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們顯然是教過二皇子,我非北遼女子,要小心提防,恐有生變。
但二皇子顯然隨了軒轅燁不喜拘束的性子,越是被她們說教,越是不喜她們跟著。
如今軒轅燁不在京中,二皇子更是不怕那些女官,到我宮中來時,眼見身后的女官死死地盯著桌上的茶水點心,有些抱歉地沖我彎彎嘴角,示意自己很無奈。
我被他的人小鬼大逗笑,又見他跑了一頭汗,伸手替他擦了擦,想著皇后和女官們說教過數(shù)次,成效甚微,便換了個說法,只說二皇子若是不讓她們跟著,陛下回來必然會生氣她們沒有盡到職責(zé),只怕她們都要挨板子呢。
二皇子「啊」了一聲,顯然沒想到這一層,我又乘勝追擊,說若是二皇子出了什么事,她們只怕都要被打死了。
二皇子聞言有些羞愧,他本就是被太傅教得極好的孩子,思考之后,也覺得自己不對,起身對著眾女官行了一禮,說他性情頑劣,這些日子捉弄她們,實在不該,以后再也不會了。
眾女官自然是看著他長大的,聞言無不動容,又不敢受未來儲君的禮,幾乎要落下淚來。
我坐在桌旁,含笑看著二皇子,想著后宮有這么一個知禮懂事的孩子,不知是多少后宮嬪妃的慰藉。
……
自那日后,二皇子身邊的女官對我的敵意消淡了許多,不再阻攔二皇子往我身邊來,我宮中的人也很喜歡二皇子,尤其是窈娘,她雖怕我傷心,未敢提及,只怕心里想著,若是我能留下那個孩子,不知道生出來會不會像二皇子一樣聰慧可愛。
其實我難免也會想。
窈娘不肯告訴我那個被流掉的孩子什么樣子,直說怕我知道了更難過。
但幼時御醫(yī)為了哄我吃藥,給我講故事,提到自己家懷孕兩月的妻子,他對我比比尾指,說那個孩子在他妻子的肚子里,現(xiàn)在只有尾指末節(jié)么大,等到他長到和我的小枕頭一般大時,才會從他妻子的肚子里生出來。
我有時難免會看著自己的手指發(fā)呆,有時會偷偷比量一下二皇子的身高,只覺得生命的神奇,又感慨父母的偉大。
將一顆珍珠大小的種子在母親的肚子里孕育十月,然后再養(yǎng)到二皇子那么大,要多少個日日夜夜的精心呵護(hù)照料,更別說還要教授他讀書識字,教授他是非曲直,黑白對錯,將他養(yǎng)育成一個有尊嚴(yán)、有感情、懂道理、懂禮節(jié)的人。
……
二皇子與我宮里的人也漸漸熟絡(luò)起來,尤其認(rèn)得窈娘,知道她是我的貼身女官,偶爾在路上遇見,也能叫出名來。
窈娘很高興,說二皇子居然能記得她一個小小奴婢,我見她實在喜歡二皇子,偶爾給二皇子送些東西時,常叫她去。
眼見盛夏將過,軒轅燁已經(jīng)準(zhǔn)備返程,二皇子這幾日在校場勤練騎射,生怕軒轅燁回來考校他武藝。
我偶爾會叫窈娘去給他送些酸梅湯祛暑,窈娘每次都很是上心,時常提醒我再添幾個清涼解渴的果子和點心,說二皇子騎射消耗大,或許會餓。
我每每任由她做主添上一些,只覺得她高興就好。
直到有一日,宮中守衛(wèi)封了我的明華宮,說二皇子出事了。
15
守住明華宮的守衛(wèi)一邊清點我宮中宮人,一邊跟我交代,說二皇子休息時,吃了一些我送去的點心,再上馬時,突然從疾馳的馬背上摔下,頭部先著地,現(xiàn)在正昏迷。
我聞言急得直接站了起來,想起軒轅燁擄我出去時馬背之高,奔跑速度之快,連連追問二皇子情況如何,我能不能去看看,為首的守衛(wèi)搖搖頭,又盤問我今日給二皇子送了什么。
我回憶了一下窈娘臨走前帶的東西,說有酸梅湯,各色時令冰鎮(zhèn)鮮果,兩碟點心,都是二皇子素日里愛吃的東西。
我說給二皇子做的點心,做的時候有北遼女官盯著不說,送的時候自然也有北遼女官陪同,送去之后更有北遼女官先行試毒,層層把控之下,怎么可能將有毒的糕點送進(jìn)二皇子嘴中呢。
我急得根本坐不住,在屋子里來回走著,突然發(fā)覺窈娘還沒回來,守衛(wèi)清點一圈,果然少了她。
我突覺不好。
陳窈娘不打自招,只怕她真的對二皇子做了什么。
守衛(wèi)不許我宮里的眾人出入,更不許我打聽消息,整個明華宮變成了一座密不透風(fēng)的監(jiān)牢。
我走累了,勉強(qiáng)在桌邊坐下,開始回憶以往和陳窈娘相處的一些細(xì)節(jié)。
窈娘出現(xiàn)在我剛剛離開母親又被女官嚴(yán)苛管教的時候,那時我孤苦無依,惶惶不安,她的溫柔細(xì)致難免讓我貪戀,甚至有幾分依賴,而這三年她全然一副忠心護(hù)主的模樣,我又想著她是南梁宮中選出來的人,對她也沒有過絲毫懷疑。
……除了那一次,她近乎狂熱地,要我留下腹中的孩子。
她說她會拿命護(hù)著我的孩子。
我卻全然不對軒轅燁抱有期望,早知這個孩子留不住,只笑窈娘天真。
如今想想,似乎有些怪異,她并非天真,而是近乎虔誠地,希望我留下這個孩子。
只是我小產(chǎn)之后,身心俱疲,實在是沒有精力細(xì)究,左右她對我一如既往地百般體貼照料,我竟天真地以為她不過是一心為我著想。
天真的是我。
……
天黑了。
我再次追問守衛(wèi)二皇子情況如何。
他不耐煩地讓我閉嘴,我這才發(fā)現(xiàn)又換了輪值的人,宮前的守衛(wèi)很是年輕,話語間還是壓不住的火氣,說我們南梁人陰險狡詐,卑鄙無恥,若是二皇子真的有個好歹,他一定不會放過我。
我聞言默默退回屋內(nèi),滿宮的人全都被北遼的守衛(wèi)控制起來,并沒有人來送晚膳,我倒也不覺得餓,只默默灌了一杯冷茶,依舊在等二皇子的消息。
夜半三更過,宮中忽聞喪鐘。
我本等得有些脫力,聽聞此鐘,直接跌坐在地上。
二皇子,沒了。
不多時,貴妃帶著一群宮人沖進(jìn)了我的明華宮,眾人四處翻檢,貴妃抖著手,似乎用盡全力才拽住我的衣領(lǐng),她滿臉是淚:「你為什么,為什么要遷怒一個孩子……」
「他才六歲,才六歲……」
她已是泣不成聲,我二人坐在地上,全然沒有平日里的端莊,我發(fā)不出聲音,任由她指責(zé),我覺得她打我罵我都好,都是我該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