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翌日清晨。
雙人床的另一半空蕩蕩,等池墨醒來連修珩人已不在。
臥室倒是多了兩樣東西,床頭柜一部最新款蘋果手機,窗戶下面立起幅沙玉貞的油畫。
起床洗漱來到客廳,餐桌擺好了早點,兩屜蝦餃、白粥和茶葉蛋,以及池墨每日必吃的獼猴桃奶昔。
蝦餃少了幾只,顯然是連修珩吃過。
兩碗白粥,他一口沒動。
池墨坐下來喝粥,茶葉蛋剝皮放進嘴里,連修珩的微信視頻打過來。
池墨接通,屏幕里手機鏡頭對著豪華辦公椅,桌上的金蟾、銅錢草,以及零星文件夾顯示出掌控者的品位。
連修珩不出現(xiàn)在畫面,聲音一如既往的霸道,“換手機,畫你隨意處理�!�
池墨拿紙巾揩嘴,“謝謝連總的驚喜,我會將沙小姐的作品好好珍藏�!�
連修珩走進鏡頭范圍內(nèi),手里架著雪茄香煙,“味道怎么樣?”
池墨楞了楞,“湊合�!�
連修珩對她的回答不滿意,點了點屏幕右下角。池墨會意,抱住奶昔杯啜了一口,“謝謝連總的精心準備,酸甜可口,爽滑宜人�!�
連修珩話里有話:“我以為你會說酸�!�
池墨眼前晃過沙玉貞的臉,啜吸管的動作停下,嘴角彎起的幅度有些夸張,“我?guī)瓦B總試過了,不酸�!�
連修珩坐回老板椅,腿放在辦公桌,屏幕里漸漸煙霧繚繞,“舊手機丟掉,再傷了手我就帶你去醫(yī)院�!�
奶昔滑入牙齒縫,牙槽扯起痛感,池墨想起在海城有次智齒發(fā)作被連修珩拖去醫(yī)院,忙道:“我會的連總,我現(xiàn)在就換卡,那就這樣先掛了�!�
匆忙掛上手機,池墨脊背已經(jīng)冒出汗。
南山荔枝坡碎了屏幕,手機續(xù)航能力也差了很多,池墨于是回臥室拿連修珩買的新機。
換了卡開機,手機電量滿格,便回撥給錯過的號碼。
電話接通后才知道是蘭若憲導演。
蘭導和池墨商定正式進組的時間后,電話那端頓了兩秒說:“小尚明天晚上在南山壹號請吃飯,他沒你的電話,我便帶他請一請小墨,本來打算進組再讓大家聚。”
池墨聽明白了蘭若憲的弦外之音。
這是尚恩光約的飯局,主角是他,尚影帝北上打拼多年,這部電影是他回深城接的第一部
大制作,他想探探水深,時隔多年到底水土還服不服。
池墨沒有立馬答應(yīng),“既然是尚老師約的局,我讓娟姐先看下檔期,后天如果沒有特別要緊的事,我就過去。”
蘭導笑呵呵道:“就幾個主創(chuàng)聚聚,小墨要是能來,大家都很高興�!�
池墨看了眼剛做的指甲,“要是能約來電影的文學編劇,我更高興�!�
蘭導的聲音略微有細小變化,“這個劇本的母版是我一美國朋友給我的,我看后激發(fā)了創(chuàng)作靈感,和制片商量后就啟動了這個項目。最后故事能成什么樣子,現(xiàn)在還不好說。”
池墨笑了笑:“那我就不為難導演了�!�
蘭若憲掛斷電話后,終于舒了一口氣,對身邊的助理小鷗說:“你現(xiàn)在再試著聯(lián)系一下米斯特川,就說‘鳶尾花開,只等風來’�!�
小助理撐著腰笑,“導演,我們拍的愛情片,不是諜戰(zhàn)�!�
蘭若憲敲打小助理,“我拍電影什么風格?”
小助理摸不著頭腦,“蘭導業(yè)界翹楚,當然是拍什么像什么�!�
蘭若憲搖頭:“這次拍的不一樣。”
小助理迷茫,“有尚影帝和池墨老師加持,票房和口碑一定可以笑傲明年暑期檔�!�
蘭若憲話說半句,敲了個榧子在小助理頭頂,“你說你去美國鍍金,給我鍍了什么回來,悟性,悟性啊,小伙子�!�
蘭小鷗托著疲憊的步子去干活,望天嘆氣,“蘭舅,我已經(jīng)盡力了,奈何不是這塊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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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完蘭導的電話,池墨擺布那幅油畫。
選在書房的鋼琴對面掛好。
carod立式鋼琴,經(jīng)典黑色,母親最喜歡的一架琴。指結(jié)滑過黑白鍵,琴鍵跳躍馬克西姆《野蜂飛舞》序章。
薩旦王放逐了王后和愛子,橡木桶里的母子漂過伏爾加河,被浪涌裹挾帶到了里海的一座孤島。
故事結(jié)尾于天鵝公主的報恩,野蜂飛舞,復(fù)仇的螫針刺向織布工和廚娘……
池墨第一次練習這首曲子,是在南椰島的某個黃昏。她吹完十歲生日的蠟燭,母親送來這架carod。
焚風熏人,她彈到花眠月隱,富春樓沒入濤聲。去天井打水沖涼,池姝顏抱來西瓜丟進她拎的水桶。
汗水浸透裙子,她問為什么。池姝顏說:“瓜要涼吃,琴要低調(diào),端的高貴給誰看?”
見慣池姝顏的臉色,她并不惱怒。放下水桶,往自己房間走。池姝顏拽住她胳膊,罵道:“沒爸的孩子能個什么�!�
她頓住腳尖,自然是反擊過去。
池姝顏氣得打翻桶,兩個圓溜溜的甜瓜滾到她腳邊,春叔最喜歡吃的六月甜,她彎腰去撿,池姝顏夸張地踩碎。
阿川哥拉走池姝顏,她沒驚動母親,回到房間哭了一宿。倦極的時候,母親來到床邊摸她的小腦袋。
恍惚又是在夢里,她看見母親打開一個匣子,匣子很舊,四個立面雕刻著鳶尾花。
母親從匣子里拿出一個玉鐲,透亮晶瑩,像極了母親眼角掛的淚。
“孩子,是我的錯,是我太狠心,你的父親他其實……”
恍恍惚惚,她跌入夢魘。那口水井卷進她小小的身軀,漫長的下墜她來到地底深淵,四周霧氣彌散,寂靜的山嶺樹木一片死寂。
又像是被帶到了鯨濤萬丈的海,她孤身一人搖著小槳沖向浪尖。
浪濤千尺高,瞬息就將她卷進浪頭,接著迎來海上風暴,她又被推到了烏云遮蔽的天空。
等她終于脫離了夢魘醒來,母親已經(jīng)采來一捧鳶尾花換掉昨天的薔薇。
她疲憊地問母親:“父親是誰,他到底在哪里?”
母親抱走夢里的木匣子,表情是她沒見過的淡漠,“他在我們到達不了的世界�!�
她想起做過的夢,天真地問母親:“他也被狂浪卷進云里去了嗎?”
母親這樣回答:“他可能言不由衷,但云不會相信�!�
池墨當時不明白,母親的眼神怎么會那樣黯淡。
直到很多年過去,島上來了一輛勞斯萊斯幻影,阿川說它的主人是一位年輕畫家,單身美艷多金。
母親要去見女畫家,春叔第一次和母親吵了架,負氣躲在屋里喝酒。
她在樓上彈琴,正是這首曲子。
曲終人散,母親在那天和她天人永隔。
一晃十年過去,他們都說母親死于意外,可她明明記得正是抬眸可見這幅畫的作者將母親帶走。
母親離開琴房的時候,手腕戴著她夢魘里出現(xiàn)的鐲子。搜尋隊帶回來母親的遺體,那只手鐲沒有了。
她拼命去找,找遍了整個南椰島,甚至不顧春叔和阿川哥的阻撓,跳進母親墜海的海域潛到水底……
幾乎是快要溺斃的時候,她被一艘豪華游艇搭救。游艇的主人她見過,那位要跟她和母親渡海到南椰的惡犬。
惡犬說:“我救了你,你要怎么報答我?”
她回答:“做你的綠山雀,救回我的母親�!�
他睨著濕漉漉的她:“傻,你母親已經(jīng)死了�!�
她倔強地說:“那就幫我復(fù)仇�!�
后來又發(fā)生了好些事,真相葬在了南椰,她也回不到曾經(jīng)天真的十三歲。
出道前娟姐將她叫到身邊,問她信什么?
她說:“神明將她過早拋棄,她信的是自己�!�
娟姐請來的仁波切訝異她的通透,她不屑神明構(gòu)筑的殿宇,潦草丟到功德箱幾枚錢幣,“要拜就拜關(guān)公,關(guān)公義氣,武德豐沛,海山有隔,恐不伏于水土�!�
后來娟姐私下告訴池墨,當日那位兜售信仰的仁波切是冒牌貨,她想起網(wǎng)上的一個梗,忽然就笑了,也忽然就哭了。
如果信仰能買來,她會信媽祖娘娘,會讓時間倒回母親離開富春樓的那天,她會跪在渡口的媽祖廟,一直跪到媽祖娘娘流下眼淚。
第15章
文學城作品
拍完游戲公司的廣告,池墨接到蘭導電話。
娟姐的婆婆做手術(shù)告假,池墨帶著小助理驅(qū)車去了南山壹號。
尚恩光是康城人,北京城待久了,點的館子也是北京特色。地道涮羊肉火鍋,琺瑯掐絲銅火鍋,宮燈、太師椅、中式吊頂花格,將煙火氣和優(yōu)雅堆到沸騰。
這是池墨第一次和三金影帝尚恩光吃飯。
經(jīng)蘭導互相介紹后,池墨和尚恩光握手落座。飯局人不多,制片主任飛海城出差,就蘭導和幾位主創(chuàng)演員。
除了尚恩光和池墨咖位靠前,林初婳和尤波兩位新人分飾女配男配。
尚恩光幾乎凍齡,出道二十年歲月不曾在他臉上留下痕跡。聽娟姐提起,尚影帝和圈外女友已結(jié)婚多年,四十不惑的年紀感情低調(diào),據(jù)娟姐的八卦,近期會公開結(jié)婚消息,補辦婚禮。
池墨看過他演的一部戲,古裝浪子瀟灑深情,曾一度成為同齡女孩火熱追逐的偶像。
后來戲路轉(zhuǎn)到電影,隨潮流北上,十年間獲獎無數(shù),斬獲三尊A類電影節(jié)獎項,可謂是內(nèi)娛不老常青樹,國際影壇華語電影的驕傲。
和池墨見到的其他有獎項加持的內(nèi)娛影帝不同,尚恩光不賣弄不拿捏,溫潤儒雅,和屏幕經(jīng)常扮演的正派深情角色氣質(zhì)吻合。
唯一的差別,可能就是和他旁邊林初婳的互動有點頻繁。屏幕上尚恩光清絕倨傲,飯局和年輕女星肩膀勾得有些緊。
酒過一巡,池墨滴酒未沾。
林初婳的肩膀幾乎要搭到影帝的胸口,尚恩光貼耳對著女明星說了幾句,林初婳的眼眸掃向池墨,終于肯歸到自己位置。
服務(wù)員加完湯底,尚恩光起身舉杯,目光掃了在座的賓客一圈,最后將眼眸落在池墨身上,“池小姐滴酒不喝,可是怪我沒有親自登門邀請?”
蘭導替池墨解圍,“都怪我,要是早一點讓大家聚,尚老師就和小墨熱絡(luò)了�!�
池墨自然是給蘭導面子的,順著導演的話峰存了尚恩光手機號。
尚恩光讓服務(wù)員換了低度日式燒酒,池墨喝了一小杯。副導演沙鄺安喝的滿臉通紅,在主創(chuàng)群里發(fā)紅包,林初婳搶了個大的,笑得振臂,“小光哥,你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