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疑心是什么搞怪味道,打開玻璃蓋子后,他先是聞化學試劑般地用手對著瓶口扇了扇,確定沒有沒什么奇怪味道,才湊近聞了聞。
嗯……的確是香水,一種沁人心脾的花香,但因為混有一些溫和馥郁的木質調香味和清冽的薄荷香,總體給人的感覺還是偏于淡雅清涼,男女都適用。
“怎么回事,轉性了?”紀輕舟蓋上了瓶蓋,心情愉悅問道。
畢竟是收了禮物,這會兒他再開口時,嗓音不自覺便柔和了許多:“是不是突然發(fā)現,我待你還挺好的?”
“你沒聞出來?”解予安卻是劈頭給了這么個問題。
“嗯?”紀輕舟疑惑眨了眨眼,他剛剛也就隨意試聞了一下,確實沒聞出什么特別的味道。
聞言,就又打開瓶蓋,用盒子里的試香棒,蘸取了一點抹在自己手腕上,重新品味了下這款香水。
起初散發(fā)的味道是有些沖鼻子的,而隨著香味逐漸的彌漫擴散,那股刺鼻的氣味就消減消散了,飄逸在周身的是柔和舒緩中帶著些清甜的芳馨味道。
“嗯……沒聞出來�!奔o輕舟蓋上了瓶蓋,將香水收回盒子里,佯作困惑問:“到底有什么特別的?”
解予安抿了抿唇,道:“自己慢慢想。”
紀輕舟一聽他這冷硬的語氣就想笑,搖了搖頭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是不是我之前用的洗發(fā)水的味道?還挺像的�!�
解予安略顯矜持地頷首,默認了回答。
紀輕舟思索了片刻問:“市面上應該不會有這種香水賣吧,你找人定制的?那個什么弗朗西斯?”
“你知道?”
“今天剛聽客人聊起過。”紀輕舟如實作答,接著又問:“不過你為什么要專門調制一個洗發(fā)水味?就這么喜歡這味道?”
“較為助眠�!苯庥璋卜路鹪缇痛蚝酶垢灏闫届o地解釋。
“助眠你自己配一瓶不就好了,何必送給我呢?”
紀輕舟說著側過身,右手撐著腦袋,眼含笑意地凝視著身邊人被暖融融的夕陽映照得有些發(fā)光的身影,尾音上揚問:“你確定,助眠的是香味?”
解予安沉默了幾秒,倏而道:“……不要就還我。”
“那不行,哪有送人了還收回去的,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了�!�
見他有些惱羞成怒的樣子,紀輕舟便不再逗他,呼吸間聞著空氣中散發(fā)的香氣,心情有些飄飄然。
也不知為何,興許是習慣使然,垂眼看見解予安搭在杖頭上的右手,他便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去撥弄了兩下他的手指,嘴里又調侃補充道:
“這還是我來這收到的第一份禮物,多謝元哥,我會堅持在睡前使用的,幫你助眠�!�
解予安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感受到他柔軟的手指伸進自己指縫間來,就倏地松開手杖,握住了他作亂的手,壓在座椅上收了收緊。
第80章
試探
今日下班得早,
回到解公館時,才剛到五點半。
因是周末,解予川等人也不用上班,
就趁著傍晚天氣涼快的時候,陪著女兒在草坪上和小狗玩游戲。
紀輕舟同解予安路過時特意同他們打了聲招呼,解玲瓏和小豪自然是熱情迎接,就不知為何解予川看到他弟弟時,
輕輕嘖了嘖舌,一副想說什么又不便多言的樣子。
“你和你哥,剛剛在打什么啞謎?”走進門廳后,
紀輕舟不由得好奇詢問了身邊人一句。
解予安卻是一臉疑惑:“嗯?”
“算了,
你也確實看不見�!�
紀輕舟放棄了同他交流這個問題。
穿過玄關門,進入大廳,瞧見梁管事同幾個傭人站在大樓梯的中央,
似乎在安排傭人工作任務,
他便過去詢問了對方一聲,
有沒有滬報館送來的文件。
得知東西已被安放到了臥室的茶幾上,就帶著解予安徑直上樓,
回了房間。
黃昏時的臥室光線稍顯黯淡,半敞的窗子中吹來習習涼風,
夾雜著些許苦楝樹枝葉的清香。
解予安在窗旁自己的沙發(fā)上落座,
聽見對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似乎在拆信封的聲響,就問:“是什么?”
“還能是什么,
報社寄來的稿費啊。”
紀輕舟說著打開了文件袋,
里面裝著的除了用竹漿紙包裹成一卷卷的銀圓,還有一個信封。
信是邱文信寫的,只短短幾句話而已。
大概意思便是說在下期畫報上登載廣告的廣告費三十六元,
已經從他的稿費中扣除了,剩下的稿費加上之前四張補充稿的酬金一共六十八元都在信封里,請他收到確認后寄個回執(zhí)到報社。
三十六元一期的廣告費顯然不貴,但對紀輕舟而言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他心想就先登個一期看看效果吧,以后是否要繼續(xù)視情況而定。
將銀圓全部倒在茶幾桌面上,紀輕舟剛準備點一點數目是否正確,卻又倒出一個寄件人空白的黃色小信封。
“嗯,怎么還有一個?”他不禁嘀咕了一句。
拿起信封拆開,朝封口內看了一眼,瞥見那黑白的圖像,才陡地反應過來:“哦,是照片啊�!�
估計是宋又陵懶得專門寄件,就和這稿酬放一塊送來了。
“什么照片?”解予安突然提起神問。
“就滬報館旁邊的魚兒照相館,你記得吧,宋又陵開的,上周去送稿的時候,他說請我照相,我就照了張�!�
紀輕舟一邊解釋,一邊掏出了里面的照片查看。
約莫五寸大的黑白相片里,樣貌清俊的年輕男子側坐在一張皮質沙發(fā)椅上,蹺著二郎腿,面含微笑地看向鏡頭。
椅子旁邊是一個鋪著蕾絲桌布的圓形茶幾,上面擺放著款式新穎的咖啡杯碟和插著花的玻璃花瓶。
背后墻面上還安裝了衣服掛鉤,掛著兩三件襯衣、西服外套和領帶等,看起來仿佛是在自己家中
實際這些都是照相館的布景而已。
“拍得不錯嘛,還給了兩張小的�!�
紀輕舟對這相片還算滿意,盡管是黑白的,畫面也不是很清晰,卻別有一股歲月靜好的閑雅氛圍。
至于那兩張小照片,就是截取了人像胸部以上部分的一寸照,有著波浪形的剪邊,挺有復古味道。
“給我一張�!苯庥璋操咳婚_口索要道。
紀輕舟正要把照片收回信封放好,聞言抬眼看向對面,疑惑:“你要我照片做什么?你也看不了�!�
“以后看。”解予安簡言回道,手已經伸了出來。
畢竟才收到了人家送的禮物,盡管覺得送別人自己的單人照有些奇怪,紀輕舟還是拿了一張小相片放在了他攤開的掌心上,打趣道:
“行吧,人生結一次婚也不容易,給你張小的留個紀念�!�
解予安拿到照片,便收攏手指搭在自己膝上。
拇指輕輕撫過相片表面,觸摸到這相紙?zhí)赜械氖指袝r,心中忽然間涌起一股強烈的情緒。
自失明以來,他第一次如此渴求地想要向從前或以后健康時的自己交換視力,看一看照片上的人,哪怕只有一秒鐘。
不能急躁……他輕輕呼出了一口氣,不斷勸說著自己,心底卻依舊躁動不平。
“你準備收哪��?”紀輕舟數著銀圓問道,見他還拿著照片,想了想就問:“你有相冊嗎,我?guī)湍隳脕��!?br />
他這么問自然是存有幾分私心的,以解予安這家庭條件,在蘇州時暫且不提,起碼搬來上海后應該會經常照相。
假如有相冊,他就能看看對方小時候長什么模樣了。
十一二歲的解元寶,個子小小的,應該挺可愛的吧?
解予安卻沒有回應,不知是否已經猜到了他的用心險惡。
接著,紀輕舟就見他忽然起身,慢吞吞地走到床右側,摸索著拉開了床頭柜的抽屜,把照片放了進去。
“不是,你這么隨便一扔?”紀輕舟直起了身體,不滿地挑起了眉毛。
“那你想如何?”
“不給你了,還我。”
“……”解予安沉默片晌,又探手從抽屜里摸出了那張照片,爾后拿出了個信封式的皮質錢包,打開皮包把照片放了進去。
紀輕舟這下又覺得有些怪異,猶豫問:“這是不是不大合適啊,一般不都是把家人或者愛人的照片放在錢包隨身攜帶的嗎?”
“你不是嗎?”解予安神色淡然反問。
“你硬要這么算的話當然也可以,但你又不喜歡我,不覺得奇怪嗎?”
紀輕舟皺了皺眉,直言道,“要是我們現在是個情侶什么的關系,那還好說,這種遲早要分開的合作婚姻,算哪門子的愛人?”
解予安動作倏然靜止,頓了頓,語氣遲疑開口道:“如何算是喜歡?”
“��?”紀輕舟聞言驚奇地揚眉,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盡管他一直覺得解予安這人很是冷淡無趣、不解風情,某些時候的思想甚至保守得有些迂腐,也早知道對方長這么大,一次戀愛也沒談過,白浪費了一副好樣貌,卻沒料到他竟然一竅不通到了這種程度,連什么是喜歡都不清楚。
都二十歲的人了,沒談過戀愛,難不成之前連暗戀的感覺都沒有體驗過嗎?
稀奇,太稀奇了……
抱著種看奇人的心態(tài),紀輕舟錢也攤在桌上不理了,雙臂抱胸地走到床側,靠在墻邊注視著解予安,搖頭咋舌。
解予安聽他許久不出聲,便側頭朝向腳步聲停留的位置問:“做什么?”
“別吵,我在觀賞先天光棍圣體�!�
“……無聊�!苯庥璋驳吐暬貜汀�
擺著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耳根卻微微泛紅。
他自然也清楚自己方才的問題有些幼稚木訥,此刻后悔了卻也沒有辦法撤回,就只好故作冷漠地將錢包收好放回了抽屜,準備離開這個地方。
結果探手去拿靠在床邊的手杖時,一時心切未能握準,杖頭便擦著床沿下滑,“啪”的摔落在了地上。
紀輕舟看見他凝滯在虛空的左手,險些笑出聲來。
不過此時他若真笑出聲來了,估計解予安能跟他冷戰(zhàn)至少三小時,于是急忙抿住唇角,邁步過去撿起手杖,遞到了他的手邊。
解予安若無其事握住杖頭,起身走到了沙發(fā)旁坐下,安靜片晌,倏然敏銳問道:“你笑了?”
“沒笑啊,這有什么可笑的,不就是掉了東西嗎�!�
紀輕舟跟著過去,坐回了沙發(fā)上,生怕自己想起來又忍不住笑,連忙清了清嗓,轉移話題道:“就你剛才問我這個問題,什么是‘喜歡’,需不需要哥哥我來教教你?”
“不想聽了�!�
“不行,不能任性,這一課還是得上的,否則以后咱們離了,你就真娶不著第二個媳婦了�!�
紀輕舟后靠在沙發(fā)上,蹺起了二郎腿,慢悠悠道:“喜歡嘛,其實很簡單,最直觀的感受,一個詞形容,就是想念。
“無緣無緣故地想起一個人,想見他,想聽他說話,和他聊遍天南地北,說什么內容都行。有時候哪怕對方就在眼前,也會想念,想再近一步,想和他有親密的接觸,牽手,擁抱,親吻,做更多少兒不宜的事情。
“在一起的時候,即便什么都不做,空度時光也很愉快,分開后的第一秒還是想念,迫不及待地規(guī)劃下一次的見面,每分每秒都在翹首以盼著他的到來。他的溫柔淺笑,他的柔聲細語,都能讓你躁動不已,連睡夢里念念不忘的都是他。
“所以,離不開,或者換個詞,依賴,就是喜歡最明顯的特征�!�
走廊中央的落地鐘恰于此時敲響了六點的鐘聲,“鐺鐺鐺”地一遍遍回蕩在深長的走廊上。
盡管鐘聲距離很遠,解予安聽著他的話語,卻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被敲中了一般,嗡嗡地顫動個不停。
“喜歡的另一個特征,就是會因為對方吃醋。盡管知道不應該,暗地里還是會把對方當成自己的私有物,不希望他和其他人有過近的接觸,哪怕只是和別人多聊幾句,多看他幾眼,也會氣憤郁悶,愛意狂熱時,恨不得他的世界里只有你一個人�!�
紀輕舟采用了相對夸張的說法,描述到這里就停了下來,想了想暫時也沒什么好補充的,便抬起視線注視著對面男子,帶著幾分試探意味地認真詢問道:
“怎么樣,我說了這么多,你現在回想過去,或者最近的生活,有沒有疑似暗戀喜歡的對象?”
解予安略微低著頭,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不自覺收緊著,好半晌,才擺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回道:“沒有�!�
“真的嗎,我怎么感覺你這么心虛呢?”
紀輕舟看了看他摳著沙發(fā)的手指,又看了看他燒紅的耳朵,怎么看都覺得對方的狀態(tài)不太正常。
解予安就抬起頭,聲音低沉冷漠道:“你在懷疑什么?”
“嘖,果然天生光棍�!奔o輕舟一聽他這副語氣就覺得沒勁,“一點情趣也沒有�!�
“你倒是閱歷豐富�!苯庥璋裁蛑齑椒磽簟�
想到他方才的那番描述如此細致,仿佛親身經歷過多次一般,心里就酸脹得厲害。
“那我都二十六歲了,長得好看又風趣幽默,談過戀愛也很正常吧?”紀輕舟一副稀松平常的口吻道。
“和誰?是男是女?”
“跟你無關,別這么八卦�!�
這話題一扯到自己身上,他就不想再多聊了。
旋即便轉移注意,伸手將桌上銀圓一股腦掃進了文件袋,起身伸了個懶腰,說道:“走吧,到時間下樓吃飯了,等會兒沈女士又要派人來催了�!�
解予安則是又怔怔地出了會兒神,才拿起手杖,跟上他的腳步。
第81章
婚紗
八月末的周末,
殘暑未消,灼熱的陽光明晃晃地照耀在大街一側,襯得午后的靜安寺路愈發(fā)的喧囂雜沓。
忽而一輛黑色的奧斯汀汽車停在行道樹濃蔭之下,
一身襯衣西褲的年輕司機下車打開了后車門,爾后一個留著兩撇小胡子、頭發(fā)稀薄的外國紳士,牽著一位身穿白色軟緞旗袍的美麗女子走下車來。
兩人挽著手臂,舉止親昵地從洋服店門口的遮陽傘下穿過,
推開了時裝店咖啡色的玻璃門。
店鋪二樓工作區(qū),裕祥時裝店的老板嚴位良正專心指導著學徒給西服的領底納襯,此時柜臺伙計帶著兩位客人走上樓來,
看見老板便朝他喊道:“老板,
查爾斯先生來了!”
嚴位良當即直起身來,抬頭瞧見那發(fā)際線有些上移的外國紳士拿著手杖朝自己緩步走來,頓然露出熱切笑容,
邊過去迎接,
邊用流利的英文問候道:“查爾斯先生,
好久沒見您了,您還是這么優(yōu)雅!這位美麗的女士是?”
“我的未婚妻,
吳小姐�!蹦峭鈬澥亢啙嵉亟榻B了一句。
未婚妻?和原來的那位夫人離婚了?
嚴位良心里閃過這個念頭,轉眼對上女子柔媚的雙眼,
就點頭向對方問候了一下。
隨后,
他熱情招呼著兩個客人繞過屏風,走到另一邊的待客區(qū),
請他們在沙發(fā)上落座。
提起茶壺禮貌性地給兩位倒了杯茶水,
問道:“查爾斯先生,今日是來做衣服的嗎?其實您需要的話,打個電話叫我去您府上即可�!�
“不,
不是我做。我們準備在明年的春天辦婚禮,她看中了一套婚紗,讓我推薦一位優(yōu)秀的裁縫,我便想到了您。”查爾斯緩緩說著,就轉頭看向了他的未婚妻,棕褐色的眼睛里含著笑意,很是深情。
“看中了一套婚紗?”
嚴位良有些困惑地望向那位年輕小姐,他的時裝店一般不會將客人定做的婚紗擺在櫥窗,畢竟那衣服既昂貴又容易臟。
于是語氣溫和問:“您是在哪看中的?”
吳小姐淺笑了下,從包里掏出一本畫冊,翻到某一頁,放在桌面上推給了對方,用帶著點南方口音的國語柔聲說道:
“我看中的正是這一套禮服,不知您這能否定做?不過我不希望您完全按照他畫上的做,而是有些創(chuàng)意和改變,起碼得是獨一無二的�!�
嚴老板一瞧見她拿出的畫冊,便猜到了她的心思,甚至都想到了她看中的是哪套裙子。
這《摩登時裝》的畫報雖然目前只出了兩冊,卻著實在上海時裝屆掀起了一番駭浪。
尤其是洋服店,從未想到洋裝還有這般多變的風格,新穎、大膽、前衛(wèi)且各有特色,簡直比巴黎來的那些新款還要新潮靚麗。
一些眼光保守的裁縫接受不了這過于時髦的風格,但即便表面上唾罵排斥,暗地里還是要偷偷收藏一本。
無法全盤接受,不代表不可以從中借鑒個別時髦元素。
而如裕祥這般的大時裝公司,則更是人手一冊,幾個老師傅都快將兩期的畫報盤出漿來了,一邊暗暗感嘆此畫師才華創(chuàng)意之卓越,一邊抽著空閑時間挑著符合自己眼光的時裝畫做成成衣。
這倒并非是為了賣給客人,而是為了在鍛煉精進自身技藝的同時,學習吸收更為新潮的觀念與審美。
于他們這等老手藝人而言,只有親手做了,才算是學到了。
嚴老板其實是認識紀輕舟的,不僅認識而且記憶深刻,畢竟在上海掀起窄袖、修身旗袍風潮的源頭便是那個青年。
對解太太的這個外甥,他先前就存有欣賞之情,同時也分外感激,因為這新流行風尚給他店里吹來了不少旗袍生意。
而在這個月初,認出那時裝畫報的作者就是他曾拋出過橄欖枝的紀輕舟之后,他便只覺得后悔,當初怎么就沒舍得花個高薪,將人請來店里工作。
以這年輕人的才華,即便開上三五百元、甚至更高的月薪也是值得的。
可惜現在為時已晚……他也是后來和解太太聊了才知道,這小紀先生當初所言的事業(yè)并非是在他姨夫的制衣廠工作,而是自己開了家時裝店。
既然都自己做了老板了,那必然是花再高薪水也請不來了……
一想起此事,嚴老板又深感遺憾。
暗暗于心底嘆了口氣,他拿起畫冊看了眼,果不其然是那套極為華麗的金色禮服。
“吳小姐,我如實告訴您吧,您如果就拿著這張圖來找我,我自是能給您一模一樣地做出來,但您說希望能有些改變和創(chuàng)意,想要一套獨一無二的婚紗,我個人覺得在這套衣服上做修改,實在很難達到您的預期�!�
盡管知道這么說,損失的很可能不只是一門生意,嚴位良考慮過后,還是選擇了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這幅畫的畫師我是認識的,他本人也是一位裁縫,您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幫您問到他的地址,您直接去找他定做即可�;蛘呒偃缢敢�,您也可以請他繪制一張婚紗圖紙,由我來給您制作。”
吳柏玲聽著稍稍睜大了眼:“我還未想過這條路徑,原來這畫師也是位裁縫啊�!�
她驚訝地嘆出聲來,惹得查爾斯困惑地看了看他們二人,她便同未婚夫用英文交流了一下方才和嚴老板的對話。
兩人就此商量一陣,吳柏玲盡管對不認識的裁縫手藝不是很信任,但通過這冊畫報,起碼可以確定對方在服裝上的創(chuàng)意和審美是毋庸置疑的。
于是商量后便決定先去找這裁縫設計一套更為出眾且漂亮的婚紗,假如對方愿意把制作權交給裕祥,那就再合適不過了。
“那么嚴老板,還請麻煩您給個……紀先生的服裝店地址。”吳柏玲看了眼畫報上的作者名字,恬然笑道。
“好,稍等,我去聯系熟客幫您問問�!�
嚴位良口中的熟客自然就是解太太了。
說罷,他便起身走到辦公桌旁,翻著電話簿給解公館打去了電話。
電話轉接以后,沒多久便被接通。
和往常一樣,聽電話的是個女傭,他禮貌問道:“請問解太太在家嗎?我是裕祥時裝店的嚴位良,有事想請教解太太。”
出乎意料的是,今日既是周末,又是學校的假期,沈南綺卻不在家。
不過女傭隨即就道:“老太太和二少爺在家中,您有急事的話,我可以請二少爺過來,或者幫您傳個話�!�
嚴位良聞言腦中一下冒出了那位蒙著眼睛的青年清凜冷漠的面孔,第一反應是掛斷電話換個時間再打。
但考慮到查爾斯先生還在旁邊等候,就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硬著頭皮道:“那麻煩你問一下予安少爺,紀先生的店鋪位置,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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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建路六號的工作室二樓,描畫著卷葉圖案的玻璃花瓶在陽光照耀下折射出凌亂斑駁的光影,映在全身鏡旁的鐵藝模特架上。
施玄曼伸手從模特身上拿來黑色的鏤空針織披肩,展開披在了自己的肩頭上,邊整理邊露出微笑說道:
“此次的衣服完成得很迅速啊,還未到一個月,付定金的時候您說至少需要四十五天的工期,我以為真得等上那么久呢�!�
“畢竟招了人手了,總要快些的�!奔o輕舟站在一旁,瞧著她問:“感覺怎么樣,之前試穿的時候有些大,現在經過調整,合身了嗎?”
“嗯,腰身舒適,這掛脖領子也不松了�!笔┬嗣约旱牟弊樱D換角度欣賞著鏡中的自己,覺得頗為滿意。
她所穿的正是依據第一期畫報上的一件抹胸小黑裙修改設計而成的掛脖收腰連衣裙。
面料是一款輕薄而具有垂感的黑色平紋雪紡綢,里層則加了舒適柔軟的真絲內襯。
裙身長及腳踝,貼合身形的流暢廓形將她的身材襯托得尤為修長窈窕,腰間的金色細腰帶可系可不系,不系更低調典雅,系上則多了幾分高貴奢華。
至于肩上的這一條針織披肩,她更是分外滿意,黑色的羊絨紗線鉤織而成的薄披肩柔軟又保暖,方格形狀的鏤空花紋雖然簡單,卻經典百搭。
日常不論穿旗袍還是其他衣服,搭上這么一條披肩都能提升整體著裝的精致優(yōu)雅感,令她覺得性價比很高。
“很好,很合適�!笔┬f著輕輕嘆了口氣,“我可太喜歡這試新衣服的環(huán)節(jié)了,就好像在拆禮物,每次換上一套適合自己的漂亮衣服,都是一個大大的驚喜�!�
“等試衣服變成一項工作,你恐怕就不會那么想了�!�
“您是說電影的戲服嗎?”施玄曼反應過來,看向他問:“難不成您已經在制作戲服了?”
“哪有這么快,剛交了設計稿,還在等張導他們審核呢。”
紀輕舟說著從柜上的包裝盒里拿出了一支胸花,遞給她道:“這是這套衣服的贈禮,可以直接別在禮服的胸側,或者別在腰帶上、披肩上,任何你喜歡的位置都可以�!�
“這是……白蘭花嗎?”施玄曼接過那胸花,用絲綢手作而成的兩朵精巧生動的白蘭花貼合在一起,纏繞在金色的胸針上,既精致又清新可愛。
“沒錯�!�
“謝謝,真漂亮!”她揚起嘴角笑著,當即就將胸針扣在了披肩上。
純黑衣裙上添了這么的一抹白色后,就顯得更為清麗動人了。
“真可愛,您總能用這些巧思帶給我驚喜,我現在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電影的女主角服裝了,一定很漂亮�!�
“你這么說的話,等戲服開始制作了,我可就時不時地請你來試穿調整了?”
“沒問題,您盡管給我打電話,再忙我也會抽時間過來的�!�
這就是住在一條街上的好處了,左右來回跑一趟也不費什么時間,施玄曼答應得很干脆。
隨后,兩人聊了幾句電影話題,施玄曼便支付了這套裙子的尾款,提著重新包裝好的禮盒,神采煥發(fā)地離開了店里。
而就在她離開后不久,紀輕舟剛進工作間,準備繼續(xù)忙碌工作,樓下就傳來了阿福的叫聲。
他趴在樓梯口高聲喊道:“先生,來客人了!”
“來了!”紀輕舟將才穿好的針線插在了人臺上,轉身邊脫圍裙邊跑下樓去。
將圍裙隨手掛在了樓梯扶手上,走進會客廳,就看見一位穿著深色西服的外國紳士同一個年輕的華人女士正閑聊著坐在長沙發(fā)上等候。
通過對兩人著裝的判斷,他覺得這多半是筆大生意,便抬手示意胡民福去沏壺熱茶來。
隨即拿上筆記本和鋼筆,在一旁單人沙發(fā)落座,朝兩人溫和道:“下午好,兩位,有什么需求,請盡管和我說……”
第82章
助眠香
盡管被新上門的生意耽擱了一些工作時間,
紀輕舟依舊趕在晚飯時回到了解公館。
太陽西落后的一樓大廳光線分外黯淡,卻也襯得灑入長窗的月色愈發(fā)明凈皎潔。
紀輕舟在外面時看見大餐廳燈光亮著,以為解家人這會兒應該在吃飯,
結果走進大餐廳一瞧,卻見室內空蕩寂靜,僅解予安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長桌旁。
晚餐還未開始,女傭剛把擦得干凈透亮的餐具送上桌來。
紀輕舟帶著專程跑到門口迎接他的小狗走向餐桌,
疑惑問:“怎么就你一個,其他人呢?”
“在醫(yī)院�!苯庥璋财降卮�。
“醫(yī)院?”紀輕舟不由得有些吃驚,但看解予安的神情也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樣子,
便接著問:“誰生病了,
不嚴重吧?”
“是兄嫂分娩了,午間去的醫(yī)院�!�
約莫是聽出了他語氣中夾帶的關心情緒,解予安特意解釋了一句,
“剛來電話,
母子平安�!�
“奧,
嚇我一跳,你這人說話怎么說半截的�!奔o輕舟舒了口氣,
拉開了他身旁的椅子落座。
“所以今晚就我們兩個吃是吧?那可以開飯了,忙了一下午,
我快餓死了!”
他隨口抱怨了聲,
招手讓傭人送來晚餐。
等待飯菜上桌時,就邊給解予安擺餐具,
邊閑聊道:“這么說,
你嫂子這次是給你添了個侄子了?”
“嗯。”
“連解玲瓏也去了嗎?讓她看看弟弟?”
紀輕舟說到這,忽而想起之前聊過的某個話題,撞了撞解予安的胳膊肘笑道:“你哥這年紀輕輕的都有兩個孩子了,
你還怎么跟他比?”
“不存在的東西,有何可比性?”解予安話語淡漠滿不在乎:“即便無嗣我也不在意�!�
“這會兒你開始裝不在意了,忘了你之前是怎么說的了?
“‘我哥在我這個年紀,解玲瓏都會走路了’,是不是你說的?”紀輕舟刻意模仿著他的語氣,三分譏笑、三分薄涼、四分漫不經心地學舌道。
“我是陳述事實,有錯?”
紀輕舟“嘁”了一聲:“嘴硬吧你就�!�
不一會兒,一道道菜肴都端上了餐桌。
今夜就他們兩人用餐,菜色比平時少了幾道。
紀輕舟剛給解予安盛了碗米飯,轉頭看到面前擺放的一盤綠油油的蔬菜不禁面露難色:“怎么還有苦瓜啊,誰愛吃苦瓜?你吃嗎?”
“嗯�!苯庥璋财届o點頭應聲。
“那我給你多夾點�!�
說罷,就用公筷往他往碗里夾了兩大筷子的清炒苦瓜。
之后一邊吃著飯,他一邊暗暗觀察著解予安的臉色,見他一口苦瓜,一口米飯,吃得面不改色,忍不住問:“不苦嗎?”
解予安搖了下頭:“你可以試試�!�
“真的假的?”紀輕舟看向面前盤子里的蔬菜,不禁開始懷疑解家的廚師是不是往里添加了獨門秘技,使得它變得可口美味了。
考慮片刻后,就試探性地夾起一片送到嘴邊,咬了一小口。
還未等咀嚼,霎時間,一股濃郁的苦澀便在舌尖蔓延開來。
紀輕舟面色大變,忙將其吐了出來,往嘴里塞了幾口味道濃郁的醬肉。
回頭見解予安依舊慢條斯理地吃著那綠油油的蔬菜,不由嘖嘖稱奇:“你的味覺系統是不是比較遲鈍,就跟你對愛情的感知一樣麻木。”
“為何不怪你的味覺過于靈敏?”
紀輕舟挑了下眉,旋即就夾起碗里那剩下的半片苦瓜放在手上,遞到了蹲坐在他椅子旁的小豪嘴邊。
小狗見有主人喂食,剛幸福地咧開嘴,結果嗅了嗅那食物后,又把嘴閉上了。
看了看紀輕舟的臉色,又看了看他手上的苦瓜,若無其事地把頭扭向了窗邊,仿佛窗外有什么吸引它視線的東西。
紀輕舟哼地輕笑了一聲,轉頭朝身邊人道:“瞧見沒,狗都不吃�!�
解予安即便看不見也知道他做了什么,口吻含著些許促狹意味道:“嗯,靈敏如狗�!�
“嘖……跟你無話可說�!�
紀輕舟一時想不出反駁他的話語,只好擦了擦手,繼續(xù)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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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約莫八點半時,沈南綺和解見山帶著解玲瓏從醫(yī)院回來,解予川和梁管事則還在醫(yī)院里,陪伴照料著產婦和新生兒。
紀輕舟從二樓書房的窗戶瞥見車子燈光駛進花園,猜到是他們回來了,就下樓去同兩位長輩聊了幾句,問了問醫(yī)院里的情況。
得知一切安好后,便又回到了書房繼續(xù)畫圖。
就在他拿著速寫本和鉛筆躺到安樂椅上沒多久,書房門被打開,剛洗完澡、頭發(fā)還有些潮濕的解予安拿著手杖走進門來。
紀輕舟瞟了他一眼,說道:“你爸媽剛回來,我去問過了,你嫂子和你侄子都挺好的�!�
“嗯�!苯庥璋矐寺�,聽聲音判斷出自己的安樂椅已經被霸占,就一聲不響地走到了靠窗那側的椅子坐下休息。
“在畫稿?”他落座時問道,“昨日不是已畫完了嗎?”
“嗯,電影戲服是畫完了,今天又接了一單新的。”
紀輕舟握著鉛筆在紙上打著草圖,悠然陳述道:“新客戶是個英國人,看他名片好像是個銀行家,還是工部局的干事,帶著他未婚妻過來定了套婚紗,但是呢,只要婚紗設計圖,不用我做。
“我本來還想他這般不信任我的手藝,那我必須得給他加個價,結果他開口就是貳佰銀圓買斷,這還有什么可說的呢,我給報社的稿子八張才六十四元,這錢不賺我真是良心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