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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對方似乎還未翻看過,僅是隨手購買了而已。

    祝韌青在她放下雜志時,就先注意到了封面上那字跡端莊瀟灑的“紀元”二字,爾后才察覺那黑白圖片中的女郎似乎是施小姐。

    ——離開后,他對與那人相關的任何文字,總是特別的敏感。

    “祝先生,冰咖啡可以嗎?”對面穿著身世紀牌洋裝的女子揚起了臉笑問。

    祝韌青這才抬起視線,神色淡淡地應了聲“好”。

    “你在看這個?”女子注意到他的眼神,瞥了眼桌面上的雜志封面,旋即恍然:“對了,差點忘了你們演過同一部影片�!�

    “能給我看看嗎?”

    “可以是可以�!迸尤粲兴嫉啬曋燥@憂郁的臉龐,狐疑問:“但你與施玄曼,沒有什么瓜葛吧?”

    祝韌青坦然搖了搖頭:“僅是認識而已。”

    “那就沒事了�!迸诱孤段⑿Γ瑢⒛请s志遞給了他。

    祝韌青靠在椅背上,翻開了雜志封面,接著又翻了一頁,掃視一圈,便看見了目錄頁下方那個熟悉得令他心顫的姓名。

    他視線陡地凝滯,手指輕輕撫摸在光滑的紙頁上,淺淡的薄唇不覺微微顫動。

    “先生……”

    ·

    “紀先生,真是先生做的雜志嗎?”

    “這時裝編輯一行上都印著他的名字了,還能有別人?”

    女子裁縫學校的教室里,自一位通校學生從書包里拿出這本雜志放到桌面上后,教室內的氛圍便驟然歡躍了起來。

    學生們不論年長還是年幼,不論性格是否活潑好動,都難掩心中好奇,紛紛圍到那張桌子旁,探著腦袋看雜志上的內容。

    “這封面上的人物可是秀蝶?”

    “頭一回見這樣的相片,看不懂,但覺得很高級�!�

    “哇……還有施玄曼的彩圖!

    ”

    “給我看看,這是什么旗袍,紫藤蘿花?”

    “鳳尾蝶裙,好美麗的裙子,和它的名字一樣優(yōu)美……”

    “光是紀老師的手稿就足夠漂亮了,真想看看它的實物啊,收藏有這件裙子的陸小姐太幸運了�!�

    正當女學生們圍在一塊,嘰嘰喳喳討論得正熱鬧時,教室門口忽然傳來男人故意加大音量的咳嗽:

    “咳咳�!�

    “校長來了!”不知誰高喊了一句,學生們立刻作鳥獸散,混亂而快速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待布萊恩·泰勒拿著手杖緩步走到講臺上時,只看到前排某個學生面紅耳赤地收拾著桌上的書本,將印著紫藤蘿花紋旗袍的彩色海報對折夾進雜志里。

    “是《紀元》雜志嗎?我也正在�!辈既R恩語氣輕松地一笑,化解學生的尷尬道。

    見校長先生和顏悅色地提起此事,底下的學生們便再度興致高昂地交流起來。

    “那真是極有意思的一本雜志,真想去紀老師的店里看看那些成衣啊�!�

    “報紙上說,紀先生前日舉辦了一場時裝展覽,您可有去看過?”

    “紀老師下午要來上課的吧?若能讓他給我們講講雜志上的時裝畫就好了……”

    “泰勒老師,可否讓紀先生每周多來上幾堂課?”

    “額……”布萊恩稍有些驚訝,平時他上課,可沒有辦法引起這些學生們如此熱烈的反應,誰知這會兒只是提到了紀輕舟所辦的雜志,她們便踴躍地發(fā)起言來。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豆蔻年華的少女們,看見一位玉樹臨風又才華出眾的男子,怕是很難不生好感吧。

    羅副校長經常因此而為學生憂慮,布萊恩倒覺得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不必刻意去阻攔避免。

    “我也想令紀老師多來給你們上課,但他可是位大忙人啊�!�

    布萊恩故意用著炫耀的口吻調侃:“他的時裝展,兩場我都受到了邀請,那是相當之精彩啊。尤其做我們這行的,看完他的時裝展,必能收獲不少感悟,沒能去現(xiàn)場觀看之人實在太可惜了。”

    學生們經過一月的學習,自覺半只腳已踏進了時裝裁縫之行業(yè),聞言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一些向往的情緒來。

    “但也不必覺得太過遺憾,我為你們爭取來了一個福利�!辈既R恩揚起他稀疏的眉毛狡黠一笑,待挑起學生們的好奇心,便耐心宣布道:

    “今年末的學期考試,學校會舉辦一場時裝表演活動作為裁縫相關課程的考試。你們二人一組,制作一套服裝,登臺展示,再由老師們擔任評委,決出名次。獲前三名的六人,便可以獲得明年上海時裝業(yè)公會舉辦的時裝展覽門票�!�

    有在報紙上讀到過類似消息的學生急忙舉手問道:“這是紀先生舉辦的那個活動?”

    布萊恩略微頷首:“正是由他發(fā)起的�!�

    聽聞這個消息,教室內氣氛再度點燃。

    學生們有的歡呼雀躍,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有的為考試而擔憂,已提前商量起要和誰分為一組,交流得很是熱烈。

    布萊恩見狀便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靜,緩緩開口道:

    “看來大家都很有斗志,那就趁著現(xiàn)在努力學習吧。紀先生的課很重要,我的縫紉工藝課也不能隨意對待,一件美麗的衣服如果只是中看不中用的樣子貨,未免太可惜了,細節(jié)處的工藝同樣很是關鍵……”

    ·

    初秋傍晚,晚霞映照在時裝屋三樓的飄窗玻璃上,姜黃色的墻面似燃燒般泛著紅色霞光。

    時間剛至六點,紀輕舟已收拾好了接下來幾日出差所需的工作用品,提起背包背在肩上,轉身走向門口時,順便朝一旁的秘書囑咐道:

    “接下來幾天工作室那邊就拜托你了,有什么業(yè)務上門的話,你先幫我安排著,我下周回來處理。”

    季景含抬起頭來,推了下眼鏡應聲:“好的�!�

    “加油。”紀輕舟神色怡然地沖他一笑,接著便匆匆出門,走下了樓梯。

    到了二樓雜志社,他正準備和幾個同事打聲招呼下班,便被剛從外邊回來的解良嬉攔住了腳步。

    “你今日下班怎如此準時?”解良嬉手里提著文件,有些詫異地挑眉。

    “我早下班了,學校那邊忙完過來收拾下東西而已�!奔o輕舟回話道。

    他訂了明早八點的火車票。

    為即將到來的痛苦行程做準備,晚上收拾好行李,務必早點上床休息。

    解良嬉還以為他忘了什么資料在這邊,也沒多想,半是愉悅半是惋惜地說起自己剛得知的消息:“盧先生剛匯總給我的消息,兩日,三千冊,已售罄了�!�

    紀輕舟眨了下眼睫:“這不是好事嗎?”

    “是啊,我只是覺得可惜。近兩月《真假鳳凰》不是在其他城市熱映嘛,一些消息靈通的書販便屯了幾十冊幾百冊運往別地售賣,許多人消息遲了些,想買也買不著,這創(chuàng)刊號在上海可謂是搶手得很。”

    解良嬉倚著樓梯扶手,微微嘆息:“誒,早知如此,我們當時就應該再狠心些,印它個一萬冊。不過現(xiàn)在再版也不遲,我們可要趁熱打鐵,加印個三五千冊?”

    “行啊,你拿主意唄,只要不影響下期的質量,隨你再版幾次。”

    “那十月刊呢,還是先印三千冊?可要再請施小姐來做封面模特?”

    紀輕舟沉吟著搖了搖頭:“首刊銷量好,是因為施玄曼的影迷多,我們能借她的名氣打入市場,但不能總依靠她的名氣賣雜志,此次之后,能留下的愿意花錢長期訂閱的讀者才是我們這雜志的真正受眾。

    “下期就先保守些吧,還是按計劃刊印三千冊。至于封面服裝,我工作室的師傅已經在制作中了,模特請了阿琳娜小姐,已和她談好了報酬。秋冬款服裝穿搭和流行色推薦,我也有了想法,你放心,八號之前我會帶著稿子回來的。”

    “八號之前回來?”解良嬉疑惑重復,“你準備去哪?”

    紀輕舟抬手朝著雜志社內伸著懶腰準備下班的員工們揮了揮手,接著看向解良嬉,笑盈盈答道:“當然是南京啊。”

    第152章

    出差(純感情)

    當車站懸掛的時鐘指針轉向六點半時,

    一列火車噴著濃煙,緩緩駛入站臺,�?吭谠屡_邊。

    隨著一節(jié)節(jié)車廂的綠皮門開啟,

    乘客們或按著帽子、提著行李箱,或扛著籮筐、背著行囊,擁擠吵嚷著從各個出口下車。

    一道道人流猶如細流般,朝一個方向聚攏,

    匯聚為熙攘的人潮,朝著車站大門涌動而去。

    在這攢動的人潮中,一個身材矮小、膚色黝黑的婦人背著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身邊牽著個幾歲大的孩童,

    手里還提著籃筐,一路逆行穿梭在人群中,挑選著合適的乘客推銷手里的貨物。

    “先生,

    買束花送太太吧……”

    “姑娘,

    買束花吧,

    可香了……”

    “老爺……”

    她拉著孩子在火車站臺處轉來轉去,臉上掛著殷勤的笑容,

    卻總是被擺手拒絕。

    婦人并未有失望或彷徨的情緒流露,只是下意識地尋找著下一個目標。

    當走到火車頭等車廂附近時,

    婦人注意到不遠處有個穿著卡其襯衣褲、腰間束著皮帶的年輕男子,

    一動不動地站在月臺的立柱旁。

    對方體面的衣著與單身青年的身份,本是個很好的推銷對象。

    他既站在這里,

    癡癡地望著車廂門,

    那多半是在等候他的太太或約會的情人。

    只是那高高的個頭與冷峻的側臉,一看就很是不好溝通。

    婦人猶豫了下,還是沒過去,

    視線瞄準旁邊一個剛下車廂的十七八歲少女,準備湊過去問問。

    就在這時,那年輕男子卻忽然側頭,漆暗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提籃上,接著徑直地朝她走了過來。

    “賣花?”男子用低沉的嗓音問。

    待他走到面前,婦人才發(fā)覺對方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更為高大,她需要使勁抬頭才能看清楚他的神色。

    不過或許是男子衣著干凈整潔之緣故,也許是因為他的神態(tài)平和中還透著絲愉悅,并未給人帶來什么特別強烈的壓迫感。

    “是賣花�!眿D女仰著腦袋應道。

    見對方垂著眼睫看著自己手里挎著的籃筐,預感到或許有生意臨門,就掀開籃子上的紗布,露出里邊那塞滿了半個籃筐的點綴著星星點點雪白花朵的翠綠枝葉。

    伴隨著她的動作,本就按捺不住從紗布縫隙中探頭的茉莉花香一時更為濃烈,噴香撲鼻而來。

    她取出一束用麻線捆綁著的茉莉花,詢問男子道:“先生,您這是在等您太太嗎?”

    解予安掃了眼她身旁睜著雙烏黑的大眼睛仰望著自己的孩童,靜靜點了下頭。

    “那給您太太買一束吧,可香了,只要兩個銅板�!�

    解予安看了看她手里的茉莉花,那花枝收拾得還算整齊,葉片也很新鮮,似是下午才采摘的。

    未多作猶豫,他直接掏出錢包來,打開那信封式的皮包,往里一看,先瞧見了某張小照片。

    他眉角微動,唇邊也不禁浮現(xiàn)一絲笑容。

    接著翻了翻錢包,拿出一枚小數(shù)額的銀幣遞給了對方道:“拿一束,不用找了�!�

    婦人看見那銀錢,輕吸了口氣,連忙伸手接過道謝:“謝謝您,謝謝您�!�

    她將那束花遞給男子,旋即又彎腰掀開了身旁孩童手里的小提籃,說:“先生,這個您要嗎?這個送您吧�!�

    解予安正準備轉身離開,聞聲垂落目光,便瞥見了一抹晚霞般濃麗的橙紅花序。

    原來這孩童的手里也提著個竹絲編的小籃子,掀開的蓋子下,圓圓的小花籃里,放著幾枝芬芳香甜的丹桂花。

    ·

    紀輕舟慢悠悠同阿佑一塊排著隊從頭等車廂下車時,已經是乘客中較靠后的行列了。

    下了車跨上月臺,嗅到到外界那夾著煤煙味道的渾濁空氣,本就疲乏的身體愈感頭昏腦脹。

    直到順著人流走了幾步,望見站臺前方,那道高俊挺拔的男子側影,才覺精神陡地清醒了幾分。

    “解予安!”

    即便周圍來往旅客眾多,聲音喧雜紛亂,解予安還是在一片喧囂中聽見了紀輕舟的嗓音。

    他下意識地轉頭循著聲音望去,便見一道尤為清晰明亮的身影穿過人流向自己跑了過來。

    迎面的晚風吹得青年的黑發(fā)凌亂飄拂著,洋溢著笑容的臉上充滿著神采奕奕的明媚光彩。

    解予安略微睜大眼眸,心頭怦怦跳動起來,幾乎還未怎么看清人臉,肌肉的記憶就已驅使他打開手臂,將人接住抱進了懷里。

    一瞬手中竹籃搖晃,花枝顫動,沁起一股清甜芳香。

    分不清究竟是自然花香,還是青年脖頸發(fā)絲間繚繞的香味。

    時隔一個半月,再度感受到這熟悉的擁抱滿懷之感,解予安不覺埋頭到他頸項,一邊用力嗅著愛人氣息,一邊收緊著胳膊,手掌攬在青年絲滑衣料包裹的腰腹間,緊密地感受著對方溫熱的體溫。

    旁若無人地靜靜擁抱著充了會兒電后,紀輕舟才放下環(huán)繞著他脖子的胳膊。

    推了推解予安的肩膀,示意他松開手,接著抬眸注視了片刻對方清凜英俊的面孔,皺了皺鼻子道:“好像黑了點啊,還是光線暗的緣故?”

    “天天曬,黑了也不奇怪。”解予安說著,幫他理了理凌亂的發(fā)絲。

    放下手時,又似不經意地用指腹摩挲了下青年的面頰。

    “那也別曬得太黑了,變得跟駱猴兒那樣,我可就要嫌棄你了�!�

    “……”

    “什么東西這么香?”紀輕舟掃了圈解予安周身,爾后瞄準目標看向了他手里的籃子。

    其實方才他就聞見了對方身邊有股花香環(huán)繞,還以為是自己戀愛腦產生的錯覺。

    這會兒松開了懷抱依然聞見這味道,才開始尋找起來。

    解予安聞言就掀開了提籃的竹編蓋,露出里邊那噴香撲鼻的茉莉與丹桂,將籃子遞給他道:“給你�!�

    “唷,還知道送花了,長浪漫細胞了?”紀輕舟接過了小花籃,拿起一枝丹桂瞧了瞧,詫異地挑了下眉。

    “方才隨意買的。”解予安很是誠實地接話。

    接著伸手摘下他肩上的斜挎包,背在了自己肩上,又看了眼提著兩只行李箱跟來的黃佑樹,攬著青年后背說:“走吧,先出去�!�

    紀輕舟將花枝放回了竹籃里,途中看到有牽著孩童賣花的婦人,便頓時明白了手里這花的來處。

    “原來還真是隨便買的?也是,這看著就像我當初送你的那茉莉花手串,都是路邊攤進的貨。誒,我那一個銅板兩串,你這籃幾個銅板?”

    “……你也好意思提。”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鮮花盛開就這一時,美麗無價嘛�!�

    解予安不與他爭辯,雖是攬著青年的肩膀并排向外走,目光卻總停留在他的側臉面頰上。

    紀輕舟今日少見地穿了件似乎是藕荷色的真絲緞面襯衣,淺淡的粉色襯得他的臉龐愈發(fā)白皙清透,眉眼也愈是溫柔,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看一眼,再看一眼。

    “看哪呢?看路好嗎,寶哥哥?”紀輕舟自然能注意到他不斷飄移的視線,不禁提醒了句。

    解予安兀自詢問:“怎么穿這么粉?”

    “也還好吧,沒有你粉�!奔o輕舟說罷,還意有所指地哼笑了聲。

    解予安眉角微動,也不知發(fā)散了什么思緒,耳尖倏然浮起一層紅意。

    特意回頭看了眼黃佑樹,見對方提著行李跟在后方,什么也沒聽見,這才湊近低聲反擊:“你也一樣�!�

    “嗯?什么我也一樣?”紀輕舟一副純真的口吻反問,“我說你唇色粉呢,你想哪去了?”

    解予安抿了抿唇,道:“我所指也是唇色,你以為呢?”

    “好好好,我真信了�!�

    “……”

    一路侃著廢話,來到了火車站的大門外。

    夕暮時分,皎潔月亮已經升起,低垂的暮色中卻仍殘留一抹晚霞。

    藍調時刻的光線下,可見道路旁停著一排的黃包車,還有馬車、驢車和四輪推車,汽車偶爾才可見一輛。

    “接下來怎么走,坐小火車去市內?”

    紀輕舟憑著自己上回的經驗詢問,隨后就被解予安帶到了停在路邊的一輛三輪摩托旁。

    “哇,這叫什么?”紀輕舟不由被這常在影視劇中看見的軍用摩托所驚訝,“挎斗摩托車?”

    “嗯,邊三輪,問學校借的�!苯庥璋埠喲曰氐溃焓謴狞S佑樹手里接過他的行李,放到摩托車后方用繩子纏繞固定。

    接著用眼神示意邊車座椅,對紀輕舟道:“坐上去試試。”

    不必他說,紀輕舟已經躍躍欲試地坐到了摩托旁的位置上。

    這邊車的座椅雖說包了皮革,但還是硬邦邦的不怎舒適。

    不過畢竟是第一次乘坐這種交通工具,他依然很是興奮,伸長腿斜倚在靠背上,朝著解予安一揚下巴道:“上吧,解教官,帶我騎摩托兜風�!�

    “你好好坐,坐穩(wěn)了。”解予安不怎放心地叮囑了一句,見他規(guī)矩地坐正了身體,這才跨到摩托上,握著車把手準備發(fā)動引擎。

    黃佑樹見狀急忙出聲詢問:“少爺,那我呢?”

    解予安側過頭來道:“你乘火車至城內督署站,在附近漢府街尋家旅館住著,那離我學校較近,有事可去學校找我。”

    “八號那天早晨來火車站跟我會和就行�!奔o輕舟轉過了身來補充道。

    聽見一旁引擎發(fā)動的聲音,就朝黃佑樹揮了揮手:“當公費旅游吧阿佑,好好享受假期,再見!”

    “可是……”

    眼看著那輛三輪摩托駛上馬路,漸漸遠去,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中,黃佑樹提著行李箱站在原地,愣愣地呢喃:“我是第一次來南京啊�!�

    ·

    約莫八點過半時,隨意在一家夜宵館子吃了碗面做夜飯后,紀輕舟來到了解予安曾在信上描述過的他在南京租住的公寓房。

    “果然是閣樓層,有點矮啊,但裝得還蠻不錯的�!�

    放下行李后,紀輕舟在這不算大的屋子里轉了一圈。

    據(jù)解予安所言,這是他們學校的校長聽聞他想要租房后,推薦的西式小公寓,原本是一棟英外交官的私人寓所。

    這房屋一二層都已出租給附近的大學工作者,三層雖是閣樓房,內部卻也裝潢得十分舒適。

    打開房間門,是一間二十平的客餐廳,傾斜的天花板下放著一套皮質彈簧沙發(fā),沙發(fā)對面的黑色鋼窗前,則是一張既可以做餐桌也可做書桌的櫻桃木長桌。

    客餐廳的東側開著一扇房門,通向儲物間,西側則有兩個房間,一間臥室,一間盥洗室。

    臥室空間不大,床頂傾斜的天花板襯得屋內光線有些壓抑,不過床前卻有個小陽臺。

    清亮的月光透過陽臺門的玻璃窗格灑落在深木色的地板上,室內環(huán)繞著陽臺外樹梢上傳來的啾唧蟲鳴。

    “還有浴缸呢。”

    推開盥洗室門,開燈瞧了眼,看見里頭那潔白的陶瓷浴缸,紀輕舟便覺自己渾身累得散架,急需泡個熱水澡緩緩。

    “我先洗澡了,今天出了不少汗。”

    雖是頭一回來住,紀輕舟卻儼然像是進了自己家般,毫無生疏感,直接從行李箱里翻出睡衣,打了聲招呼就拿著衣服進了盥洗室。

    解予安跟著進去幫他調了下浴缸的水溫,接著便進了隔壁的臥室去鋪起床來。

    他獨自居住,睡的都是硬床板,天熱時就直接鋪張席子,這一個多月都是這么睡的。

    但知曉紀輕舟會來住,購買家具時,他就特意備了床棉花床墊,嶄新地存放在衣櫥里許久,這會兒總算可以派上用場了。

    夏末秋初,殘暑未消,即便入了夜,躺在墊有棉花的床鋪上依舊感到有些燥熱。

    但紀輕舟著實困頓疲倦,泡完了澡,渾身軟綿綿的,往枕頭上一靠,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則是被背后緊貼的炙熱溫度給悶醒的。

    寂靜昏暗的屋子里仍散落著月輝的光芒,約莫才睡了不到兩個小時。

    這一段時間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紀輕舟睡意朦朧間抹了把自己脖頸上的汗液,才發(fā)覺本就系得松垮的睡袍衣帶已完全散開。

    一側衣襟都已被扯到了肩膀處,后頸上噴灑著男子熾熱的呼吸,間或有溫柔輕吻細密地落在頸側。

    他稍稍清醒過來,卻未發(fā)出動靜來,想看看解予安會趁他睡覺的時候做些什么。

    結果這家伙還真是正經得很,除了從背后親一親他,就只是摟著他的腰老老實實地抱著他睡覺而已。

    只不過老實的是解予安,小元寶卻顯然不像他主人那般思想規(guī)矩。

    紀輕舟閉著眼瞇了會兒,很快就憋不住輕輕地笑了聲,嗓音略低啞道:“要不你還是做點什么?時不時地硌我一下,叫我怎么睡。”

    解予安聽他忽然出聲,似乎也不覺奇怪,約莫早已從他呼吸頻率的變化中判斷出他已醒來。

    聞言就貼著他耳畔,平靜開口:“安分休息,養(yǎng)精蓄銳,明日你求我也無用。”

    “那可不行哦。”紀輕舟翻過身來平躺,語氣懶洋洋道:“明天我得去分店那邊視察,后天就正式開業(yè)了,還有些別的工作,也待完成�!�

    “你來這,還忙工作?”

    “不然呢,我都說了我是來出差的,你以為我是專程來看你的嗎?”

    紀輕舟掀開眼簾,抬手摸了摸他光潔的臉頰,故作調謔道:“你只是我養(yǎng)在外邊的小情人,我家里可是有正宮的,最多出差過來跟你睡個覺,別總想這想那的要求太多,擺正自己的身份,知道嗎?”

    解予安配合問道:“那正宮是誰?”

    “怎么,想逼宮上位?”紀輕舟輕輕咋舌,“你要是給我懷個孩子,那我考慮考慮�!�

    “……”

    “怎么不說話,早年征戰(zhàn)傷了身,懷不上了?”

    解予安握住他撫摸著自己側臉的右手,從脖頸緩緩下移:“我看你還是不夠累�!�

    紀輕舟當即抽出了手,又翻了個身,背對著他閉上了眼睛:“睡覺了,解元元�!�

    解予安似低笑了聲,攬著青年的身體往懷里按了按,親吻了下他的后頸,用僅限兩人聽見的靜謐嗓音道:“,輕舟�!�

    第153章

    南京日常(感情章)

    翌日,

    清晨醒來又是晴空萬里。

    當紀輕舟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皮,從窗臺的輕薄紗簾中望見外邊的朦朧樹影時,解予安早已起床去上班了。

    他們軍校的早操時間是六點四十分,

    看過不知多少份流水賬信件的紀輕舟,對于解予安的工作行程很是明晰。

    他披著件睡袍,到隔壁浴室洗漱了一番。

    出來時,掃見櫻桃木桌上放著份早餐面包與玻璃瓶裝的牛奶,

    便面對著窗戶,拉開椅子在桌旁坐了下來。

    拿起夾著火腿片的面包咬了一口,紀輕舟才注意到餐盤下面還壓著張字條。

    微微泛黃的紙條上,

    熟悉的鋼筆字跡從上至下寫道:如要出門,

    抽屜有地圖。午時歸。

    “都強調‘午時歸’了,不就是叫我在家等你的意思。”

    紀輕舟嘀咕了一句,隨手將紙條擱到了一旁,

    靠在椅背上,

    邊吃著面包,

    邊無聊地掃視起桌上的東西。

    昨日購買的茉莉與丹桂,被某人用倒了清水的陶瓷瓶插著,

    擺到了桌子一側,橙紅色的花朵零星散落在桌面上,

    散發(fā)著幽幽香氣。

    他目光從那潔白瑩潤的茉莉花上掠過,

    轉移到了桌角整齊摞著的那一堆書籍報刊上。

    在那一疊報紙的中央,夾著一本看起來有些眼熟的雜志。

    紀輕舟伸手將其抽了出來,

    一瞧封面,

    果然是他們《紀元》雜志的九月刊。

    這期刊發(fā)行也才三日,聽聞在上海都很難買得到,也不知解予安是托誰弄來的。

    他隨意翻了翻雜志,

    將其放到了一旁,接著又無所事事地將那一疊報紙拿了過來。

    本想找個有意思的本地報打發(fā)時間,結果翻了幾份,發(fā)現(xiàn)擺在這的多是上海的報紙,且或多或少都載有關于他時裝發(fā)布秀的消息。

    “嘖嘖,解元寶啊……”

    紀輕舟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旋即攤開了一份前幾日的滬報,慢悠悠翻著報紙吃完了早餐。

    將餐盤洗凈收進桌旁的櫥柜時,時間也已九點過半了。

    見外邊陽光正好,紀輕舟便拿上畫本和鉛筆,搬了張靠椅,坐到了臥室與陽臺之間的交界地,如此既能欣賞風景,又能恰好避開刺目的光線。

    這陽臺圍欄是半人高的白墻,墻外有一棵甚為繁茂的銀杏樹,再往外則都是人家的屋頂瓦片了。

    紀輕舟慵散地仰著腦袋靠著椅背,閉著眼睛感受了會兒室外微涼的清風,接著就打開了畫本,開始發(fā)散起思維。

    十月刊,十月金秋,丹桂飄香……

    紀輕舟預備在下期雜志上推薦的流行色正是金色。

    由此延伸,推薦的時尚單品、時裝搭配和主推面料等,多少也要與之沾點邊。

    恰好此次來到南京,他的計劃之一就是逛一逛這邊的綢緞莊。

    九月刊的內頁插圖主推面料是四經絞羅,不僅制作了那件紫藤蘿旗袍拍攝印制彩圖,也專門在后頁為此織造工藝做了詳細的采訪介紹。

    而因知曉自己這個月會來南京,十月刊的推薦面料,他上月就已同解良嬉談好,定為南京云錦。

    不過這一次要定制面料制作服裝顯然是來不及了。

    自清朝覆滅,南京云錦因為失去購買主力,業(yè)已走起了下坡路。

    本就是寸錦寸金的料子,織造困難,數(shù)量稀少,盡管有提前打招呼讓駱明煊幫忙留意一番,他也未抱有太大希望,只想自己但凡能夠花錢買到,就算是結局圓滿。

    至于花色適不適合做衣服倒不怎重要,那色澤絢麗、燦爛如云霞般的面料,即便是作為一塊簡單的披肩,用來搭配素色的旗袍或款式修身的小禮服,就已足夠出彩。

    如此想著,他便手握鉛筆,在空白的紙頁勾畫出一個穿著長款收腰旗袍的高挑女郎來。

    面料的話,既然是秋冬款,可以采用真絲絨、天鵝絨,抑或在秋季上新的旗袍新款中主推的燈芯絨。

    既然是與華麗的云錦相搭配,那低調奢華的黑色金絲絨旗袍或許更為合適。

    但只是一件黑色旗袍又未免過于嚴整素凈。

    紀輕舟瞇了瞇眸子,抬頭望向陽臺圍墻外的高大銀杏樹。

    九月初旬,秋天的氣息還未染樹梢,整樹枝葉仍是蔥蔥蘢蘢的,蓊然森茂。

    紀輕舟漫然思索了片刻,隨即低頭,在旗袍的側邊裙身繪制上了一枝垂落的銀杏枝葉。

    這些圖案倘若全部用金色絲線填充繡制,未免又過于醒目,他便在一部分葉片中畫上了放射性的鏤空,改成了一個個疏密有致的折扇圖案。

    將旗袍繪制完畢后,暫時空出披肩處的花紋,紀輕舟又翻過一頁,畫起了時裝圖稿。

    蹺著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打了兩幅線稿,時間不覺臨近正午。

    頭頂?shù)奶柟饩逐漸挪移至陽臺門前,溫度愈發(fā)熾熱起來。

    紀輕舟抬腕看了眼手表,收起了畫本起身進屋。

    正將畫本放在桌面上,挑挑揀揀地拿了份報紙,準備躺到沙發(fā)上看會兒報消磨下時間,就聽見鑰匙開門聲倏然響起。

    他轉頭望向門口,便見房門開啟,解予安同昨日那般穿著身卡其襯衣褲,手里提著三層的竹木食盒走了進來。

    “回來了?”

    “嗯�!苯庥璋矐寺�,注意到紀輕舟仍穿著件真絲睡袍,顯然未出過門,眉眼神色略有柔和。

    接著便關上房門,更換了拖鞋,將食盒放到桌面上道:“餓了嗎?坐下吃飯�!�

    他打開食盒,端出一盤盤的主食和點心來。

    有五顏六色的糕團小點,一份雞絲面,一份熏魚面,還有鹵牛肉、麻油干絲、五香豆之類的小菜。

    “從哪來的這些?”

    盡管兩個多小時前才吃過早餐,但冰冷的白人飯吃進胃里終究沒有什么實質感。

    此刻看見這賣相不錯的面條與小菜,紀輕舟又覺腹中饑餓起來。

    當即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先夾了一筷干絲送進嘴里,用涼菜開開胃口。

    “自然是酒樓買的,食盒也是酒樓的,吃完了送回去就行�!苯庥璋不刂挘_他身旁的椅子落座。

    端過紀輕舟挑選剩下的面碗,他拿起筷子,卻暫時未伸進碗里,側頭注視了會兒身邊的青年,見他吃得還挺香的樣子,才唇角微露笑容,從容地用筷子夾起了銀絲般的細面。

    ·

    一餐簡單的午飯結束,紀輕舟端著解元寶沏的元寶茶,坐到沙發(fā)上喝茶休息。

    見解予安收拾完碗筷后,也絲毫不著急地坐到了沙發(fā)上來,他刻意看了眼手表時間,提醒:“你還不去上班?快到上課時間了吧?”

    “找人調課了,在家陪你�!苯庥璋舱Z氣平靜回應。

    紀輕舟略感詫異:“不是說明天再調休嗎?”

    “后天也調了,已征得上級同意。”

    “��?你這也太夸張了,一年也就半月的調休時間,一下就花了兩三天�!�

    紀輕舟放下茶杯,斜倚在沙發(fā)扶手旁,踢了踢他套著襪子的腳踝,“就這么想我�。俊�

    解予安伸手握住他的足踝,抬起他的腿放到了自己膝蓋上,默然沒有回應。

    他原本也不想這樣夸張,但上午在學校,每每想到紀輕舟獨自待在出租房里,便總不由自主地走神,既然無心工作,就索性找理由跟同事?lián)Q了班。

    紀輕舟見他不開口,心忖對方這假期調得夸張,也有自己決策失誤之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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