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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比如說?”

    “比如說你的善良,萊茵,你已不再純真,但我很慶幸,你依舊保持著你的善良。多年前,你剛來到史塔西的時候,我并不知道你是蘇聯(lián)人派來的。后來知曉后跟蔡塞爾部長閑聊時,他卻說,你是誰派來的不重要,因為很多事由不得你做主,當(dāng)時我就有預(yù)感你可能已經(jīng)牽涉在一些陰謀當(dāng)中了。而使一個好人變成壞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狠狠地傷害他,揉碎他那顆善良的心,讓他再也找尋不到當(dāng)初的自己。我曾經(jīng)擔(dān)心過,你會不會迷失在一個又一個的陰謀里�!�

    他淺淺地笑,慈愛地看我:“但后來結(jié)果證明,他們并不能改變你,而是你改變了他們�;蛟S人本身還是向往美好的。”

    “或許也只是我腦子太笨,不到最后一刻始終不能猜透,想弄我都沒招兒。”我傻里傻氣地笑,心里卻是一陣陣悵然。

    “你可不笨,小萊茵,智慧并不僅僅在于計謀,而在于怎么看待這個世界�!�

    菲利普說完朝搖椅一躺,目光悠然飄向陽光遍灑的玫瑰園,甜膩的香氣蒸騰在微風(fēng)中,我含笑望著安迪他們,突然覺得世界好不真實。

    我殺了那么多人,可大家依然都覺得我是個善良的人。

    實在是有夠魔幻。

    2月的時候,柏林地區(qū)的緊張只增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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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快要到來,猶記得去年這時美蘇兩國之間的交好,而現(xiàn)在卻降至冰點。工作日時卡爾斯霍斯特的司令部大樓總是燈火通明,有時候我坐在車?yán)镞b望這棟灰黑色極具現(xiàn)代主義風(fēng)格的大樓,只覺得喘不過來氣。

    它就像一個冰冷的牢籠,將我深愛的人困在里面,可他又不得不在里面,因為無論如何他都屬于那里。破籠或許會獲得自由,卻在自由的同時失去一切庇護,他將殞身,而我也會隨他而去。

    我趴在方向盤上,怔怔地看那一排排規(guī)整的,透著森白光芒的窗戶。就像眼睛,它們也在看著我。

    仿佛這個世界都在看著我。

    突然一排軍車駛過,我敏銳地看到幾張熟悉面孔,居然是克格勃們,我趕忙將車開到另一邊,然而還是對上了車隊中間高級伏爾加轎車?yán)锏娜~甫根尼的目光。

    他朝我微笑致意,我也只好擠出笑容回應(yīng)他。這還是自從我經(jīng)過審查之后第一次見到他。

    “萊茵,過來!”他朝我招手,似乎興致很高的模樣,看他手勢是叫我過去,我只好乖乖下車朝他走去,畢竟這人可是上校。

    我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謙恭溫順,帶上點傻氣。

    ”現(xiàn)在情況可不好啊�!八麌K嘖個不停:“不知道你現(xiàn)在怎么看,你覺得西方那些夢想家們會不會聽話撤出柏林呢?我看難,你知道嗎?我們在中情局的線人傳來情報,說他們妄想在東柏林策劃暴亂呢!”

    我驚訝地啊了一聲:“還有這事……”

    “當(dāng)然,不過現(xiàn)在只是處于想法階段,聽說那邊的高層也有持反對意見的,但這種想法只要出現(xiàn),就很難抹去,或早或晚,他們會使出一些手段來加劇東德的震蕩,就會產(chǎn)生更多逃亡西德的難民�!�

    “唔,那我們這邊該怎么應(yīng)對呢?”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但只能順著他的話往下問。

    葉甫根尼親切地笑了笑,從車窗伸出手在我肩上拍了拍,語重心長地說:“咱們共產(chǎn)之路任重而道遠(yuǎn)啊,他們就是想給我們抹黑,萊茵,你作為史塔西反間處副處長,又是阿茲雷爾將軍的線人,到時候你可得沖鋒陷陣,貢獻你自己的力量,可不能臨陣脫逃啊!”

    我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連忙說:“我不會臨陣脫逃的!要真在東柏林搞出什么暴亂,我肯定第一個上!”

    葉甫根尼笑得瞇起眼睛,音色都?xì)g快起來:“好啊,好極了!這才是我們的好朋友嘛!萊茵,上次審查可不要怪我,要知道一切都是按規(guī)矩行事,我們都是講規(guī)矩,講道理的人,是吧!”

    “是的,葉甫根尼,我自然是明白的�!�

    “那就好,對了……”

    葉甫根尼剛準(zhǔn)備說什么的時候,就聽見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萊茵!”

    我直起身回頭,見是索尼婭從司令部大樓里走出來,那花豹般矯健的身軀在修身軍裝的加持下性感又有力量,筆直的小腿在裙下來回交疊,走路帶風(fēng),鏗鏘動人,我看到葉甫根尼不自覺地挑起了眉毛。

    她穿過馬路朝我們走來,鬈發(fā)在船形帽下卷翹起好看的弧度,跳躍著夜幕降臨時路燈亮起的昏黃光芒。她神情肅穆,眉梢還掛著一縷疲憊,顯然忙碌了一天。

    “啊,是我們的杜涅奇卡少校�!比~甫根尼從車窗內(nèi)伸出手,說:“索尼婭,我可真想你,想吻一吻你那柔軟的手�!�

    索尼婭意興闌珊地把手伸過去,葉甫根尼饒有意味地握住,在她白皙柔滑的手背上滿懷虔誠和愛意地落下一吻。

    “你是我的女皇,索尼婭�!彼m這么說,卻毫無下車的意思。索尼婭也只是淡淡地看他,眼底隱露嘲諷。兩人仿佛在鬧什么別扭。

    “好了葉甫根尼,你在這里做什么?”索尼婭看了一眼我。

    “哦索尼婭,我在和我們的小萊茵討論目前的柏林局勢呢!是吧萊茵,你的看法挺有意思的�!�

    “��?我的看法?我沒什么看法��?”我慌忙解釋,訕訕地看向索尼婭。

    索尼婭輕哼一聲,目光落在車內(nèi)笑得有些得意的葉甫根尼身上。

    “他能有什么看法,連書都沒讀過幾本,文盲一個。葉甫根尼,時間不早了,到了晚上你最愛的野豬就出來了,這回可要招呼點,別亂打一通,知道嗎?”

    “哦我親愛的索尼婭,前提是我的紅外線望遠(yuǎn)鏡沒出狀況,否則以我的槍法怎么可能亂打呢?”葉甫根尼又朝我笑:“好啦!小萊茵就是討人喜歡,把我的索尼婭都搶走了,怎么,你們要一同去將軍的宅邸里用晚餐?多久沒有邀請我了?可太不夠意思了。別人也就算了,索尼婭,要知道,我對你可是一片真心吶�!�

    “謝謝你的好意,我親愛的葉甫根尼,可我拿什么回應(yīng)你的真心呢?”

    索尼婭突然甜美地笑了起來,可這甜美里卻透出一股不甚清晰的危險氣息,她緩緩俯下身,探進車窗內(nèi),在葉甫根尼臉上吻了吻,然后又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悄悄話,葉甫根尼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可那僵硬也是一閃而逝,葉甫根尼很快再次笑出聲,竟是爽朗而又歡快的。

    “好極了索尼婭!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喏,朋友嘛,就是要讓彼此開心快樂才能稱作朋友,再見了,別了,我的女皇,我親愛的索尼婭�!�

    葉甫根尼笑得玩味,汽車揚長而去,索尼婭怔怔注視著,臉上的戲虐濃郁得快要滲出來。

    “索尼婭……”我搖了搖她的胳膊,“走嗎?”

    “嗯,走,回去吃飯。累死我了,尤利安簡直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我真希望我也可以幫到你們�!�

    “那你這輩子都沒機會啦�!�

    索尼婭戳了戳我的頭,笑盈盈地挽起了我的胳膊。我們回首時,發(fā)現(xiàn)尤利安正跟他的一眾參謀從司令部大樓走出來,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他被簇?fù)碓谥行�,上了阿廖沙開的專車。

    參謀們目送他而去,隨后便散開。

    我則跟索尼婭登上了我的車,一起前往白色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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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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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利安從司令部回來后很沉默,晚餐時的氣氛可以算是壓抑。吃過晚餐后他也沒閑著,和索尼婭去二樓辦公室里繼續(xù)辦公。

    直至深夜,他們才從辦公室里出來。我正趴在餐桌上打瞌睡,索尼婭的皮靴踩在地磚上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

    “小萊茵,回房間睡吧。”索尼婭跟我打了個招呼便驅(qū)車離開。

    我迷迷糊糊抬起頭,看到尤利安站在白色宅邸門口,目送索尼婭遠(yuǎn)去。他的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緒。只是眼角眉梢掛著些縷疲憊,我站起身拿上軍大衣披在了他的肩上。

    “索尼婭最近也很辛苦�!蔽艺f。

    “嗯。”他輕點頭:“沒辦法,現(xiàn)在時局很緊張�!�

    “肯尼迪是什么態(tài)度?”

    “很模糊�!�

    “你們對他是什么看法?”

    尤利安輕笑一聲:“只是方式的改變,本質(zhì)并無不同�!�

    艾森豪威爾是軍人出身,向來說一不二,而肯尼迪則出身龐大的肯尼迪家族,政商文三界都有涉足,甚至跟黑手黨都有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這人的態(tài)度還真不好猜。

    我摟住他,和他一起上樓,白色宅邸在深夜里靜謐得如同孤宅,我有時候會想,他們這些蘇聯(lián)軍人,背井離鄉(xiāng)來到德國,一呆就是這么多年,心里怕也是思鄉(xiāng)若狂吧。人要是有所選擇,誰會愿意離開生養(yǎng)自己的故土呢?

    他靠在大理石臺上休息思考時,我看到鋼琴上還擺放著當(dāng)初我和薩沙在Geheimnis買來的杉樹木雕和玻璃球,前不久這兩樣?xùn)|西都被他收了起來,最近又重新擺上。我走過去拿起杉樹木雕細(xì)細(xì)撫摸著其上的紋路,是時光的觸感。

    一晃就過了這么多年,薩沙也走了一年多了。

    要知道叛變的克格勃都會遭受極刑,死后連墳?zāi)苟紱]有,薩沙當(dāng)初能夠死在尤利安的懷里,也算是一種寬赦。

    可我們想要懷念他都沒地方,我始終不敢問尤利安他們最后怎么處理了薩沙。就像艾倫只留下十字架項鏈,薩沙留下的,或許也只有送給我們的禮物,和那個承載一切過往的筆記本。

    那本筆記本,至今我不敢再去翻看第二眼。抬眼看到尤利安佇立窗前寂寥的身影,我不由自住地走過去環(huán)腰抱住他。

    “很累吧�!蔽铱吭谒谋成�。

    他緩緩轉(zhuǎn)身,含笑把我抱在懷里:“不累,有你在身邊,怎么會累?”

    “莫斯科那邊到底是個什么態(tài)度呢?”

    “很強硬,六個月的通牒就要下來了,西柏林的西方駐軍必須得撤走�!�

    我難過地皺眉,因為我知道這根本不可能。這就是對柏林的一種變相的折磨。

    “聽說他們預(yù)備在東德策劃暴亂�!�

    他輕輕點頭,說:“難民逃得越多,他們在國際社會上越有聲音。但北約盟國尚未通過這項草案,不過理查德那種人才不會理會他們,他一定會暗中出手�!�

    “那我們史塔西可有的忙了�!蔽亦洁斓�。

    “你可不要太出頭,別以身犯險,我會擔(dān)心的,你知道嗎?”

    “可我要表明立場�!�

    “這不重要�!彼麚崦业念^發(fā),款款深情地說:“你的安全對我來說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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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的新年,史塔西內(nèi)部舉辦了個簡單的年度總結(jié)大會就草草了事,卡爾斯霍斯特毫無新年氛圍,晚上我們在白色宅邸簡單用餐,這回尤利安居然邀請了米爾克和米夏。

    米爾克雖有局促,但依然可以應(yīng)對自如,和尤利安索尼婭暢聊局勢,而我和米夏則喝得醉醺醺的兩個人抱在一起在院子里晃蕩,我還拉著他走到院子盡頭,指著一塊荒草地驕傲地說,這里面原先有個地下監(jiān)獄,我他媽的在里面前前后后關(guān)了十一個月!

    米夏豎起大拇指,說我好厲害,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萊茵·穆勒,東柏林有名的地痞流氓,蹲大牢都和別人蹲的不一樣,直接蹲到將軍家里來。我倆傻笑地在院子里跑來跑去,打來打去,最后被零下好幾度的氣溫凍得直打顫才悻悻而歸。

    安索洛夫為我們熱了云莓酒,那香甜的味道我喝了一口就哭了出來。

    米夏說我腦子壞了,喝酒都能喝哭的。可我的回憶只飄向了某個山村的某個晚上,我和某個人圍著爐子吃晚餐,啃著豬蹄喝云莓酒的場景。

    那可是我第一次喝云莓酒�。�

    我又笑又哭,最后尤利安和米爾克被驚動,他們倒是沒說什么,就是索尼婭連拖帶拽把我摁在了桌邊,給我灌了一杯蘇打水。

    “再這么寵著他,他永遠(yuǎn)是個小孩子!”酒過三巡的索尼婭彪悍本性畢露,就差給我一巴掌。

    我嚇得往米夏懷里縮,米夏抱著我腆著張好臉說:“漂亮的、美麗的少校小姐,就原諒我的小萊茵吧,他是個可憐的孩子,嗚嗚,我的小萊茵是個可憐的孩子......”

    米夏說著說著也哭了起來:“要知道,十一年了,十一年......我們隔了十一年才再次一起度過新年......”

    我被這話給刺激到了,和米夏抱頭大哭。索尼婭紅著臉看我們,隨后哽咽幾分,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

    她突然輕聲啜泣,轉(zhuǎn)身就沖進尤利安的懷里,肩膀劇烈起伏著,尤利安抬手輕撫她的背,不住寬慰她,目光卻哀傷地落在我們身上。

    米爾克含笑沉默地注視我和米夏,竟也紅了眼睛。

    你說我們?yōu)槭裁匆堰@個新年過得這么傷感呢?是在為過去而感懷,還是在為不確定的將來而悲傷?一個又一個新年過去,我們數(shù)著日子成長,然后變老,似乎一切都變了,又似乎一切都沒變。

    在我們感傷之際,讓我恨得牙癢癢的是,史塔西在軍情六處的線人傳來情報,該死的英國佬在新年期間天天放《國際歌》來狂歡,尤其是新年夜那晚,一群英國人在《國際歌》下觥籌交錯,舉杯慶祝。

    我恨不得抄起波波沙給那群英國佬來個痛快。

    晚宴結(jié)束后,我暈乎乎地被某位將軍抱上樓去。不甚清醒的意識中,聽見他在耳畔一遍又一遍地低吟。

    “該怎么彌補你才好呢.....”

    顫抖的聲音,懊悔,心疼,悲傷,無奈,無助......融化在一道道親吻里,我難耐地將他擁進懷里。

    不要任何彌補,只要你的愛。

    只要,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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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肯尼迪開始施行一系列對外政策,猶記得這位年輕總統(tǒng)的就職演說布局合理、邏輯分明,全篇沒有直接分析國際形勢,更沒有提到一個國家的名字或具體事例,一切是那么委婉而模糊。然而那些只言片語卻達(dá)到了闡明政治立場、鼓動群眾的目的,總之,他的上臺意味著美蘇的對抗即將進入下一個階段。

    這段時間,尤利安不斷穿梭在駐德蘇軍各個分部間,不知疲倦地應(yīng)對來自四面八方的軍報與情報,有時候我都不得不佩服他的工作狀態(tài)。

    蘇聯(lián)一方明顯開始緊張起來,西德的波恩政府也總是擔(dān)心新上臺的肯尼迪政府會將他們作為犧牲品來換取兩方的和解,竟要求美國送他們原子彈,這肯尼迪要是答應(yīng)了,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怕是又要從德國開始了。

    而克格勃情報中的“加劇東德震蕩的暴亂”也初見端倪,東柏林街頭突然出現(xiàn)了好多緊張兮兮的面孔,人是東柏林的人,干的卻是西方的事兒。此事克格勃也一直在關(guān)注,雙方協(xié)商之下制定出一個大致的計劃。

    等他們散亂的行動開始后一鍋端,將西方丑惡的行徑徹底揭露,所以我們按兵不動,看他們要玩出個什么名堂來。

    本以為時間不會很久,4月中旬豬灣事件突然爆發(fā),中情局老大艾倫·杜勒斯為了扼殺古巴這個大麻煩,唆使近千名流亡者入侵古巴豬灣,可沒想到反而引火燒身,派出部隊三天內(nèi)被全殲,讓美國吃了個大虧,居然簽署了歷史以來第一個戰(zhàn)爭賠款�?夏岬弦粫r半會兒難以咽下這苦果,但上任剛?cè)齻月的他卻無法對這位元老級人物當(dāng)面說什么,但私下已經(jīng)有所動作,中情局這下可要重新洗牌了。

    據(jù)我的線人提供的情報,理查德已經(jīng)在4月底就飛往華盛頓,柏林這邊的行動自然有所擱置。我無奈地在史塔西大樓上喝了一杯又一杯咖啡,望著勃蘭登堡門的方向,心里悵然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心里那種空落落的感覺總是揮之不去,仿佛前方有什么正在等著我,不安與惶惑讓我忐忑到不行,細(xì)究起來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段日子尤利安更加沉默,似乎他也在準(zhǔn)備應(yīng)對什么。某天晚上他突然跟我說,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因為現(xiàn)在到了非常關(guān)鍵的時刻。

    他那副嚴(yán)肅的模樣把我嚇到了,我問他:“什么時刻?”

    “危機爆發(fā)的高潮時刻�!�

    “那么,”我有些憂心忡忡,“柏林危機的最終走向會是什么?”

    “誰也說不準(zhǔn)�!彼瓜卵劢蓿骸爸灰靼亓帜沁呥有西方聯(lián)盟的軍隊,難民仍在不斷流向西德,那么即使現(xiàn)今的危機結(jié)束,也會有下一次�!�

    “等肯尼迪政府從古巴的事件當(dāng)中緩過神來,柏林問題將成為世界的重中之重,艾倫·杜勒斯權(quán)力已經(jīng)快被架空,理查德將會掌控更大的資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會在他深愛的柏林開展他想要的‘運動’,如今,已經(jīng)沒有反對聲音了�!�

    我睜大了眼睛:“這就是說,震蕩快要開始了?”

    “是�!彼麚ё∥业难�,緊貼著我:“要你退出不現(xiàn)實,還會被人拿捏把柄,但你一定要會審時度勢,不要沖到最前面,千萬不要受傷,我會心疼的。”

    “嗯�!蔽覍㈩^埋在他的頸窩里,無力感深深襲來,但總覺得只要有這個人在身邊,就又充滿了勇氣。

    關(guān)鍵時刻,關(guān)鍵時刻……

    他小心翼翼地隱瞞下了自己所承受的一切,只為了我能夠稍微輕松地活在這世上。然而沒過多久我就會知道所謂的“關(guān)鍵時刻”不僅是對這個世界,更是對我們。

    因為我們活在這個世界,我們活在這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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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的6月,氣溫比以往都要悶熱,連綿不絕的熱浪讓我心里焦躁得不行,毫無閑心在史塔西總部大樓愜意地吹空調(diào),連續(xù)三杯黑咖啡下肚后,我煩躁地在辦公室里踱步,最近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厚,就像團積雨云一般紆結(jié)在我心口,悄然醞釀著一場狂風(fēng)暴雨。

    一定會發(fā)生什么的,可我總是猜不準(zhǔn)。近幾次已經(jīng)參與了好幾次鎮(zhèn)壓行動,果然理查德玩策反有一套,這回竟將觸手伸向了平民。有時候網(wǎng)撒下去一撈就是一家人,連小孩都沒放過的。最近史塔西監(jiān)獄都快要爆滿了。

    可那都是平民,如今難民潮已經(jīng)給共產(chǎn)主義招了黑,現(xiàn)在又在這事上引來國際的非議。太難做了,抓他們吧,心里過意不去,不抓吧,又的確犯了法。

    當(dāng)個警察太難了……太難了……

    該死的美國佬,該死的理查德,我在心里面把他們罵了一千遍�?稍撟龅氖聝哼要做,據(jù)說今天會來個大的。我們和一支克格勃小分隊已經(jīng)監(jiān)控了一個月有余,今天他們將在柏林大教堂那邊掀起一陣游行。

    按照我們線人提供的情報,此次游行策劃者可是幾個中情局的地下暗線,暗到什么程度呢?暗到在東柏林潛伏了差不多快十年,十年我都沒有察覺到他們,當(dāng)他們再這次冒出頭時和我合作的克格勃上尉尼古拉只是哂笑一聲,說史塔西的業(yè)務(wù)能力照這么發(fā)展下去,還不如就地解散。

    我嘆了口氣,像只狗一樣疲憊。此次行動雖是兩方合作,但由尼古拉上尉為總指揮,無論他怎么揶揄我,嘲諷我,我也只能老實應(yīng)下。

    在辦公室里踱步已久,下午三點十分,烈日依舊炎炎,杜恩敲響了我的辦公室門。

    “頭兒,那邊應(yīng)該有動作了�!倍哦饕呀�(jīng)開始穿戴裝備,我點點頭,說:“尼古拉上尉那邊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了嗎?”

    “嗯�!�

    “好,召集隊伍出發(fā)吧�!�

    我從史塔西大樓出發(fā),和杜恩乘坐同一輛車前往柏林大教堂,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黑壓壓的一群人,不斷揮舞著拳頭,喊著口號。

    這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游行示威,但不難發(fā)現(xiàn),里面大多都是年輕力壯的年輕人,甚至還有一些小孩。若仔細(xì)觀察的話,那些年輕人有的甚至配備了簡陋的武器。

    看來他們是想來場硬的,但出于保護孩子,我們又不能做大的動作。

    下午四點,警車將人群包圍,我拿著望遠(yuǎn)鏡仔細(xì)找尋隱匿在人群中的領(lǐng)導(dǎo)者和策劃者,這還是好聽的稱呼,他們在我們的定義中可是“煽動者”。

    “頭兒,這次我感覺不簡單。”杜恩擰著眉頭說:“有些孩子似乎是被脅迫的,或者,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嗯�!蔽尹c點頭,目光掃過幾張青澀懵懂的面孔,八九歲的模樣,怯生生的又帶著股興奮,顯然不知道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以為只是熱鬧的聚會。

    “要不是被父母帶來的,或者兄弟誆來的。有孩子在我們無法開槍,就是放空槍也會遭受譴責(zé)�!�

    “他們要的就是這個,所以難民逃離東德也有了更加正當(dāng)?shù)睦碛��!蔽曳畔峦h(yuǎn)鏡,“走吧,看尼古拉上尉有什么安排。”

    我?guī)ьI(lǐng)杜恩走到包圍圈的另一頭,尼古拉上尉正靠在一輛軍車上,拿著望遠(yuǎn)鏡觀察教堂下的人群。他身量高大,典型的俄國人面孔,鷹鉤鼻,嘴角下垂,看起來十分嚴(yán)肅。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

    ”穆勒副處長,看見沒,有些人抄著家伙呢。”他嘲諷地哼了哼,掏出一方白手帕揩拭了下腦門上的汗。

    “您的計劃是什么?”我問。

    他又哼哼兩聲,輕蔑和譏諷的態(tài)度不知道在指向誰。

    “當(dāng)然是一網(wǎng)打盡了,怎么?史塔西監(jiān)獄不夠了?”

    我一愣,說:“不是說只要把煽動者找出來遣散人群就好了嗎?”

    他又瞥了我一眼,似乎在嘲弄:“看來穆勒副處長很有計劃,那您跟我說說,您就憑這么看,能看出來誰是煽動者嗎?您有那個眼力,我可沒有�!�

    我緊抿唇,隨即沉聲道:“可那里面有孩子�!�

    “孩子?”他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來到這里就不能算作單純的孩子啦!要知道當(dāng)初衛(wèi)國戰(zhàn)爭時,好多德國的孩子都上了戰(zhàn)場,利用他們的純真無害的外表把我們紅軍騙得團團轉(zhuǎn)。”

    他的目光帶有重量落在我身上,笑得饒有意味:“當(dāng)然,也有的孩子挺懂事兒的……”

    我聽出了他這話中有話,看來這人還沒走出他的民族情緒。

    “好了尼古拉上尉,告訴我該怎么做,人群開始躁動了�!�

    “您帶著隊伍另一邊兒包抄就好啦!這邊兒我負(fù)責(zé),總之,都要坐上囚車,所有的人。”他沖我狡獪地眨眼,我沒理他,轉(zhuǎn)身就走。

    杜恩憂心忡忡地問:“頭兒,那些孩子真要帶回去嗎?”

    我看了他一眼:“當(dāng)然不!他不把德國人當(dāng)人,我們自己的同胞自己救。吩咐第二小分隊,叫他們專門從人群里把那些孩子揪出來,就地遣散,不走的話狠狠給上幾腳,叫他們招呼點聽話!”

    “收到,頭兒!”

    杜恩如飛而去,我招來第一小分隊,帶領(lǐng)他們從人群的另一邊繞到教堂的后方。此時人群已經(jīng)開始有情緒,揮舞著手嘴里罵罵咧咧的,下午四點半左右,終于,他們開始行動了。

    先是幾個年輕人爬上廣場提前準(zhǔn)備好的架子,開始大肆痛罵烏布利希政府,嚷嚷著什么要“自由”“統(tǒng)一”“蘇聯(lián)人滾出德國……”

    下午六點左右,夜幕逐漸降臨,廣場上的路燈亮起。集會者在夜色的掩蓋下開始熙攘,人群變得暴躁起來。

    就跟

    年的那次一樣,只不過那次人數(shù)眾多,大多都是工人,而這一次明顯是有計劃有組織有陰謀的。我按下隊伍收攏包圍圈,希望在這批人鬧起來之前就挫掉他們的銳氣,可不知道突然哪里傳來了一聲槍響,頓時人群就開始慌亂起來。

    尖叫聲響徹一團,人群還是對警察進行攻擊,大罵警察開始攻擊群眾,然而我手下的人根本不可能開槍。孩子們夾在中間開始慌亂,尖銳的哭聲并沒有得到關(guān)注,我只看見尼古拉手下的部隊抄起槍打一個算一個,暈掉了就直接往囚車上拖,不管是成年人還是小孩。我迅速招呼史塔西隊伍上去進行維穩(wěn),然而克格勃們出格的行為算是徹底點燃了人群的怒火,頓時各種槍聲開始爆發(fā)。

    這可不是簡單的放空槍,硝煙味道刺激到人類本能的恐懼心理,很快暴動就變成無差別攻擊,一些尚未來得及被第二小隊從人群中拉出來的孩子被裹挾在混亂中,被嚇得六神無主,亂了方寸,不久后就有人掛彩受傷,眼見踩踏事故就要發(fā)生。我手下的人員也不得不采取強硬態(tài)度,煙霧彈和水槍也開始使用。

    本來我這種級別的警官已經(jīng)不再親自下場,可看到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兒被推倒在地時,我再也忍不住掏出警棍沖了進去。

    我對抓捕沒興趣,只是那些孩子叫我根本做不到視而不見。我只能沖進去咬牙承受那些不管是針對性還是誤傷到我的暴力行為,把那些嚇傻了的女孩兒往后拉。她已然受傷,藍(lán)色的連衣裙上掛著幾道鮮紅的血跡,胳膊上給劃了長長的一道口子,哭得聲嘶力竭。

    可我沒時間安慰她,把她送到教堂后方后叫她離這里越遠(yuǎn)越好,轉(zhuǎn)身再次沖進人群中想把剩下的孩子拉出來。

    我沖向人群時,煙霧在燈光下變成彌漫成橙色,交織在夜色里,泛著淡淡的紫,是很美妙的顏色,就像夢幻的花園。但與這美麗的夜空不同的是,地面上尖叫聲槍聲哭泣聲此起彼伏,尖銳如利刃般瘋狂撕裂著一切。

    我感到了巨大的不真實,有那么一瞬間,我腦海里居然出現(xiàn)了菲利普對我說的話。

    他說我沒有忘記自己的善良,沒有在陰謀里迷失自己。

    我突然感到眩暈,這眩暈來自心上的一股奇異的興奮。不甚清晰的視野里孩子們在尖叫,在痛苦,在求救,我知道他們需要我,我要沖向他們!

    對!去救他們!

    陶醉在莫名其妙的使命感里,我一次次沖向人群,撥開鬧事者,找尋地上孩子們的身影,抱住他們往回跑,一次又一次,全然忘記了尤利安無數(shù)次在我耳邊所叮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安全。于是當(dāng)那一悶棍砸在我腦后時,所有的沖動倏然退去,只剩下尤利安大聲呼喚我的聲音。

    我應(yīng)該倒下的,砸在地上,被人踩踏。

    可是沒有,反而我被抱住了。是什么人從后面環(huán)住了我,又是什么人用一塊布捂住了我的嘴,淡淡的香味涌進鼻腔,僅存的意識開始消退,在水光交織的煙霧中,我逐漸失去知覺,閉上了眼睛。

    Θ理~2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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