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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這么多年,世上的各種符號我也見得多了,無怪乎起一個信仰或標(biāo)記等之類的用途。

    身首異處的古怪尸體被蠱蟲一點一點吞噬了,我低頭覷著,沉默不語。

    “走�!甭迳竦吐暤�。

    此地不可久留,三人快步折返,來到拴馬之地取了馬匹,待得回到家中,我這心中心緒依然無法平復(fù)。

    洛神倒是面上瞧著無常,于她而言,大抵天塌了也是這副模樣。

    晚間我在廚房備些長生以往愛吃的菜色,洛神站在灶旁幫忙,我忍不住與她商量起來:“雖說那尸體面上生了那些東西,可底下那模樣我是決計不會認(rèn)錯的,但是他怎么可能會是常遇春?”

    多年過去,那尸身長相竟還是如初見常遇春那般年輕。

    那之后,我們和常遇春再無聯(lián)系,但他威名赫赫,這些年或多或少還是曉得他的一些事。歷經(jīng)戰(zhàn)火風(fēng)霜,他的容貌與當(dāng)初相比自然是越發(fā)滄桑了,亦是遵循尋常人的天道軌跡而漸漸衰老,最終暴卒,如今又怎會再復(fù)活甚至回溯年輕容貌,還被人斬殺了?

    “他這模樣確然是曾經(jīng)的常遇春�!甭迳窳侠碇种惺巢模^并未抬:“其它,皆不可斷言。”

    她這話倒令我想起了曾見過的一些傀儡。

    某些人也許已然衰老,甚至死去,但有時依然會因著某些機緣,出現(xiàn)與他們年輕時酷似的“人”,這些東西由術(shù)士所造,所操控,稱為傀儡�?芨鶕�(jù)制作工藝,操控方式的不同分為許多種,世間多以尸體為傀儡模,因著尸體可以任由人擺布。若一個人老去,世上卻同時有類似他年輕時容貌體格的傀儡存在,要么是年輕時他自愿,要么是曾經(jīng)被人囚禁強行取模。

    可傀儡術(shù)最多只能做到近似,歸根結(jié)底也是一具空殼。

    不像林子里那具尸體,我能看出他是有感情有靈魂的,倘若去掉面上那些東西,他任何地方都和年輕時的常遇春別無二致,甚至包括他的某些慣用招式和習(xí)慣。即使是雙胞胎,也做不到這般。

    “你注意到殺他的那位鬼面人么?”洛神抬眸,忽然問我。

    我點點頭:“他和被殺的那個,從外面看過去輪廓簡直一模一樣。腰上掛的那個瓶子是我的,我曾經(jīng)拿它給常遇春上過傷藥,回來后尋不見了�!�

    “他們肯定都和常遇春有關(guān),但具體什么關(guān)聯(lián),都無從得知。”洛神淡道:“常遇春功高震主,朱元璋早已不再信任他,對外稱病卒,誰又當(dāng)真曉得他是如何死的?”

    她頓了頓,目光沉靜:“不管如何,這些已不是我們可管的范圍。”

    我十分明白她的意思。

    因著不老,我們朝代歷了一朝又一朝,地方換了一處又一處,一路走來,所求不過喜樂平安。歲月長久,曾經(jīng)難免也會遇到一些異事,但都不會將自個牽涉過深,只是過客,即便當(dāng)真牽涉進去,也是藏匿蹤跡,盡量不暴露開來。

    縱百般疑惑,千般唏噓,我便也將此事擱到一邊了。

    夜里沐浴完畢,我在房中收拾片刻,朝長生房中走去。

    長生近來歇得早,現(xiàn)下已睡了。輕輕行至榻邊,她露了半邊胳膊出來,臉頰貼著枕頭,我忙上前替她將被角往上提了一提。

    她小時候睡得頗不安穩(wěn),喜歡踢被子,天寒時分她還喜歡湊熱鬧,跟我和洛神三人睡在一處,她小小一團睡中間,踢被子踢得半夜我被凍醒時發(fā)現(xiàn)自個瑟縮摟著洛神,她這小不點倒一個人滾到角落去了。角落里被子卷起來,她縮在那倒暖和,連累我掛在洛神身上挨凍。

    后來疾愈,身子拔節(jié)生長,她這毛病漸漸也沒了,可我養(yǎng)成了習(xí)慣,只要她住在我這,便要過去看一看她才放心。

    掖好被衾,我收回手,頓時后知后覺自己這是又操著一顆老媽子的心了。

    哎。

    果然是老得不行了。

    “阿瑾�!遍L生睜開眼,看著我。

    “吵醒你了么?”我笑道。

    “我并未睡著。先前睜著眼,聽見你腳步聲我才閉上的,我曉得你要給我蓋被子。我若醒著,你不就不給我蓋了?”

    “調(diào)皮。還沒長大么?”我頗有些哭笑不得:“一大把年紀(jì)了,也不知羞。”

    “我又沒有媳婦,也沒有相公,為什么要知羞?”她無辜眨眼。

    我:“……”

    她眸中黑葡萄滴溜溜轉(zhuǎn):“你看你在阿洛面前,就時常要羞�!�

    我:“……”

    被洛神帶在身邊那么多年,她別的沒學(xué)到,墨水倒是零星喝了些,偏偏還那副呆貨樣。

    我伸手去撓她咯吱窩,她平素最怕了,在被子底下裹成一團格格直笑。

    端正坐了,我朝她道:“你那話本就有問題,哪里學(xué)來?你說沒有媳婦相公就不必知羞,是說有便要學(xué)著知羞了?可你看看你家阿洛,她甚時候知過羞�!�

    “我也不曉得甚時候�!鄙砗笠话亚謇渖ひ舻@過來。

    長生笑得歡,我登時頭大了。

    洛神也搬了凳子過來在榻旁坐下:“說些什么,這般開心。”

    ……我不開心。

    長生認(rèn)真道:“我和阿瑾正在探討媳婦有無與羞與不羞的問題。”

    洛神頷首:“是個好問題,值得深入探討�!�

    長生從被子里探出頭來,雙手托腮,三人在一處又說了些話,外頭寒風(fēng)呼嘯,房內(nèi)暖意融融。直到長生睡眼惺忪揉揉眼,我道:“可是困了?睡罷,我們這便回了�!�

    長生道:“那我睡之前要許個愿�!�

    我笑:“睡了,還要許愿的?”

    “自是要的。就是睡前才要許愿,愿入夢來,醒時成真�!�

    我見她這一套一套說得認(rèn)真,揉揉她的腦袋,她輕聲道:“我希望阿瑾,阿洛,還有姑姑,你們每天都能開心快活�!�

    “為何沒有你自己?”洛神溫言道:“你要我們開心,我們自會開心的。你開心,我們會更加開心�!�

    “哎呀,我忘啦�!遍L生懊惱道。

    “這都能忘,趕緊補上�!蔽艺酒饋碚谋唤牵骸八T�!�

    她頭側(cè)向我們這邊,一直看著我們退出去,就似她少時那般。我朝她豎起食指搖了搖,她趕緊閉上眼睛,我隨后輕輕將房門關(guān)上了。

    穿過院落小徑,我洗過手回房更衣,洛神彎腰在鋪陳被子,我從后頭抱住她準(zhǔn)備親她一口的,誰料到她扭捏將臉偏開了,淡道:“我害羞。”

    我摟住她的腰,她順勢輕車熟路解了我的衣帶,道:“我不好意思�!�

    ……她還真是好意思。

    每日我都要去早市采買,洛神得空就會與我同去,我負(fù)責(zé)挑,她負(fù)責(zé)拎,這回加了長生,自是負(fù)責(zé)吃。

    我選了一路,洛神拎了一路,長生吃了一路。

    結(jié)果一日,我們?nèi)擞钟鲆娏四俏诲ǖ篱L。

    這回未曾背她那只大箱子,倒讓我頗不習(xí)慣了。她身姿筆直,不遠(yuǎn)不近地站在一處攤位前,那攤位賣些自家做的古怪玩意,此時另有一名女子湊近那攤位,抓起一只漂亮的盒子仔細(xì)琢磨。

    濯川道長望著那女子背影,想來二人是一路的。

    背對著瞧不見那女子的臉,但她那模樣已足以吸引眾人目光。

    她有著一頭銀發(fā),如海浪般輕柔披散。

    “這個好。”那銀發(fā)女子朝攤主一豎大拇指。

    我看得有些想笑,只覺得這銀發(fā)女子言談舉止似乎頗為奇怪,她年紀(jì)輕輕竟一頭銀發(fā),想來也不是漢人罷。

    攤主被她這毫不遮掩的大拇指夸得十分羞澀:“姑娘,好你就買。”

    濯川道長似有些頭疼,默默在后撐了額頭。

    那銀發(fā)女子言談相比尋常人好像頗為磕絆,我看出她似乎是在刻意學(xué)習(xí)那攤主的言語,她回過頭來,笑容純澈地朝濯川道長望過去:“好,我要買�!�

    前幾次見濯川道長十分冷淡的模樣,這回倒是略微低了頭,局促道:“魚,我沒有余錢,不能買�!�

    她應(yīng)該是喚她魚罷?

    只是我倒是頭一次聽有人名字單獨喚作魚的,是以這下也不確定是魚,還是余,或者別的。

    如果真是魚,長生合該喜歡。

    那魚姑娘略有失望,不過還是朝濯川道長一笑,轉(zhuǎn)頭向那攤主道:“不買,大叔我們不買�!�

    攤主:“……”

    攤主我認(rèn)得,才不過將近三十歲,只是胡子有點多,我想他定是因著被叫老了而心碎。

    魚姑娘與濯川道長朝我們走來,我們讓出一條道,道長目視前方未曾有什么表示,只當(dāng)陌路人,倒是那魚姑娘經(jīng)過我身邊時,面有異色,跟著朝我笑了笑。

    那笑讓我一剎那誤以為她是認(rèn)得我的,跟著我忖到我對她毫無印象,想來她是因著她性子緣由特地同我打招呼,我也不好失禮,點點頭,回她一笑。

    洛神一路也沒什么話,她給長生嘴里差不多快塞完一串團子,長生左手的烤魚串將將吃了一半。

    魚姑娘又望了我一眼,那濯川道長回頭看她,又看看我,魚姑娘眨眨眼睛,跟在濯川道長身后過去了。

    “……唔。”她們走遠(yuǎn),我回頭剛想說那魚姑娘的奇怪之處,洛神將最后一顆團子塞進我嘴里。

    罷了,罷了。

    有團子吃,不說了。

    我腮幫子鼓起,咬著團子,隨洛神和長生輕快往前走去。

    第330章

    洛師番外明朝篇(九)(shuke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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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師番外明朝篇(九)

    及至后面這些日子,我們?nèi)嗽诩猩系挂材芮埔娔清ǖ篱L與銀發(fā)女子多次。

    其實集市中人流穿梭,許多都是每日必來采買,我不在意便無甚印象。唯有那魚姑娘一頭銀發(fā)扎眼得很,每次見了她都會同我打招呼,曉得她名喚魚淺,雖未有多少直接交流,漸漸的,竟也有種相識頗久之感。

    瞧濯川道長那臉色,想來她是不大愿意逛集市,不過魚淺看起來卻很有興致,大抵是她硬拉著道長過來的。

    魚淺在側(cè),多數(shù)時候濯川道長不再背著她的那只大箱子,即便有時背了,也能看出箱子不再似先前那般重,更沒有滲水。

    洛神告訴我那箱子是道門的捉妖箱。

    世間大多數(shù)詭物妖蠱都藏匿在荒無人煙之境,或古老陵墓,或虛渺秘境,但也免不了有些因著各種緣由流竄出來,混跡塵世之中。

    過去幾百年旅途里,我和洛神便遇過不少。

    正是這些詭物入世,這才催生了許多除妖師的存在,除妖師多是佛門和道門中人,他們替尋常人祛除妖邪,祈求福澤,順便收取部分銀錢作為酬勞。

    說到酬勞,自然便有許多打著幌子坑蒙拐騙的,越是戰(zhàn)亂越多邪氣,人們便也越發(fā)盲目相信,甚至一些人明明沒什么本事,連妖蠱名號約莫都說不上幾個,竟也靠這個發(fā)了橫財。

    十個除妖師九個富。

    只濯川道長她很窮。

    好幾次見魚淺都喜歡在一些攤位旁或鋪面里駐足,盯著一些東西愛不釋手,大抵是以往未曾接觸見過,多有好奇,這便更讓我確信她并非漢人,應(yīng)是來自別處。

    魚淺喜歡說:“這個好,我要買�!�

    濯川道長只好道:“沒有錢,不能買�!�

    魚淺想是心性寬,渾不在意,買不起便放下東西,逛過這處,再到那處,優(yōu)哉游哉似水中搖曳的一尾魚。

    濯川道長默默跟在她身后,我猜大抵是糾得腸子打結(jié)了。

    不過有一次許是那東西太討魚淺喜歡,她拿捏許久,怔怔望著,終究也舍不得擱回原處。

    她也未曾像以往那般笑說什么這個好,要買。

    濯川道長看著她那副模樣,頗為局促地在旁站著,伸手在袖口里摸了摸,又放下了。

    瞧了這般久,那店鋪掌柜顯是不耐,一把將那錦盒奪過來,全然沒了最開始的殷勤:“這可是上好的珍珠,前幾日才新送來的好貨,獨獨兩顆,一般人可是買不起的。這等珍珠最忌濁氣,人手濁氣最重,瞧來摸去別是將它熏壞了�!�

    那魚淺略一垂眸,罕有的沒什么話。

    濯川道長面有冷色,倒也不吭一聲。

    不知為何,這些天我對魚淺頗有好感,只覺得她十分親和,此番見她這般,竟也有些可惜。

    原本是想走過去買下這兩顆珍珠,再贈予她,但此舉顯是不妥的。

    珍珠貴重,平白送人不但叫人心中多有猜忌,以為別有所圖,且更重要的是會叫那濯川道長難堪。我看出那道長是十分想買下這兩顆珍珠,無奈囊中羞澀,倘若我將這兩顆珍珠直接贈給她們,在魚淺面前,道長想必會覺得顏面掃地,這也是人之常情。

    那鋪子外頭擺了書畫攤,我們便在那駐足,這個角度她們也瞧不見。

    我看看洛神,洛神正漫不經(jīng)心看一副字畫,大抵是察覺到我的目光,她抬起頭來,聲音略微高了些,淡道:“我瞧你近幾日面色比不得先前滋潤了,莫不是操勞過度?”

    她這么說,我便不高興了。

    明明晨起時分,她替我梳妝,還不忘用手將我臉輕攏慢拈地摩挲了兩把。

    不高興歸不高興,我卻也曉得她接下來要做什么。

    果然她面不改色地領(lǐng)著我走入那間鋪子:“聽說這家掌柜的新入了上好的珍珠,不若買回去碾磨成粉,給清漪你滋潤一二�!�

    你怎地不說你自個操勞過度,要給你自個滋潤滋潤。

    我被你折騰得已經(jīng)夠滋潤了。

    那掌柜的聽罷,立即兩眼放光地向我們小鬼頭自那日得了松子糖,三不五時地便揣了饞蟲過來了,他們來得勤,今日也給他們撞上了,扒拉在后院入口嘿嘿傻笑。

    我忙招呼他們進到院里。

    阿瑩的姐姐也來了,給我們帶了自家做的香醬,自從阿瑩父母曉得阿瑩時常從我這帶吃的回去,十分過意不去,便也時不時讓阿瑩或者阿瑩的姐姐回禮。其他孩子也是如此,他們父母皆淳樸,都會讓他們順帶捎些自家土產(chǎn)。

    我在火堆旁翻烤肉片和魚,阿瑩的姐姐也來幫忙刷上她家的香醬,長生最愛吃魚,直直地盯著我翻動河魚的動作。

    我給她一串烤好的,她忙不迭接過去咬了。

    “兩位掌柜的�!眳巧倌棠虖耐饷孢M來,裹了裹身上的紫色大氅,笑道:“怎地今日不做生意了,竟烤起肉來�!�

    她朝洛神望了一眼,洛神并未起身,忙活著自個的事。

    我也不好失禮,迎上去道:“天寒地凍的,便請了些朋友過來聚聚�!�

    這邊都開吃了,又怎好將她晾到一旁,便開口請她過去吃些東西烤烤火,她倒也未曾客氣,道聲謝披著大氅入了座。

    我繼續(xù)烤肉,期間抬了抬眼,瞧見墻頭有人探頭探腦的。

    墻頭積著白雪,她的銀發(fā)散在上頭乍一看倒不是很分明。

    我失笑:“魚姑娘,你在那里做什么?”

    魚淺自墻頭一躍而下。

    “要過來吃點暖暖身子么?”我朝她招了招手,洛神也抬頭看她。

    魚淺示意我過去,我只得擱下手中肉串走到她身旁:“怎地不走正門?要從墻頭這邊來�!�

    魚淺每逢說話都并不是很流暢的模樣,想來她是外族人,后來才學(xué)的漢話。

    她道:“別人說有什么秘密事便要走后門,方才我尋了一陣,未曾瞧見師姑娘你家的后門,只好翻上墻了�!�

    ……也許她學(xué)漢話的確學(xué)得有些辛苦罷。

    我道:“魚姑娘有什么秘密事要同我說的?”

    她看了看那邊人堆,我曉得她的意思,朝洛神做個手勢,洛神簡單頷首,那吳少奶奶也朝這邊看過來,我將魚淺領(lǐng)入后院書房,關(guān)上門來。

    “這里沒有別人了�!蔽业溃骸澳愦罂煞判��!�

    她點點頭:“你是青鳥,我自是放心的。”

    我渾身驟然一震,心里簡直卷過驚濤駭浪。

    多少年都過去了,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同我提這兩個字眼。倘若有人同我提到神凰,都是不得了的大事,避之唯恐不及,更遑論青鳥?

    “魚姑娘,請等一下,我是什么?”我面上不露聲色,做出不解之態(tài)。

    “你是青鳥�!彼抗飧蓛舻耐�。

    我后背已然沁出冷汗,笑道:“你怎地記錯了,我的名字是清漪才是�!�

    她笑笑,并未再說什么,也未逼我承認(rèn),只是道:“她將那對珍珠拿給我了,我曉得是你和洛姑娘給的,多謝你們。別的我都不要,但這珍珠對我意義很不一般,它們身上有我姆娘的氣息。”

    “你姆娘?”我沉吟。

    “姆娘是我養(yǎng)母,是她一手將我?guī)Т蟮�。后來她便失蹤了,我出來尋她,一直都未曾尋到,不成想那日竟看見了這對珍珠。她是我姆娘的,決計錯不了,有這珍珠在,姆娘她定是遇到什么麻煩了�!�

    她下唇咬出一條血痕:“……甚至是遭遇不測�!�

    我寬慰她:“只是隨身珍珠罷了,也可能是你姆娘她不慎遺失,或者叫人偷走了,她本人會安然無恙的�!�

    魚淺道:“她都哭了,哭得這般痛苦,怎會無恙?”

    我心頭更是一震。

    ……哭。

    ……眼淚。

    ……珍珠。

    我細(xì)細(xì)看她的肌膚,泛著比尋常人更為水潤的光澤,她雖說得隱晦,我卻也想到了某個令人不敢置信的猜測。

    泣淚成珠。

    她和她姆娘,莫非……莫非是鮫人?

    倘是這般,她這銀發(fā),這不甚流利的語言,還有其他異于常人的舉動,便都說得通了。

    魚淺突然望著我,低聲道:“從小姆娘便同我說過,世上唯青鳥可托付信任。倘若有機會遇上青鳥,我可以求助。我想拜托你去問問那掌柜的,這珍珠究竟從何而來,先前我和濯川去,他并不理會�!�

    我謹(jǐn)慎道:“可是我真不是青什么鳥,你弄錯了罷,實不相瞞,其實我聽不太懂你的意思。不過你要我去問那掌柜珍珠來源,這自是可以的,到時我問過了,便告知于你。”

    第331章

    塵埃落(一)(shuke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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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八章——塵埃落(一)

    遠(yuǎn)處黑漆漆的,近處被探照燈照亮,霧氣游走在光與暗調(diào)和出的那片模模糊糊的邊界,越發(fā)地像扭曲的蛇,繞成了不同的角度。

    這地方就像個巨大的望不到邊際的棺材,棺材里一片死寂,連細(xì)微的呼吸都沒了,仿佛都已成為真正的尸體。

    除了那越來越近的輪椅嘎吱聲。

    直到那模糊的邊界處出現(xiàn)了一道更為模糊的坐輪椅的女人影子。

    她停下來,嘎吱聲也隨之消失,靜坐在那,如同凝固了。

    師夜然面色灰白,朝輪椅那邊走了幾步,結(jié)果被尹青一把拉住。

    尹青紅著眼睛罵她:“師夜然你是不是瘋了!都已經(jīng)是這樣了你怎么還是不清醒!”

    師夜然這才站定不動,頗有些恍恍惚惚的,祝錦云渾身發(fā)著抖,像是看見了惡鬼,祝和平趕緊扶住她。

    “……母親�!睅熭p寒喃喃著,就要邁開腳步。

    師清漪一腳踩在姜仇身上,這下又往前踏了一步,姜仇疼得臉都扭曲了,師清漪探過身扯住了師輕寒。

    師輕寒凝望著那輪椅,跟犯了癔癥似的,又回頭戚戚然地看了師清漪一眼。

    師清漪搖了搖頭:“小姨,你醒醒吧�!�

    師輕寒下唇咬出了血痕,嘴唇微微地顫。

    千辛萬苦跋涉而來,不顧性命,也不過只是如同她先前所說。

    她很想再見她母親一面。

    雖然很殘忍,但師清漪還是選擇將她這希冀無情粉碎了。如果不粉碎,也許師輕寒本身就會被殘酷現(xiàn)實碾成一片一片。

    師清漪道:“從頭到尾,她都在欺騙你們,利用你們,她在自己墓室里安排了替身尸,假死后就一個人舒舒服服地躲起來在幕后操控一切,你們只不過是她棋盤上的眾多棋子。需要棋子沖鋒陷陣的時候,她自然對你們好言好語,叮囑許多,假死前早就布好了局,等到你們再沒有價值的時候,她便會毫不猶豫地丟棄你們。”

    師輕寒眼圈紅了,孤零零站在那,沒說話。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的母親,我的外祖母,她和蕭家的老祖宗巫寐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已經(jīng)是死對頭了,兩人各有勢力,誰也贏不了誰�!�

    師清漪的聲音故意拔高了些,似乎是說給隱藏在更深處的其他人聽:“她們兩人都想得到傳言中的那個“它”,自然就有各種明爭暗搶。為了擴充勢力,鑄造壁壘,相互抗衡,巫寐建立了蕭家,外祖母建立了師家,以前兩家表面看起來關(guān)系好,實際上不過都是假象,背地里斗得不可開支,姐,小姨,還有錦云,關(guān)于這點你們這些參與者肯定比我知道得更加清楚,就不用我再細(xì)說了吧?師家地下是陰陽闕,在唐代原本為發(fā)丘天官師朗所有,外祖母想必是盯上了陰陽闕這一難得的好風(fēng)水,這才鳩占鵲巢,占了師朗后人的地盤,套了個師姓的名頭。至于在什么時候占的,我就不大清楚了。師家地下有明朝倒斗人的遺骸出現(xiàn),也許是在明朝占的,也許是元朝,或者再往前推,宋,唐,那都是有可能的�!�

    此話一出,全場更是死寂。

    師輕寒低著頭。

    祝錦云發(fā)抖發(fā)得厲害。

    而師夜然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要崩潰了。

    “等等!”蕭言看起來腦子都不能轉(zhuǎn)彎了:“唐宋元明?師師,你外祖母到底幾歲,我怎么就不明白了呢!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師清漪冷笑:“她為什么不能活那么久?畢竟,她根本就不是人呢,對不對,外祖母?”

    遠(yuǎn)處那坐輪椅的影子一聲不吭。

    師清漪對那影子道:“你不說話,不承認(rèn),那就讓我?guī)湍愠姓J(rèn)。你一手建立的這個師家,實際上沒一個人是師家的。他們從哪里來的?父親,母親,姐,你的女兒小姨,甚至是小時候就已經(jīng)被你毒死的大哥師子野,他們估計都是你在不同的時間段,通過不同的渠道收養(yǎng),撿回來的。你將這一大片不知道出身的人聚集在一起,從他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培養(yǎng)他們,為他們編造各種符合定位的身份,灌輸理念進行洗腦,他們都是那么小的時候就跟著你,有些甚至是父母從小的時候就在師家,后來就在蒙蔽的情況下結(jié)婚生子,生下的子女又變成師家的一員。一代一代,你就是這么操控這些所謂師家的人,讓他們?yōu)槟阗u命,為你心甘情愿地做任何事!甚至為你去死!”

    師夜然面色煞白,雙拳緊握。

    尹青感覺她快要瘋了。

    師清漪幽幽看向師夜然:“姐,事到如今,你可以清醒了么?我還當(dāng)你是我姐,我卻沒有這么個外祖母。你仔細(xì)想想,這些年里你和小姨他們?yōu)檫@輪椅上的女人所做的這一切,值得么?死了那么多師家的人,值得么?你們在調(diào)查的過程中,偏偏就發(fā)現(xiàn)了這女人寫給姜叔的信,信里指向神之海這里。她故意引你們來,你們就真的費勁千辛萬苦地來了,她身為鬼主沒辦法進入鮫域,就利用你們這些可以進去的人替她找東西。下海之后你們肯定找了吧,結(jié)果沒找到,又有多少人死在海衛(wèi)的手里?”

    師夜然沉默。

    “她縮在暗處這么玩弄你們,利用你們,踐踏你們,而你們一個個,還根本就不是師家的人,那你們所說的家族責(zé)任,這樣的說辭不覺得過于蒼白可笑么?”師清漪說到這,聲音又放低了:“我也不是師家的人�!�

    “我不是師家人�!彼榫w看起來陰晴不定的,好像蟄伏許久,現(xiàn)在隨時會出鞘的一柄利刃。

    雨霖婞憂懼地望著她。

    洛神一直低著頭,指尖輕輕地抖,長發(fā)錦緞般垂在肩頭,沾著暗紅色的血。周圍晦暗不明,甚至連她的眉眼都看不太分明了。

    近乎神經(jīng)質(zhì)的呢喃過后,師清漪忽然彎腰一把將腳底下的姜仇拎了起來,卡著他的脖子,冷颼颼地笑:“那我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呢?”

    姜仇被她的手勒得臉都漲紅了,想開口喘息,卻又被卡著無法吐露哪怕一個單字。

    “說啊�!睅熐邃敉崃讼骂^:“我從哪里來?”

    被她勒著,姜仇咳都咳不出。

    “……我知道的�!睅熭p寒突然輕輕開口了。

    師夜然一直在沉默。

    “哦?”師清漪瞇了瞇眼:“小姨知道我從哪里來么�!�

    師輕寒近乎絕望地?fù)u著頭:“不。我只知道那時候,你被母親帶了回來,看起來渾渾噩噩的,樣子很奇怪。母親她交待了我和夜然很多事,讓我們配合,使你相信你是師家的一員。當(dāng)時母親做什么,我們都覺得是有她的道理的,也就沒敢多問,一直按照她的吩咐在照做�!�

    “包括讓錦云對我進行治療?”師清漪嘴角勾著,頗為諷刺地笑了笑。

    “……是。”師輕寒顫抖道:“你當(dāng)時的情況,真的很古怪,如果不治療的話我也不清楚到底會變成什么樣。我以為經(jīng)過治療,你會漸漸地好起來�!�

    師清漪沉默了一會,說:“你一直都對我很好,當(dāng)初也有求過外祖母不要用那么重的藥在我身上,我很感激你�!�

    師輕寒眼睛通紅:“……可是我和夜然都騙了你,對不起�!�

    “你們騙我,同時不也被別人騙么。”師清漪眸子滑向姜仇,笑道:“姜仇,姜叔。你和這女人,倒是將師家這么多人玩弄了這么久。你看看你,這么年輕,所以我想我的外祖母——鬼主大人,應(yīng)該也不是那么老的吧?”

    師輕寒看著師清漪,面有苦色:“我剛才說我知道,不是知道阿清你從哪里來,是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我是母親撿回來的。我根本就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只是小的時候,就被她帶在身邊,她在人前說我是她老來得的女兒,那么我就是�!�

    “……輕寒�!睅熞谷徽痼@之下,終于出聲了。

    師清漪也不可置信地望向師輕寒。

    師輕寒喃喃道:“年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母親她一直腿腳不好,時常咳嗽,有一次我想偷偷去她書房給她披衣服,免得她又在那看那么久的書一時忘記,著涼了�!�

    她眼中隱隱有光波涌動,既痛苦,竟又有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憧憬:“門開著一道小縫,那時候我年紀(jì)還很小,就可以從那小縫里溜進去。我看見她坐在光下?lián)Q衣服,她居然站起來了,長長的頭發(fā)散落下來,換下來的衣服堆在她赤著的腳邊上。她突然在光下抬頭看我,我嚇了一跳,她的臉竟然變得那么年輕,那么好看……”

    “可是我又很害怕,母親明明很老了,為什么突然會變了一個人呢。我年紀(jì)小,也不太懂,只知道害怕。她就在那向我笑著招手,我向她走過去,她將我抱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抱我�!�

    師輕寒說到這,苦笑起來:“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不是她的親女兒,是她撿來的。也知道母親她,有這么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我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當(dāng)時我就想著啊,她肯定是有苦衷才會在外人面前偽裝得那么老,她做的這一切,都自有她的道理�!�

    “她欺騙你,利用你,這就是她的道理�!睅熐邃舻馈�

    師輕寒眸子閉了閉,眼淚滾了下來。

    師清漪道:“她改變?nèi)菝玻菫榱穗[藏身份,也許她是怕巫寐認(rèn)出來。而她坐輪椅,是她的腿腳的確有問題,不是那種殘疾方面的問題,而是看了會嚇到別人的問題。她可能是有什么隱疾,腳有時候會融化,師子野小時候不小心看到了這一幕,怕他口無遮攔說出去,她就將這撿來的外孫滅口毒殺了�!�

    她目光幽冷地瞥向祝錦云:“錦云,你其實也看過了吧,否則不會在夢話里說什么腳化了。”

    祝錦云面色駭然。

    嘎吱嘎吱。

    霧氣中的那女人終于推動輪椅,慢慢往這邊又靠近了些。

    鬼主面上戴著青頭鬼面具,即使端坐著,也是身姿裊然,娉婷似柳,哪里有半點老態(tài)。

    然后她望著師清漪,輕輕笑了,聲音果然是年輕女人般輕細(xì)柔和:“我最疼愛的外孫女,你說得很對。大姐,你也別藏著了,也出來說說我家阿清說得對不對?”

    師清漪冷笑道:“巫寐,出來�!�

    遠(yuǎn)處飄忽現(xiàn)出兩道影子,巫寐站在前面,旁邊黑衣鬼面女人隨行在側(cè)。師清漪看了那黑衣鬼面女人一眼,暗自咬牙,那鬼面女人怨毒的目光落到了這邊人群中的洛神身上。

    洛神一直低著頭,真的如同被冰封住了。

    更遠(yuǎn)處濃霧彌漫,也不知道藏匿了多少蕭家的人。

    巫寐道:“大姐我可沒藏,倒是三妹你,藏得才深呢�!�

    鬼主笑道:“我似乎沒有正式自我介紹,怠慢了我的外孫女。劉伯溫當(dāng)年收了四個弟子,巫寐行一,我行三,阮——行四。劉伯溫當(dāng)年最需要我,但又不喜歡我,為了避我的諱,你們在苗疆古樓里也看過第三層的情況吧?”

    師清漪面上沒什么波瀾,倒是千芊聽到阮這個名字,眼圈倏然紅了,咬牙道:“阿阮呢?阿阮在哪里?為什么你會有阿阮的玉!”

    “阮?”鬼主看起來像聽了個笑話:“你們這一路上的情況我多少都清楚了點,對了,你原先以為阿清是阮,后來是不是以為輕寒是阮��?輕寒她常年跟著我,身上熏了阮玉的氣息,你就刻意接近輕寒,甚至暗地里對她多有照顧。找了一個人這么久,結(jié)果從來也沒看過對方的臉,看到個手鏈就以為找著了,抓到丁點兒她的氣息就往上湊,你倒是癡心�!�

    她輕輕咂舌:“這樣一想阮也的確是不像話,怎么就不給你看看她生得什么模樣呢?明明我都看過的�!�

    “……你住口�!鼻к菲剿啬菢映练(wěn),眼看著也要失控了:“我曾經(jīng)聽阮提過你。你將阮怎么了?”

    “芊�!惫碇餍揲L漂亮的手指點在輪椅扶手上,曖曖昧昧的:“我現(xiàn)在就是阮啊�!�

    千芊胸口劇烈起伏,咬牙切齒地瞪著她。

    “大姐�!惫碇髋ゎ^看向巫寐方向:“這可憐的姑娘還不相信。奇怪,我把阮吃了,她成為我的一部分,難道我不算阮么?”

    千芊顫顫后退了好幾步。

    巫寐冷笑道:“當(dāng)然算了。想不到你這怪物體質(zhì)還可以吸收她,省去我收拾這個賤人的麻煩,現(xiàn)在我只要收拾三妹你就可以了。”

    鬼主搖搖頭:“大姐,你現(xiàn)在不夠格了�!�

    她看向師清漪:“阿清,我等你呢�!�

    師清漪的眼角一點一點地被殷紅之色吞噬:“我等這一刻,也等很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君倒備注:

    1:苗蠱幽樓卷,古樓避諱三的這個部分,見目錄91章,即正文內(nèi)容第九十六章——師家三小姐。

    【“我沒看出這一層有什么用,建造者似乎不想在這里費功夫,這是為什么?”師清漪疑惑地說。

    洛神淡道:“可能是先人覺得‘三’并不吉利罷,或者叫他生厭,便不想多耗心神。清漪,你聽過‘遇四無�!恼f法么,我回想一下,覺得和現(xiàn)在這種情況頗為類似�!薄�

    2:陰陽闕部分,詳見目錄190章,也即正文第一百九十六章——陰陽闕。

    3:師子野看見師家老太太的腳融化,被毒殺,見目錄217章和218章,也即正文內(nèi)容第兩百二十二章和第兩百二十三章。

    【“搖……搖……啊搖……搖……啊……啊搖……”男孩子嗓子壞了,說話磕磕絆絆,難怪吐詞會讓人產(chǎn)生錯覺,他似乎一直在努力地唱著這首童謠,間或又夾雜著幾聲可怖的笑聲:“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有時候,卻又帶著哭腔,哭得很傷心似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外婆的腳……”

    “我很……很乖……乖……啊,外婆……別……別生氣……我是個……是個……好寶寶……嗚嗚嗚……好寶寶……”

    男孩子嗓子壞掉,像是喉嚨里堵著什么銳器似的,哭得更傷心了�!�

    4:祝錦云看見老太太的腳融化,見目錄第296章,也即第兩百九十九章——暗語。

    還有其他一些信息,基本前面都可以找到,有興趣可以回看。

    第332章

    塵埃落(二)(shuke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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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九章——塵埃落(二)

    師清漪眼里紅影晃來晃去,卡著姜仇的脖子,往前面走了兩步。

    周圍明明靜得像墳場。

    卻又好像劍拔弩張得下一刻就要濺出血來。

    只是誰也不敢做出什么明顯反應(yīng)。

    雨霖婞和長生在后面看著師清漪的背影,臉色越來越難看,時不時她們又不放心地盯著洛神,期間洛神一直沒抬過頭。

    她們看不到洛神的眼睛。

    師清漪站定了。

    這時候洛神突然抬起了手,她的手抖得很厲害,手指似乎是費了很大的勁才堪堪控制住了,一下一卡,無聲地朝師清漪的后背做手勢。

    師清漪背上還背著魚淺,魚淺蜷著魚尾待在箱子里,看見洛神的手勢,先是一愣。

    那表情依然還似之前她剛到鐘乳石柵欄時那樣,不敢相信,甚至有點自我催眠,自我欺騙的凄然感。

    洛神略低著頭,細(xì)密散亂的發(fā)絲遮著她的眉眼,她繼續(xù)做著周圍人看不懂的手勢。

    只有魚淺看懂了。

    魚淺的唇瑟瑟地抖,手指抓在箱子邊沿,因為太過用力,指骨突顯。

    魚淺低下頭來,洛神卻沒有停止,轉(zhuǎn)而不動聲色地朝另外一個方向做手勢,似乎在跟另外的人交流。

    最后她停止手勢,寂寂地站在人群陰影里。

    “師姑娘,放我下來。”魚淺道。

    師清漪背向其他人,將背上的箱子擱在地上。這一動作全程看不到她的臉,只能看到她瘦削的雙肩微微聳動,帶著一股子壓抑的戾氣。

    鬼主悠然坐在輪椅上:“鮫人,我過去三番五次‘請’你,你就躲在海里不來。不想如今倒自個主動來了,我應(yīng)當(dāng)如何招待你才好?”

    魚淺沒有理會她,閉上眼,抬起*的手臂朝向鐘乳石柵欄方向,那片區(qū)域的地面高低起伏,像隆起了無數(shù)墳包,下面壓著什么。過了片刻,其中一個最高墳包的頂部開始漸漸垮塌,像冰川消融似的,慢慢露出了下面被埋藏的一切過去。

    巫寐一直沒有實際上的反應(yīng),就一道模糊影子立在遠(yuǎn)處,似乎是不想先輕舉妄動。

    鬼主也并不著急,在那頗有閑情逸致地看著熱鬧:“她已經(jīng)死了幾百年了,你現(xiàn)在把她挖出來,不覺得太晚了點么?”

    鐘乳石表面溶解,變成了黏糊糊的一堆石灰漿般的東西,那些石灰漿包裹著底下顯現(xiàn)的人影。

    人影是疊加起來的,像是疊了兩個人,且最上面那人身子拱起,不然也不會形成最高的這一座鐘乳墳包。四周昏暗,又裹著剛剛?cè)诨恼吵頋{液,于是那疊加的兩個人影根本看不分明,只能依稀看到最上面那個人雙手撐開,似乎是臨死前都在保護身下的人。

    鬼主道:“不過挖出來也好,積在那清理不掉,這樣的廢物堆我看著也煩心。當(dāng)年她帶著你姆娘離開,我叫人圍堵她,她們就在此處停下,倒是料不到她還有設(shè)陣的本事,連累我手下多少人甚至是鬼與她一同陪葬�!�

    她說得很輕松,死人這種事對她來說,不過如同家常閑話。

    反而“鬼”死去這種事,還能讓她稍微在意一些。

    魚淺抬手一喚,一道幽白的光最終從最上面那人身體里逸了出來。

    周圍也隨之被這道柔光點亮,這才得以看清最上面那女人竟然一身青衣黑邊的古道袍,長發(fā)四散在粘稠的漿液中,壓在下面那人身上,張開雙臂圈得緊緊的。

    最下面那人生著白色魚尾,發(fā)色銀白,看不到面容。

    而那一片區(qū)域里現(xiàn)在到處都是剛露出來的古代黑衣尸體,尸體面上都戴著青頭鬼面具,躺在這一大片灰白色的液體之中,真的像是到了狼藉的修羅場。

    那道白光飛過來了,輕盈落到魚淺的手上。

    那是一片魚鱗,光紋疊加,如同有海波在上面流轉(zhuǎn),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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