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先去的百貨商店,實在是,志遠這一身衣服,又舊又短,膝蓋磨破補了兩個大補丁,補丁都又破了。
進百貨商店的時候,林清屏發(fā)現(xiàn)這孩子對城里的一切都沒有絲毫驚奇,好像是司空見慣的樣子……
林清屏想到了他那個從不曾提起的媽媽,不管前生還是此世都沒有出現(xiàn)過,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給志遠買了兩身衣服,兩雙鞋,想了想,又去賣毛線的柜臺買了幾斤毛線。
她織毛衣的技術不錯,秋天到了,正好給家里人織幾件毛衣。
經過女裝柜臺的時候,看見好看的一件紅色女外杉,她立刻買了下來,這是給妹妹的。
就這么,她就提滿東西了,等他們買完學習用品和資料,志遠手里都拎著小件的東西了。
林清屏覺得有點遺憾,高考資料真的太少了,對比后來考生們把自己埋在書山題海里做題,真的太懸殊了。
她扛著大包小包去往最后一個目的地——國營糖廠。
這里住著一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
然而,卻撲了個空,那人不在。
沒辦法,這個年代,沒有手機,通訊真的不方便又不及時。
而且,這時候她們還是陌生人呢……
算了,以后有緣再見吧。
她在糖廠的門市部買了兩包糖,買了幾個包子路上給志遠吃,就帶著志遠踏上回去的路。
到家都快天黑了,家里,婆婆正在做飯,公公也收工回來了。
見她大包小包的,兩個人都沒說什么。
林清屏洗洗手,也進廚房幫著做飯去了。
志遠跟著進來,小小的人,在小小的廚房里,一會兒和劉芬撞一下,一會兒和林清屏撞一下。
劉芬笑著,“屁大點地方,你在這來擠什么?”
林清屏笑了,這孩子,不說別的,就說話算話這種義氣,從小到大不變的。
她拿了把菜給他,“志遠幫我摘菜好嗎?”
志遠點點頭,立刻就拿了個小木盆洗菜去了。
林清屏今天特意做了個雙皮奶。
答應給志遠做的。
沒想到那么愛吃甜品的志遠,吃了一口,就不吃了。
“怎么了?不好吃嗎?”林清屏問。
志遠搖搖頭,“留著,明天……”
“吃吧,明天就壞了,如果你喜歡,明天我再給你做一份�!�
志遠聽了,這才小口小口吃完了。
吃過飯,林清屏就把今天買的東西拿出來了,五斤毛線,都是深色,讓公公婆婆挑顏色,喜歡哪一個。
直接把公婆震到了,看她的眼神,像看怪物。
林清屏“咳咳”兩聲,這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成子交代我的,秋天了,給你們置幾件衣服,我覺得我們鄉(xiāng)下地方,要干農活,外面的衣服還是自己做,就只給志遠置了兩套,再過一兩個月,天氣就涼了,我給你們一人織件毛衣�!闭煞虿辉谏磉叺奈ㄒ缓锰幨�,有什么事都可以賴他頭上。
這個解釋,雖然算是解釋,但是,說服力顯然不夠,但公婆也沒再說什么,只隨便指了個顏色。
“那行,就這兩個給你們二老,這個色給志遠�!笔O碌木,至少還可以織一件……
她把線都收了起來,晚上沒有事,她就可以開始織了。
這一天,就這么忙忙碌碌地過去了。
第二天,她還是先給志遠上了兩節(jié)課,時間也不長,一節(jié)20分鐘吧,布置了作業(yè),做了飯,當然,沒忘記給志遠做雙皮奶,然后,就收拾東西回娘家去了。
主要是為妹妹來的,她直接去的地里。
果然不出所料,妹妹在地里干活,瘦小的身體,烈日下彎著腰,像只蝦。
“二妹!”她走近了叫她。
她爹先看見她的,一見她臉就拉了下來,看來她娘回來說了她不少壞話。
她才不管她爹臉色怎么難看,只把妹妹拉到一邊,問她,“我讓你準備的學習用品你準備得怎么樣了?”
二妹低著頭沒吭聲。
林清屏忽然想到了什么,“錢沒了是嗎?”
二妹頭埋得更低了,臉緋紅。
林清屏確定了,這個錢,肯定被她娘收走了。
“算了,是我的錯,沒想周全。”她把包袱給她妹,“這里面呢,是一件衣服,還有一些復習資料和學習用品,你收著,自己好好復習。”
衣服,她特意買的紅色,這樣,她娘總不會拿去給她弟穿了吧?
誰知道,二妹卻抱著包袱小聲說,“姐,要不,算了吧……
【第15章
一筆“巨款”】
“什么算了?學習算了嗎?”林清屏質問。
二妹被她問得,都不敢說話了,只把頭埋得更低。
林清屏知道二妹的性子,的確軟弱了些,不然上輩子也不會被欺得這么慘。
“讀了……也沒什么用……”二妹怯怯的,小聲說。
林清屏就明白了,“是娘說的是嗎?女孩子讀了也沒什么用?反正要嫁人的?”
二妹沉默了一會兒,表示默認了,還說,“而且,我怎么可能考得上。”
林清屏太懂她二妹這時候的心理了,如果她不是重生的,有人來跟她說,你可以考大學,她也覺得是天方夜譚。
“女孩子,讀什么書!反正要嫁人的,認得幾個字就行了!”
“就你也想考大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
顧家村,或者說,更多農村,都是這個思想。
“招娣!”她娘忽然一聲大喊傳來。
然后火急火燎地跑過來,發(fā)現(xiàn)了林清屏。
“喲,我們高攀不起的人怎么來了?小心我們這地臟了你的腳!”她娘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
但是,她娘顯然是有急事的,都不等林清屏跟她吵,拉著二妹就往家跑,一邊還數(shù)落,“你怎么把你搞成這個樣子!趕緊給我回去好好拾掇拾掇!就這個樣子怎么見人��!”
拉扯中,招娣懷里的包袱開了,露出里面紅色的外衫。
她娘一把拉出來了,“你姐給你買的?”
“嗯�!�
“你姐這回可算是干了回人事!回去就換上!”
林清屏敏銳地覺得她娘反常,也不抱怨她只給二妹買東西不給弟弟買了,還要二妹打扮?
信號不要太明顯!
她立刻跟了上去。
到了家里,果然坐著一個人——林家村的路子嬸,林家村出了名的媒人。
前世就是她!把外村的胡家說得天花亂墜,哄得她娘把這門親事答應下來,當然,最重要的,是那
500塊錢彩禮。
500塊,在這個年代算是一筆巨款了,她娘也不想想,會是怎樣的人家要花這么多錢來攀林家這門子要啥沒啥的土親,這明顯里面有坑��!
當然,有沒有坑的也不重要就是了,她娘根本不在乎,在乎的只有那500塊錢。
她們仨一到家,她娘就推著招娣去洗臉換衣服,然后笑嘻嘻地陪著路子嬸坐下。
“你也知道,我們招娣是全村出了名勤快的姑娘,家里地里一把好手,干活比男人還能干呢!人也老實,最是聽話!至于長相,不是我吹牛,我吳阿秀生出來的女兒,十里八村都是頂尖的,你看看我們瓶子,多好看,招娣是夏天干農活曬黑了,一個冬天就白回來了!”
林清屏聽著她娘拼命夸二妹,只覺得諷刺。
勤快、干活一把好手、老實聽話,長得漂亮……
這些所謂的美好品質,要么是為別人服務的,要么是取悅別人。
只聽路嬸子又說了,“這我怎么不知道?就是知道姑娘好,我才走這一趟不是?人家都已經拍板了,就看中招娣了!彩禮啊,這個數(shù)�!�
路子嬸伸出五個手指來。
“五……五十?”
林清屏看見她娘眼里的喜色了,所以,五十塊就可以把二妹賣了是嗎?如果知道是五百塊,她娘不得喜瘋?
果然不出所料,路子嬸一臉得意,頭搖得跟撥浪鼓,“什么50?是五百!”
“五百!”林清屏她娘吳愛秀直接蹦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聲音都發(fā)抖了。
林清屏見她娘激動的那個樣子,真怕她會一下子厥過去,得給她娘潑潑冷水,“該不是男方有什么毛病吧?出這么多彩禮?”
吳阿秀差點蹦過來打她嘴巴了,“你給我住嘴!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么嘴!”說完,對媒人陪著笑臉,“路子嬸,你再詳細說說�!�
反正林清屏是看清了,說不說的,她娘現(xiàn)在已經決定好了的,哪怕對方是個老頭是個癱子,只要還喘氣,她娘都會把二妹嫁過去。
路子嬸有點訕訕的,但馬上就恢復了神采奕奕,“你放心,我這個人做媒,最是實誠,絕不搞遮遮掩掩那套,這是當媒人最基本的不是?這個……男的年紀稍微有點大,30歲了……”
一聽30,吳阿秀都松了口氣,她是真的做好了準備60歲的……
“腿腳有點不方便……”路子嬸一點一點往外放信息。
“是……多不方便?”吳阿秀試探著問:莫不是真的癱子吧?
“早兩年受了傷,走路不方便,一高一低,不太好看。”
吳阿秀一拍大腿,“這算什么不方便!”
確實,跟癱子比起來的確……
“還有最后一點……”,路子嬸又道,“是二婚,先頭有個老婆,但沒孩子!招娣嫁過去,肚子爭氣點,生個自己的娃,跟頭婚也差不了多少!”
“這真是……”吳阿秀兩眼放著光,一門太好太好的親事了!
林清屏只能再來潑冷水了,“路子嬸,他先頭那個老婆呢?”
“死了!”
林清屏又問,“怎么死的?”
“這個……”路子嬸就猶豫起來了,“是病死的�!�
“是嗎?”林清屏不再陪著她們演了,“我怎么聽說,是這個瘸子三天兩頭打人,把人打得半死,人家受不了投河了呢?”
“這……你可別亂說!”路子嬸變了臉。
林清屏冷笑,“我有沒有亂說路子嬸你心里最清楚,這樣的媒你也來做,也不怕這個媒人錢拿了晚上睡不著覺?”
“呸!”路子嬸氣得要走,“我是瞧得你們家起,才來走這一趟!阿秀,你們家丫頭這嘴這么毒,我是惹不起了,這親,我還是不說了,我把話放這里了,以后啊,你們家招娣的事,我也再不管了!”
吳阿秀還急了,上前扯著路子嬸,一個勁地道,“你別走�。e走��!”
林清屏再度冷笑,“我今天也把話放這里了,誰再敢登我家門來給招娣說這些不靠譜的親,把招娣往火坑里推,別怪我拿大掃帚打出去!”
林清屏說著當真就拿起了掃帚,揮舞起來。
路子嬸氣得,一邊跳著腳罵,一邊跑了。
吳阿秀回頭就給了林清屏一巴掌。
【第16章
跟我走】
“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報應!早知道你是這么個下賤玩意兒,我生你下來的時候就該把你按水桶里溺死!”
她娘劈頭蓋臉朝她一頓猛噴,抄起了門口的扁擔就要打她。
一直在房里的招娣沖了出來,死死抱住吳阿秀,“娘,你別打大姐,別……”
“你給我走開!”吳阿秀推開二妹,“今天我不打死她,她就不是我腸子里爬出來的!”
“二妹,你走開�!绷智迤烈蚕氚堰@件事徹底解決。
在吳阿秀真的一扁擔打過來的時候,林清屏牢牢抓住了,質問,“娘,我想問你,我和二妹到底是不是你女兒?”
吳阿秀氣得扯了扯扁擔,沒能扯回來,“我養(yǎng)了個什么不孝玩意兒!攀上高枝就不認爹娘了嗎?”
“如果是,你真的舍得二妹到那樣一個家里去,被人做牛做馬地使喚?被男人打得死去活來?”林清屏想起前世二妹瘦骨嶙峋、年紀輕輕就一頭白發(fā),最后孤單凄涼地死在醫(yī)院里的情形就心痛如絞。
她娘被問得一噎,直起脖子,“挨打肯定是女人不對,好好的怎么會挨打?我們招娣這么聽話,又勤快,嫁過去只有享福的?怎么可能挨打?”
受害者有罪論……
“享福?你把從早到晚伺候一家老小吃喝拉撒,到晚上還要伺候老的小的洗腳叫享福?還是到地里一個人干兩個男人干的活叫享福?都這樣了還要三天兩頭挨打叫享福?這樣的福氣,你自己去享好了!啊——”
林清屏話沒說完,額頭一陣劇痛,一只大搪瓷碗砸到了她的頭。
砸她的人,是從地里回來的她爹。
林清屏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從額頭淌下來,她摸了一把,是血……
搪瓷碗掉在地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音。
二妹被嚇壞了,趕緊抱住姐姐,開始哭,“你們別打姐姐,別打,我……我答應……”
“不準答應!”林清屏站得筆直,“跟我走!”
她死死拽住二妹的手,忽然就堅定了決心,是的,帶二妹走,她不能時時守在這里,她一走,她爹娘指不定還是會收了禮金把二妹嫁出去,索性,帶走!
最重要的,她帶回去,才能讓二妹真正有時間好好溫書。
只是,她這一句“跟我走”說出來,把林家的人都震住了。
她娘先嘲諷她,“跟你走?我養(yǎng)大的女兒,你憑什么帶走?”
“憑,500塊錢!”林清屏擲地有聲地說,“你們不是想要那500塊錢彩禮嗎?我給你們500也是一樣的,我?guī)Ф米�!�?br />
“你……真的有五百塊錢?”她娘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是!”林清屏真有。顧鈞成每個月往家里寄錢,她婆婆都給了她,這次他回來探親,也是把所有存款都給她拿著。
五百不是小數(shù)目,取出來得好大一疊呢,林清屏緊緊拽著二妹的手,“你們信我,就等著,我明天取了錢給你們送來,你們不信我,現(xiàn)在就跟我去,我們去銀行取�!�
昨天去縣城,她就把折子帶上來的,隨時準備用大錢的,回去忘記放起來了,今天還在她的小布兜里。
在這種事情上,不得不說,她娘真的是雷厲風行,處事果斷,馬上一揮手,“跟你去��!”
這是同意她帶走二妹了?
“走吧�!泵髅魇腔馃岬奶鞖�,林清屏心頭卻是涼涼的,她的額頭還淌血,但顯然,她爹娘都不關注……
有的人,兩輩子,都是一樣的……
當即,她就牽著二妹,和她娘一起,去往縣里取錢。
這個年代,她們鄉(xiāng)里是沒有銀行的。
在出門的時候,她爹動了動,好像要說什么,但最終,咽了回去。
在縣城小小的儲蓄所里,林清屏將50張10塊的紙幣,跟她娘點得清清楚楚。
錢給出去的那一瞬間,她莫名有一種從此兩清的感覺。
摟著二妹,如釋重負,卻也淡淡酸楚。
“行!招娣這門親我就不說了,招娣,你跟你姐過去住一段日子……”
“不是住一段日子,是以后就跟著我了!”林清屏糾正她。
她娘這會兒剛得了錢,這輩子都沒見過的這么多錢,可以給兒子置辦好多東西,一時半會也不跟她們計較了,“行行行,你們愛住多久就住多久!”
然后樂滋滋地揣著錢回去了。
倒是二妹,看著她娘就這么走了,靠在林清屏懷里,大顆大顆流淚。
畢竟是從來沒離開過娘的孩子,畢竟,也才18歲。
“走吧,我們也回家,你姐夫反正長期不在家,你就跟我睡,我們姐倆,以后相依為命�!绷智迤撩妹酶稍锏念^發(fā),哽咽。
“嗯�!倍迷谒龖牙稂c點頭。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太快了,快得匪夷所思,但是,她真的不想早早地跟那樣的男人結婚,然后被打死。
鬧了大半天,林清屏也餓了,想著妹妹肯定也沒吃東西,帶著她去國營飯店吃了一碗面。
二妹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吃飯,只覺得到處透著新奇。
面上來了,也只覺得好吃。
林清屏看著她,心里稍稍安慰,微微一笑,“好不好吃?”
二妹有些羞澀,點點頭。
“這個地方好不好?”林清屏又問。
二妹只會點頭了,然后又因為自己沒有見識過世面而紅了臉。
“以后啊,姐能讓你吃上比這更好的東西,去往比這里更好的地方。二妹,我們改個名字好不好?就叫……林清云,從此以后,平步青云。”林清屏一字一句地說出這個名字。
二妹喝下最后一口面湯,點頭,“嗯,都聽姐的�!�
“走,那我們回家吧�!�
林清屏領著二妹回顧家村。
此時冷靜下來,才想到,自己做了一件有點逆天的事。
跟公婆那里暫時還好交代,她帶妹妹回來住幾天不是大事,但長期住下,以及給了娘家500塊錢,可算是一件大事了。
她決定把這事跟顧鈞成先說清楚,看看顧鈞成怎么說。
如此一邊想著,一邊和妹妹手牽手回村,慢慢地,天就黑了。
到村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村口一團亮,晃來晃去
【第17章
心里點亮的火把】
細看,卻是不知什么人,拿了一支火把在村口走來走去,還是個小小人……
再走近,那小人兒竟然舉著火把朝她跑過來了。
是志遠!
“志遠!你怎么在這里?”她趕緊迎上去。
“天都黑了,你還不回來……”志遠將火把舉得高高的,照亮她眼前的路。
林清屏這才想起自己曾經誑這孩子的話:她怕黑……
她忽然覺得,心里有個地方也被火把照亮了,亮亮的,熱熱的……
有些人啊,真的,你只釋放一點點善意,他就能像太陽一樣照亮你。
“謝謝你,志遠,我們回家�!彼舆^志遠手里的火把,牽著他的手,領著二妹,大踏步朝家里走去。
公公婆婆見她領了妹妹回來,只當親戚來住個一段時間,這在鄉(xiāng)下也常見,什么都沒說,還把給林清屏留的飯菜熱了,又加炒了兩個雞蛋,給她們吃。
等晚上終于安頓下來,林清屏見妹妹已經睡著,把她娘按了手印的字據收好,便坐下來給顧鈞成寫信,說明今天的情況。
她端端正正寫下稱呼:鈞成。
看著信紙上的這兩個字,她只覺得熟悉又陌生。
她好像,從來沒有寫過他的名字……
怔了一會兒之后,她開始往下寫,一句假話沒有,把花了500塊的事在信里寫清楚了,還說了句,事情緊急,這么大筆錢沒跟他商量。
信的最后,還是囑咐了一句:一定要注意安全。
第二天,她拿著這封寫好的信去大隊,托支書給寄出去。
支書一看是往部隊寄的信,滿口答應下來。
原以為要很久才能收到他的回信,沒想到,幾天后,大隊的小王飛跑過來叫她去接電話,說成子從部隊打電話來了。
她飛跑著跟了去,不知道他打電話來的目的是什么,是會怪責她嗎?
畢竟,500塊在他給她的錢里也占了很大一筆了。
全村就大隊這一部電話,信號還十分不好,她喂了半天,他的聲音才傳了過來。
“喂。”低沉的一聲。
“鈞成!”她著急起來聲音脆脆的。
“別急,我收到你的信了,不要有壓力,錢給了你就是給你花的,你安排就行,讓二妹在家里安心住下來,不要有負擔,我會寫信給爸媽說清楚的�!�
他說話很快,但字字清晰有力,好像就在她耳邊貼著她耳朵說似的。
“嗯,好……”忽然就覺得眼眶很熱。
其實猜到他會這么說,他是那樣好的一個人,但是親耳聽著他說出來,還是不一樣。
他說完事情好像就準備掛電話了,林清屏趕緊道,“鈞成,我想去部隊看你可以嗎?我想去探親!”
“你來干什么?你別來……”
信號開始有點不清楚了。
“是……是不允許嗎?”她也不是很確定。
“不是,你……”
林清屏抱著電話在大隊辦公室里轉圈,也沒能再找回信號,最后,電話終于斷了,只剩一片嘟嘟聲。
林清屏無奈地掛了電話,懨懨的,回去了。
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來客人了。
也不是客人,是她的大姑子,顧鈞成的姐姐顧有蓮。
顧鈞成是家中老二,上頭有一個姐姐,嫁到隔壁村,生了個女兒。
林清屏上輩子不關注顧家人,也沒叫過大姑子姐姐,顧鈞成犧牲后她就離開顧家了,對于大姑子后來的命運不太清楚。
顧有蓮正領著女兒小麥圍著林清屏二妹的新衣服看,說得唾沫星子橫飛,“你姐肯定是在百貨商店給你買的,百貨商店賣的那叫一個貴,我跟你說,我們根子能以出廠價買到,忒便宜,你看看我,再看看小麥身上穿的,就是他買來的,至少便宜一半。”
林清屏聽著,腦中靈光一現(xiàn)。
“大姐,你說什么出廠價呢?”林清屏趕緊問。
顧有蓮一看她回來了,馬上抓著她問,“你這是不是在百貨商店買的?我可是對比過的,一模一樣的貨,差一大半的價格,你看我這個,只是顏色不同�!�
顧有蓮臉上寫滿自己丈夫有本事的驕傲。
“大姐,我想去看看,你能和姐夫一起帶我去瞧瞧不?”原本懨懨的林清屏突然來了精神。
顧有蓮當然愿意,這不正是顯擺自己男人本事的機會嗎?
要知道,從前,她男人杜根總是被人說懶,不愛干活,成天在外面野,支棱不起來。
一個著急一個愛炫,兩人馬上定下第二天就去找這個出廠價的衣服,大姐回去的時候,林清屏還給外甥女小麥塞了一大把糖。
第二天一早,林清屏就如約出發(fā)了,帶著二妹一起,去和大姐姐夫碰頭。
杜根長得瘦瘦長長的,白凈得很,的確不是干農活的料,據說祖上是干貨郎的,所以,大概遺傳這個基因,就愛走街串巷滿世界跑,十里八方,就沒有他沒鉆過地兒。
“是外縣一家服裝廠,倉庫里整整一倉庫衣服,我可以帶你們去看看,但是遠著呢,你們不怕?”杜根問。
“走吧,早去早回!”林清屏有些迫不及待。
“好!”杜根也很爽快。
的確很遠,她們一早出發(fā)的,下午才到。
但林清屏高估了杜根的能力,杜根只是跟廠里的倉庫管理員認識,要從倉庫買這么多貨出去,得見他們服裝廠負責人。
好話說了一籮筐,倉庫管理員才答應帶他們去見銷售科長。
銷售科長還是第一回遇到這種事,“我們的衣服,只供百貨商店和商場,不賣個人�!�
誰買一件衣服不去商場買,來廠里買?
開口就是拒絕。
“如果我買一百件,甚至更多呢!”林清屏擲地有聲。
但把顧有蓮兩口子和二妹都嚇著了。
顧有蓮已經在拼命扯她的衣角了。
銷售科長差點把她當詐騙犯。
“科長,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今天就能成交,我上哪騙你去?”林清屏直接把錢甩了出來,十元的鈔票,厚厚一疊,“我要買秋冬的衣服�!�
銷售科長猶豫了半天,最終把他們帶去了倉庫,“這里面都是秋冬的,你看看你們要什么款式,挑好后告訴我。”
沒有樣衣,進倉庫挑……
有這樣做生意的嗎?
但林清屏不計較,一頭扎進了倉庫里。
【第18章
這樣的兒媳婦伺候不起】
進了倉庫,林清屏就知道,這是不知積壓了多久的衣服了。
確實堆積如山,隱隱還有一種長期沒有人照管才有的特有的味。
“瓶子,這個科長坑人呢,這都是往年的衣服了�!倍鸥÷暩f。
林清屏看了眼杜根,想不到這家伙還是有點機靈的。
“沒事,跟著我挑吧�!�
好在,這些衣服一捆一捆,分門別類都碼得挺整齊。
林清屏挑一件看看款,看中的就讓杜根整捆抱走。
選了一圈,林清屏選了大概有幾百件衣服,都拖到了倉庫門口,然后風風火火去找那個銷售科科長了。
顧有蓮看著這一幕,要瘋了。
她以為,她帶著弟媳婦來,頂多是買個一兩件穿穿,這,一買就買幾百件!就是一天穿一件不重樣,一年也穿不完啊!
想到這個弟媳婦是個往娘家刨東西的貨,頓時猜測,莫不是弟媳婦要把衣服分給每個人幾十件?
哪能任由她這么糟蹋弟弟的錢!
顧有蓮馬上坐在那幾大堆衣服上哭了起來,不準林清屏買,否則就要拍電報給弟弟!
林清屏這會兒顧不上她,直往辦公樓而去。
顧有蓮一把抓住她袖子不讓她走,哭著喊著,”我弟弟通共有多少錢啊!他也就是個拿工資的,不舍得花,都給了你,你要這么糟蹋,我……我今天就算吊死在這里,也不會讓你這么花錢!”
林清屏有點急躁起來,甩著袖子對杜根說,“管好你老婆!”
林清屏前世做到連鎖餐飲店總裁,事業(yè)上雷厲風行頤指氣使慣了,重生回來,言語間自然帶了威嚴。
杜根被她一吼,倒是被懾住了,而且,他隱隱猜到林清屏想做什么,當即就把顧有蓮從林清屏身上扯了下來,也低喝,“別吵!”
顧有蓮對杜根言聽計從慣了,心里再氣,被杜根死死鉗著,也沒了辦法,又不敢嚎,怕杜根熊她,抹著淚,跟著林清屏而去,心里恨恨想著,這幾百件衣服,林清屏休想全部帶回娘家去!不然,她非得攛掇弟弟跟她離婚!
而林清屏已經回到了銷售科。
科長姓付。
“付科長,你堂堂一個服裝大廠銷售科科長,就這么糊弄老百姓嗎?”林清屏垮著臉,先發(fā)制人。
科長態(tài)度也不怎么好,“你這是什么話?”
林清屏將手里的衣服扔到地上,“你自己看看!這都什么品質?”
地上的兩件衣服,都長了霉。
“你堂堂大廠,就把這樣的東西賣給我們嗎?”林清屏義憤填膺,“是不是看著我們是農民,覺得我們沒見過世面,好糊弄?”
“沒有!哪里有這回事……”長霉的衣服眼睜睜擺在眼前,科長的底氣也沒那么足了。
“你就是看著我們是農村人,我們又都是女同志,才欺負我們!你自己看看,這都是幾年前的衣服了!”林清屏怒斥,還順帶紅了個眼眶。
杜根:???女同志?那我算什么?
科長被林清屏這么逼問,也有點不好意思,只好說,“這位女同志,你們要秋天和冬天的衣服,今年的我們也還沒做出來不是嗎?只有去年的了�!�
“這都不是去年的!”林清屏振振有詞。
“那,你們這衣服還要不要呢?還是等新的?”科長只好問。
“等新的我們肯定來不及了!”林清屏假裝糾結了很久,最后痛下決心,“我們還是要買,但是,你在價錢上肯定要給我們讓讓!”
科長想了下,揮手,“沒問題。”
最后,林清屏拿到了超出她自己想象的低價,冬天的呢子大衣,才一塊錢一件,其它的更加便宜得不像話。
林清屏各種款式一起拿了500件。
這下運輸成了問題。
科長干脆好人做到底,同意他們先帶一百件回去,剩下的,他想辦法找車送去她們縣里。
林清屏喜出望外,謝過這位科長。
科長哭笑不得,“這不是怕你又說我欺負女同志嗎?”
杜根:???他這么大個杵在這里,橫豎誰也沒看見唄!
一百件衣服,他們四個人背,不是一件難事了。
別說,杜根在農活這件事上懶,跟著林清屏采購衣服卻積極得很,一個人背得最多。
四個人加上一百件衣服,一路輾轉坐車,到鎮(zhèn)上時,借了平板車,幾個人輪著在顧有蓮時不時的哀嚎聲里把衣服往顧家村推,回到顧家時,村里大多數(shù)人家都熄燈睡覺了。
顧家二老也是。
聽見響動披著衣服出來,看見這么多衣服,嚇了一大跳。
顧有蓮便把劉芬拉到屋里去說話。
當著林清屏的面不敢說,而且杜根對這件事也是一包子勁,她不敢忤逆自己男人,到了家里,便把林清屏把錢花光買了500件衣服的事說了。
劉芬一聽就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