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貝瑤目光對上韓臻的臉:“對不起,你先讓你同學(xué)去看醫(yī)生吧,醫(yī)藥費我會付的,剛剛那個男生……他情緒不好,我先去看看他,抱歉。”
她順著小道跑到六中香樟林盡頭。
暖黃色的路邊燈光朦朧,貝瑤看到光明的盡頭是他的背影。
“裴川!”
他腳步停下,閉了閉眼。
貝瑤氣喘吁吁,跑到他面前攔住他:“你怎么了!為什么打人?”
他睜眼,漆黑的瞳孔映出她的模樣。
他最想打的,明明是韓臻�?墒菂s正是害怕這一幕,她怎么看他?
明明五月初,已經(jīng)進入夏天,這個夜晚卻有些冷。
裴川低眸:“他們在討論你和韓臻的事。”
貝瑤:“……”啊她什么時候和韓臻有什么了?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然而少年眸光低下去,落在香樟樹在路燈下的剪影上。他唇色蒼白,不知道是因為難堪還是別的。她讓他說心里話,他現(xiàn)在說了。
貝瑤心里有個荒誕的猜想,他剛剛那么氣,是因為自己嗎?
她說:“我和韓臻怎么啦?”
少年唇色更白,他猛然抬頭,用一種她把他逼到絕境的目光看著她。
“十八歲賀禮�!边要他講清楚嗎?到底要把他的心思暴露得多徹底她才會放過他!
貝瑤說:“你說初吻嗎?”
裴川死死咬牙。
他再也不想和她說一個字,心臟被人家捏在手中,她多說一個字他就痛一次。
貝瑤忍住笑意和羞澀,杏兒眼帶著粼粼水光看著他:“那個本來不是真的。后來我改變主意了,覺得這賀禮也不錯�!�
他轉(zhuǎn)身就走。
哎呀脾氣好大!
十一點十二分,流螢飛出草叢,頭頂香樟樹散落下葉子。
她早有準(zhǔn)備,穿著白色的板鞋,站上前方幾步圍繞黃葛樹的磚塊。恰好站在他面前。
三塊轉(zhuǎn)頭十多公分,這年貝瑤一米六五,借著兩塊轉(zhuǎn)頭的高度,捧著他臉頰,輕輕踮起腳尖。
紅暈從臉頰到耳根,她閉眼。
夏天的風(fēng)很溫柔。
他的時間一瞬定格。
彎月藏起來,路燈映出他們疊在一起的剪影,流螢飛過香樟樹,也羞羞把自己藏起來。
她笨拙貼著他的唇,輕輕又碰了碰。
“……�;ㄉ砩舷悴幌悖看杰洸卉洶。俊�
“她腰看起來好細(xì),抱過沒有?”
他驟然想起韓臻朋友這些混賬話,身軀僵硬得像木頭。
她捧著少年臉頰,粉嘟嘟的櫻桃唇軟軟印在他泛白的唇上。貝瑤心跳飛快。
她睜開眼睛。
眸光微抬,對上他漆黑的眼。
裴川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臉頰羞紅:“知道。”
裴川身體僵硬得像一塊不愿被煉化的鋼鐵,他喉結(jié)動了動:“你是女孩子,不能這樣隨便親人�!�
貝瑤:“……噢。”她說,“可是沒有隨便,只有你�!�
她說完杏兒眼一眨,少女的羞澀像是要從眼中溢出來。貝瑤也開始不自在了,她就不該一時沖動這樣做。
她跳下兩塊可憐的板磚,要回寢室去。
貝瑤腦子里亂糟糟的,再不回去,阿姨查寢就完蛋了。
她才走了兩步,被人拉回去。
百年的黃葛樹枝葉繁茂,她后背抵著樹,少年的懷抱滾燙,她被死死禁錮在他的手臂和大樹之間。她的臉被人抬起來,裴川低頭。
月亮又從云里探出頭,裴川微微分開。
他的手指插進她披散下來的發(fā)。
捧著她小臉,再度低頭。
她的世界像是炸開了煙花,一瞬的光影炸開。
他在喘氣。
那些曾經(jīng)看過的文字,一點點喚醒沉眠在記憶里形容。
她暈乎乎地想,原來……是這樣親的��?
~
貝瑤回到寢室的時候,寢室阿姨早就查過寢了。
女寢也熄了燈,貝瑤用鑰匙開門,寢室里各懷心思的女孩子都悄悄從被窩里探出了頭。
陳菲菲用氣音開口:“瑤瑤,阿姨那邊我們幫你瞞住啦�!�
貝瑤輕輕應(yīng):“謝謝。”她摸黑開始洗漱,洗漱完了爬回床上,用被子羞惱蒙住自己小腦袋。
被子里的溫度迅速升高,初夏的夜晚,每一次呼吸都在升溫,但是哪怕悶得難受,她也不要把腦袋露出去。
她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唇,咬唇微惱。
裴川好氣人。
她要討厭他一個月。
有狠狠親了人家女孩子說“抱歉,是我的錯,你要是……生氣,打我消消氣”的嗎?
他還說:“我會去向你媽媽賠罪,是我不好。”
“今晚的事�!彼D澀道,“你要是覺得不愉快,就忘了吧�!�
啊啊啊啊��!
以至于貝瑤什么都說不出來,差點被他氣哭。
裴川怎么可以這么討人厭。
她踹了他一腳就跑了。
活該!
還過什么生日啊,她要把那柱原本用來做禮物的空氣鳳梨餓死渴死!
等到寢室里傳來平穩(wěn)的呼吸聲了,貝瑤點開手機,看見屏幕上面的00:15她覺得更惱了。
睡覺,睡覺。
他都讓她忘了,她還記得干嘛!
~
裴川在樹下站了一夜。
如果一開始是她懵懂,后來就是他意亂情迷的錯。她的吻很干凈,就是唇和唇簡單的觸碰,但他……
裴川靠在黃葛樹上。
這棵樹不知道在六中多少年了,建校之初它被移植過來就已經(jīng)是一顆大樹。
他記起她的眼神。
迷茫,懵懂,歡喜和害羞。
那是一個不滿十七歲少女的眼睛,純粹又干凈。
他四歲認(rèn)識她,知道她接觸的異性并不多,或許連喜歡、好感和信賴是什么都是界限模糊的。
但他瘋狂癡迷以后又冷靜下來。
裴川想,他能給她什么呢?
是年少時一場柏拉圖的戀愛?還是幾年后一場畸形的婚姻。
如果是戀愛,有比他更適合更會浪漫的人。如果是婚姻……他什么也給不了她。
他的家庭不好,甚至都快忘了一個完整的家庭是怎樣的相處,不知道怎么去給她一個最好的家。
他的身體……丑陋。
她看見的都只是強撐起來的光鮮。
她讓人愛憐,卻又讓人掙扎。
他想用一切去愛她,可他一無所有。
如果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就不該玷污她,在她心里留下這些記憶。這樣她才能毫無負(fù)擔(dān)遇見更好的人。
天亮的時候,露水沾濕了裴川的襯衫。他皺眉,從六中校園走出去。
最糟糕的是,貝瑤還生氣了。
是不喜歡他……冒犯。
還是他的話讓她不高興了?
如果是前者,她要怎么懲罰他都可以。
縱然最后不愛他,離開他。他也把他的所有送給她。
第52章
愛憐
裴川生日這天恰好周二,他很少這么早來教室。
彼時天還沒有徹底大亮,教室里只有奮筆疾書一個影子。
“季偉�!�
教室里寫作業(yè)的季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回頭:“川哥?你這么早啊�!�
“嗯�!�
這樣的習(xí)慣都維持一年了,裴川起先不用季偉寫自己那一份,可是季偉說:“反正我都要寫兩份,再多寫一份也沒事,川哥你不交作業(yè)的話給老師的印象不好。”裴川當(dāng)然無所謂,隨他的便。沒想到一寫竟然接近兩年了。
季偉是班上最努力的學(xué)生,然而他和裴川金子陽他們坐在一起,就成了老師眼中最差的學(xué)生。
季偉兢兢業(yè)業(yè)寫作業(yè),怕交不上來老師對他印象不好�?墒窃诖蠖鄶�(shù)老師眼中,他一開始坐在這個位置就是個錯誤。所以不管他多努力,因為成績始終上不去,就得不到其他人的認(rèn)可。
因為學(xué)得不好,寫作業(yè)就慢了下來,第二天總是在補前一天的,季偉陷入這樣的惡性循環(huán)很久了。
裴川坐在自己座位上,看了眼季偉。
兩年了。
他第一次這么清晰地認(rèn)知到,自己不是金子陽和鄭航那類人,而是季偉這類人。
季偉喜歡學(xué)習(xí),在外人眼里很可笑,甚至因為很少及格一直在被嘲笑。季偉喜歡學(xué)習(xí),在其他人看來是玷污了學(xué)習(xí)。可是季偉十多年,從來沒有想過放棄。
而裴川……他喜歡貝瑤。
比季偉喜歡學(xué)習(xí)還要笨拙認(rèn)真地、喜歡貝瑤。
可是一旦被人知道,對貝瑤和其他人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玷污呢?
“季偉,想去哪所大學(xué)?”
季偉沒想到有一天川哥會問他這種話題,他轉(zhuǎn)頭,眼里放著光:“想去劍橋�!�
如果有外人在,一定笑出了聲。但裴川不會笑他,因為他喜歡的……也是一輩子很難夠到的姑娘。
“為什么是劍橋?”
“我以前學(xué)徐志摩的《再別康橋》,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我覺得,我有一天一定要去劍橋讀書的。我要憑借自己的努力考過去�!�
“萬一明年考不上呢?”
季偉說:“一年考不上,那就兩年,兩年考不上,那就用十年。總有一天,我要以劍橋大學(xué)學(xué)子的身份站上那片土地!”
季偉說完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也知道希望很渺茫,就像萬分之一的概率一樣。他忍不住去看裴川的表情。
卻看見川哥沉默了一會兒,裴川說:“嗯�!�
他愛她一年、兩年、十年,一輩子。
即便她不喜歡他,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
季偉說:“川哥你肯定可以考劍橋的,我查了,你絕對可以!”他興致勃勃要給裴川安利劍橋大學(xué)的優(yōu)點。
裴川說:“閉嘴,聒噪�!�
季偉:“……”
裴川不去什么劍橋,他要守著他的小月牙兒。
金子陽他們?nèi)丈先筒艁恚瑏砹苏糜龅綌?shù)學(xué)課代表收作業(yè)。季偉熟練地遞了好幾份過去,他照常沒寫裴川的。課代表又問裴川要。
裴川說:“沒寫�!�
他前兩天哪有心思寫作業(yè)。
數(shù)學(xué)課代表悄咪咪把裴川的名字登記上去,一溜煙跑了。
裴川沒搭理。
金子陽說:“川哥,今天你生日啊,干脆我們翹課了唄,去傾世玩?對了,你要啥禮物來著,我去買。”
裴川說:“安分點。”
金子陽就知道跑不成了,他是真不喜歡聽老師講課。只有季偉一個人聽得津津有味,老師嘴巴嘚吧嘚,也不知道說的什么天書玩意兒,他坐在這里無聊玩手機,手機還可能被收走,神煩。
倒是鄭航觀察了一下裴川的神色,看起來挺正常啊,沒被刺激到發(fā)瘋吧?
然而下午,大家都老老實實來上課的時候發(fā)現(xiàn),裴川沒來。
金子陽:“……”
~
�;ǐI吻的八卦,在昨天不攻自破,韓臻朋友透露,貝瑤并沒去找他。大家沒看到驚天大瓜,難免失望。
另一件事讓貝瑤很尷尬,韓臻的朋友龔燦受傷不輕。
去醫(yī)務(wù)室結(jié)果醫(yī)務(wù)室的人讓他們送去醫(yī)院,校醫(yī)說:“這個傷我可不敢治,你們這些小年輕打架玩鬧怎么沒個輕重,弄得就跟專業(yè)拳擊手打出來的傷口一樣,人趕緊帶走!”
一群少年又趕緊往醫(yī)院轉(zhuǎn)移了。
貝瑤十分愧疚,本來昨天是韓臻十八歲的生日。他也真是倒霉,因為謠言,生日聚會都泡湯了。
貝瑤的假早就請好了,現(xiàn)在卻不能去找裴川了,而是去探病。
裴川捅出來的簍子,總得有人解決吧?
到底是看傷員,貝瑤買了水果和鮮花,先和韓臻聯(lián)系了,韓臻說了醫(yī)院和病房,貝瑤去看龔燦。
韓臻一大早也來了醫(yī)院,雖然和龔燦關(guān)系一般般,但是人家畢竟是和自己在一起出的事,他也不放心請假早早來探望龔燦了。
貝瑤來的時候,韓臻說:“你別放在心里去,這件事……也是龔燦嘴上不干凈惹的禍�!�
見貝瑤不解,韓臻就知道她沒聽到他們昨天說的話。
少女容顏清麗,在五月的午后陽光下安靜好看。
韓臻心里有些苦澀,他笑著問:“昨天打人那個,是你喜歡的人?”
貝瑤沒想到現(xiàn)在的人怎么都這樣直白,她把水果放在醫(yī)院凳子上。貝瑤臉頰微紅沒說話,畢竟她和韓臻還沒有熟到她喜歡誰要和他說的地步。
貝瑤說:“龔燦這么嚴(yán)重,總得給他道個歉的。我去給他道個歉吧�!�
韓臻點頭,他也不能替龔燦做決定。
貝瑤還沒進病房,卻見樓梯口出來一個黑發(fā)少年。
他穿著白襯衫,扣子扣到喉結(jié)處。
韓臻一看到這個人,下意識想到他昨晚打架的狠戾。韓臻皺了皺眉。
貝瑤還氣裴川,不太想和他說話。
裴川猜到她來了這里,他走過去,低聲說:“我去道歉,你等等我。”
貝瑤抬眸看裴川。
韓臻也忍不住看了過來,這人怎么也不像是那種會給人低頭的人,這少年是那種,哪怕被人打得快死,也能吐出帶血牙齒啐一口的人。
裴川打開門進去,龔燦沒再睡午覺,他臉上已經(jīng)腫得老高。裴川拿出道歉準(zhǔn)備好的醫(yī)藥費:“對不起。”
病房里外都有些安靜。
貝瑤第一次見裴川給人道歉。
龔燦也嚇到了,他看見這個人就下意識覺得這個人會打他。裴川說:“打人是我不對,但是如果……你還說那種話,我會再犯一次,甚至更嚴(yán)重�!�
龔燦:“……”他醫(yī)藥費都不敢要了。
裴川把錢放在他床邊,他出來的時候?qū)ω惉幷f:“好了,走吧。”
貝瑤現(xiàn)在看到他就想起昨晚那個纏綿許久的吻,明明是他……好吧她忘了。
她依然把水果留下了,快步走出了醫(yī)院。
醫(yī)院外面空氣新鮮多了,大街上非常熱鬧。初夏的陽光并不炙熱,曬得人懶洋洋的很舒服。
她還記得裴川說忘掉,非常讓人生氣。哪怕他今天過生日,都不能抵消她心里的懊惱。
那是她……初吻。
貝瑤咬牙,往公交站跑,請的假還有一下午呢,她回家也比生悶氣好。
裴川不愛跑步,他的假肢跑步會痛,而且跑起來姿勢可能并不那么自然。然而他兩次跑步,一次是馬拉松,一次是她生氣了。
他追上她,手輕輕扶上她肩膀。
“貝瑤�!�
她抬頭,到底年紀(jì)不大,少女氣滿滿,她伸手要去掰開他手。
裴川順從地放下手。
“你聽我說。”少年嗓音溫柔道,“是我不對,讓你生氣了。”
她的委屈的在這一聲道歉中似蔓延開來,又似悄無聲息消散。
裴川低眸,眸里只映出她的模樣:“人類平均年齡在二十一世紀(jì)大概是70歲,你今年才十七歲,沒有走完人生四分之一。你以后要讀大學(xué),會遇見很多精彩的人。也有……很多不錯的異性。你的眼界會開闊,世界更寬廣,喜好會改變。”
公交站臺就在不遠(yuǎn)處,行道樹在陽光下投下夏天味道的剪影。
他笑著,很溫柔地看著她:“瑤瑤,你還很年輕,不知道我這個情況,到底有多糟糕�!�
貝瑤本來是非常生他的氣,可是他從來沒有……這么溫柔直白地把自己的缺陷這樣說給她聽,這明明是他最在意的東西,她眼眶驀然紅了。
他說,你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糟糕。
人的一生會遇到許許多多人,也許下一刻,你就會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比他好。
她眼眶紅了,裴川嘆息一聲,指腹輕輕挨上她眼尾。
“不哭。”你哭我會心碎。
貝瑤小聲抽泣了一聲,哽咽道:“不會,不會遇見比你更好的人�?傊揖褪侵�。”
真是世上最傻的話。
他能帶給她什么呢?
然而裴川到底怕她難過怕她哭,哄著她:“好,瑤瑤說什么都是對的�!�
他低聲問:“昨晚后悔嗎?”
要是她后悔,他就去向趙姨請罪,不管什么懲罰他都會坦然接受,也會逼迫自己忘了這件事。
貝瑤瞪他,要哭不哭,她還是覺得那個吻好憋屈。聲音卻貓咪一樣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