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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其中麻黃、桂枝發(fā)散寒邪,兼平喘,干姜、細辛溫肺胃,化水飲,半夏滌痰濁,健胃化飲,五味子滋腎水斂肺氣,芍藥養(yǎng)陰血以護肝,而為麻、桂、辛三藥之監(jiān),使其去邪而不傷正,炙甘草益氣和中,調(diào)和諸藥,肺氣通暢則咳喘自平②。”

    姜離解釋完,將新方給空青,“冷水入藥,三碗熬一碗每日三服,先派人去拿藥罷。”

    空青應是而去,姜離一回身,便見李策已平復許多,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正若有所思地打量姜離,見姜離看來,他啞聲道:“姑娘知道那姜汁糖?”

    姜離心頭一緊,道:“這是治喘疾的偏方,溫陽潤肺,確對咳喘有效,平日里可做保養(yǎng)之用,但此方作用有限,若病發(fā)的急用處便不大�!�

    李策聞言又輕咳起來,咳嗽聲又沉又悶,仿佛重錘敲在胸腔深處。

    姜離聽的心顫,忙仔細觀他面色,又近前聽他呼吸,她若有所思片刻,待退完胸腹幾處銀針,又道:“請小郡王轉過身去�!�

    李同塵扶著李策轉身,姜離重按其上背部脊柱兩側,也不知按到了何處,李策忽然倒抽一口涼氣咳的更重,姜離一愣,眼底溢出兩分猶豫。

    空青在旁道:“薛姑娘,這是怎么回事?”

    李策咳得背脊弓起,人也搖搖欲墜,姜離心神一定道:“還需再施兩針,需于背俞穴解結,疏通氣血,調(diào)理肺氣,但此針痛極,請小郡王忍耐一二�!�

    李策聞言強撐著回頭,便見姜離自針囊中挑出根圓尖銀針,他眼睫輕顫一下,剛收回視線便覺姜離已經(jīng)靠近,很快,一抹刺痛猛地襲來。

    姜離以針深刺,又捻動銀針,李同塵和空青站在跟前,眼睜睜看著姜離手中銀針挑起李策皮肉,又在皮下游弋撥挑,直看的二人頭皮發(fā)麻。

    李策本已緩過苦痛,但這兩針下去,他臉色又白了幾分,苦苦忍過一刻鐘,姜離總算退了針,這兩針極考驗手上功夫,姜離一動不動保持傾身之態(tài),也累得額生薄汗,至此終松了口氣道:“好了,結束了”

    姜離用手背抹了把汗,待李策轉過身來,又為其退手臂之針,這時二人離得頗近,李策一邊看姜離退針手勢,一邊往姜離眉眼看去,視線正來回間,忽覺另一道目光實質一般落在自己身上,李策一抬眸,便見裴晏正走近。

    四目相對,裴晏問:“感覺如何了?”

    李策強扯了扯唇,“應是死不了了�!�

    他大喇喇應一句,復又看向姜離,“多虧今日薛姑娘在大理寺……姑娘最后這兩針,倒是極少見的,適才雖痛極,可退針后胸背之間松緩了許多。”

    姜離正側著身收針囊,聞言眼皮輕跳一下,如常道:“那兩針是松解整復脈絡筋膜,令胸腹背闊陰陽相合,氣機無逆,氣血周流,喘疾才不易復發(fā),小郡王眼下已度過了危險,后續(xù)用藥務必按時按量,不可懈怠”

    掃了一眼窗外天色,她又叮囑道:“近日天氣轉暖,但早晚仍寒涼,尤其早春降至,萬物生發(fā),萬不可受寒,寒邪入侵,痰飲不化,是小郡王此疾大忌�!�

    空青已為李策穿好衣衫,李策撫了撫衣襟靠在迎枕上,有氣無力地一笑,“姑娘交代仔細,我都記下了,今日實在有勞姑娘,我這病拖了多年,不知哪日便會要我性命,今日是姑娘將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我真不知如何致謝”

    姜離聽得蹙眉,“小郡王年紀輕輕,若保養(yǎng)得當此病不算致命�!�

    李策嘆道:“但也是治愈無望了,可對?”

    姜離欲言又止,李策卻搖頭,“姑

    娘不必寬慰我,今日……咳咳……”

    他說著又咳起來,裴晏道:“好了,莫多言了,此刻安養(yǎng)要緊。”

    姜離忙跟著道:“不錯,小郡王稍后用了藥,回府安歇一夜,這兩日最好莫要操勞,時辰不早了,我與裴大人還有事商議,便不擾小郡王養(yǎng)病了。”

    裴晏看一眼姜離,只道適才大理寺確有差事未完,也提了告辭。

    李策緩口氣,“也好,那我就不送了�!�

    待姜離幾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李策捂著施針的胸口沉思起來,恰在這時,郡王府隨從送藥過來,李策忽而道:“把薛姑娘寫的方子拿來我看看�!�

    空青不明所以,拿回藥方送到李策手上。

    李策細細看過姜離寫下的每一字,眉頭擰了又展,變幻莫測,空青和李同塵對視一眼,李同塵忍不住道:“怎么了?你質疑薛姑娘的方子?她那江湖上的盛名便不說了,回長安沒多久可是給皇后娘娘看好了病的,如今還在宮里給那些醫(yī)女授醫(yī)呢�!�

    李策微微搖頭,目光一瞥,看到了被空青放在高幾上的姜汁糖,他伸手拿過一顆,剝開油紙,將褐色的糖粒放在口中輕抿起來。

    “你倒是比我更急著走�!�

    從將作監(jiān)出來,禁中的甬道上空無一人,裴晏跟在姜離身后,不咸不淡的來了一句。

    雖將李策救了過來,但姜離的表情并不輕松,裴晏走來她身邊,壓聲道:“當年廣安伯一直給他診病,你后來也為他看過,適才那兩針”

    姜離徑直道,“是義父用過的治法�!�

    裴晏一默,眉頭也皺起,自是不贊成她此行,但姜離望著昏暗的天穹幽幽道:“李策這幾年似乎沒有好好調(diào)養(yǎng),他的喘疾是年幼時便有的,本就是最難治,如今他身上多處病灶才至今日病發(fā)迅猛,若不用義父的法子,今日解他性命之危也只算功成一半�!�

    裴晏步伐緩慢了些,“此番回來,你可有讓他知曉你身份的打算?”

    姜離坦然道:“自然不曾�!�

    裴晏頓了頓,語氣莫名肅重了些,“當年他請陛下指婚,這幾年,他”

    姜離腳步未停,輕嘆道:“當年他是為了救我才請指婚,指婚這樣大的事……倒也符合他的性子,但如今物是人非,莫非還能來一場‘再續(xù)前緣’?他少時本就坎坷,哪能再因為我受牽連?我不能害了他�!�

    裴晏道,“但若他認出了你呢?”

    這下姜離停了下來,“就因為看�。款愃频闹畏ㄆ渌尼t(yī)家也會用,再者,看著如今的我,誰敢篤定我是誰?大概只有你會”

    姜離脫口而出,隨之一愣,她看著裴晏,有些匪夷所思道:“是了,你到底是如何準確認出我來的?”

    夜色將至,裴晏深邃的眉眼籠罩在暮靄之中,令人辨不清情緒,“你身邊故友良多,但無論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無人比我更了解你�!�

    裴晏平靜而篤定,只聽得姜離不知如何接話。

    她唇角動了動,輕嗤一聲轉身繼續(xù)往前走,“真是自命不凡�!�

    裴晏跟上來,一本正經(jīng)道:“李策心思多有細膩,并非外表看上去那般紈绔散漫,除非你不打算避諱他,否則接觸越少越好�!�

    姜離適才等不及告辭,也是怕露出破綻,卻不想裴晏這般絮叨,她不耐地揉揉耳朵,“知道了知道了,我也不愿橫生枝節(jié)�!�

    裴晏見好就收,接著說起正事,“你說兇手提前見過鬼頭匕首之事我已想到,也在幾日前便派人去調(diào)查,楊慈的幻術是年后才在登仙極樂樓開演,一應物件都只仙樓自己人打理,當夜涉案眾人之中,除了段霈和高暉,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看,兇手要弄清楚那匕首形制的途徑并不多,但從仙樓查問下來,至今還沒有線索�!�

    姜離聞言腳步一頓,遲疑道:“其實我如今還多了一種推測,只是……若如我想的這般,便有多處不合理了�!�

    裴晏道:“你但說無妨�!�

    姜離皺眉道:“我在想,段霈的傷口之所以一深一淺,會否與青面羅剎無關……”

    第122章

    血腸

    “與青面羅剎無關?”

    裴晏未明,

    姜離道:“試想一下,若兇器是冰,兇手第一刀刺入段霈胸口,再刺第二刀時,

    冰刀很可能會受損甚至斷裂,

    因此才留下了更淺的傷口,

    如今案發(fā)經(jīng)過尚不明了,若只從傷口推斷,這種可能也是存在的�!�

    裴晏略一思忖,

    “但若如此,段霈死前的模樣便十分古怪了。”

    姜離應是,又嘆道:“我也只是因為兇器可能為冰刀,便這般一想,

    并不確信,此外,關于那定做暗盒之人,

    衙門需得細查”

    裴晏道:“我正要問此事�!�

    姜離將董氏兵器鋪子位置道來,

    又道:“那里的掌柜和伙計見過那人,

    但那人遮掩的十分嚴實,

    樣貌上的線索不會多,

    但按當日的時辰看,

    可看其他幾人是否有不在場證明,并且,

    兇手用冰殺人其實并不簡單,他需得十分了解人體構造,

    他那更深的一刀,剛好從胸骨之間刺入,

    這才能一擊致命,兇手多半會武,知道如何傷人。”

    裴晏頷首,“我明白,我稍后便帶人走一趟那兵器鋪子,那鬼頭匕首的線索,也會繼續(xù)細查,登仙極樂樓雖無線索,但其樓內(nèi)一應幻術用具皆是定做,或許要往源頭查,至于那幻術之毒,已在城外尋得了些線索,不日便有答復�!�

    姜離心安了些,“肅王說只給你三日時間,可來得及?”

    裴晏道:“盡力而為罷,眼下尚難定論。”

    姜離頷首,眼見已經(jīng)到了大理寺衙門跟前,便道:“也沒有別的事了,時辰不早,我便先告辭回府了。”

    裴晏應是,站在原地目送著姜離二人往順義門去。

    待上了薛氏馬車,懷夕想到適才李策的模樣,忍不住道:“姑娘,您此前說過小郡王患有喘疾,但奴婢真沒想到會致命,平日里看著小郡王挺正常的啊�!�

    姜離想到今日肅王所言,嘆了口氣道,“如今氣候多變,他又染了風寒,再加上和肅王對峙,病便發(fā)的猛了,這病來勢洶洶,是會要命的。”

    “那個肅王看起來便兇得很,但小郡王也是王子皇孫,按理肅王該對他禮待些啊。”

    姜離唏噓道:“便都是王子皇孫,那也大不一樣,他剛出生沒多久父親便遇刺身亡,后來母親又早早過世,等于他年幼時身后便沒了依仗,除了家底豐厚和小郡王的尊位,并無令人忌憚之實權,若肅王這樣的皇子,自不會真將他放在眼底,再加上他行事無忌,又沒有明顯立場,肅王便更不會待他親厚。”

    懷夕聽得同情起來,“那小郡王也當真可憐�!�

    姜離這時垂眸看自己的手,“只希望今日那兩針,不會令他懷疑�!�

    懷夕聞言眨眨眼,“其實……奴婢覺得有些怪,您說小郡王當年是為了救您,才去求指婚,可這都六年了,他怎么還無婚娶之心?但倘若他對您有意,這么多次照面下來,他好像還未對您起疑,但裴大人可是很快便認出您來了……”

    裴晏所言猶在耳邊,姜離鎮(zhèn)定道,“裴晏此人機敏細致,記性亦算得上過目不忘,我也不懂到底何處露了破綻……”

    探究無果,姜離也懶得深想,待回薛府,剛一進門便見門房出來個小廝,稟告道:“大小姐,虞侍郎府上適才來了人,說有一封信送給您,已經(jīng)送去盈月樓吉祥姑娘手中了�!�

    姜離一聽,心知是襄州齊慳之事,連忙往盈月樓去,待見到吉祥,果然是虞梓桐送了信來,姜離打開信封一看,登時放下心來。

    待夜深人靜,盈月樓熄了燈火,懷夕帶著這封信前往芙蓉巷。

    翌日又是個晴天,用過早膳,姜離走出房門,便見院內(nèi)一角的垂絲海棠生出了新芽,她心底微動,打發(fā)吉祥往蓼汀院走一趟。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吉祥歡喜地回來,“大小姐,嬤嬤說今日能去探望夫人呢。”

    姜離聞言便往蓼汀院去,到了門口等候片刻,芳嬤嬤迎了出來。

    待見了禮,三人一同進院門,芳嬤嬤道:“早前靠熱泉,如今天氣轉暖,已經(jīng)好多了,至少敢開窗戶了,夫人這兩日情狀明顯也好了許多,您安心便是�!�

    姜離便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母親的病該如何治,思來想去,還是要施針與湯液并重,但得尋個穩(wěn)妥時機循序漸進,今日過來瞧瞧,也是看看能否給母親換一些往后要用的湯方,先令她適應一二�!�

    芳嬤嬤一聽治病之策,面上又顯憂色,猶豫一瞬,先示意她再往前走。

    幾人上了露臺走到窗邊,便見簡嫻又如那日一般站在西窗下,今日她來的早,便看到簡嫻將那孩童人偶抱在懷里,一邊輕輕拍著人偶背脊,一邊輕聲說著什么。她動作有些僵硬,面上卻似水溫柔,唯獨她黑洞洞的眼瞳仍無生氣。

    姜離每每瞧見她如此,心底便不是滋味,芳嬤嬤道:“這幾年,夫人的藥的確沒怎么大換過,她素來是用慣了一種,再換便頗為不易,但若姑娘下定了心思,奴婢自也希望夫人能有些好轉,如今這樣子還是太不穩(wěn)當了。”

    二人正說著,簡嫻抱著人偶往窗沿上趴去,但她身子剛一彎,腰間便傳來痛感,她怔怔地扶了一把腰,似乎有些茫然。

    姜離注意到不對,“母親腰怎么了?”

    芳嬤嬤便重重一嘆,“這便是奴婢憂心之處了,奴婢人老了,有時看不住夫人,前幾日夜里夫人發(fā)病時未曾抱得住,令她跌在榻沿腰上淤了一塊,這兩日給她擦著跌打損傷膏,可恢復的很慢,算一算夫人也四十一了,也不年輕了,她身邊沒有幾個能信賴的,再過十年,真不知誰來照顧夫人……”

    姜離攬住芳嬤嬤勸慰,“您莫自責,我定盡力讓母親的病好轉�!�

    說至此,她又想起一事,“那蓮兒后來去了何處?”

    芳嬤嬤嘆氣,“當年小姐走失時,便是蓮兒在小姐身旁照看,她犯了此等大錯,沒過兩日便被老爺發(fā)賣了……”

    姜離一默,望著簡嫻的背影道:“母親用藥不易,此番若換了藥,湯液多半不成,只怕要制成膏丸,再請您多費心哄母親服用�!�

    芳嬤嬤苦澀道:“大小姐放心,夫人雖在病中,但因全心全意信任奴婢,奴婢換些花樣也能哄她,只是用藥需忌辛辣,氣味兒明顯的放在飲食里便瞞不過了。”

    姜離自然應是,芳嬤嬤見她一臉沉重,又笑著寬慰道:“您安心,奴婢和夫人這些年,雖說是清苦了些,但有時候也有趣味兒,奴婢編些不打緊的故事逗哄夫人,夫人似個孩子似的聽信,有時候想想,倒像是奴婢自個兒演話本戲文似的。”

    芳嬤嬤說得輕松愉悅,姜離卻聽得更是酸楚,又攬著嬤嬤看了半晌,方才怕驚擾簡嫻提了告辭。

    從蓼汀院出來,姜離心緒沉重并未言語,想著要制作丸藥,便先往薛氏大廚房而去,薛氏雖有藥房,卻無制藥工具,只能看廚房是否便利。

    主仆二人一路往西北方向去,然而剛走到院門口,卻聽院內(nèi)一聲驚叫,下一刻,一個身形豐饒的中年婦人滿身是血地從院內(nèi)沖了出來。

    懷夕見狀大驚,立刻擋在姜離身前,“出了何事?!”

    這婦人粗布衣裳,腰間系個圍裙,一看便是府內(nèi)廚娘,然而此刻她雙手與衣襟圍裙上盡是鮮紅血色,臉上也濺上了不少血點兒,打眼看去簡直矚目驚心。

    被懷夕一聲喝問,婦人也嚇了一跳,她愣在原地望著姜離,惶恐道:“大、大小姐怎么來了?可是要什么吃食?”

    姜離站在懷夕身后,“你這是”

    婦人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恍然一笑,“嚇著大小姐和懷夕姑娘了吧?別怕,這是羊血,您看,這里頭還加了香料呢!”

    主仆二人仔細一看,果然見婦人衣襟之上除了血色還有些細碎之物,而那羊血也比一般的人血粘稠許多,懷夕大松一口氣,捂著心口道:“嚇死人了,還以為府里出人命了,怎么弄得這滿身都是��?”

    廚娘賠笑道:“讓您二位見笑了,奴婢們正在里頭灌羊血腸呢,可一不留神血腸給灌爆了,這才炸了奴婢一身,奴婢本是想回去換衣裳來著。”

    姜離聽得有些好奇,“羊血腸?”

    她說著邁步進門去,一進院子果然見廊檐之下放著兩大盆新鮮羊血,又有清洗好的羊腸放在另一盆內(nèi),此前爆開的羊腸散了羊血滿地,一人正清理,另有兩人還在繼續(xù)灌血腸,二人將白凈的羊腸撐開,用木漏斗將調(diào)制好的羊血往透明的腸衣之中塞灌,見姜離來了,三人忙要見禮。

    姜離擺手道:“忙你們的,不必多禮。”

    姜離說著話,一邊看著那二人動作一邊問:“我想在府內(nèi)熬制藥膏,可有適合的爐灶用?”

    那滿身血污的廚娘忙在后道:“有的有的,奴婢們還可幫大小姐熬,不知您何時用呢?奴婢們好一早為您準備……”

    廚娘問完,姜離卻并未立刻回答,她看著那滿地血色和透明血腸微微出了神。

    第123章

    機巧

    給簡嫻制好藥膏已是黃昏時分,

    姜離親自送去蓼汀院,又囑咐芳嬤嬤道:“這道調(diào)養(yǎng)的方子和母親此前用的藥相差不大,只多了牡蠣與合歡皮,重在養(yǎng)神通明,

    先用上七日,

    七日后若母親精神安穩(wěn),

    咱們便試試請脈施針的法子。”

    芳嬤嬤連忙應好,“大小姐有心了,夫人如今雖不清醒,

    但她來日好了,一定會欣慰非常的�!�

    姜離又安撫兩句,目送著芳嬤嬤回了院子。

    芳嬤嬤一走,姜離帶著懷夕返回盈月樓,

    一邊走,腦海之中卻在想早間的場景,懷夕見她若有所思,

    “姑娘,

    可是在發(fā)愁夫人的�。俊�

    姜離搖頭,

    “今晨你可被張大嫂嚇住?”

    懷夕心有余悸道,

    “奴婢還以為咱們府里也要出人命案子�!�

    說至此,

    懷夕看向姜離道:“怎么了?姑娘不應被嚇住罷?還是因此事想到了什么?”

    姜離兀自沉吟著,

    很快道:“我只是在想,所謂眼見為實,

    可有時候眼見也不一定為實的,人在慌亂之下很容易被蒙騙,

    早上就連我也以為是張大嫂受了傷,但……還有太多地方尚未想通。”

    一聽此言,

    懷夕便知姜離又想到了段霈的案子,然而她實在是個粗心的,見姜離作難,她是半點兒忙也幫不上。

    見暮色將至,姜離嘆道:“罷了,先用晚膳罷�!�

    近日薛琦下值早,晚膳要去前院同用,姜離帶著懷夕趕到之時,只見薛泰正一臉無奈地對薛琦稟告什么。

    待到正堂門口,便聽薛琦一臉不屑道:“一個小輩過世,眼下薛湛不在家中,哪有我趕著去吊唁的?且平日里我們和段氏有何來往?你派人送一份喪儀去也就罷了。”

    薛泰苦笑道:“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可到底是世子過世,且人家還來我們府上報喪了,聽聞壽安伯、安遠侯那幾府都是親去吊唁,眼看著后日就是出殯之日,咱們到底不能真的不理會,這也顯得太扎眼不是?”

    薛琦哼道:“那幾府豈能與我們相比?他們?nèi)缃駩篮薅ㄎ骱罡�,又豈能與我們求好,就按我的意思辦吧”

    “父親,不如女兒代父親去罷?”

    姜離進門開口,薛琦和薛泰都朝她看來,薛琦蹙眉道:“你去?去段氏?”

    姜離應是,“泰叔說的不錯,雖說我們與段氏來往不多,且心有嫌隙,可面上功夫總不能少了,女兒是長女,弟弟不在府中,女兒自要為父親分憂,聽聞段國公夫人也病倒了,女兒去還可探病�!�

    薛琦打量姜離片刻,“也好,段霈之死還未查清楚,你便代父親去一趟,也算表明咱們心中坦蕩,沒下他們的臉面�!�

    有了薛琦的吩咐,翌日午時,姜離帶著喪儀前往段氏。

    這日已是段霈出事的第八日,馬車停在段氏門前時,還有幾輛朱漆寶蓋的車架也在外,姜離掃了眼只瞧見其中一輛馬車風燈上書有“江陵”二字,待帶著懷夕下馬車,門口的小廝認得她,連忙迎了上來。

    前次是隨裴晏前來驗尸,今日乃是吊唁,奉上喪儀后,小廝帶著姜離往靈堂走去。

    “江陵小郡王可是也在?”

    姜離邊走邊問,小廝道:“在,本來謀害世子的兇手還未查到,世子的大喪不急的,可三清觀的師父們算過,明日是近月唯一的吉日,不想耽誤世子往生,便還是決定明日出殯,今日許多世子生前故友都再次來吊唁,小郡王剛來了小半個時辰,還有義陽郡王世子也在。”

    一路行至靈堂院,還未近前便聽到了不住的哭聲,姜離定睛一看,先看到了站在院門口送客的馮箏和汪仲琦,姜離又問:“馮公子一直在此幫忙嗎?”

    小廝道:“是,馮公子深受世子幫扶,這幾日常來幫忙�!�

    姜離點了點頭,待到了院門口,馮箏和汪仲琦都迎了上來,姜離道,“前日來時也未好生吊唁,今日我代薛氏而來,請府上節(jié)哀�!�

    汪仲琦長揖到地,又請姜離入內(nèi),進了院子,便見段凌帶著一眾粗布麻衣的下人守靈,下人們哀哭不已,段凌則是一臉疲憊麻木之態(tài)。

    姜離上前進香致哀,段凌瞧見她略微醒神,又起身還禮,姜離安慰幾句,又問道:“國公夫人病情如何了?”

    段凌搖頭道:“病去如抽絲,這兩日還是不好�!�

    姜離便問:“可還是白太醫(yī)在給夫人調(diào)養(yǎng)?”

    段凌應是,姜離便道:“白太醫(yī)醫(yī)術高明,但再好的醫(yī)術也難醫(yī)心傷,二公子好好寬慰夫人吧�!�

    段凌答允,又請姜離往花廳享喪宴,他待要親自送姜離,姜離卻道:“喚個下人帶路便好,二公子還是留在此地待客罷”

    說著話,她看向守靈的明坤,“明坤我見過,讓他帶路好了。”

    段凌眼底閃過一絲猶疑,末了還是道:“好,明坤,你送薛大小姐過去�!�

    明坤正在燒紙,聞言拍了拍手起身在前引路。

    待出了靈堂院,姜離只聽見一道哀樂聲從后院方向傳來,“這是?”

    “是在排演明日出殯的哀樂,世子生前愛熱鬧,國公爺便請了長安城最好的白事班子,還請來了三慶班的樂師,他們奏的一手好哀樂�!�

    連日治喪,明坤也通身疲憊,姜離放慢了腳步道:“我記得頭次來時,你家世子書房之中有不少的戲本話本,你還說他京城請戲班子入府唱演?”

    “不錯,世子喜歡這些玩樂,也好新鮮玩意兒�!�

    二人走過一道回廊,正到了一處無人的假山旁。

    姜離腳步放的更慢,“你可記得你家世子最喜歡哪些戲目?”

    明坤不知姜離為何有此問,但她曾兩次隨大理寺來段氏,明坤對她還算有些信任,他便道:“世子喜歡三慶班的‘駙馬沉冤’、‘二郎將’、‘白馬槍’,天音樓的‘武家坡’,詠春班雖也好,但詠春班多南戲,唱腔柔,不比三慶班多北戲,唱念做打都好,天音樓則都是好嗓子,有幾個武生功夫也極好,這些大戲熱熱鬧鬧,有武也有文,故事也曲折離奇,里頭的花樣也不少,至于雜戲就更多了,有些名堂的公子都看過�!�

    姜離略想了想,又問,“我還記得他不僅喜歡看,還喜歡探究那些雜戲幻術的機巧?那他研究過哪些機巧你可記得?”

    “雜戲里頭機巧頗多,譬如和春班演的‘彩巾變魚’、‘燒衣送客’,簡單些的例如‘吹燈復明’、‘寫字入木’公子自己都會演�!�

    明坤說著又一攤手,“小人見過的就這些,因小人親隨世子的時間太短,此前世子還學過什么小人便不知了”

    姜離了然,又問道:“三慶班有一場武戲,名叫‘戰(zhàn)瀘州’你家世子可看過?”

    明坤抓了抓腦袋,不明道:“‘戰(zhàn)瀘州’?這一出戲小人沒什么印象,至少小人跟著世子的這兩月沒聽他提過,大小姐問這個是為何?‘戰(zhàn)瀘州’有何特殊之處?”

    “‘戰(zhàn)瀘州’可是三慶班的名段”

    姜離還未接話,一道熟悉的聲音倏然響了起來,幾人一愣,便見假山盡頭走出兩個人影來,正是李策和李同塵。

    說話的是李策,他朗然道:“這出戲講的是前朝名匠齊詔與梁驚云七進七出死守瀘州的故事,最精彩的便是二人與亂軍之中突出重圍,三救當朝皇子的場面,能半掩這二人的武生必定功夫奇絕,凌厲矯健的身段與嘹亮哀婉的唱腔更是秒極,尤其齊詔最后浴血身死,將瀘州托付給梁驚云的場面,更是感人涕下。”

    李策今日披著一件厚氅,面色雖仍是蒼白,但呼吸已無恙,他邊說邊走近,見姜離要見禮,連忙虛虛一抬,“薛姑娘不必多禮,姑娘怎么來了?”

    姜離未想到會被李策聽見,一顆心微微提起道:“今日代我父親來致哀�!�

    李策點頭,又含笑問:“姑娘問‘戰(zhàn)瀘州’做什么?”

    姜離遲疑著不知如何作答,李同塵已在旁道:“姑娘有所不知,當年寄舟為了學這出戲,鬧著要拜三慶班的班主為師,可那時候陛下斥責他不務正業(yè),三慶班的班主哪里敢收他,只讓寄舟在三慶班的戲樓住了半月,后來寄舟倒是學會了唱段,可他身體不好身手不成,那武戲是半點學不會,至今都是他一大遺憾!”

    李同塵說完,也笑吟吟地望著姜離,姜離只好道:“適才聽見哀樂,明坤說有請三慶班的樂師班子來,我便想到段霈身前愛聽戲,這才有此一問。”

    李同塵做了然之狀,李策輕咳兩聲道:“薛姑娘常在江南一帶走動,也知‘戰(zhàn)瀘州’?”

    姜離背脊發(fā)緊,面上只道:“我行走江湖到處跑,‘戰(zhàn)瀘州’還是聽過兩次,小郡王說的不錯,正是那場死別戲給我印象極深�!�

    見李策仍在輕咳,姜離又道:“小郡王藥用得不好?”

    李策一邊緩氣一邊從袖子里摸出一塊兒姜汁糖,又道:“不,藥很好,姑娘針施的好,藥也極靈,只是今日天氣燥熱,多少令人不適�!�

    他說著,將剝開的糖粒放入口中,姜離不禁道:“我昨日便說,小郡王這方子乃是偏方,如今舊病復發(fā),這方子用處不大�!�

    李策聽得一笑,頓了頓道:“姑娘昨日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瞞姑娘,這糖方是我從前未過門的夫人給的方子,她過世多年,這糖于我而言早不是為了治病了。”

    姜離簡直不知作何表情,只做動容道:“小郡王說的那位姑娘……我聽說過,這么多年過去,小郡王心意動人,但還是以身體為要�!�

    李策攏了攏衣襟,“姑娘放心,我一定記得姑娘的叮囑。”

    姜離莞然道:“那我們就先走了�!�

    她欠了欠身,當先往不遠處的花廳走去,擦肩而過的瞬間,她莫名生出了一股子心虛之感,待走到花廳跟前,回頭見李策二人已消失在假山之后方才放下心來。

    見明坤尚在,姜離道:“明坤,此事不算緊要,但或許與你們世子遇害有關,你雖然不知情,但你可能幫我問問你們世子身邊的舊仆?看他們知不知此事,但切記,此事不必瞞二公子和國公爺,但其他龐雜之人定要隱瞞�!�

    明坤心知不可輕慢,忙道:“請姑娘在此飲宴,小人這就去問�!�

    用喪宴是為全禮儀,待兩刻鐘之后,姜離方才離開花廳。

    明坤尚未歸來,姜離也不急出府,只又往假山處行去,懷夕這時忍不住問:“姑娘為何問起三慶班的那出戲?我們可沒聽過什么‘戰(zhàn)瀘州’啊�!�

    姜離邊走邊道:“從前我聽李策唱過,李策說的那一段,乃是整個‘戰(zhàn)瀘州’最感人之處,在戲文里,扮演齊詔的武生比梁驚云年紀更大,他為了保衛(wèi)瀘州身上的戰(zhàn)袍都戰(zhàn)至襤褸,人也被鮮血染透,看著他死在梁驚云懷中,便是最心硬的男子都忍不住淚下,這是戲文,而要在舞臺上達到逼真效果,扮演的武生也要袍衫襤褸浴血而死”

    懷夕驚道:“在眾人身前浴血而死?那如何能做到?”

    姜離定然道,“用些機巧便能做到,類似‘戰(zhàn)瀘州’這樣的戲文還有很多,只是我最先想起來的是這一出,可惜明坤所知不多,也不知他能不能探問到�!�

    話音落下,不遠處明坤快步而來,到了跟前,他氣喘吁吁道:“大小姐,問到了,問到了世子院子里的焦伯,他說他知道這出戲,世子兩年之前便請來看過,不僅如此,世子見那武生演的真切悲慘,還專門研究過他們的戲服和藏血的法子……”

    未等明坤說完姜離便瞳色大亮

    “果然如此!”

    第124章

    兇手是他

    “姑娘,

    什么果真如此?”

    見姜離眸光大亮,懷夕卻是不明,但姜離這時又問明坤,“你家世子出事之前,

    可有當夜涉案之人來府上拜訪?”

    明坤搖頭,

    “您是說案發(fā)當日那些人吧?案發(fā)之前他們都沒來我們府上,

    最近最近,也只有馮公子在案發(fā)七日之前來過,當日公子下值的早,

    衙門有新的公文到了,馮公子便幫公子送了回來,往日也是這樣的�!�

    姜離聽得專注,又道:“府里上下都知道馮公子和你們世子交好吧?”

    明坤應是,

    “小人雖才跟了公子兩月,可一早便知道馮公子對我們公子忠心耿耿,馮公子去歲升了半品,

    也是靠我們世子在肅王殿下跟前進言,

    不僅如此,

    馮公子的夫人過世之后,

    我們世子也安慰他,

    又托了夫人幫忙說親�!�

    姜離在慶春樓時便聽說過此事,

    這時道:“那你可知道,國公夫人說的哪家姑娘?”

    明坤往四周看了看,

    輕聲道:“一開始說的是隴右節(jié)度使家的孫姑娘,可馮公子的父親告病辭官了,

    馮公子又是娶續(xù)弦,就算是國公夫人親自出面,

    孫家也不愿意,沒辦法,就只好再看了……”

    姜離聽得一驚,“你是說孫佑昌家?”

    明坤頷首,“是啊,就是他家�!�

    慶春樓炙鹿宴那日,馮箏和孫蓁都在,原來那日便是在給馮箏相看?

    姜離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懷夕看看明坤,再看看姜離,不明白這有什么關竅,姜離便解釋道:“孫蓁是孫家獨女,孫家雖然并非長安豪族,可孫大人如今任一方節(jié)度使,又得陛下看重,段霈是怎么想的,怎么敢給馮箏說孫家的親?孫家怎么可能把獨女嫁去給人家做續(xù)弦,莫說是馮家,就是王孫公子也難。”

    明坤皺了皺鼻子,“其實這一點小人也看得明白,但,我家世子對馮公子實在是看重,可說是半個親兄弟,就算是續(xù)弦,也想給他續(xù)個高門,這不,就看中了孫姑娘了,后來夫人托人說親不成,也說過公子,奈何公子鐵了心,孫家不成,只好看別家了,就是馮公子家里實在是不成,想看個伯爵侯爵府邸都難上登天�!�

    姜離有些奇怪,“我記得在你之前,你家世子身邊有兩個小廝,因為辦事不力被打死了?”

    問起國公府私隱,明坤躊躇起來,姜離默了默,干脆道:“其實……今日這一遭,我是受大理寺裴大人所托而來”

    明坤聽得一驚,懷夕也瞪大了眼瞳,瞥一眼明坤,又忙將小臉一板收住訝色。

    姜離低聲解釋道:“如今你們府上人多眼雜,謀害你家世子的兇手或許盯著府上動靜,大理寺若公然來此,無論查問什么,兇手勢必會在暗地里問個清楚,如此一來,兇手豈非有了先機?”

    明坤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好吧,那小人便如實作答,若二公子和國公爺問起來,小人也會如實稟告”

    姜離頷首道“自然”,明坤便說:“這一切都和世子的賭癮有關,世子前歲不知怎么染上了賭,國公爺和夫人知道之后嚴令禁止過,還將世子的私庫也禁了,但不管怎么禁,世子都有余錢去賭,身邊兩個親隨還為世子打掩護,去歲臘月國公爺見屢禁不止,便打死了那二人讓小人頂上,世子知道小人聽國公爺?shù)脑�,有時還防著小人�!�

    明坤的差事不好當,如今段霈死了,他往后去留更

    是不定,見他面露愁色,姜離又問:“那在你看來,你家世子是信任你多,還是信任馮公子多?”

    明坤癟嘴道:“府里的事和私人起居上的事還是吩咐小人多,至于公差上和衙門里的事,還有外頭那些尋歡作樂的事,只怕要對馮公子更信任�!�

    姜離若有所思片刻,“那你家世子給馮公子可有新的親事選擇?”

    明坤搖頭,“這個小人便不清楚了,此前國公夫人還提過她娘家一個小侄女,雖是庶女,卻是在主母身邊教養(yǎng)長大,容色清麗,人品端方,做續(xù)弦也配的,可那位姑娘也不愿意,也沒說成,幸而馮公子年紀不大,倒也不必著急�!�

    國公夫人嚴氏的兄長嚴敏德如今任禮部郎中,官品雖不高,但有段國公府和肅王府做靠山,自然看不上一個小小的馮家。

    姜離心中了然,又忽然道:“我記得馮箏原配是冀州刺史之女,刺史雖是從三品之列,但冀州乃下州,這個從三品還需減去半階,雖說不該以門第論,但原配如此,何以續(xù)弦之時,段霈一定要給馮箏說個高門之女?尋個能與馮箏琴瑟和鳴的夫人不是更好嗎?”

    明坤抓了抓腦袋,“這個小人也不明白,可能世子想讓馮公子做助力,想讓他未來的岳家能提拔他一二八�!�

    姜離沉吟著,又問:“你家世子出事前兩日,可曾吩咐過你什么奇怪之事,比如讓你準備什么腸衣魚泡的”

    明坤一臉茫然搖頭,“沒有,準備這些做什么?”

    姜離遂道:“那當日赴宴之前,他是從何處出發(fā)的?”

    “是從衙門過去的,當時有差事未完”

    姜離了然,“好了,沒什么要問的了,時辰不早,我就先告辭了�!�

    明坤應是,又送了兩步方才返身回靈堂院。

    待出段國公府,時辰已經(jīng)不早,眼見日暮西垂,姜離上馬車后先出了一會兒神,懷夕忍不住道:“姑娘,我們眼下回府嗎?您剛才問了那么多,還拿裴大人當幌子,是想到了案子的線索?”

    姜離回過神來,先吩咐長恭,“去壽安伯府”

    在懷夕驚愕的眼神中,姜離哼道:“拿他當幌子怎么了?難道我查問這些,不正是對他有助益?”

    懷夕無法反駁,“那您現(xiàn)在去壽安伯府是為何?”

    姜離目光微沉,“當日我們在慶春樓遇見李策他們時,我便聽阿慈說過馮箏,說馮箏娶的是冀州刺史明家的女兒,二人算是青梅竹馬長大,后來成婚也算是鶼鰈情深,但去歲過年時,這位明姑娘出意外過世了,而后一年不到,段霈便托國公夫人給馮箏說親,這怎么看怎么奇怪……阿慈應是認得那位明姑娘的,我要去問問明姑娘因何意外而死。”

    懷夕眨眨眼,“但是明坤不是說,段霈要扶植馮箏,要讓他未來岳家對他有提拔之力嗎?”

    姜離道:“提拔之力?他若想真的提拔馮箏,有誰比得上肅王?且明坤說段霈對馮箏有如半個兄弟,可段霈此人本是天之驕子,哪可能輕易把屬下視為兄弟?更別說他還有個親弟弟。而段霈在金吾衛(wèi)當值,為了立功不擇手段,從來不把底下人的性命當回事,馮箏雖是官家子弟,但他父親只是個戶部員外郎,如今還病退了,按段霈的性子,他憑何對馮箏如此盡心盡力?”

    懷夕重重點頭,“對哦,國公夫人親自出面說親呢�!�

    馬車迎著西垂的金烏一路疾馳,等停在壽安伯府之外時,天邊已是晚霞似火,懷夕上前叫門,很快門房熱情地將姜離二人迎了進去。

    見到付云慈之時,付云慈正帶著丹楓和墨梅整理舊書冊,見姜離來了,她連忙招手道:“你快來看,把這些書冊送去濟病坊可好?”

    姜離走近了看,“這么多書,全送走?”

    付云慈笑道:“這些大部分是幼時開蒙的書,還有好些是當年在書院用過的,有時候同一套書要收好幾個版本,如今整理起來,便覺毫無必要,濟病坊不是有學堂嗎,送給孩子們讀應當適合……”

    姜離自然替孩子們多謝她,待丹楓奉了茶,姜離一邊幫忙整理書冊一邊道:“我今日過來,是想起年后我們在慶春樓之時,你提過馮箏的事�!�

    付云慈有些意外,“馮箏怎么了?”

    姜離道,“我今日代我父親去段氏致哀,遇到了馮箏在段氏幫忙,聽段家的人說,段國公夫人這幾月在幫馮箏說親,我便想起你說的,他的原配夫人是冀州刺史之女明安貞,你可是認得明姑娘?”

    付云慈頓時唏噓起來,“可不是認得,這位明姑娘的祖母和我祖母是舊識,當年同在相國寺禮佛,是極和藹可親的老人家,我幼時和明姑娘還請過一個女先生,后來他們舉家去往冀州,我們便斷了來往,再后來,便是她回長安嫁給了馮箏�!�

    “你說他們是青梅竹馬”

    “不錯,馮箏族中的姑姑嫁去了明氏族中,他們算是有些遠親,二人幼時相識,只是馮大人一直在長安為官,明家卻多在外放,但即便如此,他們二人少時常有書信來往,兩家父母知道,也并未攔阻,后來二人十五六歲便定了親。”

    姜離嘆道:“那馮箏應該對明姑娘十分深情才是啊�!�

    付云慈想到徐令則,冷冷一笑道:“當年琴瑟和鳴之時,應是深情的吧,去歲明姑娘出了意外,馮箏深情也不過一年罷了�!�

    姜離忙問:“明姑娘是怎么出的意外?”

    付云慈肅然道:“聽說是過年去山上上香,結果雪天路滑,馬車從山道上跌下了山崖,人摔在了怪石堆里,重傷不治而亡了,出事后半個月我們府上才知道消息,當時人都已經(jīng)下葬了,因后來兩家沒了往來,母親想了想,只派人贈了一份喪儀�!�

    姜離擰眉道:“是去相國寺上香?”

    付云慈搖頭,“不是,明氏族地不在長安城內(nèi),是在城外一個小縣,當時明姑娘回娘家去了,跟著父母回了族中祭祖,她是去那縣內(nèi)一個十分靈驗的觀音廟進香的,她與馮箏成婚三載無子,母親說怕是去求子的,結果沒想到……”

    說至此,付云慈愈發(fā)遺憾,“我記得明姑娘是個十分膽大灑脫的姑娘,幼時學過些拳腳功夫,為人也頗為仗義豪氣,我幼時體弱,個頭在同齡人之中算矮的,幼年跟著母親出去赴宴,遇見些跋扈刁蠻的,我總被欺負,有兩次便是她幫我出了頭,因此這些年我一直記得她的好,當年我們都要去書院增幾分才名,她卻不愿受管束,寧愿跟著父親赴任去見識外頭的天地,后來回長安我與她打過兩次照面,雖不如幼時那般親厚,但瞧她言談舉止和少時也無變化,仍是明媚直率喜著紅裙,說來和桐兒的性子有些像�!�

    一聽和虞梓桐性情很像,姜離眼前仿佛也浮現(xiàn)出了明安貞的模樣,她一時心頭發(fā)堵,“真是天妒紅顏,那明家人如今可在長安?”

    付云慈搖頭,“明姑娘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姐姐遠嫁,哥哥也放了外任,明姑娘出事之后,舉家悲痛,后來他父親治喪之后去了冀州赴任,她母親也隨了去,今年過年我母親還派人去問候,可他們都沒有回來,只怕是不想回這傷心地�!�

    話音落下,卻不見姜離接話,付云慈奇怪道:“怎么了?是馮箏看好了人家要成婚了?”

    姜離失笑搖頭,“沒有,我是奇怪,馮箏與段霈交好,大家都覺得是馮箏在巴結段霈,但未想到段霈為馮箏的婚事,還真是盡心盡力,此前竟然要給他說和隴右節(jié)度使孫家的姑娘……”

    付云慈一聽就變了臉色,“孫蓁?!好一個馮箏,胃口真是不小,人家孫家的掌上明珠,何以去給他做續(xù)弦?且這才多久,就想攀更高的枝了!”

    付云慈為明安貞不平,想到慶春樓那次炙鹿宴,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我就說嘛,上次在慶春樓,何以孫蓁也在,卻原來是為了馮箏,還一口一個‘阿貞也不愿他沉湎過去’,他也真好意思說�!�

    姜離眉頭皺起,“確有攀高枝的意味,雖覺齒冷,但伊人已逝,旁人也無法指責。”

    付云慈不禁道:“他父親當年有些才名,但為人刻板不知變通,得罪了好些人,這才一直在員外郎的位置上打轉,聽父親說,馮大人如今病得不輕,若他父親病逝,沒了往日人脈可用,那他還真是不容易再往上升,自然要起別的心思,但沒想到段霈對他還真是仁義,連孫家也敢想。”

    姜離又道段國公夫人還曾想把一個小侄女許給馮箏,付云慈聽了都不禁意外,待問起馮箏父親之病,付云慈道:“我父親是年前碰見馮大人的,當時他剛上折子病退,背脊佝僂,枯瘦如柴,沒說幾句話便疼出一臉的汗,后來有什么年宴雅集,都沒見他父親出來露過面了,想來是在家中養(yǎng)病吧�!�

    姜離聽得滋味陳雜,又留到天黑時分才告辭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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