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太陽還掛在半空將落不落,絢爛晚霞透過窗戶照入房間,但比不過奧德莉指尖那一簇危險的火苗奪目。
四周安靜得仿佛空氣都凝滯在了一起,安格斯站在她左側(cè),定定看著奧德莉被火焰照亮的面容,只覺鮮紅的火光也燒不褪她眉眼間的淡漠。
安格斯看見她被越燃越旺的火焰燙得發(fā)紅的手指,輕蹙了下眉,腳下方有動作,就聽見一句“站著別動”。
奧德莉轉(zhuǎn)動著手腕,好似不覺火焰灼熱難忍,看著橙紅火焰一點點將信紙燒到頭才松開手。
艾伯納與奧德莉從未謀面,初次見面便敢在奧德莉面前無所顧忌地表明自己非人的身份,顯然料定奧德莉不能拿他如何。
他如此有恃無恐,只因他受命于城中手握絕對強權(quán)的人——城主。而如果艾伯納是怪物,那坐在王座上的那個女人會是什么不言而喻。
怪物……人們對他們連像樣的稱謂都沒有,他們卻令海瑟城的先輩恐懼了成百上千年。
而現(xiàn)下看似平靜的海瑟城,又還有多少“怪物”隱在人群中?
艾伯納透露的信息太令人震驚,遠超過奧德莉的認知。
她本以為即便存在安格斯的同族,也該與他一般如獨行的獅虎,陰冷狠厲,難以馴服。
然而奧德莉卻從艾伯納的話中得知,他們是一個擁有目的的族群。
而這目的,除了他們自己,旁人無從得知。
如今他們扮作人類隱藏在城內(nèi)各處,有如掌權(quán)的貴族,有如籍籍無名的奴隸與平民,盤根錯節(jié),由上至下,在人類不知不覺下結(jié)成了一張無形的巨大蛛網(wǎng)。
而操縱這張蛛網(wǎng)的人,赫然是城堡里穩(wěn)坐王位的女人。
奧德莉生來深藏抱負野心,她重活一世,本打算一步步將周遭的一切蠶食進腹,然而她還未有所行動,想要的東西就接二連三的落進了她的手里。
比之前世運籌帷幄,她今生得來的一切都太過容易,猶如行走在他人棋盤上的棋子,執(zhí)棋者替她開路,自然也要她殺敵。
一行一步,都被人算計得清清楚楚。
如今,她不僅是新舊貴族間的橋梁,還是這城中唯一一個知曉“怪物”存在的人類。
城主要她成為走卒,還要將她當作控制安格斯的鎖鏈,給予她權(quán)勢和富貴,卻也收回了她選擇前路的權(quán)力。
奧德莉以為自己所行每一步都是由自己決定,但她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自己從始至終都縛在“怪物”編織的網(wǎng)下。
那網(wǎng)同樣籠罩在整個海瑟城上,不知何時,便會如滔天海浪傾覆而下。
而安格斯,卻是織網(wǎng)的一員。
殘余的一小片信紙在燃燒中飄落至奧德莉腳邊,漸漸化為灰燼,時不時冒出點點未燃盡的火星。
安格斯蹙緊眉,迅速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帕,用茶水潤濕,單膝跪在她腳邊,拉過她的手為她擦拭著手指上的黑灰痕跡。
奧德莉任他拉著自己的手,看他面上露出的擔憂神色,突然開口問道,“你何時開始為城主做事?”
安格斯動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道,“七年前�!�
七年前,她去世的那年。
奧德莉垂下眉目,輕笑了一聲。
帕子挪開,露出幾根干凈的、被燙得發(fā)紅的指頭。
安格斯聽見笑聲,不自覺抬起頭看向她,隨后他好似想起什么,安靜了幾秒后,道,“她和我一樣,是怪物。”
說罷又低下頭,用帕子干凈濕潤的地方輕輕包裹住奧德莉被燙紅的指頭。
奧德莉動了下手指,指腹便從帕子中露出個頭來,一只又一只,深紅指腹映著潔白軟布,那點不算嚴重的燙傷也叫人覺得觸目驚心。
安格斯不厭其煩地拉住她纖細的手指,又用帕子給它一根根包回去。
“她叫你來斐斯利家當管家?”奧德莉問。
“是�!卑哺袼购敛华q豫。
“她叫你殺了納爾遜?”
安格斯想了想,也回道,“是�!�
“她叫你殺了休斯?”
“是。”
……
“呵,”奧德莉冷笑一聲,倏然從他手中抽出了手。
沾了黑灰的帕子掉在地面,安格斯一愣,“小姐?”
奧德莉站起來,面無表情地越過他朝外走去,裙擺擦過他的膝蓋,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你倒是、藏得極深�!�
第0024章
家犬(24)
女客在黃昏時分離開了斐斯利莊園。
暮色緩緩降臨,夜晚如洶涌浪潮席卷而來,將金色砂石海岸般的濃烈晚霞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
不知不覺中,天空已是漆黑一片。
偶見幾顆星星般的亮點在遠處一片夜暗中閃爍,那是歸家之人悄然點燃的燭火。
莊園里,眾人不停來回于廚房與餐廳之間,忙碌地準備著晚餐。
本該是嘈雜喧鬧的廚房,此時卻安靜得有些詭異。
端著盤子的女仆撞在一起,也只是不約而同地咽下喉中的聲響,匆匆繞過對方繼續(xù)工作。
她們低著頭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在房間各處點燃一支又一支長燭,皆是一聲大氣也不敢出。
行過廚房外站著的安格斯身邊時,更是膽顫心驚,步子放得小卻又快,恨不得化作一陣風從他身旁溜過。
無怪乎下人如此謹慎畏怯,實在是安格斯神色陰寒得叫人心慌。
他微垂著眉目,望著虛空,深長眼睫半掩沉暗的金色眼瞳,面無表情,好像在思謀著什么。
往往他露出這般神情,家中總有一段時日不會好過。
且今日女客離開后不久,安格斯突然毫無理由地變賣了家中足足十一名奴仆。
這在以前從未發(fā)生。
變賣仆從對于勢力雄厚的家族來說,本不是什么大事,但這次事發(fā)太過突然且人數(shù)眾多,難免引得人心惶惶。
且底下有人猜測說,被變賣的仆從或許是其他家族或?qū)m廷里塞進來的眼線。
雖是奴仆,但能通過斐斯利家族采買要求的奴仆,面容儀態(tài)都超于常人,如此姿色一但淪為貨物,多半會流入娼館妓院,至死遭人褻玩。
沒人愿意承受那樣不堪的結(jié)局。
令下人們稍微心安的是,莊園里并非所有人都懼怕安格斯,至少有一個人根本無需畏懼于他,那便是奧德莉。
大婚那夜,奧德莉在樓梯口見安格斯的第一面便將他嘲罵了一頓的事如今已在仆從口中傳得沸沸揚揚。
若說如今家中若還有誰能束著管家,想來也只有夫人了......
晚飯后,奧德莉和諾亞坐在大廳的椅子里,桌上擺著幾本書冊和一套筆墨。
諾亞手握鵝毛筆,低頭在紙上寫寫畫畫,好像在學字。
奧德莉單手支著頭,瀏覽著城主近幾日送來的禮品名冊,時不時看他一眼,低聲提點兩句。
安格斯依舊站在奧德莉背后幾步遠的地方,燭光被高至房頂?shù)氖鶡o情割裂,一道分明的光影線落在他身上,自耳根延伸至下頜,又擦過寬闊的肩膀。
他神色陰晦,大半張臉隱在陰影中,連金色冰冷的眼珠都好似蒙上了灰暗的霧,只有輕抿的嘴唇露在光里。
安格斯垂著眼,像是在看著桌子上的倆人,又像是盯著諾亞手中那只在紙上劃動的鵝毛筆。
一時間,屋子里只聽得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奧德莉和諾亞時而響起的交談聲。
奧德莉心思在名冊上,教得并不怎么用心,但也是有問必答。
諾亞也顯然并非真想學字,只是想找個恰當?shù)睦碛纱谒磉吜T了。
奧德莉終日忙碌,少有清閑的時候。諾亞時而看書一眼,時而看向奧德莉,看起來想同她說話,又怕打擾了她。
安娜端著甜酒和果盤走進大廳,就察覺三人間的氛圍古怪得近乎凝滯的氣氛。
旁人不知道安格斯心情不愉的原因,安娜卻一五一十知道得清清楚楚。
無非是下午那名女客提出向奧德莉夫人“借用”安格斯幾日時,夫人無所謂地答應了她。
雖然女客是講玩笑話,但夫人應允了卻是不爭的事實。
安娜現(xiàn)在還能想起來安格斯在聽見這個回答時,不可置信望向夫人的眼神。
她見過夫人和安格斯私下相處的模樣,本以為管家在夫人眼里與和她們有所不同,至少取得了夫人幾分憐愛,沒想到也只是一個說拋棄便能拋棄的仆人而已。
安娜胡思亂想著,剛在桌上放下甜酒和果盤,緊接著,就見安格斯朝這邊走了過來。
安娜見此,連忙拿著托盤退下了。
酒是安格斯提前叫人準備的甜果酒,酒液清透,色澤紅粉,冰鎮(zhèn)幾小時后更加清涼,味道醇香。
但這酒雖然入口清甜,實際酒氣十分濃烈,酒量欠佳的人一杯便足以醉過去。
而奧德莉極喜歡喝冰鎮(zhèn)后的甜酒。
安格斯往透明的琉璃杯中倒了半杯酒,剛放下酒杯,奧德莉便伸手來拿。
關(guān)于這酒有多烈的話安格斯一字未提,只乖乖將酒杯填滿,然后遞給了她。
但在碰到奧德莉的指尖時,他忽然旁若無人地將她的手連杯子一起握在了手中。
男人的手掌遠比女人的寬大溫熱,輕易便能將她整只手包在掌心。
修長手指在她觸感溫潤的手背上緩緩磨擦著,掌心蹭過她手背上凸顯的瘦小骨頭,安格斯陰沉了一個下午的面色驟然和緩下來,如同好像抓住了某種讓他無比心安的東西。
他低頭看著奧德莉,低聲問道,“您在生我的氣嗎?”
奧德莉蹙了下眉。
手心握著被酒液沁得冰涼的酒杯,手背貼著男人粗礪溫熱的掌心,她顯然對這種矛盾的感受倍感不適。
她微昂起頭,沒什么表情地看著他,光滑白皙的面容映入安格斯眼底,他能在那雙透亮的藍色眼珠中看見自己佇立的身影。
他一張臉天生淡然得近乎冷漠,除了在床上,向來不見有多熱切。
但長指卻不安分地摩挲著,一點點勾住了她的指根,似是想將手嵌入她柔軟的指縫。
若不是他兩根手指拖著杯底,奧德莉怕是連杯子都拿不穩(wěn)。
她動了動手腕,沒回答他的問題,只不耐煩道,“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