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船沿著海域越開越深,周圍漁船漸稀,天色亦越來越暗,冒出幾粒黯淡星子。
冷涼的咸風(fēng)拍打在兩個瑟縮倚靠的孩子臉上。
“到了�!备赣H停下船:“下去吧,姐姐先�!�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這不是在海上么?
她緊緊靠著梁遇,一動不動,聲線在風(fēng)中細細顫動:“爸......”
男人眼神絕望,探手過來拉住她的胳膊,像寺廟壁畫上索命的羅剎:“沒關(guān)系,不會太痛,咱們一家三口整整齊齊在一塊兒�!�
梁徽費力掙扎,旁邊的梁遇咬牙抱住她,但兩個孩子怎么敵得過一個成年男人的動作。父親喘著粗氣,直接把梁遇推到一邊,拖著她往海面拽。
她死死抓住船沿,力氣逐漸在流失,眼淚失控般向下掉。
男人下了狠勁,一根根掰開女孩子細瘦的手指,欲推她的背入海。
但他沒有如愿——背后的男孩突然猛沖過來,借助慣性撞向他的腰,船只猛地劇顫,幾乎要掀翻,兩個人齊齊落水,迸濺出雪白的巨浪。
梁徽被晃得頭暈?zāi)垦�,待回神,她看向海面忽沉忽浮的兩個人。碧綠的海水淹沒過父親的口鼻,他費力抬頭,呸的一下吐出水,又要向她游來。而梁遇在他身后,猛地發(fā)力攀到他身上,使勁抱住他的脖子,無論他如何掐罵也不松開。
夕陽把海水染成血色,兩人在這片茫茫血海中浮騰掙扎,驚起無數(shù)海鳥撲向天際,發(fā)出哀哀的叫聲。
“阿遇!阿遇......”她聲嘶力竭喊他,忽然看到不遠處駛來的漁船,窺見一線生機,更是扯著嗓子高聲呼救。
“兔崽子!”見有人要來,男人雙目充血赤紅,破口大罵:“那就留你阿姊一個人去還債!”
他拽住身上男孩的手臂,用勁往水底一沉,翻涌的海水如同沉甸甸的黑幕布蓋住兩人頭頂,把他們重重壓下去,一口吞噬二人的肉身。
后來的事她幾乎記不清了,只記得弟弟被撈上來的時候,似乎都沒了氣息。他的嘴唇變得冰冷慘白,身上散發(fā)海水咸澀的味道,像鹽。
她俯身抱住他的肩膀,擦去他臉上的水珠,用自己的體溫暖熱他,哆嗦著,抽泣著,嘴里默念一切她所知道的、神明的名字,喃喃祈禱,好像多念一次,他就能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媽祖娘娘,清水祖師,武德英侯�!�
“......求求你們,不要讓我失去他。”
“我求求你們�!�
顏
第0052章溺水者小
梁徽受舊日夢魘所困,眼前晃過的一下是父親發(fā)青的面容,一下是沒有聲息的弟弟,最末他們都消失了,只有她沉入到漆黑的海底,沒有一絲光線,能感受到的只有充溢于口鼻的海水,咸苦不堪。
無止境的水。
她猝然驚醒,視野內(nèi)一片蒼白,鼻間嗅到絲絲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的環(huán)境。
是醫(yī)院。
夢把時間和現(xiàn)實攪得破碎,她喪失了當下的確定感,茫然的目光飄忽在周圍的景象,像沒有羅盤的船,在陌生的病人和護士間無方向地打轉(zhuǎn)。
她為什么會在這里?
阿遇呢?
她一陣茫然懼怕,掀開身上的薄被,走下床,指尖浸過海水一樣冰冷。
頭部脹脹的發(fā)暈,梁徽虛飄飄走了幾步,看見梁遇拿著一杯水從病房外走入,已然是十七八歲的英俊少年模樣,和夢里完全不同。
“阿遇!”她顫聲喊他。
梁遇一頓,未料到她醒轉(zhuǎn),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當即轉(zhuǎn)身朝她走來,也不顧杯中的溫水潑了些許,匆匆走到她面前:“姐......”
話音未落,梁徽神色蒼白,伸手抱住了他。
他怔住,不明白昨天對他避之如蛇蝎的梁徽怎么忽然變了態(tài)度,但來不及仔細思索,空著的那只手已經(jīng)撫在她纖瘦的肩頭,溫柔地輕拍。
“別怕,我在這里�!彼p道。
梁徽低低嗯了一聲,埋首于他頸間,緊抱住他的腰,像溺水者忽然摸到一根漂流的浮木。
鼻間充盈的氣息是熱的,不是冷的,不是海水的咸味,是清洌洌的檸葉香。
他熟悉而鮮活的氣息逐漸喚醒她的神智和回憶,其中,也包括那個攤開一切的臺風(fēng)天,那一沓寫滿少年心事的紙張,那碎裂在地的番石榴......
猶在眼前。
梁徽身形一僵,正不知做什么好,旁邊的護士出聲提醒他們:“小姐,和你男朋友別在這兒站著,人來人往的不方便�!�
兩人都有些窘。松開抱住他的手,梁徽欲分辯:“抱歉,但他不是......”
那護士沒等她說完,低頭去給一個老人換藥了。
換作往日,她只會對此類誤會付之一笑,但是今天,這誤解仿佛一團理不清的絲線困住她,讓人煩悶。
就像她不知道怎么處理和梁遇的關(guān)系。
她回到床上,梁遇跟在她身后,把水遞給她:“喝點水,你今天昏睡了很久�!�
梁徽接過,抿下一小口,低聲問:“我是怎么了?”
“急性胃炎�!蹦菗Q藥的護士此時到了他們這邊忙活,臉上帶著淡淡的疲意:“你們現(xiàn)在這些小姑娘愛節(jié)食,要不是你男朋友早早送你到醫(yī)院,一直守著你,不然就嚴重了�!�
話畢,她掀起略垂的眼皮,瞟了梁徽一眼:“胃還疼嗎?”
梁徽幾乎被她這連珠炮般的話砸暈,她搖搖頭:“謝謝,不疼了。”
“不過不是男朋友,是弟弟。”怕她又生誤解,梁徽再補了一句:“親弟弟�!�
也不知道強調(diào)給誰聽。
護士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拿著空藥瓶,一陣風(fēng)似的又走了,只留兩個人陷在沉默之中。
此后更是沒有人再說話,待梁徽恢復(fù)少許精力,兩人拿上藥和家里帶來的薄毯,一同出了醫(yī)院。
臺風(fēng)過境后,路都不太好走,單車摩托東倒西歪,四處散著被吹出來的衣服、物件、路邊的彩色招牌,像城市被風(fēng)暴侵蝕后掉落的碎片。
但人們的生活依舊要平穩(wěn)運行,延續(xù)既有的軌道。
可她的呢?
梁徽心下惘然,愁悶的情緒立刻反映到胃上,上腹又開始隱隱作痛。
她微微弓腰,手摁在痛處,梁遇扶住她,低聲道:“我背你回去。”
他一碰她,她下意識用手橫在胸前,緊緊咬住下唇,是防御的姿態(tài)。
梁遇收回手,烏沉沉的眼珠盯著她,翻涌著微妙的情緒。
“姐�!彼蝗粏舅�
梁徽心亂如麻,依舊低垂著頭,不抬頭看他。
“是因為昨天的事嗎?”
她腦中一空,沒想到他會直白提起,亦不知如何應(yīng)對。
靜默中有微風(fēng)拂過,刮來一張花花綠綠的銅版廣告紙,她的視線逐著那張紙飄飛到街道另一端,再徐徐落在街口掃地的清潔工人足畔。
就是不看他一眼。
梁遇在這零亂的環(huán)境中嘆口氣,輕聲說:“我們就和以前一樣相處不行么?還是你現(xiàn)在……太討厭我,所以只想讓我消失在你的世界�!�
“消失”兩個字刺痛她最敏感的神經(jīng),梁徽心頭一跳,抬眼看著他,眼眶漸又濕紅:“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那就和以前一樣,你還是阿姊,我還是你的弟弟�!�
“真的嗎?”她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執(zhí)拗地問:“我們真的可以和以前一樣嗎?”
“為什么不行?”側(cè)首看向別處,梁遇慘淡一笑,俊美容顏籠上行道樹灰蒙蒙的陰翳:“我從未奢望過你的回應(yīng),如果不是你發(fā)現(xiàn),我這輩子都不會告訴你�!�
不知為何,這明明是她想要的答案——他們再次和好如初,依舊是完美無缺的一雙姊弟,以后也會各自擁有完滿的生活。
可見到他的神情,她猝地難過起來,這個答案也隨之生出無限裂隙,變得不再圓滿。
但她沒有別的選擇。
“好�!彼K于開口,聲音逐字逐句傳入他耳中,宣告塵埃從此落定:
“就當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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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
第0053章成長期小
“那我背你回去�!绷河鑫⑽⒐恚疽馑蟻�。
梁徽望向他線條利落的肩膀,和干凈無瑕的素色襯衫,踟躕半晌,終于伸出手,攀了上去。
梁遇勾起她的腿彎,穩(wěn)當?shù)貙⑺称�,梁徽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cè)問:“會不會背不動?”
她溫?zé)岬耐孪娫诙叄槁榘W癢,梁遇瞬間紅了耳朵,搖頭:“不,挺輕松的�!�
從醫(yī)院回家的路其實不長,但得穿行過大街小巷,梁遇沉穩(wěn)地背著她,氣息一刻也不曾亂。上一秒兩人還在大馬路的人行道上,下一秒又到了狹窄的小巷中。這條巷子密布著各色商鋪,氣象繁華。房舍間阡陌交通,人流來往,都忍不住回頭看他們一眼。
梁徽頭埋在他的肩膀,眼前又晃過夢境紛紛的影像,抱住他脖子的手略略收緊。
梁遇若有所覺,問:“怎么了?不舒服?”
“沒事�!币驗槁裨谒募珙^,她的聲音鈍悶,好像又摻了幾分怏怏不樂:“你以后不要隨便把‘死’‘消失’這種字眼掛在嘴上,我聽了難過。”
梁遇腳步一滯,垂眼看了看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又悵悵然盯向街邊榕樹下細碎的太陽光影。
“下次不會這樣了�!彼f。
臺風(fēng)帶來了短暫的一天休假,第二日梁徽繼續(xù)去學(xué)校上課。下課后,她和曲明翡在教室呆著,讀完文獻后開始找資料。
曲明翡見她電腦微微傾斜,像在故意擋著不讓她看,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忍不住湊過去瞧。
梁徽立刻把屏幕蓋上,抬頭緊張地望著她:“怎么了?”
曲明翡余光瞥見“韋斯特馬克效應(yīng)”幾個字,立刻了悟,不由得搖頭:“你擋什么啊,不就是在看什么亂倫。”
梁徽非常難堪,低頭不作聲,頰邊起了淡淡的微紅,直延伸到脖頸處。
曲明翡見了好笑,故意逗她:“你現(xiàn)在特別像發(fā)現(xiàn)自己孩子是同性戀的傳統(tǒng)家長,既恐懼又擔憂,偷偷摸摸去查資料,還害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
梁徽更加窘迫:“你在說什么?我不小心點開的�!�
“行吧。”曲明翡不為難她,懶懶散散靠回座椅,瞟了眼鐘:“你今天怎么這個點還不走?不回家嗎?”
“我弟說他放學(xué)過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