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你不要這么說。”我心痛地抱住他:“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一切,相信你愛我,相信我們永遠(yuǎn)屬于彼此……”
“如果一定要在這里世界里才能和你相愛,我愿意永遠(yuǎn)在這個世界。”
我急不可耐地吻住他,想證明自己對他的信任,他的舌尖伸進(jìn)我的唇腔,緩慢而又細(xì)致地掠過每一寸,很動情,好似在尋找,他的呼吸是灼熱的,我們的眼淚黏膩在緊貼的面頰間,很痛苦,卻又很幸福。
情到深處,我們糾纏在床上,他就像呵護(hù)易碎的瓷器般觸碰我,可我卻羞愧不已。閃避的眼神再次暴露出那些事情對我造成的不可磨滅的陰影,他敏銳地感知到后便緊擁住我,不再動作,無聲地流淚,卻不忍讓我看見。
“我會好起來的�!蔽野参克�,“無論是身體上,還有心靈上,我都會好起來�!�
他微不可察地哽咽,別過頭,輕聲說:“我為你處理傷口時,根本抑制不住手抖,我不敢想象……不敢想象……”
我憂傷地微笑,內(nèi)心想說,那的確很痛苦,簡直就是生不如死�?杀绕鹉切屛铱謶值氖悄愕谋瘋c驚惶。
可我還是搖了搖頭,說:“他們給我打了藥劑,所以什么都感覺不到,真的�!�
他貼心地并不拆穿我拙劣的謊言,我們像兩個純真的孩子一般緊貼著彼此,在濃厚的深情當(dāng)中接吻,卻無關(guān)乎欲望。
他就那樣抱著我,半倚靠在床上,目光怔怔地落在別處。
我的傷口已經(jīng)得到了很好的處理,醒來已經(jīng)是三天后了。在我昏迷期間,他除了處理善后事宜之外,一直都在我身邊。安索洛夫老同志每天都會把飯菜送到三樓琴房,卻又無奈地完好端下去。他吃不下,老同志說,在我醒來之前,將軍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
“這可不行�!痹谛滤蛠淼奈绮秃�,他端起一碗湯喂我。
“你要不吃,我可也不吃。”
他抿唇微笑,無奈地將湯勺總進(jìn)自己嘴里,寵溺地看我:“現(xiàn)在總可以了吧�!�
我開心地笑:“那我們把這些都一起吃完好不好?”
他含笑點頭,溫柔得快要化成一灘水,那捏著湯勺白皙纖細(xì)的手指仿若無骨,任誰都不會想到這雙手……這雙手……
可怕的記憶襲來,我有片刻愣神。
“怎么了?”見我呆住,他拿起手帕擦拭我嘴角的湯漬。
我趕忙握住他的手,乞憐說:“答應(yīng)我,永遠(yuǎn)不要再那樣了�!�
“哪樣?”他的瞳孔顫了顫。
我難過地低下頭,不知該怎么說。不要用斧頭殺人?不要那么殘忍?
最后,我低聲擠出一句:“不要再毀滅自己了�!�
對,不要再毀滅自己那僅存的良知與善心,不要把自己投向地獄,不要在殺戮里沉淪,不要讓心中長滿刺傷人的荊棘。
他會心一笑,捏了捏我的臉,輕聲說:“好,我答應(yīng)你�!�
我驚訝地抬起眼,日光從窗外落在他的身上,白衣和銀發(fā)籠罩著一層朦朧光華,清清淺淺地向外暈開,碧色眼眸里的真摯讓我無比相信他的確明白我在說什么,也的確向我許下了永不違背的承諾。
我要他的的破碎重新聚合,我會傾盡全力去修復(fù)那靈魂上的裂痕,用堅不可摧的愛。
抬起手細(xì)捋他額間的鬢發(fā),款款深情地注視他,近段時間他的消瘦讓我心疼,他抓住我的手,貼在他臉上,銀睫垂落,緩緩閉上了眼睛。
好似一切都如初,什么都沒發(fā)生,白日里尤利安去司令部大樓后我便在白色宅邸里修養(yǎng),安索洛夫同志悉心地照顧我,索尼婭則是再也沒出現(xiàn)。
陽光傾灑在院子里,我和安索洛夫安靜地坐著,目光都悠悠地落在遠(yuǎn)方。
梧桐樹在風(fēng)里搖曳,夏季的草坪和黃楊都呈現(xiàn)出一種生機(jī)盎然的綠,矢車菊和鈴蘭毫不吝惜傾灑甜蜜的花香,與我們的沉默形成鮮明的對比。
老同志沒有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他渾濁的目光很哀傷,我少有見過他露出如此神情。他不說話,只是握住我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膝蓋上,好似我會消失。
我什么都沒想,只在思念尤利安,他每天在司令部八個小時,我就思念他八個小時。讓大腦徹底放空,只剩下他說愛我的聲音。
聽說葉甫根尼的死被高層強(qiáng)壓了下來,恰逢肯尼迪和赫魯曉夫的會面時刻,雙方都希望以和平友好的態(tài)度進(jìn)行會談。
七月三日,第一次首腦會談在美國大使的家里進(jìn)行,為表公平,第二次會晤便在蘇聯(lián)大使的家里進(jìn)行。在第二次的會談中,談到柏林問題時,氣氛瞬間冷淡了下來。
赫魯曉夫表示他要與民主德國簽署和平協(xié)議的計劃,如有必要,甚至可以單方面簽。而在簽署協(xié)議后,“因為不再存在戰(zhàn)爭狀態(tài),進(jìn)入柏林的所有權(quán)利將會終止。”當(dāng)肯尼迪追問“這一和平協(xié)議是否會封鎖進(jìn)入柏林的通道時”,赫魯曉夫的回答則是“是的,因為蘇聯(lián)認(rèn)為整個柏林都屬于柏林領(lǐng)土。”
赫魯曉夫又下了6個月期限的最后通牒,
2月過渡安排后,西柏林將不再開放,西方的駐軍必須全部撤出西柏林。但他又補(bǔ)上了一句,為了照顧面子,這些軍隊還是可以保留一小部分軍隊作為代表,與蘇軍合在一起,受民主德國的控制。如果美國不同意這項過渡性安排,那么蘇聯(lián)無論如何都會在
2月與民主德國簽署和平協(xié)議。
而肯尼迪就以一句話結(jié)束了這次會晤——“這將是一個嚴(yán)冬�!�
我在安索洛夫帶給我的《真理報》上到這些內(nèi)容,即使對政治再不敏感,也能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晚上尤利安抱著我睡覺時,會跟我仔細(xì)分析局勢。
可我內(nèi)心依然對葉甫根尼一事感到不安,美蘇會面已經(jīng)結(jié)束,那么對葉甫根尼死因的詳細(xì)調(diào)查也會提上日程。
“中央一定會采取措施來避免難民的流失,這是重中之重,我只要完成好這個任務(wù),讓他在這一局扳回來,然后對謝列平施展些壓力,他們的調(diào)查不會順利。”
“真的可以嗎?”我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忐忑,緊緊抱住他。
“真的,我已經(jīng)受夠了。”他親吻我的額頭,“這么多年無論怎么做,都有人想把我拉下去,他們歧視我的出身,無視我的信仰,無法戰(zhàn)勝對我的恐懼,只能叵測地處處陷害我,可我還是走到了今天,無數(shù)次難關(guān)都過去了,這次也一樣�!�
“況且,我身邊有你�!�
他溫柔地笑,咬了咬我的唇:“我會傾盡全力。”
我淚眼朦朧地縮進(jìn)他懷里,恨不得把自己融在他的身體里。我在心里向耶和華禱告了一千遍一萬遍,不要讓我和這個人分開,我和他的生命已經(jīng)牢牢纏繞在一起,無論如何都無法再輕易割舍。我也會傾盡全力,他要對抗的,我和他一起對抗,無論面對什么樣的困境,我都不會退縮。
仿佛宣戰(zhàn)一般,我和他都是目光炯炯,我們深情望著彼此,在夜色下酣暢淋漓地?fù)砦�,在昂揚的激情與斗志中糾纏彼此的身體,互相安撫對方,極盡溫柔,不知疲倦,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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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
日,烏布利希在東柏林舉行的一次記者招待會上講話,贊揚了蘇聯(lián)的立場。而在后面的提問階段,他做出的評價卻很奇怪,似乎在暗示將來要發(fā)生的事情。
當(dāng)一個西德記者問及一個“自由的柏林城”是否意味著“國家邊界將樹立在勃蘭登堡門前”時,烏布利�;卮鸬溃骸皼]有打算造一堵墻。”
我拿著報紙翻來覆去想再找點什么有用的信息來,卻只是白費功夫。他們這種人向來說話滴水不漏,根本難以分析出什么。
我問尤利安,他也吃不準(zhǔn)。
“赫魯曉夫在對柏林的問題上已經(jīng)習(xí)慣了守口如瓶,在最后一刻行動前他不會讓他的想法被任何人得知,當(dāng)然,除了烏布利希�!�
尤利安檢視我身上的傷勢,滿意地笑:“好多了,淤青都散去了,看來我的醫(yī)術(shù)不錯�!�
他又抬手撫摸我頭上的傷痕:“聽說最近他們研究出一種祛疤的藥物,我給你弄些來吧�!�
“怎么?嫌我丑了?”
他孩子氣地挑起一邊眉毛:“你嫌我老嗎?”
“丑的配老的,剛剛好�!�
我抱住他,結(jié)束一天工作后的他眼角眉梢都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我輕撫他的臉,讓他貼近我的胸膛,聽心臟跳動的聲音。每到夜深人靜的此刻,他總會露出幸福的恬笑,似乎是在汲取力量似的。
“我不能再繼續(xù)賴在這里了�!蔽以谒呡p聲說:“對你影響不好,另外史塔西那邊還有事情沒有交代�!�
“嗯,你隨意,我只希望每天都可以見到你�!�
8月初,我在白色宅邸修養(yǎng)了一個多月,終于回到了史塔西。心情很無雜,無論如何都回不到以前的狀態(tài)了。杜恩時常滿懷抱歉,憂心忡忡地望著我,我只能回以略顯慘淡的笑容。
我不再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鎮(zhèn)壓難民問題全權(quán)交給了杜恩,米爾克沒說什么,只是某次站在辦公室外默然地看我,雙眼居然微微發(fā)紅。
“有什么辦法呢?”我從一堆文件中抬頭看他,“你其實早就告訴過我,不是嗎?”
我捂住自己的心口,想必笑得很苦澀:“我的心理,現(xiàn)在前所未有的強(qiáng)大,我不會后退,永遠(yuǎn)不會�!�
米爾克神色哀傷起來,他難過地?fù)u頭,走上前來,第一次,伸出手撫摸我的頭。
就像兄長一般,他愛憐地?fù)崦摇?br />
“一個人怎么能經(jīng)歷這么多的磨難呢?”他突然抱住我,把我環(huán)在懷里。
“這個世界,怎么能這么殘忍呢?”
他在輕微顫栗,有什么一滴一滴落在我的額頭上,我被他的情緒所感染,抱住他號啕大哭起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
“大概是因為我犯了太多的錯,可我不后悔啊……我該后悔嗎?”
多么不可思議的場景,我居然有一天也會抱著米爾克這個神經(jīng)病痛哭流涕,可這就是這個世界,荒誕無稽到像一出喜劇。而喜劇的內(nèi)核,卻必定是悲劇。
他不住地?fù)崦业念^發(fā),安撫我的情緒。
“你說,我現(xiàn)在還能告訴你堅持下去嗎?”他凝視我的眼睛,哀傷地微笑。
“如果我叫你回頭,是不是顯得很搞笑?”
“因為你已經(jīng)不會回頭了,是嗎?”
我點頭:“我不能離開他,離開只會讓我們所經(jīng)歷的一切成為笑話�!�
他張了張嘴,最終苦澀地笑出來,抹掉眼淚,他露出明朗的歡笑,重重拍了拍我的肩。
“那就打起精神來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要讓所有的付出都有意義!”
我激動地點頭,淚水全部淌了出來,大聲說:“我會的!”
他沖我歡欣一笑,隨即離開了辦公室,步伐和背影卻都是沉重的。
8月6號,蘇共中央主席團(tuán)和民主德國統(tǒng)一社會黨中央委員會政治局正式通過了一項令人驚詫的決議,針對這項決議,8月7日,民主德國統(tǒng)一社會黨政治局在東柏林召開非常會議,烏布利�?倳浵蛞槐娡艂鬟_(dá)了赫魯曉夫關(guān)于“8月
2日至
日夜間關(guān)閉邊界的決定”。
我從尤利安口中聽到這個消息時驚呆了,瞬間意識到有無數(shù)人的命運都會因這項決議而改寫。
“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我問。
尤利安垂下眼睫,顯然他心里已經(jīng)十分有數(shù)。
“赫魯曉夫打算建造一堵墻�!�
“一堵墻?”
“是的,一堵墻�!�
我張大了嘴巴,反應(yīng)過來后問:“中央的命令?”
“嗯。東德國安部不久后應(yīng)該也會收到消息了,那天晚上,一道四十多公里的鐵絲網(wǎng)將被拉起,而一個星期之內(nèi),將這堵墻將會完工�!�
“東西柏林完全隔絕?”
“完全�!�
我被震驚得呼吸不過來,思索過后問:“那么誰來負(fù)責(zé)修建任務(wù)?”
短暫沉默后,他說:“是我。”
他深深凝視我:“這堵墻,我將親自修建起來,從鐵絲網(wǎng)拉起的那一刻�!�
我瞪大了眼睛,只感到驚訝,但無法厘清這對他來說是好是壞。
“你不用擔(dān)心�!彼盐依M(jìn)懷里:“我只要按照他們的決議一步一步來,沒關(guān)系……別擔(dān)心……”
“我不擔(dān)心……”
是的,我不擔(dān)心,我只是迷茫和困惑,因為我看不透,看不明白�?伤驼娴目吹谜媲袉�?我抬頭看他,他眼睛里的光是篤定的,堅定不移的,我在這目光中獲得片刻的心安,緊緊抱住了他。
他的心臟在跳動,他的溫暖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透我的皮膚,他還存在,我們還在一起。
后來想起來,只覺得那幾天恍然如夢,他前所未有地忙起來,史塔西內(nèi)部卻很平靜,東西柏林也是一派祥和。暴風(fēng)雨來臨前總是寂靜的,我又想起了理查德所說的那句話。
那天晚上,我記得我瞥了一眼白色宅邸的時鐘,是8月
號,晚上七點。
安索洛夫喚我過去吃飯,我卻站在白色宅邸門口眼巴巴地望著司令部的方向。老同志今天準(zhǔn)備得很豐盛,可尤利安卻沒回來。他很忙,我能想象出他在司令部被一眾參謀環(huán)繞在內(nèi)的模樣。當(dāng)我把一整盒魚子醬一股腦兒地倒進(jìn)嘴里卻不小心嗆到時,老同志憐愛地拍打我的背,幫我順氣。
“我們的萊茵都
歲了,還是個小孩心性�!�
我朝他吐了吐舌頭:“有你們這么寵著我,我大概一輩子都長不大啦!”
老同志緩緩垂下眼眸,給我倒了杯牛奶,說:“我們當(dāng)然想寵你一輩子。”
他撫摸我的頭,然后說:“對了萊茵,你待會兒幫我跑個腿吧。杜涅奇卡同志不來這邊了,可她在秘書室里的東西都還沒收拾回去呢。她給我打了電話,說麻煩我?guī)退瓦^去,可我腿腳又不方便。”
想到索尼婭,我心里難過起來,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她。尤利安為我殺死了葉甫根尼,他們之間的友誼徹底破碎了。
都是因為我。
老同志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揉了揉我的頭發(fā),說:“別想多,索尼婭從來都是個明事理的女孩子......她,她也不容易.......”
安索洛夫說著說著就開始抹淚,我心里涌上一陣陣難過,連忙安撫他:“我明白,我都知道,我只覺得對不起她.......要知道我也深愛著她......我會把她的東西送過去,你都打包好了嗎?送到她的軍官公寓?”
“是的,萊茵,是的,二樓有個紙箱。”
我沖他歡欣地笑:“不就送個東西嘛,你可別這么傷感,嗯?等尤利安回來,記得讓他吃點飯,他肯定要喝伏特加,得先吃點東西。”
老同志連連點頭,淚眼望向一邊,似是不好意思與我對上目光。我咧開嘴一笑,擁抱了他。
“謝謝你,安索洛夫,我想我與索尼婭之間也需要和解。”
我搬著紙箱緩步走在卡爾斯霍斯特筆直的公路上,夏季的夜風(fēng)吹得我很涼爽,十分鐘的車程我采取步行,走了整整半個小時,身上微微出汗,感覺很暢快。
遠(yuǎn)遠(yuǎn)地我就看到一排建筑,這是卡爾斯霍斯特高級軍官們的住處,索尼婭已經(jīng)站在哨崗前等著了。
“索尼婭!”我叫了一聲她。
她朝我招手,笑得很明媚,就如往常一般,這讓我提心吊膽的情緒終于松弛下來。
“謝謝你萊茵!”她從我手里接過紙箱,轉(zhuǎn)身放到崗?fù)?nèi),對站崗的軍人說了些什么,然后轉(zhuǎn)身搬出了一個看起來十分沉重的黑色木箱。
我連忙幫她一起扶住。
“萊茵,這個東西我得送到一個地方,可這對我來說有些太重,正好你來了,幫我搬去吧�!�
“沒問題,索尼婭。”
我接過她手里的木箱,確實沉得很,在她的要求下我?guī)退岬酵T趰復(fù)ね獾募�,她坐上駕駛位,我也坐上了副駕駛。
一路上我們簡單交談了幾句,大約就是最近的局勢不好,大家都忙得很,索尼婭看起來心情很好,情緒很是高昂,兩旁的路燈透過車窗在她漂亮的臉上一片片掠過,仿佛夢幻的橙色浮云。
很美,我看著她有些出神。
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停下車,音色輕快地說:“好啦,你這個小色鬼,到了,快幫我搬上去吧�!�
我傻笑幾聲,轉(zhuǎn)身下車搬起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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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是棟灰色的大樓,在夜色下仿佛巨人般俯瞰我們,整齊的窗戶黑漆漆一片,居然沒有一扇是亮著燈的。我疑惑卡爾斯霍斯特居然還有這種地方,索尼婭貼心地解釋說這是廢棄已久的一棟公寓。
“你看,是危樓�!彼髂釈I指著樓梯間墻壁裂開的縫隙說。
我一邊爬樓一邊氣喘吁吁疑惑地問:“那把這個搬來這里做什么呢?”
索尼婭朝我狡地眨眼:“銷毀�!�
我瞪大了眼睛:“銷毀?這是什么?”
“好了小萊茵,不要問東問西了,等你上去就知道啦!我們?nèi)ヌ炫_上。”
索尼婭像只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地上樓,我只能快步跟上,等爬到十樓頂層時,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可不行呀,體力這么差�!�
索尼婭從我手里接過木箱,往地上一扔,蹲下身撫摸木箱光滑的表面,神色繾綣地笑了起來。我被涼爽的夜風(fēng)一吹,頓時精神了。這里很高,可以俯瞰整個卡爾斯霍斯特,燈火通明,軍車來往,遠(yuǎn)遠(yuǎn)地還可以瞧見梧桐樹掩映下的白色宅邸。
“這是什么?索尼婭?”我緩過來后蹲在她身邊,問。
索尼婭眼睫微微顫動起來,不知是因為夏風(fēng),還是因為別的。
“想知道?”她柔柔抬起眼睛看我,抿唇輕笑,眼底竟一片濕潤。
我愣愣地點頭。
“那你打開看看�!彼槠鹗种盖昧饲茫f:“打開�!�
我皺起眉頭,心里涌上一陣不安,我輕撫木箱的邊緣,然后擰開鎖扣,掀起了箱蓋。
下一秒,我瞪大了眼睛。
居然是個......竊聽設(shè)備,還有一卷卷包裝好的......磁帶?
我震驚地看向索尼婭,索尼婭只是面無表情地從腰間掏出一小瓶汽油倒在箱子上,然后扔上可以跟劃燃的火柴。
轟的一聲,火光乍起,濃煙滾滾。
我驚詫到不行,抬眼看向她。
索尼婭卻早已站了起來,朝天臺的邊緣緩緩走去,她噙著一股笑,點起了一根煙。
“索尼婭,什么意思?”
“你認(rèn)不出這是什么嗎?”她顫抖地吸了一口煙,嘴角抽動地說:“難道他沒跟你說嗎?”
“說什么?”我站起身,滿含不解地看她。
她閉上眼睛,難以置信地痛苦搖頭,淚水洶涌而下。
“他沒有告訴你,竊聽他的,一直是我嗎?”
“他沒有告訴你,那次暗殺你的,也是我嗎?”
我驚恐地后退一步,差點踉蹌摔倒。
“為什么......索尼婭,你不要嚇我,不要騙我,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背棄了和他之間的友誼,一直在幫葉甫根尼竊聽他。”她目光看向別處,根本不敢對上我的目光。
“不。葉甫根尼說,你在幫我們隱瞞......”我走上前去,她卻再次朝后一退,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是,我在幫你們隱瞞,可我瞞不住了,葉甫根尼還是知道了一切�!�
“可,可你是為什么呢?”我難過得不行,“你愛葉甫根尼?”
“愛?”索尼婭譏諷一笑,“我對他只有厭惡,他也從來沒對我有過感情,萊茵,我父親是捷爾任斯基高等學(xué)校的高級教授,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我......我也是一名......一名克格勃�。 �
索尼婭痛苦地嗚咽出聲:“我被派來監(jiān)視他,整整十多年!我騙了尤利安整整十多年!”
“可你以為我愿意嗎?!可誰又能真正為自己做主!這么多年,我看到你們兩人假戲真做,無數(shù)次監(jiān)聽到你們在琴房里發(fā)生的一切,我既羨慕又恐懼,他怎么辦啊,你又怎么辦,我無數(shù)次向葉甫根尼謊報監(jiān)聽內(nèi)容,早就失去了他的信任,而尤利安......尤利安在那次調(diào)查究竟是誰暗殺你時,想必已經(jīng)知道了是我,所以才沒有查下去......”
“索尼婭.......”我痛苦搖頭,只覺得一切荒誕到可笑。
索尼婭突然痛哭起來,夾住香煙的手指顫動個不停,她索性摔下煙,恨恨朝我走來,一把抱住了我。
她開始嚎啕大哭,近乎于歇斯底里。
“萊茵!我對不起你!可我真的沒有辦法,他們兩個人都為你昏了頭,他們徹底瘋了!我眼見著你們都那么痛苦,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那個時候克格勃早就放棄了你,他們要肅清你,可尤利安和薩沙,拼了命地把你摁下來,把你關(guān)在地下監(jiān)獄,說你還有用,想方設(shè)法為你找價值!天啊,那個時候薩沙哭得是那么傷心,他為傷害你而要再次尋死!尤利安整晚整晚都無法入睡,一個人躲在琴房落淚......我快心碎了,我好無助,我好絕望,我曾想過偷偷把你放出去,你自己跑吧,永遠(yuǎn)不要再回來,可是,可是.......”
“原來,是你開的門......”
“是,是我和那個喬治里應(yīng)外合,我當(dāng)時想,你要是走了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可你被葉甫根尼扣下了,后來你居然又回來了,萊茵,你叫我怎么辦!謝爾蓋死了,我只有尤利安和薩沙了,我不能看他們?yōu)槟惆l(fā)瘋,為你喪失理智,你知道有多少人置他們于死地嗎?”
“萊茵......我對不起你,我當(dāng)時也瘋了,居然想要殺害你......天啊,我無時不刻都在后悔那一刻!你受了那么多罪,那么多罪......”
她的聲線就像被撕裂一般,哭的根本不無法站穩(wěn),我緊緊抱住她纖細(xì)柔軟的身軀,可自己卻仿佛也要癱軟在地。
“索尼婭,你要我怎么辦.......”
我痛苦地親吻她濕潤的面頰,索尼婭卻從我的懷里掙脫,換上了一副哀傷的笑容。
“萊茵,你知道嗎?人是需要支撐才能活下來的,戰(zhàn)爭期間我失去了所有,只有薩沙和尤利安了,可后來薩沙也走了,那么這世上只有尤利安能支撐我活下去。可我對不起他,傷害了他,而他卻一直知道,甚至小心維護(hù)著你我之間的關(guān)系。”
“因為他知道你沒有惡意......你也是無助的,索尼婭,我的好索尼婭,你為什么一直往后退?那邊很危險,索尼婭,快過來�!�
“萊茵,讓我再告訴你我所知道的吧�!�
她恬然微笑,卻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笑容逐漸變得扭曲和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