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幾根頭發(fā)落在唇角。
少女的唇色是粉紅。
周尋盯了幾秒，收住笑，推開椅子站到窗前，伸手推開窗。
三月初的夜風還沁涼。
周尋穿著一件薄T站在窗邊，心頭火熱。
榕灣面積大，住戶卻并不多。
成排的路燈邊是新發(fā)芽的春枝。
頭頂夜幕點綴著幾顆稀疏的星星。
十點多鐘的夜晚已經(jīng)很靜。
少年聽著自己快要撞出心臟的怦怦聲，最終低頭彎了下唇。
平時軟糯嗓音的少女唱歌時格外清甜，像夏天的第一口冰激凌。
夏天，什么時候來呢。
缺席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見故國之旗鼓……”
喬七穿著寬松睡衣，腹部貼地，兩只手從外側(cè)拉住腳踝，挺胸直頸，眼睛注視前方，口中小聲念誦。
房門留著一條縫，魏雪敲了敲門，將門推開，“寶貝，媽媽幫你裝幾份牛肉干？”
爸爸喬林今天出差回來，帶來了喬七點單的牛肉干。
喬七保持著姿勢沒動，默默算好份數(shù)，“媽媽，可以幫我裝兩大份兩小份嗎？”
“好，”魏雪沒有多問也沒有遲疑，又站在門邊看了一會兒喬七“提花籃”，“后天月考對嗎？”
“嗯，”喬七松開腳踝，起身后邊放松手臂邊回：“明天晚上我回來的可能遲一點，要問同學題目。”
魏雪點頭，眼神溫柔地落在喬七身上，最后也只是囑咐了她兩句不要睡太晚后便退出房間。
喬七又做了一組舞蹈基礎動作，坐回書桌旁拿出數(shù)學習題卷，整理好明天需要問陸星然的題目后捏著筆雙眼出神。
后天是她轉(zhuǎn)科之后第一次考試。
她和文科班其他同學有半年的基礎差距，這次要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競爭名次。
信心是有的，不安也是有的。
轉(zhuǎn)科的決定對不對，兩個月的全力以赴可以換來多少分數(shù)，她是不是能做到對顧念說的那樣慢慢爬到年級第一。每個問題都在敲打著她。
喬七摸摸憋悶的胸口，怪不得說壓力山大，壓力真的山大。
深呼吸一口氣，她扭開臺燈，翻開思想政治課本。
-
陸星然敲響喬家門后，被推門出來的喬七嚇了一跳。
人還是那個人，只是精氣神像是被抽干了。
往日飛揚的眉毛耷拉著，明亮的眼睛半瞇著，白嫩的皮膚上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頭發(fā)軟趴趴地鋪在肩上。
小可憐一個。
陸星然和門里的魏雪喬林打過招呼，帶著國寶喬七下樓。
他拎過喬七的書包，手臂被壓得一沉，猜測出她又帶了零食。
平日一樓臺階只需要三步的少年這次規(guī)矩地走在前面，回過頭問：“昨天復習到幾點？今天我載你去學校吧�！�
喬七撇唇，有氣無力地伸出三根彎著的手指。
實際上，三點鐘上床后她并沒有立刻睡著。身體眼睛明明都很疲憊，腦子里卻在叫囂著跑火車。車頭瘋了一般狂奔，她這個司機根本控制不住。
最后到幾點睡著的她也不清楚，只覺得夢還沒做一個就被鬧鈴叫醒了。
陸星然彎腰開鎖，將喬七書包掛在車把上，自己的背好，跨上車座，“放輕松，就是一次考試，這次拉開桌子就考，題目也不會多難，給自己那么大壓力做什么？”
喬七塌著肩往他后座上蹭，坐好后拍拍他的書包，找了一個合適的位置靠著，沒吭聲。
陸星然蹬一腳地，載著喬七向前騎。
“晚上給你順順數(shù)學，數(shù)學考好了什么都不用怕。你數(shù)學習題卷帶了吧？到學校先給我。”
喬七輕輕拽一下他的書包帶，示意帶了。
出了小區(qū)，聲音逐漸嘈雜???。喬七靠著陸星然的書包，眼睛半瞇著，瞌睡蟲遲來的往上冒。
早上的空氣還有些涼，陸星然騎得不快，嘴上閑不住。
“你知道周尋籃球不錯嗎？我們兩個體育課上練了配合，挺合拍的，今年籃球賽十班穩(wěn)了。”
喬七閉著眼睛，沒答。
“你們十三班不行吧，超過一米八的男生就兩個，嘖，去年打的就菜，第一輪淘汰。要不你還來給我加油？”
“喬七，七七？怎么一句話不說？”
街上熙熙攘攘，陸星然絮絮叨叨。
喬七被問得煩了，閉著眼睛回上一句：“別張嘴，知識會掉�！�
這句話不知道怎么就戳到了陸星然的笑點，少年嘻嘻哈哈笑出聲，車子一晃，喬七一歪身體直接向后倒。
不是吧，今天這么霉的嗎？
就在她以為要后背著地摔成一只小烏龜?shù)臅r候，后背被人穩(wěn)穩(wěn)托住。
那人力氣很大，手溫隔著兩層布料傳到她背后，一直到她坐直坐穩(wěn)后才緩緩撤走。
恰逢紅燈。
喬七手上抓著陸星然的書包帶驚魂未定，瞌睡蟲跑得七七八八，側(cè)頭去看。
清晨的風把少年校服灌得鼓起，周尋耳朵上塞著一只黑色耳機，右手扶著車把，左手撤回后插進口袋，單腿酷酷地支在地上。
“臥槽，怎么樣七七？”陸星然剎住車回頭。
喬七狠狠拽了一把他的書包帶，轉(zhuǎn)頭對周尋說了聲謝謝。
陸星然被她拽得肩膀一歪，呲了下牙也沒反抗，看了喬七兩眼，確定她只是在生氣才松口氣。
周尋眼神在兩人身上掃過，微微頷首，非常淡漠的“嗯”了一聲。
聲音低得要被人聲車聲淹沒。
一大早的，心情好像就不大好。
眼圈半黑著，也是考試壓力大嗎？
她轉(zhuǎn)科，他轉(zhuǎn)學，想一想都不容易啊。
喬七瞬間生出些同命相憐之感，看人的眼神都軟乎很多。
周尋看著少女的眼神從對著陸星然的惡狠狠小狼一樣，到看到他時的軟乎乎小羊一樣，心里面那股憋悶感很快消散，臉色多云轉(zhuǎn)晴，還帶出點笑。
“今天沒騎車？”他問。
陸星然想到喬七那句“別張嘴，知識會掉”又樂出聲，為了保護喬七的“知識”搶先說：“先別和她說話，要掉知識的，哈哈哈哈！”
喬七對陸星然這種轉(zhuǎn)頭就忘惱怒非常，又拽了一下他的背包帶，嘴上嘟囔，“陸星然你煩不煩？”
“別說話啊喬七，你看你知識掉了吧？唉還拽，別拽了別拽了，我煩，我煩還不行嗎？拽壞了我可拿你壓歲錢頂！喬七你想清楚，明年你就成年了，只剩最后一年壓歲錢，小心我截胡我媽給你那份！”
“幼稚不幼稚，就你會截胡嗎？”
周尋沒聽懂陸星然的掉知識梗，可看出來兩人動作話語之間的熟稔。
那是他缺席的十一年。
紅燈轉(zhuǎn)綠。
笑容回落。
周尋收回投在喬七身上的眸光，踩一腳腳踏板，迎著風向前。
歌曲切換，耳機里慵懶男聲唱著。
You’re
in
love
with
a
drug
I’m
in
love
with
a
phantom
……
耳機外隱約聽到少女的聲音，“陸星然你騎穩(wěn)點�！�
“我追我同桌�！�
周尋輕捏手剎，等到陸星然領先半個車位才緩緩跟上。
視線里的少女這次沒再靠著書包，脊背□□，坐得很直。
-
女生節(jié)這天，最清閑的非男生莫屬。
喬七和顧念去年就吐槽過女生節(jié)的安排。在玫瑰墻上寫理想愿望的是女生，偷看的是男生；利用課余時間排練的是女生，打籃球的是男生；上臺表演展現(xiàn)風采的是女生，在臺下坐得輕松的是男生。
各位領導根本沒get到她們的心思。
她們更想在這一天悠閑地坐在臺下，看陸星然彈吉他唱歌，看俞韓拉小提琴，看八班那個體育委員打籃球時不經(jīng)意間撩起衣擺擦汗時露出來的腹肌，聽十二班英語課代表用倫敦音讀一首浪漫詩。最后這幾個人可以來個男團舞，一定會沸騰全場。
嘖，完美。
然而，今年女生節(jié)和去年的安排并沒有兩樣。
喬七在校門前跳下車，周尋和陸星然去停車時，她獨自一人走過一段林蔭路被迎到玫瑰墻。
去年就是這個流程，她因為沒有什么理想也沒有什么愿望，最后非常樸素地寫了一句“國泰民安”貼上去，被顧念和陸星然知道后笑了整整一周。
今年她有備而來，筆尖落在紙上刷刷幾下，而后找了個位置去貼。
從車棚到高二教學樓有另外一條路可走，喬七沒等兩個男生，順著林蔭道往前行了一段，轉(zhuǎn)彎。
她到高二十班時周尋和陸星然還沒到，倒是俞韓和盧喬慧都在。
喬七愛吃也愛分享，在十班時收獲一眾好人緣，現(xiàn)在轉(zhuǎn)到十三班還能時不時收到十班同學的投喂。
她拿了一大包牛肉干給俞韓讓他幫忙分一下，又拿了兩小包，一包給盧喬慧，把原本打算自留的一包放在和她同命相憐的周尋桌肚里，轉(zhuǎn)身出了教室。
希望周尋吃了牛肉干后能和她一樣堅強。
陸星然停好車后就往林蔭路走，倒是周尋跟在一起讓他有點意外。
“有想看的女生？”
周尋“嗯”一聲沒多說，他想問一句“你呢”又覺得沒必要。陸星然要去看誰的顯而易見。
“那你得認識她的字，她們貼紙不署名的，你要看誰……”
“的”的還沒問出口，蔡嘉齊和紀珂在玫瑰墻邊招呼一聲“大師兄，尋哥”。陸星然抬起手擺了下，周尋輕點頭。
等到走近了，蔡嘉齊鬧鬧哄哄地說：“快快，來找找喬七的，她今年貼哪去了？”
陸星然有點炸毛，“臥槽你倆找七七的干嗎？”
“我和老紀打賭，我賭喬七今年寫風調(diào)雨順，他賭喬七今年寫國富民強。”
陸星然“呵”一聲，“怎么可能�！�
紀珂說：“畢竟她去年的國泰民安就很炸裂�！闭f完又和蔡嘉齊笑成一團。
陸星然問：“賭注是什么？”
“叫對方一周’爺爺’�！�
“行，我也參加。”
“那你先說你的答案我們再找。”
附中學生多女生也多，玫瑰墻設計成高二米寬八米的巨大幕墻，取二八年華之意。幕墻正面為盛放的玫瑰花，背面為女生張貼的理想愿望。
他們到校時間不算早，幕墻背后已經(jīng)貼滿便簽紙。
陸星然本來就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再加上新來的轉(zhuǎn)學生周尋，晚來的女生已經(jīng)顧不得理想愿望，眼睛不停在兩人身上流轉(zhuǎn)。
周尋目光在幕墻上快速掠過，最后落在靠近右下角一張印著貓貓頭的粉色便簽紙上。
和他在公告欄上看到的一樣，紙上的字跡圓潤秀氣，折勾都寫得絲滑，和它的主人一樣，看起來軟綿綿的好脾氣。
便簽紙貼的不牢，周尋伸出食指輕碾，指尖落在字跡上。
不遠處陸星然的話音落下。
“B大經(jīng)濟，就這四個字，多一個字我叫你們兩個爺爺�！�
“臥槽你狂，喬七多寫一個字你就等著叫爺爺吧。”
“不可能，她轉(zhuǎn)科理由填的就是B大經(jīng)濟，一個字都不帶多的�！�
周尋低眸，指尖在“B大經(jīng)濟”四個字上收回。
飛鳥
周尋俯身，食指拇指捏住便簽紙邊緣，輕輕一扯，剛被粘好的紙張帶著少女理想一起被攏進溫熱掌心。
周尋直起身，和陸星然幾人打過招呼后向教學樓方向走去。
早春三月，林蔭路兩側(cè)梧桐樹枝已經(jīng)披上青綠新衣，鶯飛燕語，朝陽碎光落在少年眉尾發(fā)梢，映出眼眸里的笑意。
周尋雙手抄兜，指腹輕撫。便簽紙一面細滑，一面粘在他掌心。
B大經(jīng)濟。
他抬頭看一眼上空掠過的飛鳥。
即使中途曾經(jīng)走散，她和他也會在未來相遇。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她和他靠得很近。
周尋進教室時里面正熱鬧，俞韓手上提著一袋牛肉干過來，笑著抓了一把遞給他，“幫喬七發(fā)的�！�
周尋腳步微頓，目光落在俞韓臉上。
他還記得第一天放學時俞韓對喬七的百般殷勤。
又有同學進門，俞韓看他不接，留下一句“想吃過來拿”后一臉喜色地去發(fā)給其他同學，顯然對喬七布置的這項任務非常上心。
周尋垂下眼皮，幾步走到座位上，肩上背包往桌上一甩，砰的一聲，驚得前桌的盧喬慧肩膀一縮，回頭看他。
他壓下一大早被壓下去又竄上來的悶氣，拉開椅子坐下。
喬七給的，俞韓來代發(fā)的。
人緣還挺好。
哧。
周尋揭下掌心粘著的便簽，拉開背包拉鏈抽了一個筆記本出來，粘在尾頁，看了兩眼又闔上。
一低頭，桌肚里安靜躺著一個小紗袋。
湖藍色的透明紗袋上綴著金色星月，袋口用一根金色細繩收緊，乖巧地蹲在桌肚中央。漂亮精致，一看就是女孩子喜歡用的東西。
重點是，里面放著牛肉干。
和俞韓給他的一樣的牛肉干。
喬七帶來的。
周尋眼睛往陸星然桌肚里???一瞥，隨后嘴角上翹。他把筆記本放到一邊，拉開袋口捏了一顆牛肉干出來。窸窣聲響后，舌尖將牛肉粒卷入，滿口馥郁。
味道不錯。
心情跟著斜飛。
隨即又搖了下頭。
他的心緒什么時候被一個人的舉動這樣輕易牽動過。
算了，昨天他就知道自己八成是栽了。
今天只是印證了而已。
周尋拉緊袋口，放進背包。
陸星然蔡嘉齊和紀珂三個人從前門進來，吵吵嚷嚷堪比一個班級，聽意思是沒找到喬七寫的字，叫爺爺這事沒個定論。
不用俞韓主動獻寶，蔡嘉齊紀珂已經(jīng)一人上前抓了一把牛肉干，陸星然徑直往里走。
蔡嘉齊長得高高壯壯，因此在三人的西游記組合中排行第二，拿了個八戒稱號。他的座位就在陸星然左上一排，嚼著牛肉干跟過來。
“大師兄，你沒拿�。客ο愕��！�
陸星然把書包往桌上一放，彎腰往桌肚里看，“七七肯定給我——”
然后“槽”了一聲。
一團草稿紙安靜和他對視。
蔡嘉齊一看他這樣就明白過來，哈哈大笑，掃到盧喬慧桌上的小袋子后笑得更歡。
他特意湊過來往陸星然桌肚里瞅，嘴上還要嚷嚷：“大師兄你這竹馬怎么回事，地位堪憂啊，還不如盧喬慧同學，你現(xiàn)在連份獨食都吃不上了�！�
“滾，”陸星然推了他一把，校服拉鏈一拉，敞著懷拉開椅子坐下，張手跟蔡嘉齊要了一顆，扭開包裝袋把牛肉粒扔進嘴里嚼。
“用得著給我嗎？”他撇一眼盧喬慧桌上的袋子毫不在意，“送點小零食什么的是她們小女生的友誼，我和七七樓上樓下的，直接去她家吃就行�！�
被突然點名的盧喬慧握著筆的手收緊，紅著臉將零食袋放進桌肚，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周尋。
周尋手里不緊不慢地轉(zhuǎn)著一支筆，兩耳不聞窗外事沒被他們打擾似的，垂著眼皮，正在看一道數(shù)學題。
她又瞅一眼陸星然。
啪啦一聲，筆落在桌上。
周尋撿起筆，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這一眼讓盧喬慧脖子一涼，連忙回過頭去繼續(xù)解題，沒再想七七怎么把另一袋牛肉干給周尋沒給陸星然的事，而周尋也沒有要講出來的意思。
陸星然又跟蔡嘉齊要了一塊牛肉干，從書包里掏出一卷習題卷子攤開，抽出一支鉛筆。
“我去，怎么學的，這也能錯？！”語氣里滿是不可置信。
周尋后背往椅子上一靠，側(cè)了側(cè)眼，眼角一沉。卷子上的字跡他可太熟悉了。
陸星然在喬七卷子上寫了幾筆，將筆一扔向后擼了把頭發(fā)，轉(zhuǎn)頭一看，他同桌今天氣壓有點低。
想起周尋早上早早地走了，陸星然問：“你找到那女生的便簽了嗎？”
周尋眼皮一抬，“嗯”了一聲。
陸星然拿起喬七的卷子邊掃邊說：“我們?nèi)齻�沒找到七七的，今年不知道她貼到哪去了，看了一遍，眼都要瞎了也沒找到�！�
周尋目光落在喬七秀氣的字跡上，“下次早點去�！�
“嗯？”
周尋轉(zhuǎn)過臉，窗臺上并排放在一起的兩個牛奶罐里的種子萌出新芽，小小的一棵。
他伸手輕輕點了一下，唇邊的笑意味不明。
“今天有風，說不定沒粘牢被風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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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七睡了幾個課間，到下午時才精神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