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沙老師,給個角度,對,就是這樣。”攝影師的閃光燈噼里啪啦。
換第二套衣服,剛剛給池墨補妝的化妝小妹貼過去遞上粉餅,沙媚看也不看直接打掉。
娟姐噗嗤一笑,“還真上趕著過去�!�
日上三竿,棚里很熱,沙媚換的第二套衣服是冬裝,冬款旗袍外套大衣,服裝組助理要在她肩膀搭配貂毛,被沙媚不留情面拒絕。
攝影師有些為難,“沙老師,您擔待一下下,我馬上拍完�!�
定妝照對劇組美術統(tǒng)籌很重要,要不然也不會花大力氣在開拍前忙活一兩個月。
適合不適合都會在定妝里體現,小到發(fā)飾設計,大到服裝色彩,整體造型,都需要提前在鏡頭里打樣,好為后面的電影美術砌好地基。
副導演沙鄺安擠到沙媚跟前點頭哈腰說了幾句好話,沙媚這才配合服裝助理工作,圍上白色貂毛披肩。
娟姐替池墨散下來頭發(fā),副導演沙鄺安來到跟前,池墨看了眼腕表時間,“要是都結束了,替我跟蘭導說一聲,我下去還有一個品牌活動,就先回去了。”
沙鄺安去扶池墨胳膊,娟姐搶上一步拉過池墨。
副導演面色訕訕,語氣十分客氣地說:“池老師今天就拍到這里,蘭導到坪南勘景去了,深城拍的不多,服裝組主任還要對松娘的服裝做一些微調,蘭導精益求精嘛。”
池墨臉上沒有過多表情,“沙導追求卓越,以后進了組可要多多關照。”
沙鄺安臉上堆笑:“池墨老師不嫌棄我這個大老粗就行�!�
池墨話里有話:“豈敢�!�
沙鄺安瞥了眼沙媚方向,向池墨跟前走了兩步說:“以后都在一個劇組,池墨老師好說話,大家都處得開心,蘭導也好做事,劇組順利,咱們都大吉大利。”
池墨笑了,“沙導這是給我下馬威了?”
沙鄺安眼角的褶子能夾死蚊子,“池墨老師誤會了,我這是替小媚過來求和了,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擔心她惹您不高興�!�
娟姐氣笑了,“池墨老師怎么會和她一般見識,用不著導演提醒,這還沒進組就過來敲鐘,幾個意思��?”
娟姐是經紀人界的大姐大,沙鄺安不敢做太過分,送池墨到門口,遞過去劇組訂的鮮花。
被娟姐接到手里丟到了垃圾桶,“沙鄺安,我出道的時候你還在玩尿泥了,少跟我來這套�;厝ジ嬖V沙媚,她想說什么話直接來找我,我會好好說給她聽!”
池墨搖頭,娟姐這才降下嗓子。
邁過小花壇,撞見尤波靠著墻吸煙,池墨和娟姐停下,小年輕劉海遮住眼睛,突然染成黃毛,兩人差點沒認出來。
“小墨姐,好�!庇炔ㄏǖ粝銦�,和兩人打招呼。
池墨:“沒進去拍?”
看精神狀態(tài),像是剛睡醒趕過來。
煙蒂投中路邊的垃圾桶,尤波手插褲兜抬腳往前面走,“睡過頭了,這就過去。”
娟姐見尤波不在狀態(tài)的樣子,嘆了口氣,“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好懂了,一點事業(yè)心都沒有,能混出來什么。”
池墨笑娟姐想的多余,眼眸看向遠處碧藍的天空說:“春光好的時候都在追一些明亮易碎的東西,等春光老透了,追它還有什么樂趣。”
娟姐豎起大拇指,“比蘇格拉底說的有趣�!�
池墨將話題拉到林初婳,娟姐分析的頭頭是道,“連氏劉副總監(jiān)的老婆和雅寶娛樂的太子爺是姑侄關系,吹趟枕邊風就讓沙媚進組。不過可惜了林初婳,本來有望成為青橙娛樂力推的小花,蘭導都拍板了,臨門一腳被截胡,不知道被氣成什么樣�!�
說到這里娟姐更窩火,“也不知道劉總監(jiān)是怎么想的,上回葉離離的電影,連氏投資占比過半,我們有絕對的話語權定番,半路讓沙媚攪和一通,資源差點被搞掉。上回到廣濟寺進香,老和尚給我分析抽中的簽,我回家仔細琢磨,我們康城之所以滑鐵盧,沙媚中途攪和果真就斬斷了‘貫氣’�!�
“貫氣如龍,詭譎如初,流若煙云,方墜晴空”娟姐憤憤然,“一運二命三風水,小紅靠捧,大紅靠命,誰家不擺個關公鎮(zhèn)著,她沙媚就不怕強捧灰飛煙滅?”
池墨笑了笑,“人家命格硬,怎么折騰都行�!�
娟姐替池墨開車門,“隨便她折騰,要是折騰到我這里,我也不是吃素的�!�
兩人坐進車里,池墨遞給娟姐礦泉水,笑著說:“怎么休假一趟,娟姐好像氣更不順了?”
娟姐擰來瓶蓋往嘴巴里灌水,喝飽后說:“婆婆這場病我算是看明白了,女人老了走不動道了是真可憐。男人要靠譜,豬都會爬樹,還是得靠自己奔�!�
司機小趙有被內涵到,憋了半天蹦出一句話,“娟姐也不能一竿子打死我們男人�!�
娟姐和小趙叫板,“你但凡能說一個�!�
司機小趙瞥了眼車內鏡,見池墨戴上墨鏡靠著窗戶吹風,壓著聲音說:“我們連總啊,你不覺得嗎?”
娟姐被水嗆得劇烈咳嗽,對著司機座噓聲,“你可閉嘴吧。”
車子開到十字路口,池墨要吃冰淇淋,娟姐準備下車買,池墨讓小趙去,“K家油辣椒口味的,速去速回�!�
娟姐十分不解,直到池墨坐進駕駛座,一騎絕塵離開,娟姐伏在座椅笑得咯咯噠,“還是小墨道行深�!�
第18章
文學城作品
賓利開進明園已經是晚上九點鐘,倒車入庫險些和臨位的邁巴赫剮蹭。
池墨下車特意瞥了眼,除了臨車車尾刮了道細痕,銀灰色的漆不那么冷芒刺眼外,邁巴赫毫發(fā)無損。
池墨掃了眼腕表,走進樓棟電梯。以往這個點,連修珩不會早回。
頂樓大平層門口,池墨輸入指紋開鎖,走廊的感應燈滅了,又輸入了一次,門輕輕被推開。
就沒鎖。
客廳的燈也只開了一盞,沙發(fā)位置黑黑一坨,開了主燈眼眸里的黑變成灰,連修珩灰衣灰褲躺在那里。
有酒氣飄到鼻孔,池墨換了舒適的家居服回到客廳,連修珩翻的胳膊垂下來,指結幾乎貼在大理石地板。
灰磚和他混為一體,像是剛澆筑的混泥土模型,冰冷冷,濕漉漉。
連修珩寡情淡薄,酒場上從不逢場作戲,和他來往的都知道他的脾性,不勸酒不鬧酒會給個好臉色,談到合作的往往在別的地方。
人都有弱點,逐利者投其所好,連修珩的弱點在溫柔鄉(xiāng),女人和風雅往往能套住他。
而這兩樣,窗外的那輪月亮都具備。
月光落在畫框,醉酒水到渠成,連修珩醉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樣子,池墨倒十分放松,甚至心情大好。
沖完澡出來,沙發(fā)上的人換了睡姿,池墨去冰箱拿喝的,冰箱居然塞滿,一個蘋果咕嚕嚕滾到手邊,差點掉出去。
池墨擋住蘋果,順便將水果刀抽出來,在攝影棚吃的盒飯,娟姐只讓吃了白水燙菜。
在附近的瑜伽館練到現在,吃幾口水果不過分吧。削好皮,池墨突然不想吃了,因為連修珩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醒了。
沙發(fā)的灰空了,黑色真皮反光能照見她驚訝的瞳孔。
削好的水果被男人拿走,池墨放下水果刀,不動聲色拿走蘇打水罐。
連修珩坐回沙發(fā),咬了口蘋果,“沒打擾到你吧?”
什么意思?
池墨拿捏不準,抿了口水蜜桃蘇打,她明明選的是薄荷口味,輕輕擰了擰眉道:“還好。”
見連修珩又放下蘋果,池墨忽然想起他熟睡的樣子,以及細微的呼吸聲,他難道在介意自己的睡姿?
他可是暗夜蟄伏的奔狼,什么時候在意這些細節(jié),誘捕撲殺獵物才是他的本性。
不過奔狼出沒荒原,往往在夜里奔襲出擊,的確很少有人見到它們卸下防備熟睡的姿態(tài)。
連修珩問的那幾個字,弦外之音是警告她,不要趁虛而入,從他臉上揣摩任何多余的表情。
池墨領會他的旨意后,握著蘇打水去陽臺吹風。
走過陽臺門旁的掛歷,被圈起來的日期落進她的深眸。
月光落在頂樓陽臺,落在池墨指尖,落在蓬萊松針,落在花盆底部的灰塵。
口腔里的蘇打水甜膩得發(fā)苦,黑夜的海灣每一滴海水都澀到淚腺。
心突然很空,她像被丟棄在太空的迷路羔羊,一個人在沒有生命的星球茍活。
星球一片冰冷,沒有大氣,沒有水流,只有干涸的河床、裸露的沙丘、死亡地帶的火山,灰暗的天空籠住她所有絕望。
虛無,對,就是虛無。
那天潛入海底尋找母親的手鐲,虛無就鉆入了骨頭縫隙。
被豪華游艇搭救,去北京讀書,陪他去香山看紅葉、后海折柳、長城登高;飛到赤道遇見風暴、在EUC校園遭遇嘲諷、獅城風眼里聽千禧年發(fā)行的天黑黑……
虛無行走在拂面而來的春風里,櫻花不知意,聊贈春消息。
母親的骨灰下葬在第二年春天,也是眼前這無邊春色里,那些痛不是虛無,是活生生腕肉斬筋的血和淚。
月光退到云層里,天空落下清明冷雨。
夜雨混入虛無,打開時間膠囊,那年夏天如果跪在地上求母親讓她同行,虛無就不會侵食她一半的心靈。
死亡會放逐心靈,年少的時候遭遇死亡,虛無就像鬼魂降臨在你左右。
池墨向雨霧里探出手,絲絲的落雨降落掌紋,虛無漂浮在皮膚,很快被體溫吸附。
只有強大的信念才可以打敗虛無。
轉身的時候,連修珩睨著問:“在看什么?”
池墨扯唇:“nothing�!�
連修珩的指結也探到雨中,一瓣夜櫻從風中飄來,恰好落在他掌心,“池墨,你一直都這么不開心對嗎?”
池墨眸底的澀感被強行壓下去,笑著看連修珩,“連總最近有點奇怪,是不是我要進組拍戲,你怕不小心放飛了籠中山雀?”
連修珩吹掉掌心的花瓣,走向池墨,將冰冷覆蓋在她臉頰,“你覺得你能逃得掉嗎?”
池墨咬著唇,“怎么不能,現在是法制社會,過不下去可以離婚�!�
連修珩捏住她的下頜,“不是沒讓你試過,結果呢?”
池墨退后,脊骨緊貼陽臺玻璃,“司馬遷身殘志堅茍活隱身終于寫成史記,愛迪生嘗試近兩千種材料發(fā)明電燈,李時珍艱苦跋涉三十一年嘗盡百草著就本草綱目,摩西在曠野奔走四十載抵達迦南……”
池墨眼眸清冷,直抵連修珩深邃的眸光,“連總憑什么以為我做不到?”
連修珩啪啪拍了兩下手心,臉上譏色不掩,“想去說脫口秀的話,建議多練練,我不介意當你的第一觀眾,畢竟這可能是你登臺前最后一次演出�!�
池墨喊住連修珩,“我的確是最后一次通知連總,籠子里呆夠了,既然連總沒有說到做到,放飛我也是你之前的承諾,除非……”
她故意壓著話等連修珩憤怒回頭,不過池墨沒想到的是,連修珩走進客廳后撕掉了翻好的日歷。
池墨以為他的憤怒是因為礙眼的日期,攥著拳心站到他對面,“除非你舍不得我離開,可是請連總不要自作多情,我們之間現在只存在虛無。”
連修珩拿撕下來的日歷紙頁掃過池墨臉頰,舉在她面前的空氣里,“如果這也是你說的虛無?”
連修珩抽出兜里的黑色打火機,點燃圈了紅色的日歷。
透明的硫酸紙被火焰吞噬,上面的黑色日期湮滅,紅色印記化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