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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吞赦那林沒說話,他靜立于那兒,雖蒙著眼,但那種被他盯視的感受卻很清晰。烏云罩頂?shù)膲浩雀杏钟姹苼�,令我心中泛起莫名而龐然的恐懼,雙腿都微微發(fā)起抖來。我告訴自己這是因?yàn)樗谧逯猩砭痈呶�,受眾人供奉與畏懼,所以才有這般不怒自威的氣勢,我一個(gè)外鄉(xiāng)人不必給他加這種濾鏡,他是我的繆斯,我是要征服、俘獲他的,令他為我臣服的。倔勁上來,我盯著他,與他靜靜僵持著。

    背后寒風(fēng)襲身,更加劇了恐懼造成的軀體反應(yīng),令我整個(gè)人都打起了哆嗦,止不住地輕咳起來。

    這一咳,也牽連得我胃部隱隱作痛,方覺自己是餓了太久,又喝了酒,似乎要犯胃病——我本就時(shí)常因?yàn)樽鳟嫸嬍巢灰?guī)律,明洛離世后,又酗過一陣酒,因胃出血被送過急診,做了手術(shù),但我是個(gè)不會照顧自己的,胃潰瘍一直沒好全。

    我不愿給吞赦那林瞧出來,落了下風(fēng),抿唇忍著,手指不自覺摳進(jìn)門上的浮雕間,可胃部卻是越咳越疼,冷汗直冒,就在我感覺自己堅(jiān)持不住時(shí),突然聽見對面沉聲:“秦染�!�

    我抑著咳嗽,哼笑一聲,朝他走去。

    第19章

    馴服

    我不愿給吞赦那林瞧出來,落了下風(fēng),抿唇忍著,手指不自覺摳進(jìn)門上的浮雕間,可胃部卻是越咳越疼,冷汗直冒,就在我感覺自己堅(jiān)持不住時(shí),突然聽見對面沉聲:“秦染。”

    我抑著咳嗽,哼笑一聲,朝他走去。

    昨夜你那樣情動(dòng),對我又親又咬,跟瘋了似的,今天又不肯認(rèn),無非就是因我這張臉不能自持,清醒了覺得負(fù)疚,無法面對,沒有第二種可能。我又不傻,這還猜不出來?

    但我,秦染,我可不是什么甘愿跟你玩替身梗的苦情受。

    你是我誓要捕獲的繆斯,既然被我皮相吸引,那我便以此為餌,誘你出你的伊甸園。你的心上人尋不著,我卻在你日日在眼前晃,與你朝夕相對,天長日久,還怕拿不下你嗎?

    我這樣想著,走到矮桌前盤腿坐下。

    可這一坐,胃部的痛楚就更加鮮明起來,有種灼燒感——這可不是好的征兆。

    見他把畫卷遞到我眼前,我抬起頭,瞇眼看他:“吞赦那林,為了扮這神妃來見你,我從昨晚到現(xiàn)在都還餓著肚子呢,我要吃早餐�!�

    “早,餐?”吞赦那林拿著畫卷的手懸僵在半空,仿佛我說的是個(gè)什么超出他日常字典的陌生詞匯。

    “怎么,你們這兒的人不吃早餐嗎?”我支起手肘,托腮,“想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哪有你這樣的?”

    他定立在那里,似乎思考了一下,從腰帶間取出他那支骨笛,吹了短促一聲。鷹鳴的聲音響起,不一會兒,我便聽見沉重緩慢的腳步聲從門口由遠(yuǎn)及近,“篤篤”,門被敲響。

    “神主,大人�!睕]有聲調(diào)起伏的男人聲音傳來。

    “進(jìn)�!�

    門被推開,一個(gè)裹著羊皮斗篷、面目藏在陰影里的瘦高男人步伐僵硬地走了進(jìn)來,手里捧著一盤東西。

    這雪山里面居然還有其他人。我不禁訝異,而且吞赦那林只是吹聲笛子,什么都不用說就能給他的仆從傳遞信號嗎?

    斗篷男人跪下來,膝行到吞赦哪林面前,將手里的盤子放在桌上,看清這是什么盤子里是什么東西,我一愣。

    混著雜糧顆粒的面團(tuán)……金字塔的形狀,這不是他們那種用來供神的“朵瑪”嗎?吞赦那林居然拿這個(gè)給我吃?他也不怕犯了忌諱?而且看起來也不太好吃的樣子,肯定很硬……

    要是把這個(gè)吃下去,我的胃病怕是當(dāng)場就要發(fā)作。

    我抿唇皺眉:“我可不吃給你們那個(gè)尸神主的貢品,誰知道放了多久了。我要吃……吃點(diǎn)喝點(diǎn)新鮮的、熱的東西。我為你研磨顏料花了三天……讓你給我做頓早餐,不過分吧?”

    斗篷男悄無聲息地爬了出去,不知是不是我提的要求在他們看來過于驚世駭俗,他爬得飛快,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

    我盯著吞赦那林,見他低下頭,似乎隔著蒙眼布俯視著我,眉心微蹙,我心中不由惴惴,不知提這種要求會不會惹惱了他。要是惹惱了他,他一怒之下趕我走,我該怎么辦?

    要不將就一下算了……

    目光落到面前得“朵瑪”上,嘗試拈起了尖端一小搓黏糊糊的雜糧面,咬了一口,那苦澀冰涼的口感惹得我胃里一陣抽搐:“唔——”

    我捂住嘴,忽然聽見又一聲鷹鳴,抬起頭去,原來是吞赦那林又吹響了那把骨笛。我緊皺的眉頭一松,揚(yáng)起一邊眉,望向半敞的門外,幾乎是立刻,撲簌簌的振翅聲從外面逼近,

    一只紅色頭翎的兀鷲叼著什么飛了進(jìn)來,“砰”地一聲悶響,一團(tuán)物事滾落到桌子前方,將我嚇了一大跳。

    那是只野兔,已經(jīng)斷了脖子,還輕微抽搐著。

    吞赦那林彎身將野兔拎起,走到門口,背對著我。伴隨著清晰的一下皮肉撕裂聲,“嘩啦”,血淋淋的一團(tuán)內(nèi)臟落到他的雙腳間,他竟在徒手給這只兔子剝皮開膛。我瞠目結(jié)舌,嗅見濃重的血腥氣順著寒風(fēng)撲面而來,連忙捂住了口鼻。

    似乎察覺了我的反應(yīng),吞赦那林微微側(cè)臉,嘴角似乎浮起一絲嘲謔的弧度——好像再說:你不是要我給你做早餐嗎?

    我突然意識到,我一眼看中的新繆斯,是一只如兀鷲,如狼,如雪山一般,神秘、兇猛而高傲的……無法被馴服的野物。

    這念頭卻似一捧柴油澆在我心底,令本來便灼灼作祟的征服欲竄得更高了些。我放下捂住口鼻的手,拾起幾個(gè)骷髏燭臺,將它們聚攏到一起,猶豫了一下,端著那盤“朵瑪”走到窗前,全部倒了出去,用騰出來的銅盤盛了窗臺上干凈的新雪。

    一回頭,便見吞赦那林拎著剝了皮的兔子走了進(jìn)來。

    我端著盛雪的銅盤,眼神挑釁地盯著他。

    想嚇退我?我便干件更大膽的事給你瞧。

    反正,你敢拿給神的貢品給我吃,想必也并不怕褻瀆了你們那個(gè)尸神主,那我也沒什么好怕的,倒了它,也算不得瀆神。

    不知是不是錯(cuò)覺,他的唇角微微牽起,竟然笑了——就仿佛我這種行為沒有激怒他,反倒極大地取悅了他似的。我感覺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又困惑,又無措。這人怎的這樣奇怪?

    看我倒掉給神的貢品,他很開心嗎?

    他可是那赦族的神巫哎!

    我看著他,依稀想起昨日的祭典——吞赦那林對他族民說的話,他對他們的態(tài)度,就好像懷著深入骨髓的……嫌惡與厭憎。

    他對他們的尸神主難道亦是如此?

    不對啊,若真如此,他為什么不干脆一走了之,還要留在這片林海深處呢?為什么呢?吞赦那林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

    “你的,早餐。”

    聽見他出聲,我才回過神,將銅盤放在了骷髏燭臺上,然后將顏料罐一一取出,舀了些雪水用來調(diào)配巖彩顆粒。

    待到我將顏料調(diào)配完畢,銅盤里的新雪也被煮成了沸水,兔肉散發(fā)出絲絲肉香來,就是聞著有些腥。

    “吞赦那林,你這兒有調(diào)料嗎?”

    “調(diào)料?”

    我的天啊,吞赦那林不會連調(diào)料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就是鹽,胡椒,蔥蒜什么的�!�

    他搖了搖頭。

    我錯(cuò)愕:“連調(diào)料都沒有,那你在這山上,一日三餐平時(shí)怎么解決的?”總不能吃這些供品或者啃那些骷髏骨頭吧?

    吞赦那林卻不答話。我心想,大概是他的那些仆從做好了送來吧,這人還真是跟他外表看起來一樣,不食人間煙火。

    我無奈了,只好將就著吃這沒有調(diào)料的兔肉,好在雖然有些腥,但肉很嫩很軟,入口即可,并不難以下咽。胃里暖熱起來,我狼吞虎咽了幾口,感到一束目光落在臉上,抬眼,才注意到對面坐著的吞赦那林似乎正瞧著我,似笑非笑的,好像覺得有趣,但并沒有和我一起共享這盤兔肉的意思。

    我拿起一根兔腿,遞給他:“你……你也吃點(diǎn)啊�!�

    “我,不吃。”

    不吃肉嗎?還是已經(jīng)吃過了��?我嚼著兔肉,心中納悶,他長得這樣高,力氣又奇大,應(yīng)該不是不沾葷腥的人。

    可能就是不喜歡吃兔肉吧。

    瞧見旁邊那只高山兀鷲還沒飛走,血紅的瞳仁盯著我,我便撕了塊兔肉甩給它,見它低頭嗅了嗅,看了一眼吞赦那林,不敢去吃似的,我有點(diǎn)好笑,想起那天托它送畫的情形來。

    ——吞赦那林收下了我贈他的那副晚霞嗎?

    我這般想著,不留神嗆了一下,一陣咳嗽,胃又疼了起來。

    ……可別在這雪山上犯胃炎。

    我不敢再吃了,想挪開銅盤騰出位子,手指還沒挨到盤身,就被他猛然扣住了雙腕:“別弄傷你的手�!�

    我一愣,才意識到這樣會燙著。

    吞赦那林一手端起滾燙的銅盤,完全感覺不到溫度似的,將它扔到了門外攤著一團(tuán)兔子內(nèi)臟的地上,“呼啦”一聲,一群兀鷲突然從房檐上降落而下,卻并沒有進(jìn)食,竟是整齊地圍成一圈,直到那只紅色頭翎的兀鷲飛到了它們中間,啄起了第一口肉,其他兀鷲才紛紛開動(dòng)。原來那只是它們的頭鳥。

    吞赦那林靜坐在這群進(jìn)食的兀鷲前方的景象真是再絕不過的畫面,我錯(cuò)過了與他初見時(shí)的瞬間,不想再錯(cuò)過畫下此刻的機(jī)會。我的手指輕微顫抖,一把抓起背簍里的筆來,可桌上偏偏除了他交給我補(bǔ)的那副畫,沒有其他的紙張或畫布。

    “吞赦那林,給我張白紙,或者畫布,好不好?我想畫你�!蔽壹�(dòng)難抑,近乎是在央求他。

    “我要你來,是幫我補(bǔ)畫的�!彼Z氣冰冷,不為所動(dòng)。

    如被當(dāng)頭澆了一盆冰水,卻是澆進(jìn)了油鍋,作畫的激情沒被澆熄,反倒燒得更旺。我深吸一口氣,手指刻進(jìn)肉里,告訴自己稍安勿躁——他人在這里,我就不缺靈感,補(bǔ)完這幅畫,再畫他也不遲。顫抖著手,我打開了那副他要我補(bǔ)的舊畫。

    夾雜著陳腐氣息的異香鉆入鼻間,那種心慌之感又來了。

    再次見到這幅華麗而細(xì)致的古畫,非但欣賞不了,不知怎么,我竟生出一種強(qiáng)烈的反感,厭憎甚至到了惡心的地步,竟想將這幅畫撕成碎片,扔到火里燒成灰燼,然后遠(yuǎn)遠(yuǎn)逃離才好。

    我被自己的這種古怪的沖動(dòng)嚇了一跳。

    我這是……這是怎么了?誠然,我打心底覺得這幅畫的確畫得不好,可也不至于想要?dú)Я怂�。難道是因?yàn)椤刀蕟幔?br />
    我嫉妒了?

    從沒體會過這種陌生的感受,我自己也覺彷徨困惑。

    生怕給吞赦那林瞧出什么,我強(qiáng)逼自己保持平靜,緩緩將畫卷在桌上鋪開,唯恐自己真一沖動(dòng)撕壞了本就很脆了的皮質(zhì)畫布。

    第20章

    自薦枕席

    生怕給吞赦那林瞧出什么,我強(qiáng)逼自己保持平靜,緩緩將畫卷在桌上鋪開,唯恐自己真一沖動(dòng)撕壞了本就很脆了的皮質(zhì)畫布。

    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面無波瀾,被蒙眼布遮蔽的雙眼也不知在瞧我,還是瞧著那幅畫,我愈發(fā)心里沒底,慌亂又心虛,提起筆來,蘸了一點(diǎn)黛色,手卻還在發(fā)顫,盯著那畫上神像,懸在紙上,遲遲不敢落下第一筆,宛如初次藝考的學(xué)生一般。

    “你在,怕?”他聲調(diào)略有起伏。

    “我是緊張,這不是怕給你補(bǔ)壞了嗎?”我沖他一笑,站起身來,取了背簍里的空罐子,去窗邊裝了點(diǎn)雪當(dāng)洗筆水,又往臉頰上拍了些,被冷意一激,我才勉強(qiáng)鎮(zhèn)定下來。

    再回到桌前,我沒敢看他,提筆重新蘸了顏色。興許是想要畫他的激情與決心使然,我手雖抖,可落在紙上竟然很穩(wěn),第一個(gè)修補(bǔ)之處極為細(xì)致,我補(bǔ)的色卻分毫也未溢出描線區(qū)域,沒有半點(diǎn)色差,調(diào)得飽和度與明度都是剛剛好。

    第一筆落下沒出差錯(cuò),我松了口氣,笑著抬眸看向吞赦那林。

    他一動(dòng)不動(dòng),只有喉結(jié)微微滑動(dòng)了一下。

    “繼續(xù)。”

    吞赦那林,最好你以后給我畫的時(shí)候,也能這么老實(shí)。

    或許是因知曉他應(yīng)該比我還要緊張,雖然對這畫的厭惡并未消減,我第二筆下去,便漸漸找著了點(diǎn)以前行云流水的感覺,沒過太久,就把那些顏色剝褪得最嚴(yán)重的位置補(bǔ)好了。

    正要做更細(xì)致的修復(fù),我卻注意到一處瑕疵——那不是年月造成的,而是畫者勾線時(shí)的誤差,其實(shí)第一次看畫時(shí)我便覺得這畫線條不流暢,多有回筆重描,這也是我不喜這畫的原因之一。這一處是最嚴(yán)重的,線條干脆就是斷開的。我提筆便想續(xù)上,卻被冰冷五指一把攥住了手腕:“留著�!�

    我抬眸,見吞赦那林唇角緊繃。

    這瑕疵于他而言,也是那位心上人留下的痕跡嗎?

    “所有的線,都留著。”

    我笑笑:“行,聽你的,留著。”

    他心里有人,我要是強(qiáng)行抹去痕跡,他反而會更在意,潛移默化,才是上策。他松了手,發(fā)現(xiàn)門縫外居然天色已暗,我才意識到其實(shí)畫了很久,便將筆擱到一邊,伸了個(gè)懶腰。

    胃又隱隱作痛起來,發(fā)出一串咕嚕輕響。

    自知我這胃現(xiàn)在脆弱得很,半點(diǎn)也餓不得,我揉了揉胃部:“吞赦那林,我好像…又餓了,吃了晚飯?jiān)傺a(bǔ)吧。”

    “光線不佳,你明日再補(bǔ)�!彼麑嬀砥�,放入袖間。

    “行�!蔽覠o奈應(yīng)著,卻真恨不得今晚熬夜給他補(bǔ)完,明天就能畫他,但吞赦那林顯然是個(gè)倔脾氣,操之過急只會壞事。

    見他站起身,我一把拽住他的袍擺:“吞赦那林,我晚餐不想吃兔子了,想吃魚,行嗎?看在我補(bǔ)得不錯(cuò)的份上,你能不能差你的仆人送點(diǎn)調(diào)料來?我這嘴里,都要淡出鳥來了�!�

    “知道了�!�

    許是對我?guī)退a(bǔ)畫的犒勞,吞赦那林離開不久,他那位古怪的仆從就真送了一盤魚來,里邊也的確放了調(diào)料,雖然有點(diǎn)淡,但勝在魚肉新鮮,有股天然的清甜,我將暖熱的湯底喝得干干凈凈,一直隱隱作痛的胃才算好過了不少。

    將剩下的小半條魚放到門口,不多時(shí),那只紅翎兀鷲就如約而至。我坐在門坎上,在月下瞧著它吃我特意留的殘羹。

    “喂,能不能告訴我,你的主人去哪了?”我朝著兩側(cè)走廊望了望,問它,“是不是回自己房間吃晚餐了,他住哪間房呀?”

    兀鷲歪頭瞧我一眼,繼續(xù)埋頭進(jìn)食,似乎不接受我的賄賂。

    我突然發(fā)覺它挺可愛,笑著撓了撓它的紅色頭翎:“哎,他到底有沒有收下那幅畫?”

    兀鷲依然不理我,可能是感到頭鳥的尊嚴(yán)被我冒犯,甩了甩頭,躲開了我騷擾它頭翎的手,并且用尖喙頂了一下我手心。

    我悻悻縮回手:“鷲兄,你給我叼幾張紙或者布來行嗎?要白色的,我想畫畫。你不想看看自己的英姿嗎,我給你畫下來。身為一只頭鳥,沒有自己的畫像可不行,哎……”

    兀鷲一口吞掉剩下的魚,飛走了,留下我一個(gè)人獨(dú)對上方又大又圓的月亮。雖然這兒景色著實(shí)不錯(cuò),十一月雪山上夜間的溫度可不是一般的低,我獨(dú)坐沒一會,就渾身打哆嗦,打消了探索這山上建筑去找吞赦那林的想法,關(guān)門回了房間。

    閑來無事,又沒有手機(jī),房間里溫度還低,我用房里的銅盆盛了新雪燒熱,簡單洗過后,就鉆回了床里。

    也不知是不是有點(diǎn)高反,我一挨著枕頭,腦子就沉重起來。

    “嗚嗚……”

    半夢半醒間,似乎有女人啜泣的聲音飄來,時(shí)而很遠(yuǎn),時(shí)而近在耳畔。誰…在哭?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紅色的帷幔在周圍飄飄蕩蕩,似鬼魅旋舞的裙裾。

    我不是關(guān)了門窗嗎?怎么還會有風(fēng)?

    ”彌伽……彌伽…嗚嗚……”

    女人?這里怎么會有女人?是吞赦那林的族民嗎?

    我撐起身,朝門口望去,便望見門大開著,一抹纖瘦的身影背對我坐在門外走廊的欄桿上,長發(fā)隨風(fēng)亂舞,像是個(gè)少女。

    “喂!”心里一驚,擔(dān)心她是從這雪山上往下跳,我顧不得思考這兒半夜為何會有少女出現(xiàn),下了床,朝門口走去。

    “嗚嗚嗚…你為什么…要回來哩?”

    少女肩膀聳動(dòng),哭得分外凄涼。

    “喂……不管你有什么傷心事,也別在坐在那兒,很危險(xiǎn)�!蔽倚⌒囊硪淼爻呓�,月光下,我看清她穿著一身紅衣,是蘇南地區(qū)的傳統(tǒng)樣式,衣上遍布著黑色的奇異符文。

    “彌伽,我們被這里的人害得還不夠慘嗎?你為什么,要回來?”她越哭越凄厲,在靜夜聽來,如野貓哀嚎。

    “小妹妹,我,我抱你下來好嗎?”

    生怕她突然想不開跳下去,我緩緩伸出雙手,一把抱住了她,臂間卻是一空,什么軟軟滑滑的一團(tuán)物什順著滑到我的腳底。

    我低頭看去,就看見了一張鮮血淋漓的、扁平的、沒有眼睛的人臉。

    這是一片人皮……一片被剝下來的完整人皮。

    我僵立在那兒,聽見凄涼的哭聲貼著背后傳來。

    “彌伽,你為什么……要回來?”

    我緩緩扭頭,一張血肉模糊的無皮人臉近在咫尺。

    “啊啊啊——”

    我連退幾步,脊背猛撞上木頭護(hù)欄,“咔嚓”一聲,身體向后栽去,腳下一空!突然腰身被一把撈住,我的額頭磕到了什么硬邦邦的物體,冰涼沉重的珠子砸落到我臉上。一抬眸,男人蒼白修長的頸項(xiàng)與線條優(yōu)美的下巴便落入眼底。

    “吞,吞赦那林?”

    我驚魂未定,本能地抓緊了他的雙肩,朝后望去。背后是萬丈懸崖,飄著濃霧,看不見下方林海,木欄桿缺了一處。

    “你夜里出來,做什么?”

    “我,我好像,又撞鬼了。”我心有余悸,渾身連著牙關(guān)都在打顫,不由自主地像只樹袋熊般四肢并用地纏住了他的腰身。

    吞赦那林沒說話,托住我的臀,朝房內(nèi)走去。

    他身量極高,而且居然只用一只手將我托抱著,跟抱小孩似的。大抵是應(yīng)激反應(yīng),被他放回了床上,我的身體竟不由自控,沒法松開纏抱住他的手腳,整個(gè)人還抖得厲害。

    “松開�!彼谅暤馈�

    “我倒是,倒是想。”我也不想搞得自己這么狼狽,可打從遇見他起,我回回在他面前都是這么丟臉。在吞赦那林眼里,我恐怕就像一只膽小的鵪鶉,沒一點(diǎn)能吸引他的魅力。

    真是丟臉?biāo)懒�。我咬牙:“吞,吞赦那林,我…�?dòng)不,動(dòng)不了。”

    冰冷的五指攥住我僵硬的雙腳,我一個(gè)激靈。

    四肢被他一一解開,他卻沒起身,撐在我上方,似在黑暗里盯著我。

    “你方才說,你又撞鬼了?”

    “嗯。”我發(fā)著抖,縮進(jìn)被褥里,點(diǎn)點(diǎn)頭。

    “可我的地盤,小鬼不敢作祟。除非,是你引來,且為兇祟�!�

    我一怔,繼而意識到吞赦那林身為神巫,肯定對這種靈異之事了解頗深——可是,我引來的?厲鬼?我為什么會引來那個(gè)無皮的紅衣女鬼?我以前又沒做過對不起女孩子的事……

    “你那已故的舊愛,連我之地都敢闖,不是一般的厲鬼。”他一字一句道,“前幾日,皆是他纏著你,你還不明白?”

    我愣住了。

    前幾日,已故的舊愛……

    眼前閃現(xiàn)出一幕幕零碎的畫面——那個(gè)將佛牌交給我的像是有泰國血統(tǒng)的男人、那條小溪里像是顏料顆粒串成的彩色手鏈、昨天在鏡子里看見的泰式棺材、那個(gè)熟悉的聲音……

    前幾日纏著我的……難道,難道是,明洛?

    “明洛……”我情不自禁地驚呼出聲,“你怎么知道,明洛已經(jīng)死了?你難道有陰陽眼什么的,能看得見他?”

    他冷笑:“侵入我地盤者,我自能感知�!�

    等等,可我剛才撞見的,不是明洛,是個(gè)女鬼啊!

    “你若再留戀他,當(dāng)心,被勾走魂魄�!蓖躺饽橇衷谖叶仙坏驼Z,聲音似鎮(zhèn)壓小鬼的閻羅判官一般攝魄。

    “我……我沒有。”我心頭一顫,搖搖頭——若說過去一年,我的確放不下明洛,一半是對他心存留戀,一半是因?yàn)闆]有他,我的靈感與激情也日漸枯竭,便作繭自縛,越陷越深。可自從遇上了吞赦那林,我這一腔畫者的心,就全然為他、我遇見的新繆斯而燃燒,這段時(shí)間,根本就沒有想起明洛來。

    某種程度而言,吞赦那林在我深陷絕望、瀕臨崩潰的邊緣出現(xiàn),是他把我從深淵里拽了上來,是我的救命稻草。

    “我沒有留戀他,我剛才,剛才撞見的,不是他,是個(gè)…女鬼……”我腦子一片混亂,又驚又懼,下意識地向他解釋。

    “你還招惹了女鬼?”他又是一聲冷笑。

    “怎么可能!”我一愕,脫口而出,“這女鬼怎會是我招惹的,肯定是你這兒本來就有!”

    “此地,曾是我禁修坐床之地,向來不允女子進(jìn)入�!彼Z氣愈發(fā)冷肅,“怎會招惹來女鬼,只能問你了�!�

    靜修,坐床?他到底是個(gè)什么人啊,僧侶嗎?

    我雖聽不懂前半句,我聽得懂他后半句。

    “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蔽抑�,他是誤會了。

    雖然可能無論從我的長相,還是前幾日沖動(dòng)親他,以及昨夜撩他的行為而言都顯得我很孟浪,這話實(shí)在沒什么說服力。

    該怎么讓他相信,我對自己的繆斯的感情,與常人理解的情人并不一樣,更接近熱愛著一件藝術(shù)品的心情,絕非濫情之人,只是追求者眾多,但我眼界甚高,從來看不上追我的——那些俗物爭先恐后的粘上來,不是想成為我的繆斯,而是迷戀我這副皮相,想要和我上床罷了,而對于自己看上的繆斯,我一直都是主動(dòng)出擊,喜歡征服和捕獲的過程,也只能接受自己做決定這種特殊的關(guān)系開始與結(jié)束的主導(dǎo)者罷了。

    如此,當(dāng)關(guān)系開始變質(zhì),我才能斷得干凈利索,免于被縛。

    “我與你,并無干系,你不必與我解釋。我只是提醒你,莫在補(bǔ)好我的畫之前,丟了小命�!彼�。

    見他起身,我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瑪瑙扣子給我拽掉,“啪”地一下崩落開來,露出他胸口一抹蒼白的皮膚。

    “別,別走,留下,行嗎?我,怕,怕鬼�!�

    第21章

    同床共枕

    “別,別走,留下,行嗎?我,怕,怕鬼�!�

    開這個(gè)口實(shí)在丟臉,可我也實(shí)在害怕,怕明洛,怕那個(gè)不明來歷的紅衣女鬼。再來一遭,我真要給嚇出精神病來。

    “要是睡不好,我明,明天也沒精神補(bǔ)畫�!蔽蚁肟s回手,卻突然注意到什么,目光在攥住他衣襟的手上凝住——我的中指纏著一根紅線,紅線的另一端……我垂眸看去,發(fā)現(xiàn)竟然系在他的中指上。

    這紅線,不是昨天族長讓我拜尸神主像的時(shí)候系上的嗎?一直在我手上嗎,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

    我疑惑不已,下意識地抓住吞赦那林那只手,想細(xì)看,可一眨眼,纏繞我與他手指的紅線就消失了,似乎只是我的幻覺。

    不想令他又誤會我孟浪,我忙松開手。

    畢竟夜里說要他“留下”容易產(chǎn)生歧義,況且昨晚我們還擦槍走火了一番。我解釋說:“我只是想睡個(gè)好覺,沒有其他意思。這床挺寬敞的,夠兩個(gè)人睡,我保證,我絕不亂來�!�

    吞赦那林站在那兒,沒回應(yīng)我。

    我低頭搓手指,要是他走了,我這覺是絕對沒法睡了。

    大抵是顧及我得有個(gè)好精神明日給他補(bǔ)畫,吞赦那林在床前靜立片刻,竟然真在我旁邊躺了下來。

    身側(cè)一沉,我的心也落到了實(shí)處,彌留不散的恐懼消失了。睜眼醞釀了半天睡意,卻全然聽不見身邊吞赦那林的呼吸聲,安靜得好像身邊沒這個(gè)人似的。我有點(diǎn)不安地睜開眼,入目便是上方籠罩著的紅色帷幔和雕花床頂。瞥了一眼身側(cè),見他確實(shí)在,我又安下心來,卻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別說,我和他同床共枕在這雕花紅床上還真像……新婚夫妻。

    我恐懼婚姻,但我又不是真成了嫁給尸神主的“神妃”,吞赦那林也不是尸神主,此般情況,倒挺有幾分情趣。

    左右睡不著,我便側(cè)身朝他挨近了一點(diǎn),悄悄欣賞他的睡容。吞赦那林的側(cè)顏極是好看,似夜色間起伏的蘇瓦伽山脈,山巒是他的眉骨,峰頂是他的鼻梁,山谷是他的嘴唇。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自他的下巴往上,以指為筆,一寸寸描摹。

    他的雙眼到底是什么樣的?

    我心想著,本想趁他睡覺,去解開他的蒙眼布,可我的手指掠過他的鼻間時(shí),卻不禁僵住了——吞赦那林,沒有呼吸。

    他肯定是醒著的,故意屏著呼吸呢。

    我做賊似的縮回手,腕部“啪”地一緊,被他捉了個(gè)正著。

    “你干什么?”

    “我……”才承諾過不亂來,半夜就偷摸人家的臉被逮住,我很有些尷尬,笑了下,“有蟲子飛到你臉上了……我想給你拍走。”

    他喉結(jié)微滑,倒沒多說什么,放開了我的手。

    我把手縮回被子里,見他身上沒蓋被,便將被褥掀開,搭在了他的身上,誰料手被猛地攥住,“嘩”一聲,被什么纏緊,縛在了床頭,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另一只手也被縛住了。

    我一驚:“你干什么,吞赦那林!”

    “你說,不亂來?”他掐著我的臉,冷聲問。

    “我只是想給你蓋被子!”我氣死了,抬腿就想踹他,膝蓋卻撞到了一個(gè)又冷又硬的物體,大概是他腰帶上的寶石,整個(gè)人卻也立刻被他用被褥裹死,活像個(gè)蟬蛹。在我瞠目結(jié)舌的注視下,吞赦那林直挺挺地躺了下來:“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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