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很緊張,顯然也是第一次給人告白,楊嘉壞笑著走了。
男生鼓起勇氣:“貝瑤同學(xué),我喜歡你很久了,我知道你讀書很努力,所以只敢畢業(yè)后來和你說,請問你愿意給我一個機會嗎?”
貝瑤收到過許多情書,但是鮮少被人當場表白。
她搖搖頭:“對不起。”
燈影幢幢,她看見了路的另一邊一雙漆黑的眼睛。
他喝過酒,手臂上戴著護腕,隔著黑暗的馬路與她對望。
幾步遠的距離,裴川靜靜看著別人表達對她的喜歡。
那個告白的男生顯然很緊張,連有“外人”在看都不知道。
男生很激動:“我……我也很努力,我今年考得很不錯的,你要去哪所大學(xué),我可以一起去,如果你能做我女朋友的話,我會對你很好的。”
貝瑤咬唇,她只看著馬路對面的裴川。她需要裴川主動承認他的地位。
裴大壞蛋,再不過來,你女朋友就沒啦!
裴川告訴自己不能去。
他阻止得了一時,總不能耽誤她一輩子。
然而燈下,少女一雙盈盈的眼,只看著自己時。世界都是安靜沉寂的模樣。
在那個男生伸手去拉貝瑤之前,他幾步走過去擋在她前面。
男生的手被裴川戴著護腕的手臂格開。
裴川練拳擊,肌理很結(jié)實,男生被他撞那么一下,手都發(fā)紅。
那個男生驚訝地看裴川一眼。
裴川冷冷對他說:“我還沒死�!�
所以,她是你能碰的嗎?
第61章
深愛
六月的夏夜,空氣燥得人發(fā)慌,那個告白的男生最后還是漲紅了臉走了。
一三六如今誰不認識裴川呢?
大名鼎鼎的高考理科狀元,然而大家不會想到的是裴川和貝瑤的關(guān)系。男生離開的時候神色很復(fù)雜,然而到底畢業(yè)了,這些八卦也無從說開了。????
行道樹被微風(fēng)吹得輕輕擺動。貝瑤彎了彎眼睛,瞳孔里面墜入了漫天星星。
她轉(zhuǎn)到他身前,脆生生喚他名字:“裴川裴川!”
他咬牙,羞憤于自己的情難自控。一次又一次的決心總是被擊碎,她眼里實在是太亮了,星星都在愉悅地眨眨眼。
裴川垂眸,半晌才說:“剛剛那個人不好,沒有氣魄,女孩子找男朋友不能要這種�!�
連搶都不敢搶,有什么氣魄?
她笑得不行:“嗯呢,對。”
他便又不吭聲了。
許久裴川才問:“如果我不在呢?”
如果下次你被人告白,我不在你身邊呢?
貝瑤說:“我會告訴他我有男朋友了啊�!�
他握緊了拳,傻姑娘。
貝瑤和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貝瑤問他:“裴川,你報的什么專業(yè)�。俊�
“計算機。”裴川看向她,“你呢?”
貝瑤說:“現(xiàn)在不告訴你,等到七月份你就知道了。”
他垂下眼睛。
貝瑤其實報的醫(yī)學(xué),她最后選擇當醫(yī)生。
她沒有裴川那么聰明的頭腦,以后發(fā)明不了什么為國家做貢獻,但是當醫(yī)生,能最好地照顧這個敏感自卑的男人。
就如同在B大裴川堅持背她的那一夜,她至今都不知道這對于一個穿戴假肢的人來說是怎樣的痛和傷害。
所有人都不愛他,她用盡一切來愛他。
貝瑤上回家的公交車時,沖他擺擺手:“裴川,九月大學(xué)見!”
他指節(jié)發(fā)白,看著少女離開的背影。
公交車慢慢開走,街頭有家飾品店,歌聲遙遙傳來。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又遠又長。”
裴川看著越來越遠的公交車,突然上前幾步:“瑤瑤!”
夏夜又長又清冷。
風(fēng)拂在他黑發(fā)上,可她已經(jīng)離他越來越遠了,他在夜里奔跑起來。
“我愿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方向。
卻見依稀仿佛,
她在水的中央。”
他忘了殘肢,忘了他是個沒有小腿的人,追著那輛車跑起來:“瑤瑤!”
你再回頭看我一眼,告別不能這么蒼白,他還想多看看她。
可是最后歌聲越來越遠,路燈暗了。裴川步子踉蹌,跌坐在路中央。
那輛車早就沒有影子了。
2009年夏夜,這晚在貝瑤心中是開始,在裴川心里是安靜的訣別。
~
七月份各所大學(xué)會依次發(fā)放錄取通知書,貝瑤在網(wǎng)上查到自己的錄取通知時非常高興,只有趙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瑤瑤,你選的學(xué)醫(yī)?學(xué)醫(yī)多辛苦你知道嗎?當醫(yī)生很苦的�!�
貝瑤笑著說:“知道,我喜歡這個。”
“聽說還要解剖什么的,你一個女孩子不怕嗎?”
貝瑤說:“媽媽,世上那么多女醫(yī)生呢,大家都不怕�!�
趙芝蘭還是憂慮,考上了B大,選個商務(wù)之類的,以后坐辦公室不好嗎。
貝立材過來說:“行了行了女兒喜歡就好,你操什么心,再說了,老師和醫(yī)生都是好職業(yè)�!�
貝瑤也點點頭:“是啊,就業(yè)率很高的,出來就有醫(yī)院要�!�
老公和女兒站在同一陣線,趙芝蘭能有什么辦法?她看看在家摩拳擦掌要當奧運冠軍的小兒子,心想女兒以后工作雖然辛苦了點,可算是有著落了,兒子才是讓人頭疼。
每個市最關(guān)注的莫過于文理科狀元填報的大學(xué)。
C市的文科狀元去的X大,理科狀元裴川去的B大。
裴川查到自己B大錄取通知書那天,天幕又下起了綿綿的雨。
夏天的雨總是這樣,突如其來又綿長。
警車一輛又一輛開進公寓樓的時候,裴川平靜地闔上電腦。
警察破門而入,為首的舉著槍,看著屋里唯一的少年問:“你是裴川?”
后排有兩個警察面面相覷,屋子里的少年看起來并不大,完全不像是過去一年里動亂發(fā)生的制造者。
這么年輕,竟然能創(chuàng)造出那樣的東西。
裴川站起來,伸出雙手。
手銬給他銬上時,一屋子人都有些沉默。
他們抓了罪犯這么多年,第一次見裴川這樣的人,把所有的證據(jù)和窩點一起發(fā)給他們,從新加坡到國內(nèi),一共十三個,具體到人數(shù)、犯罪史、家境,涉案人數(shù)頭腦總共就56人,警方多年未偵破的案子,他把資料全部發(fā)了。
警方根據(jù)他提供的信息,把一群人抓得干干凈凈。
罪證很多很充足,每一個都是死罪。
那一晚所有警察看著資料都手抖。
而這個少年,是他們的幫兇,或者說是危險品制造者。
他出賣了所有人,最后自首。
警官推著他往前走的時候,裴川問:“崔警官,人都抓完了嗎?”
崔警官對裴川的看法很復(fù)雜,他說:“抓完了�!�
“那就好�!彼吐暤溃耙粋也不可以留�!�
在場沒人說話。
七月的雨下得淅淅瀝瀝,警察的鳴笛聲讓公寓的人都探出腦袋來看。
裴川站在雨里,看著舊小區(qū)的方向,久久才上了車。
沒有人可以傷害她,包括他自己。???y
~
七月最大的新聞是C市理科狀元涉嫌犯罪被逮捕。
B大最終撤回了發(fā)給裴川的這份錄取通知書。
“裴川”這個名字,曾上過三次新聞,第一次是96年緝毒案,第二次是考上理科狀元,第三次則是因為犯罪,媒體報告鋪天蓋地。
他像是暗夜里的一束煙花,輝煌過一瞬,隨即是一輩子的靜默和沉寂。
社會學(xué)家發(fā)文分析過裴川的成長,為后來人敲醒警鐘。
哪怕是天才,也不能劍走偏鋒,當一個瘋子。
裴川案子的開庭審理時間定在來年一月。
案子太過復(fù)雜,牽涉的人數(shù)過多,需要許多時間來理清。
貝瑤在電視上看到這件事的時候,頭腦里幾乎嗡鳴一聲,然后掉頭就往門外跑。
彼時趙芝蘭也驚呆了,她瞪大眼睛,難以相信這一切。他們這些勤勤懇懇了一輩子的小市民,很難想到看著長大的孩子有一天會成為罪犯。
貝立材皺眉:“瑤瑤!你要去哪里!”
“爸爸,一定不是這樣的,我要找裴川問清楚!”
貝立材拉住女兒手臂:“不許去!你要去哪里找他,你看看電視上這幾個字,重點罪犯!你清醒一點!”
趙芝蘭也回神了,不讓女兒出門。
貝瑤哭了:“他答應(yīng)過我的,我們要一起上大學(xué),一起去B大看雪。他答應(yīng)我的……”
趙芝蘭心中震驚:“你和他……”
“媽媽,我求求你,你讓我去看看他�!�
趙芝蘭心中一團亂麻,她頭一次看女兒哭得這樣傷心,然而這一次不是普通的退讓問題,牽扯到的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少年,而是一個罪犯。
趙芝蘭說:“不行,他現(xiàn)在是個罪犯!瑤瑤,你馬上要讀大學(xué)了,不能再和他牽扯�!�
貝瑤搖頭,她擦干眼淚,反而平靜下來了:“我想見他。媽媽,今天見不了就明天見,明天見不了就下個月,實在不行就明年,你們不可能攔住我一輩子。我小時候就又笨又死心眼,他是好人,那我喜歡的就是一個好人,他是壞蛋,那我無非喜歡了一個罪犯。我如果不去看他,這輩子都走不出今天�!�
窗外的雨已經(jīng)一連下了好幾天,此刻道路上都有好幾個小水洼。
趙芝蘭心涼了一瞬。
然而又深深的震驚。
趙芝蘭第一次意識到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瑤瑤說,裴川是好人,那我喜歡的就是一個好人,他是壞蛋,那我無非喜歡了一個罪犯。
只要裴川還是裴川,那她這輩子一定要再見他一面。
趙芝蘭眼眶酸澀,心中又怒又痛,最后撐開傘:“我?guī)闳��!?br />
母女倆一起去警局。
警察看了眼貝瑤:“他不在我們這里,這樣的嫌疑人會轉(zhuǎn)移,具體在哪里,我們也不太清楚。小姑娘,和你媽媽回家吧。”
貝瑤說:“你騙我!”
警察皺眉。
趙芝蘭說:“瑤瑤!怎么說話呢?”
貝瑤掙開母親:“是他讓你這樣說的對不對?”
警察冷下臉:“你不相信那我也沒什么辦法,我就是個小警察,可沒有那么大的權(quán)限幫你查人�!�
少女不愿走,在警局外面待了一夜。
那晚特別冷,又打雷又下雨,一個女警心生不忍,幾次張了張口,男同事對著她搖搖頭。那人到底要判多少年還是未知呢,別耽誤人家女孩子。何況人確實被轉(zhuǎn)移了,他們這樣的小城市,還不敢審理這么大的案子。
女警咬牙閉了嘴。
趙芝蘭說:“瑤瑤,我們回家吧,你飯也沒吃,媽媽會心疼�!�
貝瑤牙齒發(fā)顫,她搖了搖頭。
媽媽會心疼,他也會心疼,等他心疼了,就會見她了。
趙芝蘭紅了眼眶,拿了毯子過來抱住女兒:“瑤瑤,瑤瑤,你聽媽媽說,你現(xiàn)在還小,總有一天能忘了這些事,我們回家,回家啊�!�
等到天明,他依然沒見她。貝瑤才知道,他這次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他沒法要她,要不起她了。
她滿以為走過了青春,她就能陪伴他一輩子,裴川這輩子太苦了,她要給他一個溫暖的家�?墒沁@個混賬,到底最后還是丟下她了。
天明以后,貝瑤從自己衣領(lǐng)拿出小黃符。
她安靜地拆開它,拿出里面的東西。
彼時太陽升起來了,警察們也都在。
貝瑤坐在階梯上,陽光灑在她手中,掌心的石頭割裂陽光,光芒萬丈。
所有人側(cè)目。
貝瑤眼淚流下來。
掌心是一顆鉆石。一個切割了無數(shù)次的圓形鉆石,珍珠那樣大。
在2009年,它的價值是七八套最好的房子。
是裴川留給她最后的東西。
鉆石原本是用來鑲嵌婚戒的,可裴川知道他給不起那個戒指,于是像一只蚌那樣,忍住痛打磨成了珍珠的模樣。
裴川什么都沒騙她,他真的有在很努力了,很努力考上B大。
也記得那個午后她送了他一只草編戒指,貝瑤笑著說:“我特別貪心,現(xiàn)在送你這個,再過幾年,你要還我一個真的知不知道?”
他那時說什么來著?他溫柔地說好。
她看著掌心的鉆石,潸然淚下。
“媽媽,回家吧�!�
第62章
他愛你
“高考理科狀元裴川自首。”
“昔日受害者,今日扭曲者�!�
“高考狀元墮落的背后”
……
整個七月和八月,C市都被這樣的新聞覆蓋。
老人后來常常教訓(xùn)自己的后輩:“看見這個人沒有?聰明成績好,可是不學(xué)好,那就只有在監(jiān)獄里蹲著�!币坏┳死危还苌砩显�(jīng)有多么輝煌的勛章,似乎瞬間就黯然失色了,多年的努力一朝便可化為泡影。
當初一三六的學(xué)生都知道了這件事。
金子陽初初知道這件事時震驚的,后來聽到這樣的話非常生氣吼出來:“你瞎說什么!你認識他嗎?知道他是怎么樣的人嗎?再瞎逼逼小爺揍你!”
鄭航這次也不拉他。
幾個少年聚在一起,想要找到裴川。然而社會給他們上了一堂最生動的課,當你還沒有徹底長大時,并沒有顛覆一切的本事。
金子陽捂臉蹲在地上,他第一次明白當朋友出事,他什么都做不了。
三年的兄弟了啊。
裴川是自首。
他興許很早就有這個打算了,所以謝師宴那天,給他們每個人都指明了未來的方向。
初見裴川時,他是個高冷沉默的少年,他這個人喜歡的東西很少,沒有什么愛好,有時候脾氣還很不怎么好,可是到了后面,誰也不會討厭那樣的裴川。
季偉難過極了,比他自己高考落榜還要難過。
金子陽握拳:“我以后要好好跟我爸學(xué),賺很多很多錢,找到川哥把他帶出來。”
鄭航拍拍他肩膀:“嗯!”
裴川這輩子朋友太少了,如果他連他們都失去了,那他到底還剩下什么?
季偉八月份去報復(fù)讀班的時候,給大家揮手告白:“我不知道我哪一年能考上大學(xué),但是有一天你們找到川哥了,一定要及時通知我。不管他在哪里,我都想去看看他。”
裴浩斌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當天就到處跑找人問人去了。
他當了這么多年的隊長,卻是第一次因為私事拉下臉來求人,可是找遍了人,人家最后告訴他的是:國家重要案件,并不能透露更多。
媒體報道到了八月份才漸漸消弭下去,那時候裴浩斌已經(jīng)看到許多關(guān)于剖析裴川成長的新聞了。
這些新聞將他的家庭和過往撕開給他看,讓裴浩斌明白,究竟是誰,導(dǎo)致了裴川后來的模樣。他錯了,他不是個好父親。
裴川原本就站在深淵,可是在他需要時,裴浩斌這個父親從來沒有拉過他一把。
等他意識到自己錯了,卻再也找不回來這個兒子了。
裴浩斌那天改了遺囑,他這次的決心分外堅定,也請了律師過來做見證。當天曹莉抱著才出生沒多久的兒子,白玉彤也在一旁。
裴浩斌說:“我死以后,除了給第二個孩子的贍養(yǎng)費,所有錢都留給裴川�!�
他說這些話時,臉上有些滄桑,他已經(jīng)不是盛年了。不再是當初可以騎著摩托車送裴川讀書的爸爸。
“不管裴川哪一年出獄,最終判決如何,即便他這輩子都出不來,這錢都是他的。如果不能交到他的手上,那就留給國家�!�
裴浩斌做完這些,曹莉臉色一點也不好看,然而這次沒有誰能動搖裴浩斌的決心。曹莉的眼淚不可以,襁褓里的嬰兒也不可以。
他們踩著裴川的斷腿走出來的榮譽,早該還回去了。
裴浩斌這份氣魄遲來了十多年,卻也是他這個父親能為不知在何方的大兒子,最后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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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初秋清冷,貝瑤去上帝都上大學(xué),趙芝蘭特別不放心女兒。裴川的事情像一顆驟然投進水里的石子,濺起無數(shù)漣漪,最后又悄無聲息平靜了下去。
貝瑤要去帝都那天,貝立材特地想請假去陪女兒報名,貝瑤拒絕了。
一整個暑假特別漫長,足夠她用來平復(fù)心情。
貝瑤走之前,再次把兒時就陪伴自己的筆記找了出來。
縱然她沒有完整的記憶,可貝瑤也知道,兩輩子的發(fā)展完全不同了。
“那個男人叫裴川,是個全世界眼中很壞的男人。他沉默寡言,保護了貝瑤兩年,最后她死那天,裴川告訴她,‘她是他一輩子不敢愛的心肝�!�
然而這輩子裴川并沒有成為這樣的壞人,他自首了。
兩輩子,只有貝瑤的到來,是唯一的變數(shù)。
她才是最后困住裴川的牢籠。
裴川早就知道了,和她在一起片刻的歡愉最后會有怎樣的后果,然而他還是陪著她走過了這一段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