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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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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8

    你知道嗎?

    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

    盡管我已經(jīng)在這種沼澤地里掙扎到渾身浴血,練就了一副刀劍不入的軀殼,但還是會因為一個又一個看似突如其來,實則早就有跡可循的陰謀感到戰(zhàn)栗不已。

    當(dāng)你已經(jīng)感覺到不安,那么危險就一定在靠近。

    可令人驚懼的不是危險本身,而是那叵測的險惡人心。

    我睜開眼,慘白的燈光刺得我眼睛發(fā)痛,隨之而來的就是腦后傳來的一股一股不斷涌上來的鈍痛,我難耐地呻吟了一聲,想要去摸一摸后腦的傷,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在一張椅子上動彈不得。

    霎時清醒過來,我擠了擠眼睛,努力讓視野變得清明。

    這是一間四面都是冷冰冰的水泥墻的房間,無任何別的設(shè)置,只是房間的四角安裝著四個白色的圓形裝置,離我有些遠(yuǎn),并不能看清。在我面前是一道黑色大門,一米寬左右。而我就坐在這個房間正對大門的地方,整個房間的中心。

    我就像一個被抓來做實驗的動物,在實驗室的中央等待“審判”的降臨。

    自嘲地笑了笑,在頭痛的折磨下我再次昏睡過去。夢里仿佛看到尤利安那嗔怪的眼神,細(xì)膩的指腹摩挲著我的臉頰,說,你怎么還像個小孩兒呢?

    可是尤利安,這并非是一個孩子的童真的行徑,大概所謂的良善是除了你之外支撐我走下去的唯一動力。秉持著愛,我才能在這紛繁復(fù)雜的間諜沼澤里,不遺失自己。他們贊揚(yáng)我的善良,可只有我知道,這是出于怯懦的私心。

    否則我就是一個真正的劊子手,死在我手下的人會用他們的鮮血淹沒我,我會在愧疚里被壓的呼吸不過來,只能迎來徹底的沉淪。你能理解我嗎?我親愛的。我想你能理解的,所以你不會怪我,是嗎?

    不會怪我又淪落到如此境地,不知將迎來什么樣的結(jié)局。

    夢里他在笑,甜美而純真,飽含愛意地笑。

    他說他明白,他從沒怪我,沒有人比他更理解我。

    我笑了,卻哭了。

    爾后我被什么弄醒,原本想著,睜眼會看到理查德,或是我所熟悉的美國人�?墒遣]有,我原本猜想過,卻始終不愿意往他這里懷疑,因為是他,那么所有事情的指向又會拐個彎,指向尤利安。

    我揚(yáng)起嘴角,沖他露出一道真誠的微笑。

    葉甫根尼明顯愣了愣,神色復(fù)又柔和下來。他伸出手撫摸我的后腦,音色飽含關(guān)切。

    “還疼嗎?”那關(guān)心竟容不得分毫懷疑。

    “好多了。”

    “嗯�!彼c(diǎn)點(diǎn)頭,“剛剛已經(jīng)叫人幫你簡單處理過了。”

    “為什么?葉甫根尼,我不明白�!�

    他嫣然一笑,好似寬慰我一般:“你會明白的,萊茵,你會明白的。”

    他直起身,沒有穿克格勃上校軍服,只穿著一件灰色襯衫的他,即使在慘白的燈光下,看起來也很柔和。他本就不鋒芒畢露,用尤利安的話說,他是站在陰影里對所有人側(cè)目而視的性子。

    他似在思考什么,低頭凝眉許久,隨即又轉(zhuǎn)過頭來看我,沖我柔和而苦澀地笑了笑。

    “你看,如果早知道會走到這一步,我就不該跟你產(chǎn)生任何不必要的交集。人到底還是感性動物,我現(xiàn)在居然對你產(chǎn)生憐憫了。這讓我感到不適,或許,這讓我感到一種挫敗�!�

    我不解地凝視他,說:“你們究竟要讓他怎么樣呢?他做得還不夠嗎?”

    葉甫根尼眼睛微微睜大,笑容變得慘淡。

    “他做的夠多了,正是因為做得足夠好,太好了,所以不能再這樣繼續(xù)下去了。十一年,他在這個位置上坐得夠久了。他和薩沙的過往讓人永遠(yuǎn)無法相信他們,萊茵,你想想,你會把這么重要的軍權(quán)放在古拉格,契卡出身的人手里嗎?”

    “他的立場足夠堅定!”我大聲說:“沒有人比他更忠于國家!”

    葉甫根尼眼里滲出嘲弄,說:“這在于他的立場問題嗎?萊茵,你還是太天真了,這和立場沒有關(guān)系,這是角逐……這是權(quán)力的爭奪�!�

    “可他這么多年來做得滴水不漏,在薩沙那件事上也處理得干脆果決,竟讓人找不到把柄�?墒恰�

    他的目光刺向我,清淺的笑容帶有玩味與得逞,暴露他心底最陰暗的一面。

    “你為他帶來了一個,不容置疑的罪名。”

    我死死咬住牙關(guān),狠戾地說:“我沒有……”

    葉甫根尼難過地皺眉,走上前來撫摸我的臉,輕聲說:“你說我又何嘗愿意看到這一幕,這么多年一同在外,即使互相抗衡也會有友誼的成分在,可這就是這個世界,他必須得下臺,最好死掉,這樣才能讓人放心。在長久的提心吊膽的面前,友誼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那個“死”字深深刺痛了我,我的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卻依舊沉聲問:“那么,究竟……是要讓誰放心呢?是你嗎?葉甫根尼?”

    他眼底的譏諷毫不掩飾地大片淌出來,直起了身。

    “是我,可又不是我,因為我代表很多人,代表一個集團(tuán),而這個集團(tuán)的頂層,就是權(quán)力的終點(diǎn)。”

    “你怎么還不明白呢?萊茵,他們當(dāng)初反手賣了貝利亞,幫助赫魯曉夫同志上臺,可赫魯曉夫同志從不相信他們。他們也不值得任何人的相信,他們那種出身在整個高層里都格格不入,可他卻來到了這樣一個高度,你覺得他會放任他繼續(xù)往上爬嗎?柏林這塊令人垂涎欲滴的寶地,還會繼續(xù)讓他控制在手里嗎?萊茵,要做掉他的,就是他所效忠的本身啊�!�

    我被巨大的驚懼深深裹住,都快要發(fā)不出聲音,強(qiáng)壓心里的顫動,問:“那你們究竟想要怎么做……”

    葉甫根尼緩緩垂下眼睫,說:“很多次他已經(jīng)收到了調(diào)令,要是在薩沙死的那回他放手柏林,離開東德,我們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你說他為什么一定要留在柏林呢?為什么一定要跟理查德那伙人杠上?無論是柏林還是理查德,都是中央所關(guān)注的重中之重,他卻這樣牢牢攥在手里,甚至不惜與赫魯曉夫同志展開對抗�!�

    他輕笑一聲,抬起眼睛看我:“小萊茵,你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有那么多人在替你們隱瞞,甚至索尼婭都為了你們而威脅我,可那有什么用呢?還不是得走到這一步?”

    他輕聲笑了笑,抬頭望向房間的四角,說:“看到?jīng)],這里都是監(jiān)控設(shè)備,只要他來救你,這里就會拍下一切。萊茵,別怪我,你或許會受點(diǎn)罪。不然怎么展示你們那敗壞道德,違背法律的‘偉大’愛情呢?”

    “他不會來的!”我無能地抗辯,嘶吼出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言。

    “不,他會的�!比~甫根尼神情又陰狠起來,帶著幾分得意:“你以為我不知道那次他受傷是因為去西柏林救你?聽說還是你親自開的槍?可上次把你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里,他又怎么忍住了?哦我明白,因為他覺得我們傷不了你的性命,他覺得按流程來辦事,你還熬得過去,所以他就熬得過去,可這次呢?”

    他苦笑搖頭:“萊茵,你知道嗎?暴亂里面的煽動者,有我們的人,無論如何,就算你不進(jìn)去救那些孩子,你都會在這里,明白嗎?這是出格的、針對性的、挑釁的行為。他可忍不了,就跟上次一樣,他用一個死去的中尉來警告,那么這次呢?”

    “不……葉甫根尼……不要這樣……求你……”我拼命哀求他,祈求他能給我們一絲憐憫。

    “你為什么哭?”葉甫根尼走進(jìn)來抓起我的下巴:“你不是說你們沒關(guān)系,他不會來嗎?”

    “怎么,不愿意讓我來見證你們的愛情?”

    “葉甫根尼,他是個堅定不移的共產(chǎn)主義者,你們需要他……求你,他沒有任何威脅,真的……”

    “你說了可不算�!彼砷_我,神情突然哀傷起來,怔怔地說:“但其實……我可是羨慕的……誰能有你們這個勇氣?”

    “我有時……真的很羨慕你們……因為我也有想守護(hù)的人……可我卻,卻再也見不到了……我……我……”

    他竟伏在我腿上落起淚來,良久他又站起身,恨恨抹去眼淚,自嘲地冷笑,眼底刮起西伯利亞的寒風(fēng),無視我卑微的央求和乞憐的聲音,毅然決然轉(zhuǎn)身離開了牢房。

    燈光霎時關(guān)閉,獨(dú)留我坐在黑暗里被恐懼所裹挾,夏季的東柏林,我渾身發(fā)著惡寒,牙關(guān)忍不住打顫,為自己的愚蠢,為即將到來的一切。

    不久后門被打開,燈光大作,進(jìn)來了三個神惡煞,看起來像是克格勃中“干臟活兒”的底層殺手。他們看我的眼神很淡漠,卻也很奇怪,相視一眼后,其中一名為我打了針?biāo)巹┮种莆业男袆�,隨即他們開始對我拳打腳踢。

    我明白他們想做什么,可根本無法反抗。無數(shù)拳頭落在臉上身上,鮮血從喉嚨里一陣陣嘔出來,被打到無力還擊時,其中一名把我從凳子上解綁,我癱軟在地上,看到他解開自己的腰帶。

    他蹲下身,扒開了我的衣服,我驚恐卻只能無力地掙扎,像只蛆蟲在地上蠕動,艱難地往另一邊爬,卻又被抓住腳踝了扯回去。我嘴里大罵他們是婊子養(yǎng)的,用上了各種污言穢語,可這些話只會讓他們更興奮。他們打我,揪住我的頭發(fā)狠狠在地面上挫著我的額頭,直到鮮血糊滿整張臉,眼睛都睜不開。他們將令人作嘔的東西塞進(jìn)我的身體里,蠻橫地沖撞,妄圖撕裂我,我從無助的哭嚎和聲嘶力竭的叫喊到最終癱軟在地上,在一片血泊和腥氣的體液中無助地痙攣……

    就像垃圾一樣爛透了,腐爛的,流著腥臭汁液的……垃圾。

    嗓子破了,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冰冷的地板將寒意浸入我的骨髓,叫我余生都不敢忘記這可怖的一晚,可令我懼怕的并非肉體上的痛苦,而是即將迎來的他的目光。

    不,不要看到我這副模樣,不要看到我垃圾一般的模樣。

    我會心痛。

    為自己痛,為你痛……

    我在內(nèi)心痛苦地哭嚎,想蜷縮到墻角,收斂起我那零碎破爛的衣物,可身體沒有一寸在我的掌控之內(nèi),我只能躺在地上,衣不蔽體,呈現(xiàn)出一種被凌虐后的羞恥與絕望。

    黑暗與寒冷在侵襲,滲血不止。

    直到那扇門被哄的一聲踢開。

    碧眼在震驚之后凝聚出無比驚恐和痛楚的淚水,啪嗒一聲,砸在污穢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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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渾身都在顫抖,仿佛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持槍的手不住地抖動,絕美的面龐因為痛苦變得扭曲,緊咬的牙關(guān)快要撕裂他額頭的青筋。他朝我伸出手,難以置信地,滯澀而顫抖地,撫上我污穢的面頰。我從未聽過他如此痛苦的怒吼,他沖過來把我抱在懷里,哭聲就像刀子一樣狠狠扎著我的心。滾燙的眼淚洗刷我臉上的血污,胸腔劇烈起伏,沉痛灼熱的呼吸撲朔在我臉上。

    這一刻,他竟如此失態(tài),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

    我艱難地伸出手,指向牢房的一角:“監(jiān)控……”

    他根本不理我,瘋狂搖頭,努力遏制打顫的牙關(guān),目光根本不敢落在我滿是傷痕的身上。我的心快碎了,淚水洶涌而下,發(fā)出難耐的嗚咽聲。

    “我……好疼啊……”

    “尤利安……我好疼……”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脫下外套把我裹住,用手帕擦拭我臉上的血污,不斷親吻和安撫我,慌亂得不知所措,不住說著道歉。撥開我被血濡濕的前額發(fā)后,他與我目光相交,突然凄切地笑了出來。

    我意識到他要干什么。

    “不……”我嘗試去抓住他,他卻迅速站起身,抄起槍就對著房間的四個監(jiān)控啪啪啪啪四下,隨即俯下身吻我。

    “等我?guī)追昼�。�?br />
    他如風(fēng)而去,我痛苦地?fù)u頭。隨即外面槍聲大作,慘叫聲此起彼伏,我意識到一切都朝向不可控的方向在發(fā)展。沒過多久,腳步聲又響起,卻是兩個人的。

    尤利安提著渾身是血,卻依舊掛著戲謔笑容的葉甫根尼,從門口走了進(jìn)來。

    葉甫根尼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目光便斜落在尤利安身上。

    “阿茲雷爾將軍,可該錄下的,已經(jīng)都錄下來了呀。”他嘴角掛著血,可眼里滿含嘲弄。

    尤利安把他扔在地上,黑漆漆的槍口對準(zhǔn)了他。

    “是嗎?那就更不能留下你了。”

    啪嗒一聲,手槍保險打開。葉甫根尼開始慌張起來,眼睛倏爾睜大。

    “阿茲雷爾!我可是駐東德克格勃機(jī)關(guān)主任,你要動了我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嗎?!”

    面對葉甫根尼的狠戾神色,他只淡淡回了句:“當(dāng)然�!�

    “那你還……”

    砰!

    葉甫根尼一聲慘叫,雙腿間爆發(fā)出一陣血紅。我驚恐地?fù)u頭,望著尤利安,囁嚅著“不要”,用眼神央求他停下手。

    我們付不起這樣的代價……我寧愿忍氣吞聲,不……尤利安……

    可他卻是只朝我欣然一笑,說:“在他們動你的那一刻,這些注定會發(fā)生�!�

    他彎下腰扯住快要暈厥的葉甫根尼的頭發(fā),提著他迫使他看我。葉甫根尼在他手里就像條死魚,痛苦地打著擺子,眼睛根本難以聚焦�?捎壤膊环胚^他,扇了他幾巴掌,捏著他的下巴逼他看我。

    葉甫根尼和我對上目光,突然哭出了聲。

    尤利安直起身仰天大笑,滿臉都是淚,他狠狠將葉甫根尼摔在地上,手槍分秒上膛,對準(zhǔn)了他!

    槍口吞吐火舌,葉甫根尼的身體不自覺地顫動,一團(tuán)團(tuán)血霧爆開,零碎的血肉四處迸射,隨即徹底癱軟。圓睜的雙眼滿含震驚與不甘,淚水揉雜著血水干涸在他逐漸僵硬的臉上。

    尤利安緩緩落下槍,長舒了一口氣,仰起頭伸展修長的脖頸,隨即走到我身邊,把早已嚇傻了的我抱了起來。

    “萊茵,回去之后,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彼穆曇羝届o得仿佛我們倆此刻躺在靜謐的月色下,欣賞美麗的風(fēng)景,帶有愜意的暢然。

    我驚恐地顫抖,難以置信地看他。

    他抱著我走出牢房,外面走廊上遍布格魯烏,阿廖沙在看了我一眼之后迅速轉(zhuǎn)頭,將一名克格勃放倒。尤利安走出這棟位于東柏林北郊的秘密監(jiān)獄,把我放在開來的軍車上。

    “乖,再等我五分鐘�!彼σ庥貫槲覕n了攏軍服,便轉(zhuǎn)身離開。

    他朝監(jiān)獄門口走,那里跪有三個人,被四名荷槍實彈的格魯烏包圍著。黑夜中彌漫著火光,透過車窗依稀可見他們的恐懼戰(zhàn)兢的面容,可那也是令我感到驚懼和痛苦的面容。

    尤利安伸出右手,一名格魯烏遞給他一柄斧頭,對,我沒有看錯,是一柄斧頭。

    我震驚地睜大眼睛,看到他雙手握著斧柄,高高揚(yáng)起,斧刃閃爍一抹玄光,重重落下時帶出呼嘯之音,一道耀眼的銀彎頓現(xiàn),劈開這令人窒息的夜色。

    金屬破開血肉撞擊在骨頭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卻被慘叫所覆蓋。斧頭在抽離時的滯澀刺激到他壓抑已久的狂怒,他猛地用力,抽出斧刃,鮮血瞬間火山爆發(fā)般噴發(fā)迸射,尖銳的慘叫劃過夜空,他卻像浴血的死神,銀發(fā)沾滿血污,臉上涌現(xiàn)瘋狂的笑,他用斧頭宣泄心中的恨意和痛楚,一斧一斧,鏗鏘有力,直到將眼前的三人活活大卸八塊。

    現(xiàn)場的慘烈程度,就連一旁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格魯烏們都轉(zhuǎn)過了臉。

    他仰頭長舒一口氣,隨性而優(yōu)雅地扔掉了斧頭,向后順了一把銀發(fā),活動了一下手腕。阿廖沙沉默地為他遞上一塊干凈手帕,他簡單擦拭后就扔到一邊。

    他在阿廖沙耳邊說了什么,阿廖沙凝眉點(diǎn)頭,朝他敬了個軍禮,隨即規(guī)整隊伍。

    而他,卻換上一副溫溫柔柔的笑,在火光交織夜色的背景中,快步朝我走來。

    他坐上車,把我摟在懷里,吩咐前面臉色慘白的士官開車。

    深深吸了口氣,好似要把胸腔里污濁的空氣排出去,他的嘴角抽動幾分。我從未見過這樣瘋狂的殺戮,嚇得早已魂不附體。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他輕柔地?fù)崦�,淡淡地說:“他們傷害了你,也傷害了我,復(fù)仇并不可恨�!�

    他突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眼淚順著臉頰淌落到我的臉頰。

    “你會害怕我嗎?”

    “看到了這樣的我,你會害怕嗎?”

    “可這種事,我在很多年前就開始做了,你不是知道嗎?”

    “不……”我艱難地發(fā)出聲音,想幫他抹淚。

    ·他卻更加驚惶地把我抱緊,在我耳畔說:“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可我拿什么來彌補(bǔ)你呢?我殺了他們,那些加之于你身上的傷痛就能抵消嗎?不!不能,殺一百個都不能,一千一萬個都不能!”

    他的痛哭讓我感到既震驚又害怕,我不害怕他的殺人,而是這種情緒明顯是久經(jīng)壓抑的徹底爆發(fā)。

    這么多年,他到底承受了多少?

    我不在他身邊時,他獨(dú)自一人扛下了多少壓力?

    用如此殘忍的殺戮來釋放憤怒,他的靈魂到底破碎扭曲到了種什么樣的程度?

    我心痛得難以自持,眼淚和血水把好不容易干凈的臉又弄得一塌糊涂,他不住為我擦拭,可眼淚卻仿佛沒有止境。

    車子很快駛?cè)肟査够羲固兀诎咨∏巴O�,他抱著我,在安索洛夫和索尼婭驚恐的目光中走上了三樓琴房。他們兩人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能冒著越矩的風(fēng)險訕訕跟上不安地站在琴房外面。

    尤利安把我放在沙發(fā)上,說:“看好了�!�

    他突然掏出槍,瞄準(zhǔn)墻面,噗噗兩聲,子彈沒入墻體,泥灰四濺。他走過去,用手指摳弄著墻紙,扯出一根我無比熟悉的黑線。越來越多,越扯越多,遍布整間琴房,深入臥室……

    他瘋了似的笑了出來,將竊聽電線狠命地統(tǒng)統(tǒng)拽下,揉成一團(tuán)摔在地上,用腳拼命踩,然后又沖到我面前,扶著我的雙肩,深深凝視我,大聲地呼喊起來。

    “萊茵!萊茵!我愛你!聽到了嗎?!我愛你!我愛你��!”

    他碧眸噙淚,面頰通紅,因為激動胸腔劇烈地起伏,他把我擁入懷里,大聲喊著愛我,聲音伴隨哭聲,他瘋狂地說他愛我。

    十一年,他終于告訴我他愛我。

    我卻只能發(fā)出嗚咽的痛哭來回應(yīng)他,他似是知道我的痛,難以支持地吻住我,酣暢淋漓地與我接吻,親吻我污穢面頰的每一寸。

    “我愛你……我愛你……”仿佛要把這十一年來所有虧欠的愛全部補(bǔ)回來,他不知疲倦,沒有止境地訴說愛。

    我艱難地?fù)碜∷�,他在看到我滲血的傷口頓時清醒了過來。

    捧住我的臉,他像個受委屈的孩子得到安慰后笑了出來,用指腹輕撫我的睫毛,然后松開了我。

    他走向站在門外臉色煞白的兩人,先是走向安索洛夫。

    “這里沒什么事了,你先下去,接下來萊茵需要你幫忙照顧一段日子,辛苦你了。”

    “將軍……”

    “不,別問,下去吧安索洛夫,讓我和索尼婭說幾句話。”

    安索洛夫深深望了一眼沙發(fā)上的我,抹去了眼淚,轉(zhuǎn)身下了樓。

    爾后尤利安的目光緩緩地移動到早已呆滯的索尼婭身上。

    “看到了嗎?我一身的血,里面有葉甫根尼的�!�

    索尼婭瞪大了漂亮的眼睛,后退一步,淚水無聲地洶涌而下。

    出乎意料的,尤利安走上前抱住了她,索尼婭反應(yīng)過來想掙扎,可尤利安死死禁錮住她的雙肩,在她顫抖的唇上,深深印上一吻。

    他凝視她的淚眼,一字一句地說:“索尼婭,我們的友誼結(jié)束了,你走吧�!�

    “不……我不走……”索尼婭驚惶地哭出聲,央求道:“我不走……”

    尤利安目光冰冷地沉了下來,帶有陰暗的怨懟,斷絕了索尼婭所有的希冀,她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驚恐地尖叫出聲,捂住臉轉(zhuǎn)身跑下了樓,凄切的哭聲飄蕩在清晨的白色宅邸,撕毀了所有的寧靜。

    尤利安摔上了門,扼殺了一切聲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慢地吐出來。

    轉(zhuǎn)身看我時,又是一副恬然純真的溫柔笑容。

    我癱軟在沙發(fā)上,心早已破碎一地。

    “我們一起去洗澡好嗎?”他解開裹在我身上的軍服,把我身上凌亂的碎衣小心翼翼地摘下,爾后把我抱進(jìn)浴室里,在浴缸里用熱水悉心地為我清洗。

    血腥氣蔓延在浴室里,洗了整整一個多小時,我和他才干凈地走出來。他依舊抱著我,溫柔地把我放在床上,愛憐地?fù)崦业念~頭,一遍又一遍:“睡吧,我會為你治傷。”

    “睡一覺后,一切都會好起來。”

    “所有的傷痛都會不見�!�

    “因為我會給你我所有的愛�!�

    “我愛你,萊茵�!�

    “我深深地愛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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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夢見血如瀑布一般當(dāng)頭澆下,叫我的視野變成一片鮮艷的紅色,暴露的骨節(jié)揉搓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骨頭在經(jīng)歷銼刀的打磨。又有什么被撕裂,肉體,又或是強(qiáng)撐著的靈魂,看似完整,卻已支離破碎。

    可破碎的卻不是我。

    我的意識仿佛滲入到另外一個人的身體內(nèi),窺視他不安而惶惑,戰(zhàn)戰(zhàn)兢兢顫抖的靈魂。在憤怒火焰的灼燒下,這靈魂猶如冰凍的玻璃杯在劇烈的高溫中爆裂,散落一地的玻璃渣,在火光映照下,好似一滴滴零落的淚。

    痛苦的嗚咽聲從未停息過,溫柔的指腹掠過額頭,掠過身體的每一寸時,帶有輕微的顫栗。我很想握住這雙手,可沒有力氣。

    殘存的意識告訴我,他需要我。

    我不能在睡夢中繼續(xù)沉淪,我要以清醒的狀態(tài)來撫慰他悲痛欲絕的心。

    于是我醒了,睜開眼,一滴淚就砸在我臉上。我微笑地伸出手撫摸他的面頰,通紅的眼角,濕淋淋的睫毛,嘶啞著聲音說:“別哭。”

    “不要哭,不要為我哭,因為我已經(jīng)不疼了。”

    “怎么會不疼呢?”他撫摸我的臉,把我抱在懷里:“我都覺得疼。”

    “因為你說你愛我,所以我不疼了�!蔽倚腋5仳榭s在他懷里,細(xì)細(xì)品味他說愛我時的聲音,他愛我,是的,我知道他愛我,可說出來又是另外一番感覺,別樣的意義。

    墻紙滿目瘡痍,遍布裂痕,豁口無時不刻在揭露一個可怖的事實。在這個時代,沒有人有資格擁有秘密,如果想要不被別人知曉,最好永遠(yuǎn)不要說出口。他在被竊聽,他,一位蘇聯(lián)上將,總司令官,也在被竊聽。

    而一切他都心知肚明。

    我只覺得悲哀,又覺得可怕,和心疼。

    他從我眼里讀懂了情緒,輕聲說:“無妨,一切都過去了。”

    “葉甫根尼死在美國人手下,錄像也被我半路截獲,沒有傳到盧比揚(yáng)卡。一切都會好起來,我不會離開你,我會永遠(yuǎn)愛你�!�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

    “可你相信我嗎?我希望你相信我,可卻沒有資格,我說過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卻總是讓你受到傷害,把你帶到這樣一個世界,毀了你一生,我后悔,我無比后悔……我恨我我自己,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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