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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薛琦聽得連連嘆氣,“我也有女兒,我明白孟兄之痛,不知湘兒靈堂設于何處?泠兒雖歸家日短,但她此前見過湘兒,與她也頗為投契,讓她代我們一家人去看看湘兒,也替我給湘兒上柱香,再去給弟妹請個安,寬慰寬慰�!�

    薛琦話說的殷切,孟謖喚來個侍婢吩咐:“紫云,你帶賢侄女去靈堂走一趟,再帶她去見夫人�!�

    叫紫云的侍婢應聲,姜離起身跟著她往后堂而去。

    安遠侯府世代顯赫,連綿的屋舍樓臺精巧闊達,紫云帶著姜離穿廊過院,又過兩道寶瓶門后,一處掛滿靈幡縞素的小院映入眼簾。

    “薛姑娘,這里便是我們小姐的靈堂了。”

    連片的哭聲嗚咽傳來,待步入院中,便見靈堂內外,黑壓壓跪了滿地的侍婢小廝,正在為孟湘守孝哭喪,一口黑漆朱紋的半蓋棺槨停在堂內正中,孟湘冰冷的遺體正躺在其中,紫云帶著姜離走到門口,先在門內看到了一位眼睛紅腫的中年婦人,她跪在蒲團上,身前放著火盆,一邊流淚一邊意識恍惚地往火盆內扔紙錢。

    紫云上前道:“吳媽媽,這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代薛氏來看望我們姑娘了�!�

    被喚作吳媽媽的中年婦人先呆呆地看了一眼姜離,又忽然醒過神來,一邊抹眼淚一邊起身行大禮,“奴婢替我們小姐多謝姑娘了。”

    姜離點頭,“請節(jié)哀�!�

    她上前執(zhí)香拜了三拜,又打量屋內高懸的符文經幡,紫云這時又道:“薛姑娘要去看望夫人,這里還是交給吳媽媽了,天氣寒涼,夫人已經病倒,吳媽媽還是主意身子�!�

    待吳媽媽應好,紫云帶著姜離往孟夫人所在的主院走去。

    走上一條青竹掩映的回廊時,紫云才解釋道:“小姐年紀輕,只能由下人們哭喪,您剛才看到的是我們小姐的乳娘,她自小看著小姐長大,除了我們夫人,就數(shù)她最疼小姐,如今小姐亡故,她也傷心萬分�!�

    姜離看得出吳媽媽悲慟太過,也不禁心生惻隱,沒多時至侯府主母院,紫云先讓小丫頭進上房通稟,待里頭回了話,方帶姜離入內。

    侯夫人錢氏正頭帶抹額靠在西窗榻上,她雙眼紅腫,一雙眸子黑洞洞的了無生氣,手邊榻上,放著大大小小的首飾香囊,一看便是孟湘遺物,見姜離來,她擦了擦眼角道:“快請薛姑娘過來說話,紫雪,把湘兒最愛的云峰香片沏一杯�!�

    姜離近前行禮,又安撫道:“請夫人節(jié)哀,以身體為重�!�

    叫紫雪的侍婢前夜去過公主府,認得姜離,她捧上一盞熱茶,又看著滿榻遺物勸道:“夫人,薛姑娘是大夫,您可得聽大夫的話,小姐在天之靈看到您如此傷心又怎能好受?”

    錢氏戚然點頭,可剛要說話,眼眶又是一紅,當著姜離的面,又忙拿絲帕拭淚,紫云凄然道:“姑娘莫怪,我們夫人自從前夜回來眼淚便未停過,這兩夜通宵未眠,白日也只淺寐個把時辰,其他時候就看著小姐的遺物默默流淚,再這么下去眼睛都要哭壞了�!�

    姜離看著錢氏,不禁想到了同受喪女之痛的岳夫人,她上前道:“不礙事的,我知道夫人這是在睹物思人,這些都是孟姑娘平日里戴的吧?這支鳳釵是為她婚嫁準備的?”

    錢氏極力克制悲痛,卻仍哽咽道:“湘兒喜歡金玉,我便把榮寶齋最好的首飾頭面都給她買來,她喜歡制香,這些香囊是我親手為她繡的,這支鳳釵,是過年便找榮寶齋的師父雕刻,足足制了半年,可她還沒有機會戴……”

    錢氏捧著香囊和鳳釵,緊緊地捂在自己心口,眼睛一閉便又是兩行清淚,“我就這么一個女兒,從小我和她父親只愿她安康喜樂,她長大后,也懂事的叫人心疼,她才十九歲,才十九歲啊,我真想不明白誰會狠心害死她……”

    不說這些還好,一說錢氏悲痛更甚,見她蜷著肩背落淚,紫雪上前勸慰,姜離則道:“夫人想哭便大哭一場,如此郁結于心反而傷身�!�

    錢氏嗚咽出聲,又掩面泣道:“不應該急著給她定親的,我明明去廟里算過,她的親事不宜在今歲,是我一時豬油蒙了心才釀成慘禍……”

    紫雪也哽咽道:“這不能怪夫人,便是小姐自己也樂意這親事的,小姐從去歲說到今歲,夫人和侯爺為了此事已足夠盡心盡力,夫人不該自責�!�

    姜離聽得奇怪,“孟姑娘從去歲就開始說親?”

    紫雪抹了把眼角,搖頭:“不是去歲開始說親,是去歲小姐不知怎么忽然急起婚嫁來,夫人和侯爺想多留小姐兩年也不成……”

    第040章

    銀子

    郭淑妤說過,

    孟湘是她們四人中最急于婚嫁的,但裴晏此前查問過,孟湘是今年年后才開始正式相看……

    姜離便問:“孟姑娘是去歲何時開始著急的?”

    紫雪看向錢氏,見錢氏沉浸在悲痛之中,

    便答道:“是去歲六月吧,

    那陣子長安不甚太平,

    我們小姐也神思不屬的,忽然某一天,她對夫人說,

    她已十八歲,不若早些定了親事,免得過了雙十之歲被人嫌棄年紀大�!�

    “當時夫人還笑,說安遠侯府是什么樣的人家,

    咋們大周也有女大男小的風俗,讓姑娘不要擔憂,婚事一道她和侯爺是定要好好考驗未來女婿人品德行的,

    又說長安年輕一輩之中不少才俊,

    侯爺已經在留心了�!�

    說起去歲之事,

    錢氏握著鳳釵滿眸悲切,

    紫雪又嘆道:“那之后過了半月,

    小姐又問夫人可看定了人選,

    夫人有些驚訝,這才明白小姐所言不是玩笑,

    當時夫人還有些難過,想著小姐年紀大了終歸留不住,

    便問小姐可有喜歡之人�!�

    姜離目光微緊,紫雪道:“當時小姐說侯府就她一個女兒,

    侯爺雖手握兵權,可這是天恩澤沐,將來萬一出個岔子,得有人幫侯府,什么樣的人能幫侯府?那定是得高門顯貴,比咋們自己還要顯貴。小姐有這份心思,一是她從小處處冒尖,親事上也不愿落于人后,二是當真為侯府考慮,侯爺和夫人商議一番,也決心不能讓小姐低嫁�!�

    錢氏這時哽咽道:“她也是生我們的氣,這才定了嫁人的心思……”

    姜離面生疑色,紫云上前道:“夫人和侯爺膝下無子,多年來,夫人為此受了不少委屈,去歲夏天,侯爺動過過繼繼子的念頭,被小姐知道了�!�

    孟謖與錢氏少年夫妻,情義深重,為了錢氏,孟謖不曾納妾求子,但堂堂侯府將來不可能絕戶,過繼繼子是早晚的事,孟氏族中正有幾個幼年沒了父母的孤兒,孟謖便于去歲與錢氏商議此事,孟湘得知便鬧起了脾氣。

    紫云欲言又止一瞬,又道:“那是七月的事,侯爺也沒有下定心思,小姐為此郁郁寡歡了幾日,那之后,每隔幾日便要問一次親事,過年之前的幾月,侯爺和夫人探問了幾家,但小姐未曾看上,年后說到了段氏和高氏,小姐方才定下心來。”

    去歲五月,岳盈秋被害而死,僅過了一月,孟湘便動了嫁人之念,她起念在前,過繼風波在后,那她這嫁人的念頭便不是因過繼……

    姜離暗自忖度,又道:“孟姑娘去歲過年之時可有異樣?”

    紫云和紫雪對視一眼,二人皆是茫然,“沒有啊,當時侯爺告訴小姐,高氏欲給高世子說親,高貴妃過年賜給幾家世交的禮物小姐也得了一份,小姐還頗為高興呢,姑娘怎么有此問?”

    姜離微微搖頭,“這幾日都有誰來看過夫人?”

    紫云戚戚道:“楚姑娘,郭姑娘,還有淮陽郡王家的李姑娘都來過,殷姑娘家里也來過,不過誰來都勸不住夫人,小姐是夫人的命根子,如今……”

    姜離想了想,“夫人想哭便痛痛快快哭一場,但如今孟姑娘尸骨未寒,夫人若悲痛過度病倒,那幕后的兇手該是何等痛快?孟湘那等性子,也不愿看到夫人一蹶不振,再怎么樣,如今為孟湘報仇雪冤最為要緊�!�

    話音落定,錢氏眼底果生恨意,她身子直起,又狠狠捶了捶榻,“待查出真兇,不論那人是何皇親貴戚,我也定要讓他給湘兒償命!”

    她發(fā)泄似的低斥一句,又脫力地往后一靠,見她疲憊深重,姜離便道:“夫人累極了,此刻若能飲下安神湯歇上一晚,明日必有氣力往衙門探問消

    息,父親還在外等著我,我便不打擾夫人歇息了。”

    錢氏懨懨地應好,又令紫云相送,待出主母院,紫云面上憂色更甚。

    姜離這時道:“姑娘適才想說什么又忍住,可是孟姑娘定親之事還有何原由?”

    紫云往四周看了一眼,極低聲道:“小姐剛遇害,奴婢說這些實是誅心,可看夫人悲痛不已,奴婢也實在心疼,奴婢的母親是夫人的陪嫁嬤嬤,奴婢自從七八歲上就在夫人跟前伺候,當年……當年本是要跟著小姐的,可小姐卻不要奴婢,這也沒什么,主仆之間也需緣分,我也樂意伺候夫人,可小姐定親這件事,真是怪不到夫人和侯爺。”

    “這些年夫人膝下無子,少不得受人非議,小姐卻似乎沒體會到夫人的難處,去歲一聽過繼,便連著幾日閉門不出,又逼著侯爺和夫人去說親,夫人去廟里算了一算,說她的姻緣不在這兩年,小姐卻不信,她太著急了,像是這個家里容不下她,她要去求別的庇護似的,夫人當時頗為傷心,這可是她心尖尖上的小姐啊……”

    姜離有些不解,“她是侯府獨女,怎會去求別的庇護?”

    紫云嘆道:“奴婢就是這里看不明白,夫人和侯爺對小姐可謂千依百順,當時便道過幾年再說過繼之事,可就是這么著,小姐還是定了說親之心�!�

    “我們小姐幼時對夫人離不得半步,至六七歲上開蒙讀書,便逐漸有主見起來,后來雖樣樣拔尖,卻修煉出一副自持疏冷的性子,年紀越大,和夫人侯爺越沒了幼時那親昵勁兒,夫人也時而感嘆小姐讀書太多,學成了自立要強的男兒心性……”

    姜離邊走邊道:“侯爺對她也一味順從嗎?”

    紫云點頭,“因當年夫人生小姐十分不易,請了四五個大夫穩(wěn)婆,折騰了一天一夜才將小姐生下來,但夫人就此落下了病根不能再育,當時夫人還沒有奶水,前后找了五六個乳娘照顧小姐,幸而吳媽媽奶水足,這才養(yǎng)活了小姐,但小姐仍是體弱,半歲之前用藥不斷,為了救小姐的命,夫人帶著一眾人住在城外青云庵里,整日吃齋念佛,待小姐平安到了一歲才回來,就這么千辛萬苦養(yǎng)大的,侯爺哪舍得不順著小姐?”

    姜離道:“如此寵溺,孟湘未被養(yǎng)得嬌蠻任性,倒也難得�!�

    紫云唏噓道:“可不是,每每想到這些侯爺和夫人也覺欣慰,可萬事有利有弊,如今夫人始終覺得,是她沒有聽廟里師父的話急于說親,才讓小姐遭了劫�!�

    姜離道:“孟湘是為人所害,一切錯在幕后真兇�!�

    說話間二人已回前院,薛琦不知何孟謖說到了何事,孟謖長吁短嘆道:“是我們府上沒有這樣的福分,貴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心意我們不會忘�!�

    見姜離回來,孟謖沒有說下去,薛琦也道:“可上了香了?”

    姜離應是,又道:“還向伯母請了安,伯母悲痛欲絕,還要保重身體才好。”

    孟謖無奈,“她如今是怎么勸也不聽,只能讓下人好生伺候。”

    此刻天色已晚,薛琦聞言也不打算多留,“孟兄多陪陪弟妹,我們就先告辭了,這幾日若有幫得上忙的,孟兄盡管開口。”

    孟謖道謝,又將父女二人送上馬車方才返回。

    馬車走動起來,薛琦看著姜離道:“我聽說那天晚上,段家和寧家的幾個也在?”

    姜離應是,薛琦道:“孟湘和段家那兩個沒什么關系吧?”

    姜離眼珠兒微轉,“這個女兒自是不知�!�

    她剛回長安不到月余,怎么知曉這些公子小姐之間有何糾葛?但薛琦這話的意思,倒像是希望孟湘之死與那幾人有關系,段氏是肅王一脈,與太子一系不合,寧家則是因寧瑤的緣故,若寧家扯上殺人官司,豈非解了薛蘭時心頭之患?

    姜離想明白了,心中涼意也愈盛,孟湘死后唯父母痛不欲生,而高高在上的旁觀者們,只怕都是這隔岸觀火坐收漁利之心,孟湘尚且如此,又何況當年的皇太孫呢?

    回了盈月樓,姜離想到白日見到的秦圖南,心中惴惴,猶豫片刻,還是寫了一份手書交給懷夕,“再等片刻,你親自送去芙蓉巷”

    懷夕頷首應是,待姜離更衣歇下,盈月樓燈燭燼滅后,一道黑影從東北軒窗滑出,悄無聲息越過一片亭臺花圃,又一個縱身出了薛府外墻。

    翌日清晨,天穹鉛云密布,寒意蕭瑟,似醞釀又一場風雪。

    姜離用完早膳,正拿了醫(yī)書出來研讀,吉祥從外快步而來,“大小姐,壽安伯府大小姐和兵部侍郎府上大小姐來訪了�!�

    姜離有些驚喜,“快請”

    付云慈和虞梓桐相攜而來,進門褪下斗篷,又打量她這繡樓,虞梓桐道:“過來的路上,還覺得有些偏僻了,卻不想近處景致卻好。”

    付云慈橫她一眼,“不算偏僻,這地方應很合阿泠的性子�!�

    姜離一邊倒茶一邊笑,“我在外十七年,如今回來雖名正言順,可到底不比始終留在家里親厚,這地方偏遠是真,不過我喜歡�!�

    她遞上熱茶,“你們怎么同來了?”

    虞梓桐嘆道:“還不是那夜之事,這兩天我關注著大理寺的動靜,可似乎還沒查出什么來,我今日一早去見阿慈,她也知道此事,我二人一合計,便來找你了,說你近日在給裴老夫人看病,裴鶴臣可與你提過案子?”

    姜離只好道:“提過一兩句,但還沒有懷疑之人。”

    付云慈又問:“說淑妤也受了傷?又說兇手也要害她?”

    姜離心底微動,“怎么,你知道什么不成?”

    付云慈捧著茶盞道:“她這一年多出意外之事,我們都聽說過,我與她雖不算密友,但兩家有些來往,自也留心過,她這數(shù)次意外出的實在古怪,光聽都叫人膽戰(zhàn)心驚,且去歲九月末,她的貓兒還死了……”

    姜離微訝,“此事你都知道?”

    虞梓桐也好奇地看著付云慈,去歲她們一家也還未回長安,因此幾起亂子她和姜離一樣不知情。

    付云慈道:“我記得是去歲九月二十七還是二十八,他們府上老夫人過壽,因是整壽,辦的極大,我們府上得了邀,我和父親、母親還有阿珩都來了,白日里聽戲熱鬧,我們小輩還留的久了些,到了晚上散場時,她的侍婢忽然來說她貓兒不成了�!�

    “貓兒叫雪奴,是一只通體純白極好看的貓兒,白日里我們還逗過,就短短半日便出了岔子,當時我走得晚,聽聞此事便陪她一同去看,去的時候那貓兒躺在地上縮成一團,出氣多進氣少,嘴角還有些血跡,去找大夫的小廝還沒把人請回來,貓兒便斷了氣�!�

    虞梓桐緊張道:“是中了毒嗎?”

    付云慈搖頭,“這我不確定,血跡不算多,當時貓兒側躺在地上縮成一團,呼吸羸弱,鼻頭泛白,背脊和腹部一鼓一鼓的,看不出是為何吐血�!�

    姜離這時道:“聽你的描述,像是內臟不適繼而出血,可有人打過貓兒?”

    付云慈道:“當時是在淑妤院子外的水閣里發(fā)現(xiàn)貓兒的,那地方白日里是給我們小聚說話的,晚上卻是沒人,也沒人看到貓兒被打,淑妤當時也讓人查了,可也沒找出毒物,她傷心極了,我陪了她半個時辰才回府�!�

    姜離心底浮起一絲怪異,“你應該知道前戶部度支司郎中岳大人的女兒岳盈秋的事吧?她和淑妤是好友,她去歲遇害之后淑妤極受打擊,而之后這雪奴的死,又令她痛不欲生,你不說我還不知,那貓兒竟是死在壽宴上�!�

    付云慈忙道,“知道,岳姑娘我們也認得,哎,是個可憐的姑娘,不錯,那段時間淑妤經常生病,后來更是稱病良久,之后又出了意外,一時著火一時落水的,放任何人身上,都得大病一場不敢出門�!�

    虞梓桐心有戚戚道:“現(xiàn)如今想來,那些意外說不定不是意外�!�

    姜離這時又問:“那孟湘呢,你對她了解可多?”

    虞梓桐在長安時日不多,付云慈卻是未離開過,世家貴族的小姐們彼此相熟,她自也認得孟湘,然而付云慈道:“我與她交集不多,唯一的印象便是她見不得菊花,忘記哪一年秋游了,賞花到一半她便又是嗓子不適又是噴嚏不斷,沒一會兒身上還起了疹子,甚至嚴重到人都暈了過去,后來她說這是老毛病了,見到菊花要么離得三丈遠,要么務必掩住口鼻才好,那日她小心了又小心還是中了毒……”

    姜離聽得生疑,虞梓桐也驚訝道:“她見不得菊花?那她在公主府那天,一起插花之時她還選了菊花呢,不過沒一會兒她果然咳嗽起來�!�

    付云慈詫異道:“自己選了菊花?她不怕中毒嗎?”

    姜離也問:“是她自己選的?”

    虞梓桐仔細回憶,“應該是她自己選的,我好像還聽楚嵐提醒了她一句什么,可她卻說自己不怕,莫不是她自己以為自己好了吧?”

    付云慈“哦”了一聲,“許是如此吧�!�

    二人說著,又看向一言未發(fā)的姜離,便見她眉眼凝重,似覺不對勁,姜離這時道:“菊花中毒,此乃一種風疹之病,有的人碰不得花,有的人吃不了某種食物,一旦碰了吃了必發(fā)風疹,若是偶發(fā)尚有的治,若是從小這樣發(fā)疹子,那是極難根治的�!�

    虞梓桐眼珠兒微轉,“那便怪了,那只能解釋成當日那些花是慶陽公主送來的,她不好掃了公主雅興。”

    如此說尚有可能,但姜離想著孟湘常去慶陽公主府上做客,又覺得她不至于謹小慎微到此般地步。

    姜離想不通,付云慈和虞梓桐是為了探問案子進度而來,就更是云里霧里,三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姜離留下二人用午膳,午膳之后,將二人送上返回的馬車,她自己也帶著懷夕往宜陽公主府上去。

    馬車上,姜離若有所思道:“孟湘是受害者,可不止為何,我倒覺得她身上疑問越來越多,尤其去歲她急于說親的時間點太過敏感,摯友前一月被害身亡,第二月自己便急于定親,這正常嗎……”

    懷夕搖頭,“奴婢覺得,像郭姑娘那樣被嚇得不輕,并關心兇手何時落網(wǎng)才正常�!�

    姜離喃喃道:“若只是聽聞死訊也就罷了,可她也親眼目睹了岳盈秋之死的,且過年之時,她去看望岳夫人問起簪子,可在自己府中又一切如常,倘若看到摯友簪子流落在外,要么覺得遺憾將簪子買回,要么也該害怕才是�!�

    姜離嘆了口氣,見宜陽公主府將近,便止住了話頭,等馬車停下,主仆二人前后入府,在內侍引路下往崔槿的院子走去,剛走到院門口,便見裴晏站在院門處,正和公主府管事說著什么。

    姜離行禮,“裴少卿”

    裴晏擺了擺手,待管事退下,他上前道:“給縣主診完病后,請姑娘隨我去一趟岳氏�!�

    姜離心底微動:“可是查到了什么?”

    裴晏目光掃視一圈,沉聲道:“查到了兩處疑點,去歲案發(fā)后,孟湘的確數(shù)次托人查問岳盈秋的案子進度,但她查問之后并沒有告知岳夫人,尤其曹有慶身上的幾處疑點,岳夫人如今只怕不知全貌,此外,我們調查孟湘名下往來之時,發(fā)現(xiàn)她在城南永福錢莊存了一筆五千兩的銀子,但這一點她父親母親都不知曉,連她的親信侍婢也毫不知情�!�

    姜離大為愕然,“五千兩銀子?!”

    第041章

    嬤嬤

    今日無需施針,

    姜離給崔槿診脈完,未等白敬之出現(xiàn),便與裴晏一道離開了公主府。

    走在半路,裴晏催馬在車旁道:“今日一早去的侯府查問,

    孟侯爺和夫人都不知此事,

    她的侍婢蘭雪也全然不明,

    錢氏說,自孟湘十歲以后,逢年過節(jié)都給她不少體己銀錢,

    孟湘懂事,并不鋪張,但她也只以為孟湘能攢下個千余兩銀子就不錯了,五千兩實在想不到�!�

    “但錢莊五千兩銀子既存下,

    那必有來處,今晨令侯府侍婢點數(shù)了孟湘的遺物,發(fā)現(xiàn)她小庫房之中,

    一批陳年舊首飾玉器竟不見了,

    問侍婢,

    那侍婢只道自己不知情,

    問孟湘的乳娘吳媽媽,

    吳媽媽也說她沒見過那些東西”

    姜離掀著簾絡,

    揚眉道:“是孟湘拿去當了?”

    裴晏道:“極有可能,已讓人去查了,

    不日應有眉目�!�

    姜離心底疑竇更甚,“怎會如此?高門大戶人家的東西多有徽記,

    即便是存入庫房落灰,也不可能輕易典當貴重之物。”

    裴晏語氣深長,

    “但極巧,那些不見之物正好都沒有孟家徽記�!�

    姜離又問:“那些東西價值幾何?”

    “算下來也只值兩千兩,遠不到五千之數(shù),并且這些銀子并非一次存入,是最近三年斷斷續(xù)續(xù)存進去,尤其今年,前后存入了三千兩銀子。”

    裴晏說完,連懷夕都瞪大了眼睛,輕聲道:“姑娘,三千兩銀子得有多少�。 �

    姜離搖了搖頭,又問:“孟湘可還有別的銀錢來源?”

    裴晏道:“明面上再沒有,尚在查。”

    姜離放下簾絡,靠著車璧沉思起來,想了想,她又掀簾,將昨夜在侯府所聞道來,裴晏聽完道:“前月出事,后一月說親,確沒有這般道理,若是如此那眼下所查方向更無錯,我已命人查所有赴宴之人在去歲五月十七前后的行蹤,若還有人和去歲的案子有關,或許離真相便不遠了�!�

    姜離這時又想起付云慈所言,“還有一處疑點,孟湘碰菊花便會不適,嚴重時會起風疹甚至暈厥,但赴宴那日,她插花時自己選了菊花�!�

    裴晏凝眸道:“此事查問過,并且我們問了楚嵐,楚嵐說她當時提醒過孟湘,但孟湘說只三兩枝用作花藝,并不礙事,后來孟湘嗓子不適,但和以往相比并不嚴重。”

    “但若她嗓子無礙,那之后她便不會返回花棚�!苯x疑惑一瞬,又問:“那相思子可有線索?”

    裴晏搖頭,“尚無線索,當日垮塌之地已搜遍,沒有找到任何藥瓶紙包等物,多半被兇手帶走了,當夜我們雖搜了身,卻主要在查耳房地龍的痕跡,公主府那邊,我們擴大了問證范圍,看看有何人提過去歲觀梅樓滑雪受傷之事�!�

    姜離默了默,“我總覺得,這案子關鍵或許就在孟湘自己身上�!�

    裴晏語聲徐徐,“我也做此想�!�

    微微一頓,裴晏又道:“祖母這兩日輕省了不少,昨日新?lián)Q的方子她用的也好,多謝姑娘費心。”

    姜離本要放下簾絡,一聽此言,她直直看過去,“裴大人客氣了,大人付了診金,昨日裴老夫人還招待的頗為周到,是我不好意思才對�!�

    裴晏目光悠悠落在遠處,兀自道:“祖父在城外清修,祖母病重后大半年都不曾出門,她其實極喜熱鬧,這半年來除了我少與旁人言談,難得與姑娘投契,姑娘看診之余還陪祖母說話,祖母自是極高興的�!�

    裴晏一臉波瀾不興,姜離盯他片刻,道一句“裴大人果然孝道”放下了簾絡,她靠著車璧深吸口氣,定定的想,那透花糍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至岳府時已近酉時,醞釀了一整日的冬雪此刻簌簌而落,下得馬車,岳府門外正停著一輛熟悉的車架,正是郭淑妤的馬車。

    叫門入府,門房小廝帶著二人入內院,沒幾步便見郭淑妤迎了出來。

    她先欠了欠身行禮,又對姜離道:“薛姑娘,我本想著明日去請您過來給伯母再看看,沒想到今日您便來了,快請快請”

    姜離道:“你怎么在此?”

    郭淑妤道:“你前日給伯母看過之后,伯母的眼痛緩了許多,我這兩天不放心,便過來瞧瞧,今日伯母眼角紅腫已經全褪了,你看了就知道�!�

    姜離點頭,又上下打量她一瞬,“你如何了?”

    郭淑妤面上仍多有憔悴,但比第一次往薛府求助好轉頗多,她嘆然道:“多虧姑娘,這幾日夜里睡得好些了,可還是做夢不停,往日是夢見盈秋,這幾日,則多是夢見湘兒,湘兒死在我面前,我真是想起來就害怕”

    她說著紅了眼眶,眼看要進門,又趕忙擦擦眼睛提起精神,輕聲道:“伯母還不知道湘兒的事,湘兒和盈秋關系好,她老人家也十分牽掛湘兒,若知道湘兒也出了事,必定又是一場悲痛,等她眼睛大好了再說�!�

    幾人先后入上房,便見岳夫人已在上首位落座相候,她今日拄著拐,但看人時視線清明了許多,寒暄幾句后,姜離開門見山道:“夫人,今日來除了給您復診,還有一事想問問您,去歲岳姑娘的案子初定前后,可有人與您說過案子進展?”

    岳夫人看向郭淑妤,“自然,當時多靠淑妤打探消息,哦對了,湘兒也來過幾次,多虧她們兩個,否則當時老爺病著,我也六神無主,還真是抓瞎�!�

    郭淑妤若有所思道:“怎么,有何不妥嗎?”

    這時裴晏道:“當時岳姑娘的案子定下之后,你們可知案子里還有何未盡之疑問?”

    郭淑妤與岳夫人對視一眼,郭淑妤道:“知道啊,那兇手臨死之前又翻了供,但幸好當時快行刑了,金吾衛(wèi)沒有信他的鬼話,除此之外,就是盈秋幾件遺物尚無下落,這一點我們也是知道的……”

    岳夫人跟著點頭,顯然,她們并不知道岳盈秋驗尸時的異象和兇手為自己分辨的證供。

    時隔一年有余又問起岳盈秋的案子,岳夫人到底生疑,“怎么了?這案子定了一年,兇手也已經行刑,莫不是有何岔子?”

    裴晏道:“只是每年例行的核查舊案罷了,夫人不必擔心�!�

    岳夫人“哦”了一聲,嘆氣道:“其實去歲,知道那兇手臨刑之前翻供,我心底也起過質疑的,但盈秋的耳墜出現(xiàn)在兇手家里,這是板上釘釘?shù)蔫F證,我便也沒什么好懷疑的了,這一年多,家里變故橫生,幸而有淑妤家里幫忙,哦還有湘兒,如今又請您幫我治眼睛,我每每想起便覺無以為報�!�

    郭淑妤微笑道:“伯母見外了,我們幾個一起長大,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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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

    理

    么也算您半個女兒,這些都是應該的,湘兒和我想的也一樣�!�

    岳夫人唇邊浮起淡淡笑意,“總之我都記在心底。”

    姜離見狀,起身為岳夫人復診,見眼赤恢復良多,又為她施針,兩刻鐘后,叮囑岳夫人繼續(xù)用湯液,再安心靜養(yǎng)便算復診完了。

    郭淑妤有心瞞著孟湘之死,姜離和裴晏不好多言,告辭出來時,郭淑妤指著院內幾盆青蔥翠綠的矮松盆景道:“那幾盆矮松就是前歲伯父過壽時湘兒送的,短短兩年,已物是人非,昨夜我夢見湘兒,竟是回到侯府在城外的莊子。”

    她語調悠長,姜離和裴晏都不禁放慢了腳步,便聽她繼續(xù)道:“其實前幾年起,我們一起小聚的時間便少了,去歲五月秋游前,也只在前年中秋之后,我們同去侯府城外莊子上聚過一次,那是仲秋,我們一行六七人在她莊子上住了兩日,如今想來,那竟成了最后的歡愉時光,那次湘兒準備的極周全,調了許多人手前來幫忙,我們在莊子上賞月吃蟹,去放河燈,還去打獵野餐,好不趣味……”

    她越說越感慨,似陷入回憶難以自拔,這時裴晏道:“孟湘平日里可曾私下行商?”

    郭淑妤一愣,“行商?侯府自己的產業(yè)不少,但有專門的管事打理庶務,她堂堂侯府大小姐怎會讓她碰那些俗物?也沒聽說侯府讓她學這些�!�

    頓了頓,她猶豫道:“不過這些我不太清楚,大人何不去問問侯夫人?或是問問她身邊的乳娘也行啊……”

    見裴晏容色不改,她恍然,“想來已經問過了,怎么連乳娘都不知嗎?”

    姜離下意識接言,“乳娘?”

    郭淑妤解釋道:“侯夫人身體不好,湘兒是乳娘奶大的,后來乳娘一直留在湘兒房中伺候,是她的貼身嬤嬤,湘兒房中之事,也多是乳娘在打理。那位乳娘極其盡心,這么多年來,她對湘兒的關心甚至遠勝親生兒女,湘兒平日里少了一根頭發(fā)絲她都看得出,因此,湘兒私下里的事夫人可能不是事事清楚,但那位嬤嬤是一定知道的。”

    姜離看向裴晏,裴晏面色也不好看,那么大一筆私銀,雖是斷斷續(xù)續(xù)存入,可身邊親信之人竟一個也未發(fā)現(xiàn),尤其那些金玉器物,孟湘一個小姑娘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庫房帶出侯府?如今孟湘已死,死人不會開口,活人卻可撒謊。

    裴晏已有主意,姜離看著郭淑妤道:“郭姑娘哪日復診?”

    此前為郭淑妤定的三日復診一次,但她如今牽掛岳夫人更甚,定好的復診之日已過,郭淑妤聞言嘆了口氣,“這幾日我用姑娘的方子用的極好,不若先這般用著,用足七日之后,我再找姑娘換方子�!�

    姜離應好,“既如此岳夫人這里我也三日復診一次,姑娘不必送了,今日先告辭�!�

    郭淑妤欠身道謝,目送二人出了府門。

    酉時已至,天穹昏暗,碎雪紛紛,裴晏剛出府門,等在外的九思便快步上前,“公子,當鋪那邊果然查到線索了,孟湘真的送過東西,不過和我們在侯府發(fā)現(xiàn)的名單對不上,且她送去的東西成色極新,是一對血紅寶石制成的同心佩�!�

    “同心佩?”裴晏和姜離齊聲意外。

    姜離語速極快道:“尋常之人哪里會打同心佩?除非是贈與中意之人。”

    裴晏利落道:“我親自走一趟�!�

    他翻身上馬,片刻便與九思幾人策馬而走,姜離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盡頭,也上馬車回薛氏。

    馬車轔轔而動,姜離靠著車璧道:“我記得那位乳娘�!�

    昨夜去侯府懷夕并未跟從,便聽姜離道:“你記得我們去公主府那夜,從府里出來的時候,侯府的車架正離去馬?當時來了許多人,有一位婦人被幾個侍婢扶著,悲傷的路都走不動……”

    懷夕眼底一亮,“奴婢記得!當時郭姑娘還感嘆了一句。”

    姜離點頭,“昨夜我去侯府又見到了她,她在給孟湘守靈,雙眼腫似核桃,精神都有些恍惚,后來我又見到了侯夫人,侯夫人也悲痛欲絕,但和那位吳媽媽相比,兩個人竟無甚分別�!�

    懷夕遲疑道:“孟姑娘是乳娘奶大的,郭姑娘剛才也說乳娘待孟姑娘勝似親生兒女呢,如今孟姑娘沒了,她自然也像沒了女兒一般�!�

    姜離又道:“她的主人先是侯夫人,才是小姐,小姐最親信之人,也該先是侯夫人,但如今這情形卻有些古怪,若說乳養(yǎng)之情大于生母,這可能嗎?孟湘是侯府獨女,不存在被侯夫人與孟侯爺偏心的可能,最要緊的是,如今在查孟湘之死,但這位吳媽媽撒了謊�!�

    懷夕想了想,“您是說……銀子的事?她是不是怕事情鬧出來她也要受責罰?畢竟孟湘死了便沒有人能護著她了�!�

    姜離幽幽道,“不排除這個可能,但她不止這一件事撒謊,她定還替孟湘遮掩了不少事,至于這些事和命案、和岳盈秋的案子有無直接干系”

    她話頭一頓,只覺腦海中千頭萬緒纏繞,難理因果,難有定論,指尖在車榻上輕敲兩下,她幽幽道:“只看裴晏能查到什么了�!�

    翌日晨起,窗外仍是絮雪飛揚,時節(jié)已入臘月,寒意比冬月更甚。

    姜離心底雖掛懷兩樁案子,但她到底不是衙門中人,如今除了等消息也別無他法,而眼見外頭一片冰天雪地,用完早膳后,她吩咐吉祥將管家薛泰請了過來。

    薛泰為薛琦親信,打理外院數(shù)十年,其人行事通達周全,對姜離也從來畢恭畢敬。

    姜離讓吉祥奉上熱茶,又道:“年關將近,我昨日去公主府時,在長街上遇到了幾個年幼的乞丐頗為可憐,我記得大周各處都設有濟病坊的,不知長安的濟病坊在何地?”

    薛泰一聽笑道:“大小姐果真醫(yī)者仁心,長安的濟病坊在城外相國寺山腳下,是京兆府衙和相國寺同治,里頭可容一二百老幼,但在那里日子清苦,還得跟著寺里的師父們做活苦修,有些孤兒老者沒個文籍沒人作保,濟病坊也不可能隨意收留,還有些年紀小的,則是寧愿在外頭自由自在乞討,也不愿進去受拘束�!�

    姜離點了點頭,“大抵各處都是一樣�!�

    薛泰道:“大小姐可是想施些賑濟之物?”

    姜離直白應是,她倒不是突起善心,只是從前在長安時,每每入臘月,都要和虞清苓去城外濟病坊送米糧衣物,一來虞清苓夫妻本就常常賑濟貧苦流民,二來她是在蒲州普渡寺濟病坊被虞清苓收養(yǎng),對同樣無家可歸的孤兒老幼也多有同病相憐之心,而薛氏這樣殷實富足的人家,這點兒善事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薛泰笑呵呵道:“那小人明白了,這便去安排,今年西北雪災,城外已有流民,京兆府衙此前還設了震災粥棚,我們府上也是有施粥的,難為大小姐記得濟病坊,那咱們就再往濟病坊添置一份,待小人擬好了單子,給大小姐過目。”

    姜離語氣也和善起來,“泰叔行事我放心,就這么辦吧�!�

    薛泰應是而去,吉祥和如意見姜離如此,也頗受感動,主仆幾人正商議著何時往濟病坊走一遭看看,長恭從外快步跑進了院子,“大小姐,安遠侯府來人請您了,說求您去侯府救命!”

    姜離一驚,安遠侯府救什么命?

    披上斗篷帶上醫(yī)箱,姜離與懷夕走到前院時,便見紫云一臉焦急地等著,見到姜離,她快步迎上來道:“大小姐,我們府上的吳媽媽自殺了,求您去看看�!�

    姜離滿心震駭,又利落道:“先走,路上說。”

    姜離讓紫云坐自己的馬車,又吩咐長恭越快越好,待馬車冒雪疾馳起來,紫云才驚魂未定開了口

    “昨天一早,大理寺的裴大人帶著人到了侯府,說他們查到大小姐在外面存了筆五千兩的銀子,夫人和侯爺一聽嚇壞了,大小姐體己銀子雖富足,可哪能有五千兩現(xiàn)銀?當時夫人和侯爺便覺不對,問蘭雪蘭雪不知情,問吳媽媽,吳媽媽也說不知道,夫人想來想去,讓吳媽媽開了大小姐的小庫房,這一看才知大小姐好些舊物竟不見了,吳媽媽掌管大小姐私房多年,夫人自然第一個先審她……”

    紫云說著不忿起來,“夫人知道她照顧大小姐盡心,憐她勞苦功高,當著大理寺大人的面,皆是好言相問,吳媽媽先是說鑰匙有時在大小姐手里,一時又說那些舊物她已許久不曾清點,這話也算說得通,夫人便信了,但大理寺走后,夫人越想越不對,把大小姐院子內外所有人都拿住,一個個審,審到昨天半夜,終于有個粗使丫頭想起一件事,說今歲夏天清理庫房之時,存放舊物的箱籠本沒上鎖,是吳媽媽特意將箱籠鎖了起來�!�

    “鎖箱籠是為了保管舊物還是為了不讓人發(fā)覺東西被賣?箱籠的鑰匙又在哪里?總得有個說法,可這吳媽媽倒好,今晨沒問兩句,就地哭天嗆地說大小姐去了,其他人要栽贓她,又說她也要隨大小姐而去,讓大小姐給她做主,這話誅心,夫人氣得不輕,說再不交代,便把她送去大理寺,她一聽,哭嚎幾聲后,一頭撞在了柱子上!”

    “她額頭撞的血流如注,請了附近的大夫去,她哭鬧不止,大夫止不住血,夫人想著您醫(yī)術高明,也不愿將府里之事鬧得人盡皆知,便讓奴婢來請您過府……”

    紫云一口氣說完,氣惱道:“這吳媽媽平日里仗著是大小姐的乳娘,連我們這些夫人身邊的都不放在

    眼底,如今小姐去了,她還拿小姐做擋箭牌,依我看,定是她在背后攛掇小姐,小姐堂堂侯府嫡女,存私銀做什么?”

    姜離聽得秀眉緊擰,但人命關天,又催促長恭快些,平日里小半個時辰的路程,今日走了兩刻鐘便到,然而馬車剛在安遠侯府外停穩(wěn),姜離卻看見不遠處的侯府角門上,侯府武衛(wèi)帶著幾個衣飾普通之人,坐著一輛牛車到了門外。

    為首者是個身材壯實,面容古銅色的中年男子,其后又跟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三人一臉惶恐,幾乎被武衛(wèi)們推搡著進了角門。

    姜離看的奇怪,紫云在旁道:“那是吳媽媽的夫君宋管事,和她們一雙兒女,這些年吳媽媽在府里當差,是最得臉的嬤嬤,夫人和侯爺早就賜了一座城外的別莊給他們一家住,她夫君也幫侯府管著城外幾處莊子,如今出了這等事,侯爺便將他們一家都傳了進來,問個清清楚楚�!�

    第042章

    案中案

    姜離跟著紫云入安遠侯府,

    沿著西側甬道一路往北,過內儀門再往西,剛走近吳媽媽住的偏院,便見兩個武衛(wèi)帶著宋管事一家三口,

    也從角門方向到了院外。

    離得近了姜離才看清三人模樣,

    宋管事生的濃眉寬額,

    老實持重,著鴉青素錦冬襖,因來的匆忙,

    其袍擺袖口有幾處污漬,靴面上也沾著幾點黑末沙泥,其子一身細綢錦衣,眉目和宋管事有五分想象,

    走在最后的宋管事女兒雖生得眉清目秀,卻瑟縮肩背,神色惶恐,

    她今日穿一身藕荷色棉布襦裙,

    未施脂粉,

    通身上下只有一只素銀簪子為飾,

    這樣樸素的裝扮,

    甚至不及紫云、紫雪衣飾錦繡。

    姜離疑道:“吳媽媽既在府中得臉,

    她女兒卻未入府中當值?”

    紫云看著三人道:“這便是吳媽媽早年懂事之處,她本是個農女,

    因做了乳娘在府中地位不凡,夫人曾說過讓她把女兒送入府中給大小姐做貼身婢女,

    侯府這樣的人家,便是做婢女往后出嫁也能嫁給好人家,

    但吳媽媽說她夫君已做了管事,不可能讓一家人都緊著侯府吃穿,那也太不像話,夫人聽了很是欣慰,便沒再提了,她夫妻二人手頭寬裕之后給長子請了先生讀書識字,只可惜說考了數(shù)次也沒考上秀才,至于女兒……”

    紫云看著那縮肩耷背的姑娘搖頭,“吳媽媽極不重視這個女兒,聽說她整日在莊子上做繡活兒,時而跟著她父親去幾處莊子上幫忙做些雜物,也不讀書習字,也從不帶她來長安見見世面,吃穿也遠比不上她哥哥,而吳媽媽心思都在大小姐身上,一年能回去一兩次就不錯了,她今歲也十九,當年吳媽媽剛生下她不久便來侯府做乳娘,是宋管事將她拉扯大的,聽說已經給她許了人家,是城外莊子上的管事之子,明歲就要成親了。”

    話音落下,二人到了吳媽媽院前,院內人頭攢動,正堂之中,錢氏披著斗篷和孟謖站在廂房門口,西廂房內,吳媽媽的哭喊聲凄凄慘慘。

    “侯爺,夫人,薛姑娘來了”

    紫云快步跑到門口稟告,錢氏一聽立刻道:“快請”

    姜離帶著懷夕疾步而入,微欠了欠身,往廂房內去,一進屋子,姜離眼底閃過一道寒光,吳媽媽仰躺在榻上,也的確撞了滿臉滿身血,可她此時哭喊的樣子實在不像命懸一線之人。

    “大小姐啊,您在天之靈看看奴婢啊……”

    “大小姐您等等奴婢,奴婢這就來找您……”

    吳媽媽一邊哭一邊喊,像受了莫大的冤屈,錢氏氣惱不已,再加之病體未愈,不時輕咳兩聲,孟謖滿臉寒色站在一旁,也想不明白吳媽媽何以如此撒潑無賴。

    姜離上前替吳媽媽問脈,吳媽媽看她一眼卻掙扎起來,“不看,我不看,奴婢要去找大小姐,奴婢對大小姐忠心耿耿,奴婢這就去黃泉路上伺候大”

    “小姐”二字未出,吳媽媽忽覺手臂一緊,低頭一看,便見姜離坐在榻邊圓凳之上,氣定神閑地一手按她手肘,一手為她問脈,而她一把年紀膀大腰圓極有力氣,卻竟掙扎不開,她愣了愣,更大聲嗚咽起來,“嗚哇我不看,我合該死了最好,我照顧大小姐十九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卻憑白受這等冤屈,我給大小姐陪葬最好”

    正堂之中,孟謖一臉寒意,“把人都帶進來!”

    吳媽媽哭聲一滯看向外堂,不明白要帶誰進來,只聽腳步聲響起,緊接著宋管事的聲音惶然落地

    “小人宋得隆拜見侯爺,拜見夫人�!�

    “宋長武拜見侯爺夫人�!�

    “民女宋盼兒拜見侯爺夫人。”

    宋家三人進門,宋得隆父子見禮時,吳媽媽雖意外,卻還穩(wěn)得住,可一聽宋盼兒也來了,姜離眼睜睜看著她瞪大眸子,又駭然吸進一口涼氣,她抬起手,顫顫巍巍地指著正堂,“你、你們……”

    紫云站在廂房內,聞言不忿道:“吳媽媽這么激動做什么?事關小姐私房,你這里交代不清楚,那便請宋管事和你兒女子一同交代,你這些年伺候盡心,夫人和侯爺也從來沒有虧待你們,你也不必在這尋死覓活的,若真要你給大小姐陪葬,夫人何以請來長安最醫(yī)術高明的女醫(yī)?”

    吳媽媽咬牙道:“我啊”

    一語未出,吳媽媽忽然痛叫一聲,便見姜離不知怎么,竟一針扎在了她人中之上,那銀針入針一寸,痛得吳媽媽身子一顫,還要再說,可嘴唇一動痛覺更甚,一時滿眸質問地看向姜離。

    姜離淡然道:“要為吳媽媽止血,吳媽媽最好不要再開口�!�

    說著,抓起吳媽媽的手,在其合谷、內關兩穴又下兩針,吳媽媽輕嘶一聲不敢動彈,也不敢開口,只憋的面頰青紅交加,見她終于消停,紫云終覺出了一口惡氣,而正堂之中,宋得隆也開了口

    “侯爺明鑒,小人當真不知什么萬福錢莊,咳咳……”

    “小人替侯爺管著城外莊子,大小姐的事小人一概不知,兩個孩子也從不插手莊子上的事,蓮芳也沒說過大小姐要存什么銀錢,她已經半年多沒有回過家里了,咳,小人也只在三月前入府送賬簿時與她說了幾句話�!�

    宋得隆邊說邊咳,又駭?shù)眠B連磕頭,宋長武和宋盼兒也嚇得不輕,他們一家人靠著侯府過活,如今大小姐雖死了,可侯府素來體面,也不會苛待他們,但倘若吳媽媽手腳不干凈犯了事,那他們一家子便是了無生路了。

    孟謖狹眸瞪著三人,見三人神態(tài)不似作假,便往外喝問:“大理寺的人來了嗎?”

    姜離看向紫云,紫云道:“事關大小姐,侯爺已報去大理寺了。”

    姜離正給吳媽媽包扎傷口,便見她創(chuàng)口雖大,卻未傷著骨頭,可見留了余地,姜離一時不解起來,存私銀是孟湘之事,錯就錯在變賣府中金玉,而吳媽媽縱然幫著掩瞞不報,她一個下人聽主子的話,也不算什么死罪,何至于以命相搏?

    姜離疑而不解,這時,去搜查宋家莊子的侯府武衛(wèi)后一步回來,稟告道:“侯爺,已經搜遍了,沒有發(fā)現(xiàn)府內之物。”

    未發(fā)現(xiàn)府內財務,便是說吳媽媽沒有監(jiān)守自盜,姜離掃一眼榻上之人,心頭疑云密布。

    這時錢氏入內,“薛姑娘,如何?”

    姜離道:“沒有傷到骨頭,夫人不必擔心她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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