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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水岸漫長,蕭夫人笑道:“那日帶疏云進(jìn)宮,聽說裴婕妤身子不適,沒有來�!�

    稚陵微微頷首,知道她指的是不久前那個(gè)下午,眾人都在蘭夢亭,她卻蒙在鼓里,在承明殿里呆著。

    蕭夫人道:“那是陛下特意吩咐的,說婕妤人在病中,不必?zé)⿺_。疏云說了,久聞婕妤娘娘的名,‘心地善良,常懷慈悲’,‘賢良淑德,才貌雙全’,卻不見真人,委實(shí)可惜。”

    稚陵淡淡笑道:“是我聽了謝小姐的盛名,卻可惜那日臥病,沒有見面�!�

    蕭夫人含笑望她一眼:“那婕妤娘娘覺得疏云怎樣?”

    稚陵的目光卻沒有同她對視,只遠(yuǎn)遠(yuǎn)兒落在了前邊那二十三孔橋上,橋上依稀立著一道人影,她認(rèn)出又是謝疏云,笑說:“將軍與夫人教養(yǎng)謝小姐,自然方方面面都極好。”

    蕭夫人也看向了橋,笑說:“疏云這丫頭,偏生看中了這望仙橋,說在此處練劍,衣袖翩翩,恍如神仙臨風(fēng),十分快意,換去哪里都不肯。我說這里風(fēng)大,她偏偏喜歡吹風(fēng),哎——”

    稚陵客氣說道:“謝小姐性子如此,夫人不如隨她呢�!�

    說著,到了橋上,稚陵才看清,謝疏云今日一襲單薄的素衣翩翩,在這朔風(fēng)中纖纖獨(dú)立,委實(shí)頗俱仙風(fēng),大抵舞劍舞得專心致志,尚未發(fā)現(xiàn)她們過來。

    這二十三孔望仙橋橫亙兩岸,極長,謝疏云在橋中,她們在橋頭。

    蕭夫人卻話鋒一轉(zhuǎn),笑著看稚陵:“她任性一時(shí),也不能任性一世,往后總要嫁人的。我年輕時(shí),也同她一樣任性,嫁了人啊,漸漸的才收斂�!�

    稚陵眸光微微一頓,蕭夫人道:“婕妤娘娘對疏云評價(jià)不錯,不知婕妤覺得,疏云她,當(dāng)不當(dāng)?shù)眠M(jìn)宮侍奉陛下呢?”

    這時(shí)候,稚陵抬眼看過去。

    卻聽得誰驚聲叫道:“我的劍——”緊接著,撲通一聲巨響,水花四濺,冰面被炸開。

    程繡驚惶失聲叫道:“落水了,謝小姐落水了——”

    她們幾人中,程繡半點(diǎn)不識水性,最怕見到人落水了,臉色煞白。蕭夫人怔了一刻,目光卻是不由自主地望了眼對岸,對岸模模糊糊能看到陛下一行,不知從哪里兜圈子回來,正好也經(jīng)過望仙橋那頭。

    冬日天寒,雖然出了幾天太陽,叫虹明池結(jié)的冰逐漸化開,但仍有浮冰碎片。

    即墨潯聽到動靜,循聲一望,看到素衣女子在水里劇烈掙扎著,心中正思索著,謝疏云怎么可能不會水,早未落水,晚未落水,偏偏趁他來時(shí)落水,只怕其心不純。

    他緩緩頓步,撲通又一聲響,他只見一道綠色身影,如魚投江般跳進(jìn)水中。

    他心跳驟停,吳有祿在一邊驚叫:“那不是婕妤娘娘么——”

    他三兩下解了氅衣扔在地上,縱身跳進(jìn)水里。

    ——

    稚陵嗆了好幾口冰冷池水,好在總算撈住了謝疏云,她身子靈活,一雙水靈靈黑眼睛怔了怔,顧不上說話,池水冰冷刺骨,再多留一會兒,都會凍得失去體力,可就完了。

    只是她到底力氣小,撈著謝疏云,十分吃力。

    她游了一會兒,冷得幾乎伸展不開,又嗆了幾口水。

    她在水邊長大,水性好,從前也救過一些溺水者,不過舉手之勞——但今日是在寒冬,冬天的池水結(jié)冰,此時(shí)冰面破碎,浮冰鋒利,有的甚至劃破了皮膚。她忍著疼,只還能自我寬慰地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她今日,又造了七級浮屠。

    快要近岸,她有些力不從心,謝疏云大抵是懵住,任由她領(lǐng)她游向岸邊,不敢動作。

    稚陵想,救人是個(gè)力氣活,她這段時(shí)日,身子虛了些,以往絕不會這么吃力……正想著,忽然,她望見水面晃蕩中,伸來一只有力的胳膊,驚怒著叫她:“抓著朕!”

    岸邊有水性好的侍衛(wèi)太監(jiān)們過來接應(yīng),甫一上了岸,三人渾身濕透。

    那些沒反應(yīng)過來下水救人的侍衛(wèi)宮女太監(jiān)跪了一地。今日,竟讓陛下親自冒險(xiǎn)救人,是大大的失職了。

    稚陵已沒半點(diǎn)力氣再說話,只管喘著粗氣,被即墨潯攔腰抱起,正要抬步離開。

    謝疏云在旁抬起水盈盈的眸子,咳嗽著喚道:“臣女……謝陛下救命之恩……”

    即墨潯卻冷冷瞥她一眼,嗓音比虹明池的池水還要冷:“你該謝的,不是朕�!�

    說著,頭也不回,抱著稚陵匆忙離開。

    倒是伴駕的顧以晴和謝疏云兩人面面相覷,顧以晴掩著唇角,冷哼了聲,看得明明白白,這謝疏云造勢造得聲名鵲起,到頭來卻還用這樣的手段,她是想叫陛下救她,落水后肌膚相貼,自然就能入宮。她望著即墨潯匆匆離開的地方,冷笑說:“謝小姐,這招數(shù)過時(shí)了。”

    謝疏云臉色乍紅乍白,被丟在這兒,還渾身濕透,難堪不已。

    蕭夫人趕過來時(shí),謝疏云還跌坐原處,手撐著青磚地,失魂落魄的。蕭夫人臉色同樣難看,壓低了聲音,惱道:“誰能想到,她,她竟也跳下去救人。”

    謝疏云慢慢爬起來,卻垂著眼睛。過了今日,她就是宮里的大笑話了吧。

    臧夏路過,本是要追娘娘的,見謝疏云的樣子,好心說:“謝小姐,先披上衣服吧,天冷�!闭f完,立即也往承明殿方向離開了。

    程繡慢悠悠地過橋來,笑盈盈的,說:“謝小姐,走前別忘了把劍帶上�!�

    她想,明眼人哪個(gè)瞧不出來這是謝疏云設(shè)計(jì),可惜設(shè)計(jì)未成。

    蕭夫人這計(jì)策固然很高妙,若照她所想,謝疏云落了水,陛下經(jīng)過此處,伸出援手救了她,沾了她身子,不得不納她,裴婕妤賢德,便得被迫給她們說話了。

    可她不曾想到,裴婕妤會救人。

    承明殿的凈室里,稚陵昏昏沉沉,被誰解了衣裳,抱進(jìn)浴池水里。

    第025章

    第

    25

    章

    稚陵睜大眸子,

    她雖覺得身上一陣?yán)湟魂嚐岬�,但意識還清明,輕聲道:“……陛下,

    臣妾自己來吧?”

    他毫未理會她,沒有作聲,

    三下五除二,將她衣裳解了,

    動作稱不上憐香惜玉,甚至目光幽冷,

    低垂著狹長漆黑的眼睛,抱她浸在水里。

    稚陵一時(shí)愣怔,

    身子被熱水浸沒到了頸子,

    險(xiǎn)些又喝上一口水,

    才穩(wěn)穩(wěn)被即墨潯扶著腰身固住。

    他的手,

    比池水要更熱,灼著她的腰。

    他抬手解他自己的衣裳,

    濕透了的玄色衣袍,一重重一件件,被他揚(yáng)手一把丟在池岸。

    緊接著,

    她就被抵在了池水壁,他的眼睛直直與她對視。

    漆黑眼中,幽深薄怒的目光。

    他自然鬢發(fā)濕透,愈顯得烏濃如墨,

    黏在身上,微俯著身,

    赤.裸胸膛上幾處驚心動魄的舊疤痕,正隨著他劇烈的心跳而翕張。

    觸目驚心,

    ——不僅是疤痕。

    他低下頭來,一只手扣在她后腰,另一只手則扳著她的下頷,力道生疼,甚至在雪白肌膚上留下淺紅的指印。

    他只這么注視她,一刻,兩刻,她想,他大抵在動怒的邊緣,呼吸間,急促的熱息,熱浪一般打在她的臉上。

    猝不及防,他吻下來,吻住她的嘴唇。

    同樣是毫無憐惜,在她的唇舌間攻城略地,肆意撻伐。

    冰涼和熾熱交疊在一起,她被抵在這池水壁上,親了又親,吻了又吻。

    嘴唇幾乎要被他吮吻發(fā)腫了,他終于放過她,目光幽幽,低聲卻啞然:“救她做什么?這是她們的算計(jì),你看不出來?”

    聲音濁而沉,伴著激烈吻過后的喘息。

    稚陵懵了懵,不解:“謝小姐落水了,……我,我只是想救她……別的都沒想……”

    即墨潯的眼中,沉沉晦色,莫名難辨,聽到她的話,卻默了一陣。

    稚陵心提到了嗓子眼,雖然腦子昏昏沉沉,但在轉(zhuǎn)瞬,也想明白了些彎彎繞繞。

    謝疏云和蕭夫人,的確是故意設(shè)計(jì)的,……但她,全然出自下意識的反應(yīng),并沒有想太多。

    是她壞了他的什么計(jì)劃了?還是她下水救人這件事,令他覺得不喜了?抑或是他認(rèn)為她別有目的,是為自己賺一個(gè)好名聲?……

    她怔怔望他,猜不透他的心思。

    可即墨潯這沉默過后,只松開了扳著她下巴的手,卻沒有松開扣在她后腰的那只手。

    他的手下移,捉起她的腳腕,令她的膝蓋,抵在他胸口處。

    遽然間,水花四濺。

    他俯身貼緊她,緊實(shí)健碩的胸膛壓得她喘不過氣,他不語,下巴擱在她肩窩上,她只能聽到他沉沉的呼吸聲,響在劇烈的水聲里。

    稚陵頭腦一片空白,連兩只手都無處安放,最后只得小心翼翼繞在他的身后,輕輕搭在他后背的肩胛骨。

    她身子緊繃,承受著他的怒火,盡管她還沒有弄清,這怒火來自何處。她甚至有些荒謬地想,他不會是擔(dān)心她的安危吧……?

    ——

    稚陵再醒過來,朦朦朧朧的,似乎見一片薄薄的青色紗帳。

    手指動了動,似乎躺太久了,身子僵硬,她稍微轉(zhuǎn)過眸去,才見床榻邊跪坐一位老太醫(yī),正替她診脈。

    目光微轉(zhuǎn),就見到一襲玄衣,冠戴整齊的冷峻帝王,坐在近前一只玫瑰圈椅上,撐著腮望著老太醫(yī)。

    臧夏跟泓綠兩人眼觀鼻鼻觀心站在床邊兒。

    稚陵模糊記起她好像是在凈室的池子里……后來,體力不支,暈過去了。

    暈之前,她還在想,即墨潯委實(shí)厲害,下水救人后,還……那么久。

    室內(nèi)靜謐,稚陵立即闔起眼睛。身子太累,不如假裝沒有醒過來。

    只聽老太醫(yī)道:“陛下,娘娘受了寒,寒氣入體,身體虛弱,……臣開一副藥,每日煎服……”

    稚陵一聽又要喝藥,不由得苦巴巴皺起小臉,輕輕別過臉去。

    即墨潯默了陣,說:“不喝藥呢?可有別的法子?”

    老太醫(yī)沉吟片刻:“沒有�!�

    老太醫(yī)寫下藥方,交給醫(yī)官,即墨潯忽然又問,但壓低了聲音:“可有……喜脈?”

    老太醫(yī)恭敬道:“回陛下,臣未曾診出……”他頓了頓,斟酌著道,“許是老臣醫(yī)術(shù)不精,陛下不如再宣太醫(yī)院其他幾位太醫(yī),一并診斷。喜脈關(guān)乎國家之本,老臣不敢輕斷。”

    即墨潯卻略有煩躁地起身,踱了兩步,最后抬起眼睛,對老太醫(yī)說:“太醫(yī)替朕也診診�!�

    老太醫(yī)微微訝異,卻是照做,說道:“陛下身體康健,并無不適�!�

    即墨潯擺手叫他們?nèi)讼�,寢殿里,只剩他們兩人。稚陵尚在想著,這些時(shí)日陸陸續(xù)續(xù)不知侍寢多少次了,也有一個(gè)月時(shí)間,卻沒有消息。

    莫非是她身子太虛弱,不易懷孕?

    還是沒有診出來?

    她正遐思,即墨潯已撩開了帷帳,將她發(fā)呆的情狀盡收眼底。

    他道:“朕已讓姨母和謝疏云離宮了。”

    稚陵猛回了神,原來他早已發(fā)現(xiàn)她醒了,臉上頓時(shí)泛起了紅暈,這時(shí)候應(yīng)了聲,但不知該說什么。

    她覺察得到,他的視線落在她臉上,紋絲不動。

    即墨潯已沒有方才在凈室的池水里,那般發(fā)狠的樣子,現(xiàn)在他依然容顏冷峻,神情淡漠,仿佛片塵不沾。

    他大抵不滿她的眼睛避著他,手掌撐在她的枕上,俯下身來,鼻息相拂,龍涎香氣剎那彌漫,她通身一僵,被迫和他對視。

    她看到他幽幽的眼睛里,雖一貫冷漠,可此時(shí)倒有些無可奈何的溫柔:“朕氣的是,你身子本就虛弱,還下水救人?水那么冷,便是朕也受不了,況且是你?”

    稚陵一時(shí)又愣怔住。

    她感到額頭被他輕輕印上一吻,她想,他是真的關(guān)心她,還是因?yàn)槭芰撕�,便不容易懷孕�?br />
    否則他該不會問老太醫(yī)那個(gè)問題。

    她低垂著烏濃的雙眸,唇角彎了彎,柔聲向他保證:“臣妾以后不會了……”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直起身,將帷幔重新放下。隔著簾帷,他輕聲道:“好好休息,朕過兩日……”

    稚陵睜大眼睛,“過兩日?”

    她似乎見他唇角一勾,許是什么好事,但沒有言明,又叫她猜不透。

    難道是準(zhǔn)備升她的位份呢?

    除此之外,她委實(shí)想不出有什么別的好事。

    這遭下水,的確受了寒,老太醫(yī)開的藥苦得人神共憤,稚陵喝了兩口,盡管捏著鼻子了,可還是哇的嘔出,并想著,救人不單是一時(shí)的痛苦,若是不慎,還會有后續(xù)許多的痛苦。

    臧夏拿了青梅果過來,小聲說:“娘娘,吃點(diǎn)蜜餞兒吧?”

    稚陵咬了一口,酸得終于記起來,除夕宮宴上這青梅果格外酸澀,她還需找尚食局的問責(zé)。

    臧夏笑說:“誒,娘娘不是說酸么,怎么還吃光了?”

    稚陵說:“酸就罷了,比苦味兒好。”

    臧夏捂著嘴笑說:“娘娘昨日下水救人,可把程婕妤都看呆了。程婕妤說,娘娘看著柔柔弱弱的,卻這般英勇,她委實(shí)不如也�!�

    稚陵笑了笑,垂著眼,說:“昨日太沖動了�!�

    泓綠說:“娘娘,蕭夫人昨日派人送了些禮物,說是多謝娘娘救了謝小姐。禮單在這兒——”

    稚陵接過看了,卻是微笑搖了搖頭:“她送的這些藥材補(bǔ)品,都是極寒的,我這會兒可不能吃,……”她想,蕭夫人大抵恨她兩次壞了她的計(jì)劃。

    她輕輕嘆息,用了清淡膳食,又覺得昏昏欲睡。臧夏說的什么新鮮八卦事,她沒怎么聽,直打瞌睡。

    泓綠說:“娘娘,左右沒事,再睡會兒吧。陛下也說讓娘娘好好休息。過兩日就是上元佳節(jié)了——”

    稚陵聞言,眸子微微一閃,撐著腮倚在床頭,只笑了一聲,緩緩說道:“年年上元夜,年年也沒有什么不同。宮中左右不過擺宴,熱鬧是熱鬧,可總歸少了一絲人氣�!�

    臧夏附和說:“是啊,宮里又沒有燈會�!�

    泓綠說:“奴婢想起來小時(shí)候,家鄉(xiāng)的上元節(jié),夜里,街市上燈連著燈,好看得晃眼!我年紀(jì)小,還不知道上元節(jié)是男女們約會的日子,光看燈就能看一晚上……。”

    臧夏笑說:“又沒情郎,不看燈看什么?看人家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不成?”

    她們倆你一句我一句說了半晌,才發(fā)現(xiàn)稚陵遲遲沒有應(yīng)聲。她像在回憶什么。

    等她們倆都噤了聲,她卻又恍然回神,睜大了眼:“……”

    臧夏輕輕說:“娘娘,累了便睡下吧?”

    稚陵點(diǎn)了點(diǎn)頭。的確犯困。

    她在想,上元佳節(jié)對十五歲之前的她來說,都稱得上美好二字。

    和泓綠、臧夏她們描述的記憶里的上元夜,沒有什么區(qū)別。

    街市上人很多,人聲鼎沸,各家年輕姑娘小伙都會在這上元夜里出門。

    燈海光芒絢爛,每一盞燈都叫人愛不釋手。還有載著燈山的車馬游街,明亮如晝,映在宜陵城中縱橫交錯的河水上,波光粼粼,如夢如幻。

    她從小到大的上元佳節(jié),幾乎都是牽著娘親的手過的。

    但除了娘親,爹爹和哥哥,除了即墨潯,她還牽過一個(gè)人的手。

    在她十四歲那年的上元佳節(jié)。

    朦朧的月光相照,老樹的枝條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紅絳。據(jù)說那棵樹已經(jīng)活了百年,根深蒂固,掛的紅絳經(jīng)過風(fēng)吹雨打,有的已舊到辨不出上面的字來。

    老樹旁邊就是個(gè)擺攤賣紅絳的,生意很好。

    她不小心和娘親走散了,乖乖在樹下等著娘親,看到別人都在買紅絳去掛。她想,一個(gè)人掛一條,她家里有三個(gè)人,應(yīng)該掛三條,便工工整整寫了三次平安喜樂。

    直到她抬頭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樹影下站著個(gè)清雋伶仃的身影,心念一動,又買了一條。

    第026章

    第

    26

    章

    這條紅絳上,

    她左思右想,沒有下筆。擺攤的老人說:“小姑娘,寫給誰��?家人的話,

    平安喜樂,若是心上人……”老人笑了笑,

    “不如寫個(gè)長長久久?”

    她慌忙擺手:“不,不是的……”但還是沒有想好寫什么,

    索性決定先將那三條紅絳掛上。

    但要把紅絳掛在樹上,就十分為難她了。下邊的枝條上已經(jīng)掛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沒有可以系的地方。

    她努力踮腳,也夠不到上邊的枝條。

    樹影隱匿的影子終于緩緩走出來,

    抬起手,

    將那上邊一根枝條壓下來,

    好讓她夠到。

    他并沒有說話,

    甚至沒有看她——微垂著眼睫,目光落在別處,

    映著明晃晃的燈海。

    她笑起來:“阿清哥哥,謝謝你。”

    他才下意識望她一眼,極快地撇開。

    他瞧見了她手里剩下的沒有寫上祝愿的紅絳,

    微微一愣,她的手輕輕撣了撣那條紅絳,向他笑道:“阿清哥哥,你有沒有什么心愿?我替你寫�!�

    替他寫的理由么……略顯蹩腳,

    她說,因?yàn)樗赵诰氉郑?br />
    所以癮大。

    他似乎輕輕彎了彎眉眼,眼里有淡淡的一痕笑意,

    卻只是搖了搖頭。

    她微微思索后,寫上“封侯拜相”四個(gè)字。她想,這應(yīng)是古往今來,無數(shù)男兒的志向,他……也許不例外呢?

    她不知道他怎么一個(gè)人在這里,大抵這樣熱鬧的日子,也呆在院子里,未免太悶。

    但他不去逛燈會,干站著,未免還是太悶。

    她又尋了一個(gè)蹩腳的理由:“阿清哥哥,我跟我娘親她們走散了,一個(gè)人不敢走,能不能陪我找我娘親?”

    他又愣了愣,靜了片刻,輕輕點(diǎn)頭,說:“好�!�

    她歡喜不已。

    走在摩肩擦踵的街市上,她像往常牽住娘親的手一般,下意識牽住他的手。修長清瘦,溫度很低。她意識到牽的人是他時(shí),又有些舍不得松開。他畫畫兒很厲害,她見過他畫的宜陵的山水,一筆一筆,筆觸細(xì)膩,她沒想到那么厲害的手,牽起來是這樣的感覺……

    他有些跛腳,所以走路走得慢一些。

    她也慢慢地走。街市很長,像走不到盡頭,回頭望他時(shí),他眉眼清雋,燭光照在他穿的青色錦袍上,纏枝蓮的花紋折射著微微的光,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顯得太明亮了。

    但……第二年他便不告而別了。

    一切仍在,仿佛人間蒸發(fā)。她本來以為,她和他也算很熟了——直到他這般悄無聲息地離去,她方才明白,其實(shí)連他究竟的姓名身份都不知道,怎么算得上熟悉。

    兩日后的上元佳節(jié),宮中和往常一樣,擺了宮宴,請了些王公貴胄、皇室宗親進(jìn)宮赴宴,歌舞絲竹,觥籌交錯,除了今夜有一輪滿月之外,其他的,和平日的宮宴別無二致。

    稚陵撐著腮,跪坐在案前,模模糊糊地想著往事,雖沒有喝酒,卻覺得困乏。程繡悄聲說:“裴姐姐,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她微微一笑,才打起精神,向她道:“沒什么,只是殿里悶了些�!庇行o聊罷了。

    程繡說:“唉,往年我最盼著上元節(jié)了,想當(dāng)初,上元夜里,給我送花燈的,從我家門口排到……”

    稚陵笑著望她一眼,聽著程繡說著她自己的往事,她心中想,不知今夜的長街上,是什么樣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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