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當(dāng)然沒傻到敢說真話,只委婉地小聲說:“我想要……你別欺負我�!�
“做不到�!彼统恋�,“我們已是夫妻,我欺負你,天經(jīng)地義。”
“你……!”
“喵!”小黑貓?zhí)筋伭霞苌�,不知道是不是都聽不下去了�?br />
一罐顏料被碰下來,掉到我腳邊,我忙彎腰撿起來,發(fā)現(xiàn)是一種新的熒光紫,看起來,光線下,竟然很像是火焰石的色澤。
我心里一動,默默把它和貓都放進了籃子里。
選好了顏料,付過賬,出了門,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雨更大了。隔壁就是超市,我才想起家里有些日用品和零食都需要補充,也得買點水果。
進去拿了小推車,見吞赦那林環(huán)顧四周,雖戴著墨鏡,也可看出來他在打量超市,大抵也是覺得這地方新奇。
“這是……”
“百貨超市,就是……大型雜貨店,吃的喝的用的,都有。”我解釋道,往里邊走去,他亦步亦趨地跟著我進去,因為容貌實在惹眼,上二樓扶梯時都吸引來了男女老少上上下下的無數(shù)矚目。
“……好多人。”他突然出聲。
我神經(jīng)一跳,意識到帶他進來是個錯誤。
對吞赦那林而言,這不也是逛超市嗎?
準(zhǔn)確的說,更像在逛大型肉鋪。我頭皮發(fā)麻,快步進去挑了所有需要的東西,把小推車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路過生鮮區(qū)的時候,注意到他在放著那些帶血的新鮮肉塊的櫥柜前腳步微微一滯,我拉住他,壓低聲音:“是不是這些也可以呀?不一定,非要吃人吧?”
“可以,充饑�!�
我一喜,立刻要服務(wù)員秤了大幾斤帶血的,一大袋子給他提著。
起碼這吃人的問題算是解決了吧……
結(jié)賬時,看到收銀臺上的煙,我沒忍住,捎帶拿了兩包,目光又不經(jīng)意掠過旁邊五顏六色的一排小盒,想起他那句“天經(jīng)地義”,我耳根燒著,猶豫再三,還是飛快拿了一盒——左右他不會罷手,起碼我得教他學(xué)會用安全措施,雖然我不是女人,沒有懷孕的風(fēng)險……但每次弄到里面,清理起來麻煩不說,感覺也實在太那個了。
我塞到那一大堆需要付款的東西里,沒想到立刻就被他拿了起來。
“玻尿酸……保濕,輕薄滋潤,快感巔峰……特大號。”他低低念出盒上的字,前后看了看,“染染,這是什么?”
不敢看面前售貨員的表情,我捂住臉,整個人都要化成了一股青煙。
從超市里逃也一樣出來時,外邊已天黑了,街道上的路燈也都已經(jīng)亮了,因為時近圣誕節(jié),路旁放了兩排掛滿了星星小燈的圣誕樹,遠遠望去,火樹銀花一般,將潮濕的街面染映得燦若星河。
“染染。”
聽見身后的低喚,我不敢不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吞赦那林拎著大袋小袋子站在路中間,肩上趴著一只小貓,還哪里像尸神主?
心底的恐懼在這一瞬煙消云散,我從他肩上抱下小貓,壞心眼的希望他能被手里重得不得了的顏料和百貨多耗掉些精力,省得夜里來欺負我,便兀自朝街尾走去,打算多溜達一會再回家。
手機鈴卻響起來,拿出手機,瞧見是誰的來電,我走到一邊樹下,按了接聽:“喂,媽?”
“你還知道接電話,我和你爸這段時間都急死了。我問你啊,新聞上的事是不是真的,你失蹤這一個月,是瞞著我們又談了個男朋友去了?新聞上還說你結(jié)了婚,戶口本還在家里,你怎么結(jié)的?”
“……”我正不知如何解釋,吞赦那林已走到了身邊。
“染染,你在和誰說話?”
我連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嗎,可惜已經(jīng)晚了,電話里我媽的聲調(diào)當(dāng)即高了八度:“旁邊是不是你那個新男朋友呢,讓他接電話�!�
我一陣頭大:“哎呀,媽,他是個外國人,不會說幾句中文�!�
“外國人?”那頭的聲音更激動了,“你們在國外結(jié)的婚?”
吞赦那林盯著我。
我哪敢當(dāng)著他的面否認結(jié)婚的事,只好“嗯”了一聲。
“好,好好好……先前你跟那個叫明洛的,你說你只是把他當(dāng)什么繆斯,沒想過以后怎么打算,這個連婚訊都公開了,你是怎么想的?你喜歡男人,爸媽也不反對,就想要你好好的,有個人能照顧你,這樣吧,這也快過年了,你去年就沒回來,今年怎么著也該回來一趟,把你那外國媳婦也帶回來讓我們見見�!�
什么外國媳婦啊……這尊邪神也是能帶回家讓你們見見的?
我人都麻了,剛想回絕,吞赦那林卻先開了口。
“回去,拿戶口本,領(lǐng)證�!�
“……”
”聽到?jīng)]有,你這外國媳婦還挺懂事。”我媽的語氣平和了,滿意了,“別拖著啊,十二月底就回來,濱城靠海暖和,多住一陣再走。”
說罷,不給我多說一個字的機會,那頭把通話掛了。
真要去啊?要是真拿戶口本領(lǐng)證,我們就是合法夫妻了�。�!
“濱城,靠海?”
我正一個頭兩個大,突然聽見吞赦那林低聲喃喃。
“我還沒見過,海水的顏色。聽說,很藍�!�
我一怔。
“你……想去看海啊?”
他點了點頭:“想和你,一起看海�!�
心尖一顫,忽然軟得不行。
我轉(zhuǎn)過身,逼著自己硬起心腸,帶他回去見爸媽可不是鬧著玩的事,他們只以為他是個外國人,哪里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人哪?萬一還來了些親戚說話不中聽,把吞赦那林惹生氣了后果可不堪設(shè)想……
再說了,這證是真能領(lǐng)的嗎?
冥婚已經(jīng)夠荒唐了,我們難道還要公開辦婚禮請人喝喜酒嗎?
讓這尊邪神把江秦兩家長輩們敬一遍,他們受得起嗎?
我搖搖頭,把腦海里的想象清除出去,懷里的小黑貓突然炸了毛,朝著一個方向哈哈低哄。我嚇了一跳,摸了摸它,這是怎么了?
循聲望去,我不禁皺了皺眉。
斜對面的街邊,一個粉色頭發(fā)的身影正持傘在雨中行走。那是青澤。討厭的人我本不想多看一眼,可這一眼,卻讓我不禁感到有點詭異——他微微側(cè)仰著頭,似乎在笑,嘴巴不停動著,時不時還捂嘴,就好像身邊有個比他高的人在和他說話,可他身邊分明空無一人。我奇怪地盯著他,見他不單是獨自說笑,還抬起手來,神態(tài)動作就像環(huán)繞著某人脖頸接吻,含情脈脈的,十分纏綿,看得我背脊一陣陣的發(fā)涼。
不會是在YICCA上受的刺激太大,得了精神病吧?
因為得了精神病所以畫技才突飛猛進?倒也不是說不通,世上有許多瘋子都是令人驚艷的藝術(shù)家。不過要是瘋得厲害,也容易出事。
我雖然討厭他,但也不愿見他瘋出什么問題來,正準(zhǔn)備把他的樣子錄下來發(fā)給向南問問,一輛車從身邊經(jīng)過,再看,青澤已經(jīng)不見了。
“怎么了,染染?”
“好像看見了一個討厭的人……”我搖搖頭,是我的幻覺嗎?
吞赦那林騰出一只手環(huán)住我:“雨天,水聚陰,還是早些回家�!�
“巨嬰?”怎么又是這個詞?我迷茫地看著他,“水巨嬰是什么?”
“就是水,容易招鬼。”
我想起他說明洛是水鬼,當(dāng)下打消了繼續(xù)溜達的念頭。
第52章
驟雨
買了貓砂盆和貓糧,便回了家。我安頓小貓時,他拎著那袋子血肉去了浴室,將門鎖上了。我自然不敢跟去看,畢竟在診所就已經(jīng)見識過。在客廳里騰挪出一塊養(yǎng)貓的地方,就翻出剛買的小羊排和雞蛋還有蔬菜湯包去了廚房。
燉湯時,回想起剛才遇見青澤的情景,我還是感到詭異,忍不住翻到青澤的微信,把他從黑名單里拉出來,點開了他的朋友圈,最新幾條赫然都是他的擺拍和自拍,但古怪的是,照片內(nèi)容不是他抱著吉他,就是坐在泳池邊喝酒,和他之前各種炫耀自己作品和展示作畫過程的照片內(nèi)容截然不同,而且本人在照片中不是靠左就是靠右,構(gòu)圖很是奇怪,就好像是個雙人合影,特意為另一個看不見的人留出位置似的。
我越看越覺得心里發(fā)毛,又把他拖回了黑名單。
端著晚餐出來,我一眼就看見他坐在沙發(fā)上,又拿著那一小盒東西研究,還拆了一個出來,手一抖,險些把盤子摔地上。
“你亂看什么呀!”放下羊排,我就伸手去奪,怎料他站起來,身高腿長,把安全套高高舉起,我竟然夠不著。
“這到底是什么?”他低頭看著我,眼神暗沉,“上面有避孕的字樣,你又不是女子,為何要用到這個?你招惹了女子,給她用的?”
我靠……
不解釋不行了,我咬咬牙,忍著羞恥,別開臉,掙扎了好半天才說出口:“給你,用的。免得你,每次都……弄到里面,好涼。”
靜了片刻。
“如何用?”再開口,他聲音已然啞了。
我往下瞥了一眼,果不其然,給他撩起火來了。
“今,今天不行,下,下次教你�!�
“這可是你說的�!�
好在接下來的幾天,因我身體抱恙,套子倒是一直沒用上。補齊了顏料,我便和吞赦那林待在家中,整日畫他,只是每每畫不了多久,就被他以“我看他的眼神是在勾引他”為由,就在畫室里好一番欺負,雖然都沒真到底,卻也足以叫我渾身發(fā)軟,失了精力,弄得五六天過去,那夜被他逼著起的一張稿,還只是鋪了底色的階段。
“吞赦那林……”
又一次給他欺負得大汗淋漓,我哭著咬住他的頭發(fā),手里的畫筆都快要折斷�?諝饫飶浡c我糾纏的氣息,比常年充斥這里顏料味濃重得多——這畫室已經(jīng)完全淪為了他品嘗我這祭品的祭壇。
“你畫明洛的時候,是不是也用這種眼神看他?”
我哪知道自己是什么眼神,一味搖頭,以為他會像前幾日一樣會放過我自己解決,卻給他一把抱起,到了客廳沙發(fā)上。
一個涼薄物事被塞到手心里,他抵耳道:“昨日我便看過探過,你已恢復(fù)了,染染,讓你夫郎忍了這幾日,是不是該踐行諾言了?”
次日傍晚一醒來,看著滿地散落的安全套,我就感覺買套的決定是給自己挖坑,而且是個巨型無底大坑。
因為這套不湊巧還有點催情作用,吞赦那林本就欲壑難填,一夜就用了半盒,剩下半盒一個上午用完了。其間我哭著告訴過他很多次,一盒不是一次性要用掉的,可是根本無濟于事。
“你控制一下,吞赦那林……一盒八個,你是不是人�。俊�
“不是�!�
“……”確實不是。這家伙根本不用睡覺,可以不眠不休的干,完全不會精盡人亡。我欲哭無淚,“下次,我他媽的再也不買了。”
“好,不買便不買。”他在被子里吻了吻我額頭,“都是這東西惹禍,教我成日溺在你身上起不來�!�
是他媽套子惹的禍嗎?你還真會給自己找理由啊?
我幸好不是個女人,不然現(xiàn)在懷的孩子都能組個足球隊了!
感覺他又要起火,我屈膝頂住他的小腹,咬唇道:“起來,都一天一夜了,我身子弱,你是不是又想把我折騰進醫(yī)院?”
他吻了吻我的腳踝,戀戀不舍的起身,抱我去了浴室。
洗漱完,我便接到了程綰的電話,一看時間,才猛然想起今晚是個重要日子——Fvio會參加的那個酒會!
火速穿戴整齊,給吞赦那林收拾了一番,我便緊急出發(fā)了。
“今晚這里被包場了,請問先生有邀請函嗎?”
將程綰發(fā)來的電子邀請函遞給門口的接待,我朝里望去,昏暗的光線下,衣香鬢影,人影交錯,有不少熟臉,都是國內(nèi)藝術(shù)圈里的名流,還有不少國外的,都是參加YICCA的藝術(shù)家。我不愛社交,甚少參加這樣的場合,又是見自己的偶像,不禁感到有些局促。
入了里,聽見氛圍輕松的音樂和此起彼伏的談笑聲,我才放松了些——一群搞藝術(shù)的人的聚會,怎樣也不會太中規(guī)中矩。
取了杯雞尾酒,我朝四周張望,尋找照片里的人影,突然一陣有些耳熟的大笑聲傳來,我皺了皺眉,循聲望向不遠處二層做成室內(nèi)篝火營地處,那正前仰后合的粉發(fā)青年,不是青澤又是誰?
而在他的身側(cè),正是Fvio。他比照片上看起來年輕,至多四十出頭,一頭白發(fā)頗為不羈的披散著,身著一襲極富設(shè)計感的紅色西裝,墊肩非常寬,頂下配了一雙女式的長靴,著裝極為大膽,與他的畫風(fēng)與筆觸一樣。我抑著心里的激動朝那個方向走去,手卻被吞赦那林猛地攥緊,我側(cè)眸看去,他嘴唇繃成了一條線,表情十分不悅。
“我不喜歡你看他的眼神,你的眼像在燃燒。我們初遇時,你也是這么看著我的。不許去,否則……我把他變成尸奴�!�
我嚇了一跳:“什么眼神?那是我的偶像!就是景仰的人,是因為他在藝術(shù)上達到了我無法企及的高度,我絕對沒有非分之想!再說了,他年紀那么大,外表也不及你萬分之一,你跟他較什么勁�。∧愣即饝�(yīng)了我,我也答應(yīng)你……隨你怎么樣了,你怎么能出爾反爾��?”
“我年紀,也大�!�
“可你是我現(xiàn)在的繆斯……我不也已經(jīng)……是你的人了嗎?”
他眉心微展,似乎給我哄高興了,手勁才略松。
“喲,Abmer來了?”
聽見這惹人生厭的聲音,我不禁皺起眉,看向前方沿樓梯下來的人,腦子里冒出一個念頭——真是冤家路窄。
不知是不是因為被我打擊到了緣故,青澤的臉色看起來很差,像被人吸干了精氣似的,臉頰都微微凹陷進去,一雙眼卻出奇的亮,一進電梯,就直勾勾地盯著我和吞赦那林,笑了:“秦染……我就猜到你一定會來,會來和我搶去歐洲參加聯(lián)展的機會,不過可惜了,這一次,我一定不會輸給你,就算你有全世界最好的繆斯也沒用�,F(xiàn)在,我不需要任何人來當(dāng)我的繆斯,我靈感就可以源源不絕。”
我看著他,心里升起一種很詭異的感覺,還沒來得及分辨,他便已從右邊下去,進了通往洗手間的長廊。
“Hey
,
Abmer!”Leo熟悉的聲音自營地中響起,我抬眼看去,才發(fā)現(xiàn)他也在,而Fvio顯然也注意到了我的到來,目光落到我的臉上,招手一笑,但立刻,目光又挪到了我身旁的吞赦那林身上,手僵在那里,似乎一時癡了。我心頭微怔,知道他此刻一定和初次見到吞赦那林的我一樣感到震撼,沒有哪個畫者會對他這個活生生的藝術(shù)品無動于衷,只是我沒有想到連自己的偶像都會如此失態(tài)。
直到我們走到他面前,他才回過神來,沖我微微一笑。
“Fvio……”我激動的看著他,一時不知所措,從口袋里掏出筆,“您可以,給我簽個名嗎?就在衣服上,這些年,我一直很遺憾留學(xué)時沒能跟著您學(xué)習(xí),也一直希望能夠和您面對面的交流�!�
“你的新作很棒,很抱歉當(dāng)年我沒有選擇你成為我的學(xué)生�!彼咧⑿�,優(yōu)雅地接過筆,在我肩頭簽了個名。我垂眸看著肩上如他畫作一般風(fēng)格強烈的簽名,心情一瞬像沖上了天。
“謝謝。”我抬起頭,又見他目光落到了吞赦那林身上,癡癡地凝視著他,心情有點變了味。
“你的繆斯……”他發(fā)出一個夸張的彈舌音,我聽懂了,那是意大利語,美得令人窒息的意思。我笑笑,拍了拍吞赦那林的背。
“他夸你好看呢�!�
吞赦那林面無表情地微微頜首。
“我可以為他畫張速寫嗎,親愛的Abmer?”我一愣,便見Fvio已經(jīng)從身后拿出了速寫本和筆,笑著望向我。
沖到云霄的心情驟然急轉(zhuǎn)直下,落進了冰河——我的偶像不是因為欣賞我的畫而來的,而是看中了我的繆斯。
“我可以畫你嗎,人間的神明?”沒得到我的回應(yīng),他轉(zhuǎn)眸看向吞赦那林,眼底毫不掩飾地流露出驚嘆和渴望。
第53章
魂餌
我心里一刺,強扯唇角,看向吞赦那林,滿以為他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卻見他竟然微揚眉梢,沒有征求我的意見,就點了點頭。
手指在膝蓋處收緊,我攥緊了自己的褲子。
他怎么會答應(yīng)?怎么可以答應(yīng)?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卻被自己心頭爆炸開來的怒火嚇了一跳,旁邊的侍者正巧遞來一杯雞尾酒,我一把拿起,喝了一口。可Fvio并沒有在意我的反應(yīng),只是如獲至寶地翻開了速寫本。
而吞赦那林也沒有什么反應(yīng),就仿佛是刻意要忽視我的感受一般,只是靜靜坐在那兒,任由Flovio的筆尖落在了紙面上。
我唰地站起來,走下樓梯,進了洗手間。
把門重重關(guān)上,我深吸了一口氣,不信邪地將門打開了一條縫,見吞赦那林還是跟了下來,我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揚,將門鎖死了。
“染染?你生氣了?”他語調(diào)微揚。
“我才沒有�!蔽颐摽诙�,便是一愣。他是故意的,故意試探我?
我的確生氣了,而且……很生氣,氣到失態(tài),都不像過去的自己。以前明洛是我的繆斯時,也不是沒有別的人邀他當(dāng)模特,而我從未反對過,只因自信他深愛我,全心全意交付于我,他人畫他都只是畫皮,唯我能畫出他的骨,所以也從不在意他是否是獨屬于我的模特。
可到了吞赦那林這里,我卻……
宛如一顆石子砸入心湖,我的心里忽然掀起萬千漣漪,一時亂了。
“你別進來�!币婇T把手搖搖欲墜,我一慌,“讓我靜一會,吞赦那林,就算是結(jié)婚了,也要給對方一點空間的,你讓我想想�!�
“想什么?”
“以后……以后怎樣和你相處。”
門把手不動了。
仿佛是他緊緊擭住的五指終于愿意松開一條縫隙,容我想清楚對他的感情。
我走到洗手池前,洗了把冷水臉,看著鏡中的自己,桃花眼微微泛紅,可之前芳菲落盡黯淡無光的眼底,卻分明蘊著一絲春意。
心被猛撞了一下,仿佛有一扇門在漸漸打開。
我對吞赦那林難道不止是……
“嘎吱”一聲,背后格間的門突然打開了,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那是青澤。他直勾勾地盯著我,我亦通過鏡子皺眉盯著他,卻立刻被他胸口一個微微閃爍的東西吸引了視線——那是一塊佛牌。
他什么時候開始信泰國的這些玩意了?
想起他剛才說自己不需要繆斯也靈感不絕,畫技又突飛猛進,我心里一咯噔,他不會是請了陰牌吧?想起上周的雨夜所見,我心里涌起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又見他將門推開了些。
剎那間,我赫然發(fā)現(xiàn),他的背上……騎著一個人。
那人全身慘白潮濕,纏滿了黑色的海藻,面龐上滴滴答答的淌著水,雙眼深深地盯著我,深紫的嘴唇彎了起來。
“阿染……我來接你了�!�
——那是明洛。
“啊啊��!”我大叫起來,朝門口沖去,門亦在這剎那大開,吞赦那林就在門前,可腳底的地面卻突然軟了下去,仿佛化成了一片沼澤,將我的身軀猛然向下吸去,一雙手攥緊了我的腳踝,將我狠狠一扯!
剎那間,我向下陷去,同時看見上方一個人影栽進了吞赦那林的懷里——那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我愣了一瞬,才意識到,我的魂魄……竟然與身體分離了。這一念閃過,我便失去了意識。
“啪嗒”,冰涼的水滴到臉上,咸腥味沁入唇間。
粗糙而堅硬的片狀物體掠過小腹,像是細密的鱗片。
“阿染……”
熟悉的聲音令我驚醒過來,睜開眼。我似乎正在一個幽暗的洞穴內(nèi),頂上巖壁潮濕,布滿了青苔,我試著動了動手腳,可身體卻動彈不得,垂眸看去,一雙慘白而細長的腿映入眼簾,腳上穿著臟兮兮的牛津風(fēng)皮鞋,這應(yīng)該是我的腿腳,可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我挪動雙眼,看向雙手,十指的指甲上還涂了青綠色的護甲油。
這也不是我的手。
再看軀干,這是個屬于男人的身體,上身裸著,胸口還打了乳釘。這是怎么回事?我正迷茫著,突然看見雙腳方向的黑暗里,浮現(xiàn)出了一對黃瑩瑩的眼睛:“阿染……”
那是明洛的聲音。
“明洛?”我打了個哆嗦,想要逃,可這具不屬于我的軀體根本就不聽我的指揮,只能看著那對黃瑩瑩的眼睛逼近過來,立刻,我看清了,那不是明洛,不是人,竟是一條……鱷魚。
“阿染……”
——可它的聲音,卻就是明洛。
“你別過來……”我顫聲喊叫,恐懼到達了巔峰。
”別害怕……”
眨眼間,鱷魚已爬到了近前,爬到了“我”的腿上。
“我的肉身已毀,魂無處可依,只好寄居于這條鱷魚身上。”鱷魚緩緩張開大嘴,一張慘白面孔自利齒密布的鱷嘴中顯現(xiàn)出來,接著,明洛的整個上身從鱷喉深處鉆了出來,壓在了我的身上。
“阿染,我死了,死得好慘,你一點也不心疼我,不想我嗎?”他輕撫著“我”的臉,“你知不知道,其實墜機的那一夜,我沒有死,飛機的碎片插在我小腹里,我傷得很重……憑著想見你的執(zhí)念,我撐著一口氣到了醫(yī)院,進手術(shù)室前,我求醫(yī)生打了電話給你,可你沒有接。只要你接了,能聽見你的聲音,我興許就能撐過來,活下去�!�
我狠狠一怔。
“你為什么不接電話?”明洛盯著我,眼神幽暗,滿懷怨意,“我都要死了,你卻不接我的電話,阿染啊,你果真涼薄至極。”
“我……”
我未曾想到,那天半夜打來,因我太困而掐斷的明洛的來電,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通電話,是他的救命稻草。我滿以為第二天早上給他回電也沒什么,卻沒想到,錯過那通電話,竟是生死相隔。
是我親手,抹殺了他的求生意志,這和殺了他有什么兩樣?
“對不起,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會接的。”
“沒關(guān)系了,阿染,我曾經(jīng)怨過你,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關(guān)系了。”他笑了起來,“錯過了那通電話也沒關(guān)系,反正,你以后就永遠都屬于我了,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當(dāng)時不是你求我救你的嗎,我做到了,那個邪神再也無法糾纏你了�!�
我心頭一悸,想起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幕。
我的魂魄與肉身分離了,吞赦那林察覺到了嗎?他一定能察覺到。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么……”
“利用了一個對你懷恨在心的急于求成的蠢貨而已,他拿我當(dāng)古曼童供著,自然什么事都肯去做,那杯酒里被他加的料,足以讓你假死離魂,那個邪神只是縛住你的肉身,可我,抓住了你的魂呢。就是委屈你了,不過,這具尸體你只是暫時借宿一下,爸答應(yīng)我,會為我們找到合適的肉身和讓肉身起死回生的辦法的。只要我們在一起,是不是本來的面目,也沒有那么重要,你說是不是?”
我一驚,忽然明白了過來。
吞赦那林是尸神主,有操控尸奴——也就是死者起來活動的能力,這就是明洛的父親要找那個村寨的原因:“所以,你爸爸那時候在蘇南,找我的同時,也是為了尋找讓你起死回生的辦法?”
明洛沒有否認,凝視著我:“我跟你說過,我年少在外流浪,是因為我是私生子。我的母親偷渡到泰國來的黑戶,是個妓女,我是我父親醉后風(fēng)流的產(chǎn)物,我母親病死后,我才被他領(lǐng)回家,后來知道,居然是明家的大夫人開口,明家才有了我一席之地,我不想像被撿回來的流浪狗一樣卑微的屈居在不屬于我的屋檐下,所以才離家出走�?芍钡轿宜篮�,我才發(fā)現(xiàn)父親還是愛我的,我的繼母也很好,他們愿意幫我……幫我找到你,和你在一起,給我愛你的機會�!�
“可他們幫不了你!我見過那個村寨里死后還能活動的人,他們沒有思想,是受到操控的傀儡,明洛,起死回生的法子根本就不存在�!蔽以噲D向他解釋,打破他的妄執(zhí),“那時你也在那,你也看見過那些尸奴的模樣是不是,難道你想像他們一樣活著嗎?明洛,我知道是我負了你,我對不起你,可你想要的那個結(jié)果,不會得到,這樣逗留在人間對你而言沒有任何好處,不如……早點去往生。”
“尸神主就是個例外,不是嗎?他樣貌完美,不會受傷,不會死亡,能自由思考,行動,你還那樣的迷戀他,不是很好嗎?”
我一愣,看著明洛,驟然意識到了另一件事。
“明洛……你抓我的魂,不只是為了困住我,還有別的目的,是不是?”
第54章
妄執(zhí)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抱著“我”,擺動鱷魚的身軀,朝我身后游去。
“等見到我爸媽,你就會相信我了�!泵髀逶谖叶陷p笑,笑聲里透著可怖的癡狂,“婚禮他們也籌備好了,有他們做見證,這一次,禮數(shù)算是周全了,阿染,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和你結(jié)婚了�!�
一具尸體和一條鱷魚的婚禮嗎?
“你瘋了……明洛�!蔽铱粗没霭肷淼陌肴税膑{的他,心里不覺可怕,只覺他可憐,終究是因我薄待了他,才把他害成了怨靈,如果我能接了那通電話,是不是他就不會變成如今這樣?
突然,上方光線一亮。
生長著大片熱帶植物的園林出現(xiàn)在視域之內(nèi),我們一個池塘內(nèi),我試圖向四周張望,好判斷這是哪里,可我“借宿”的這具尸體卻顯然不受我控制,脖子根本無法活動。一道暗影掠過我的上方,這是一座石拱橋。被明洛抱著游過橋梁下方后,一座欄桿由雙龍構(gòu)成的石橋便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還沒來得及判斷這可能是什么地方的橋,一個紅色的身影,便出現(xiàn)了橋的左端。那是一個,穿著泰式傳統(tǒng)“紗籠”連衣裙的女人,頭發(fā)竟是純白的,在頭頂盤了個泰式的高髻,看起來約莫四十出頭,生著一雙鳳眼,細眉高挑,看上去風(fēng)情妖嬈。
我的魂魄現(xiàn)在是在泰國嗎?
距離我出事,過了多久了?
離江城那么遠,吞赦那林能找得到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