克格勃,然后轉(zhuǎn)達給了喬治,被送到了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駐德軍團二把手的尤利安耳朵里。
于是就有了接下來的一切。
薩沙秉持著在死人堆里挖出艾倫時的那道想法,他在反叛。
反叛這個世界,反叛和尤利安之間的感情,反叛自己。
他背叛了蘇聯(lián),但又未完全投向美國。不僅是有關(guān)尋找萊茵的計劃,這么多年他傳達給理查德的情報都是真真假假,弄得美國人云里霧里,并且他誘導(dǎo)美國人修建竊聽蘇軍的柏林隧道,讓他們嘗到了甜頭,轉(zhuǎn)頭又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喬治,被尤利安得知。
而喬治拿著那個情報,一直以為是自己破解的普通密碼,殊不知特殊密碼是被薩沙破了轉(zhuǎn)頭再發(fā)給他。他就像一只夜行動物潛伏在沼澤地的黑夜里,沒人知道是他,沒有人能真正擁有他。他只是玩弄一切,無論是蘇聯(lián)美國英國德國,甚至尤利安都不能逃脫。
他覺得自己很惡劣,也知道自己這種行為會讓尤利安痛苦,但他覺得讓尤利安恨自己也是好的。因為他早就打算去死了,這個想法從未離開過他。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有資格取下這條一次次被尤利安救回來的命,除了尤利安本人。
所以說,他的結(jié)局一開始就注定,在他腦海里盤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一點他多次暗示過尤利安,他覺得他應(yīng)該有所心理準(zhǔn)備。可無論薩沙怎樣留下自己背叛的痕跡,比如來自波蘭的圍巾,比如他在受尤利安囑托去照顧萊茵之前就已經(jīng)私自見了他,可尤利安總是不懷疑他。
這讓他很無助,而更讓他無助的是,他自己。
當(dāng)你要玩弄整個世界時,等于也要把自己玩弄其中。
首先是艾倫,那個紅發(fā)男孩。
當(dāng)理查德派來執(zhí)行計劃的特工時,薩沙竟然發(fā)現(xiàn)是他曾經(jīng)救助的那個男孩。他很生氣,第一次動怒,他叫他回去。可是艾倫卻固執(zhí)得讓他沒辦法,一次次強調(diào)那是他作為英美特別行動小組頂級特工的任務(wù)�?伤_沙分明看得出,這孩子,是為自己而來的。
理查德為了保證薩沙的身份不被敗漏,不允許艾倫與薩沙接觸。艾倫自己也很明白這一點,因為他覺得自己遲早會被蘇聯(lián)人揪出來,而到了那一刻,他希望他的薩沙是安全的。
這是他的守望,整整六年。
無數(shù)次,薩沙看到,艾倫孤零零地站在教堂外的廣場上,神情悵惘地望向診室這邊。他心痛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站在窗前,佯裝喝咖啡,實則與人群中的他對視。
目光接觸的剎那,男孩兒眼里總是涌出欣喜的淚水。
他們至終沒能去Geheimnis看日落,然而格斯薩曼克教堂的夕陽,他們卻一起看了無數(shù)遍。
無聲,無言,無數(shù)遍。
其次,讓他感到無助甚至是絕望的是,萊茵·穆勒,那個計劃的核心。
他至今記得第一次見到萊茵·穆勒時的場景,那時,艾倫一直知道他心心念念想見這個孩子,于是艾倫留下訊息,說那晚他會出現(xiàn)在實驗室。薩沙找了個借口和醫(yī)學(xué)院的教授一起前往,于是就有了接下來的一幕。
那個孩子,或者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孩子的萊茵·穆勒,坐在地上像撒潑似的道歉,鬼知道他在道歉什么,總之,他那副滑稽的模樣讓薩沙覺得很好笑。后來他跑了,慌慌張張的,偷走了他最寶貴的實驗鼠。
第二次,他受囑托來見萊茵,他見到自己又在道歉。連續(xù)兩次道歉讓他感到困惑,明明是應(yīng)該是自己感到抱歉,為什么他總是要道歉?
或許是因為尤利安對他有喜愛成分的加持,他不自覺地想要靠近萊茵,一開始他只是想知道,他有什么去值得尤利安想念的,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個人和他們完全不一樣,白得就像張紙,可又和他們?nèi)绯鲆晦H,即將走上一條永不能回頭的路。
而這一切,在薩沙告訴理查德情報時就已注定,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
他逐漸感覺到愧疚,在那雙依戀自己的灰藍色眼睛里,他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和自己是如此相似,擁有相同的夢想,卻不得不摒棄夢想,走向一條完全相悖的路。
或許,或許有沒有這個可能,他們能在一起做手術(shù),彼此互相配合,去挽救一條條垂危的生命呢?
他看出來,這個幻想同樣存在于萊茵的腦海中,這讓他暗自狂喜,卻又更加悲傷。
因為他很明白,他已經(jīng)親手毀掉了這個可能。
所以說愧疚的能力是很強大的,愧疚讓尤利安守護薩沙,而讓薩沙愛上了萊茵。這的確是愛情,因為根本說不清楚是在哪一刻,盡管源頭是一種卑劣的情感,但演變的結(jié)果卻是純粹的愛情。這種愛情也許在他和尤利安之間也存在過,但他們之間更為深沉的感情徹底湮滅了愛情的欲望之火,只讓他們存有痛苦的依賴。
但是在萊茵這邊,他欣喜地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也會想要去親吻除了尤利安之外的人。
不,不止如此。他還想和他上床,想和他一起生活。和他在一起,他不是科帕茨基上校,而是科帕茨基醫(yī)生。他的純白會蔓延,可以凈化他那顆污穢的心。
所以當(dāng)他看到萊茵走上那條路后,他幾乎傷心欲絕。
同樣的,他看到尤利安連愛都不敢說出口,也心痛難忍。
他痛苦,卻在細細品嘗這種痛苦。
這是他對自我的反叛,也是他的自戕。
他們迷戀萊茵的簡單和純粹,卻又很清楚,和他們這種人沾染上關(guān)系,萊茵就必須學(xué)會保護自己。所以那天他主動提出,帶萊茵出去做任務(wù)。
尤利安沉默了,他說,殺人對于萊茵來說是件痛苦的事。
薩沙在那一刻看到了多年前,為了不讓他殺人而把自己往絕路上逼的尤利安,他心疼了。他撫摸尤利安的臉,對他說,他們?nèi)缃褡叩穆穬措U萬分,并非往日里簡單了結(jié)人的性命,對外有意識形態(tài)上的敵人,對內(nèi)四處都是政治宿敵。
我們得為他想好退路,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孤身應(yīng)對時,至少有護自己周全的能力。
那天尤利安握住他的手,問他是不是喜歡萊茵。他寧思片刻,然后鄭重點頭。
可尤利安卻說,你不能喜歡他,因為他是美國人派來的,萬一以后他被策反成功,你該多么傷心?
薩沙心里痛得在流血,可他卻反問,那你不傷心嗎?
尤利安再次沉默了。
薩沙知道,他會傷心,他一定會傷心。但有的人的傷心說不出口,有的人的悲傷無法流淚,只因為他不能軟弱,他肩負不僅僅是自己的生命,他已經(jīng)習(xí)慣去護佑一切。
于是在波蘭那次,薩沙做了個試探。結(jié)果證明,萊茵·穆勒對尤利安有堅不可摧的愛,即使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被尤利安親手帶走的,他也會愛尤利安。
這讓他放心,卻也讓他絕望。
因為他知道,他再也無法獲得萊茵的愛了。
而原本,他是有機會的。
他親手毀掉了這個機會。
他不能怪罪任何人。
于是當(dāng)真相大白,薩沙在那段時間見證了艾倫的死亡,萊茵的絕望與悲傷后,他甚至腦子發(fā)昏,跑到尤利安那里,把槍塞到他手里,讓尤利安解決自己。
他哭得聲嘶力竭,讓尤利安以為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只是單純對萊茵感到愧疚。尤利安揩拭掉他的眼淚,告訴他他一定得活著,因為他們倆的命是拴在一起的。他會好好照顧萊茵,他會讓萊茵好起來。
薩沙多么想告訴尤利安一切,可一對上那雙傷心的綠色眼睛,他便說不出口。
他不是怕死,而是在尤利安傷口上撒鹽,他做不到。
于是在為萊茵做完手術(shù)后,他暫時以外出任務(wù)告別了他們。
他帶著巨大的痛苦走了,就像在品嘗美酒一般,小口啜飲著。
明明知道,這酒中也有毒藥,會讓他走向不可避免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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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他走在貝爾格萊德的廣場上時,回憶起和萊茵第一次來到這里時的情景,那晚他吻了他,把那個天真的小流氓嚇壞了�?伤麉s很開心,因為這是他一直想做的。
那段時間他讓萊茵很痛苦,不,應(yīng)該說,萊茵所有的痛苦起源都是他。如此想來,尤利安不需要對萊茵感到抱歉,他們之間的愛,應(yīng)該是純粹的。
這是他想要的愛,他曾在艾倫那里擁有,卻無法回贈他。
人心真是奇怪啊,他站在薩瓦河畔,吹著涼風(fēng),有那么一刻,他想跳下河去。
于是他真的跳了。
人群爆發(fā)出驚叫,以為他是一個尋短見的傷心男人,但看到他在河里狂笑時,人們也爆發(fā)出笑聲。他們并沒有看到薩沙笑得滿臉都是淚,因為在河里流淚,人們是看不見的。
當(dāng)他從河里爬起來時,他便下定了決心。
死去,死在尤利安手里,證明他對萊茵的愛。
這是他接下來要完成的目標(biāo),簡簡單單的,三個目標(biāo),或者說,一個目標(biāo)。
他回了東柏林,見到了萊茵,那天他昏了頭,居然想要得到萊茵,可在最后一刻他清醒了,因為他要做的不過是證明自己對他的愛,他沒有任何資格去擁有他。
后來,萊茵受襲擊,尤利安不允許自己插手,他只能無奈收攏自己派出去的人。那天,在史塔西醫(yī)院病房里,他少有地和尤利安置氣。說不清為什么,或許就像小時候,他只是想要在他面前撒嬌。
人們都說,當(dāng)一個人臨近死亡時,他會逐漸接近自己最初的模樣。
他在內(nèi)心里盤算著,也許不出幾個月,他就能結(jié)束自己這一生了。于是那段日子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明朗,在萊茵去往波恩后,他和索尼婭一起跳舞,晚上在白色宅邸用餐,還罕見地和尤利安再次睡到了一張床上。
當(dāng)然,也僅僅就是睡覺而已。
他們躺在床上,回憶過去的往昔,講述分離時光所經(jīng)歷的一切,他們親吻彼此的臉頰,互道,就像回到了小時候。他們牽著手,感受對方手心傳來的溫暖,薩沙記得,那天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讓尤利安的皮膚看起來有種不真實的透明,他的碧色眼眸氤氳夢幻的光澤,就像自己小時候夢里的那樣。
他伸手去摸了他的眼睛,尤利安只是轉(zhuǎn)過頭,對他笑。
純潔無暇的笑意,隱藏深不見底的悲傷。
他想,或許那個時候尤利安就有所預(yù)感,但人終究是軟弱的,面對殘酷的事實,再堅強的戰(zhàn)士也會下意識地逃避。
也許,為了避免受傷,尤利安生出了一身鎧甲。那副鎧甲的名字叫作“視而不見�!�
薩沙留下了那么多叛變的端倪,尤利安全都看不到。
于是薩沙決定破釜沉舟,躺在床上,他將尤利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閉上了眼睛。他知道過不了多久,萊茵便會將朋友帶回來,也會將那個情報帶回來了吧。
先前他就知道萊茵的好朋友米夏是史塔西對外情報局的高級警長,正潛伏在波恩做任務(wù),于是他將自己的代號放出去,讓米夏得到了這個消息。他原以為米夏會順利地把這道情報帶回東柏林,可沒想到半路上這位年輕的警長卻落在了美國人手里。
于是萊茵不得不親自去救他。
也好,薩沙想,這是萊茵必須要做的救贖,只要救回了米夏,想必萊茵也會放下一些沉重的包袱。在送他走的那天,他突然意識到萊茵身邊或許會出現(xiàn)一個人,于是他為他圍上了那條圍巾。
他想盡可能地去暗示他,暗示他那個背后算計他們的人是自己。
他多么想說,這將是我們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見面了。
可他終究沒有說出口。
那晚他和尤利安就像小孩一樣抱著睡覺,時間仿佛回到了他們初入契卡時在訓(xùn)練所的宿舍里,那時他總要靠著尤利安才能睡著,兩具涼冰冰的小身體擁在一起,才能感受些許溫暖。
第二天一早薩沙先醒,他無聲流淚在尤利安臉上吻了吻,仿若往昔無數(shù)個清晨。
自此他便離開,隱匿了自己的所有蹤跡,等待那個人的到來。
他相信,萊茵一定會找到自己。
他也相信,尤利安一定會理解自己。
而他,只需要每天爬上美麗的山巒,獨自欣賞一場場落日。
“以上就是薩沙·科帕茨基微不足道的一生,他完成了他的反叛,他品嘗到了足夠多的痛苦。在生命的最后時光里,他找回了最初的自己,他不再是薩沙·科帕茨基上校,而是亞歷山大·阿列克桑德爾·科帕茨基醫(yī)生,他在Geheimnis見證了世界上最美麗的落日,他也將在這里證明他在這世上最珍貴的愛,他將死在深愛之人的懷里,他將走向永遠幸福的彼岸。他唯一感到遺憾的是,他不能為自己犯下的罪做足夠多的彌補,但已不再祈求原諒。他只愿他心上的那兩個人會在他的祝福里相愛終生,如此足矣�!�
我合上筆記本,深吸一口氣,擦掉了臉上的淚水。
走出暗門,我張開雙臂,跪伏在那塊已經(jīng)清理干凈毫無血跡的土地上,深深吻了下去。
正午的陽光,傾灑遍地。
這是這個世界新的一天,沒有他的第一天。我應(yīng)該感到極度的悲傷,可當(dāng)我看完那本筆記后,卻又感到釋然。
如果,如果那是他一直想要的話。
也許他現(xiàn)在真的很幸福,而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幸福。
我露出恬淡的笑,沿路朝山巖下的木屋走去,看到橡樹下的診室前佇立著兩道小小的身影。
“你們在干什么?”我問,發(fā)現(xiàn)是前天的那兩個帶妹妹爬樹的男孩兒。
“妹妹的藥吃完了。”其中稍大一點的說:“我們想找亞歷山大醫(yī)生再拿一些,他去哪里了?為什么沒有開門?”
我眼淚直涌,轉(zhuǎn)身走進診室,一邊為他們找消炎藥一邊說:“他去了一個很美的地方,叫蘇茲達爾,你們聽說過嗎?”
“聽說過!”男孩興奮地說:“他說蘇茲達爾是他的故鄉(xiāng),有全世界最漂亮的白樺林!”
我訝異地回頭:“你們知道他是蘇聯(lián)人?”
“當(dāng)然!”男孩接過藥紅著臉說:“他的名字那么長,一聽就是蘇聯(lián)人的名字!”
“是呀是呀,叫什么來著?”另一個男孩兒起哄道。
“唔,讓我想想,好像叫亞歷山大……阿……列……”
“——亞歷山大·阿列克桑德爾·科帕茨基!”
他興奮地叫出來,可我在瞬間差點眩暈到摔倒。
隨即,我歡暢地笑了出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滿眼是淚。
在這一刻,我確信他得到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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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I:殘雪】Chapter
96
我確信我們會幸福。
抱著這樣的念頭,我回望云霧掩映中的Geheimnis,眼睛再次濕潤。
這是個美麗的地方,有著世界上最凄美的夕陽和最甜蜜的漿果,我人生中深愛的兩個人一個生于此,一個逝于此。我堅信有一天自己還會回來,但現(xiàn)在,我必須得去那個人的身邊。
我回頭啟動汽車,沿著易北河離去。秋天的森林散發(fā)清香,野花遍地,易北河粼粼閃光,白色水鳥振翅飛翔。
我的心情很平靜,在涌進車內(nèi)的微風(fēng)中,竟嗅聞到了永恒的氣息。
很暢快,我甚至哼起了俄羅斯民謠卡林卡。
......
松樹底下,微風(fēng)清涼
讓我安睡在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