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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曾元帥,稍安勿躁。”喬天師擺手,道:“曾小姐今年已有十五歲了吧?”

    “是的�!痹Y藩點(diǎn)頭:“這個月頭,就恰好是十五歲零三個月了�!�

    “我算了卦。曾小姐二十歲前,陽氣尚充,能應(yīng)付那邪物。你不妨以煞擋煞,默許那兇物的存在。有他在曾小姐身邊,短期內(nèi)能替她擋走不少災(zāi)禍�!眴烫鞄煶谅暤溃骸翱墒�,在曾小姐二十歲時,請?jiān)獛浺欢ㄒ捯粋陽年陽月陽日生的男子,與曾小姐婚配。由此,陰陽合濟(jì),調(diào)整回來。否則,過了二十歲這一年還不止損,曾小姐的陽壽便會開始銳減。”

    曾禮藩疑惑道:“可那兇物不會趁機(jī)作亂嗎?”

    “那日來臨之時,就是喬某準(zhǔn)備充分,前來收妖之日�!�

    第141章

    第九只小團(tuán)子14

    五年后。

    北雁南飛,秋楓瑟瑟,又是一年入秋時。

    槐春是北方重城,瀕臨內(nèi)海。在緒朝還沒有覆滅的時候,它就已經(jīng)是最早開放的那批與洋人通商的港口之一,白銀像水一樣嘩啦啦地流進(jìn)口袋。

    如今,華國被六大軍閥割據(jù)統(tǒng)治。早就把與西洋通商的巨大商機(jī)看在眼里的軍閥,凡是控制地區(qū)靠近海邊的,都不甘落后,陸陸續(xù)續(xù)地開放港口與洋人貿(mào)易,意圖分一杯羹。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激烈的競爭,讓各地漸漸找到了自己的優(yōu)勢道路。比方說,槐春原本是什么雜七雜八的生意都做的,現(xiàn)在則演變成了以藥材業(yè)與紡織業(yè)為主的貿(mào)易大城。藥商與布商的店鋪遍地開花,原本進(jìn)入槐春的洋商數(shù)量并未被分薄,反倒有增無減。

    不過,凡是來過兩次以上,對槐春有點(diǎn)熟悉的人都知道,若想買到最地道、絕不摻假的藥材,或者想找一些不那么容易在別處買到的珍稀之品,就要去一間叫紫和堂的藥肆里買——因?yàn)槟鞘擒婇y曾家直轄的。

    槐春的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就各自坐落著一家紫和堂,大門前均懸掛著青赤色三角旗。

    城西的紫和堂的大橫木桌后,常常能看到一個盲眼的少年坐在那里算賬,在煙爐的裊裊藥香氣中,修長的手指干凈利落地?fù)軇幽サ脠A潤的算盤滾珠,冷冷淡淡的,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其實(shí)吧,說他是瞎子并不準(zhǔn)確。畢竟,這少年是左眼先天失明,但右眼還是能看見東西的。在這個軍閥統(tǒng)治、國土分裂的年代,唯有強(qiáng)者才能在亂世安身,平民就如無依的浮萍,更不用說著少年還瞎了一只眼睛,比普通人還不如。

    可他偏偏長了一副昳麗修雅的皮相,讓人見之不忘,時不時會惹春心萌動的少女借買藥的名義跑來偷看他。

    這人便是長大后的燕無淮。十二歲以后,他提出想做點(diǎn)東西,不想再一天到晚閑置在曾家當(dāng)下人。在寧婧的首肯下,他被梁蓉安排去了學(xué)算賬,從那時起,他白天常常會在紫和堂幫忙,晚上就在寧婧臥室的耳房里休息。

    耳房和臥室之間有一扇不設(shè)鎖的門。這樣的話,既能避嫌,有什么事,又能馬上趕到。

    紫和堂的管事知道他模樣長得好,明明算賬的桌子可以在藥材柜的簾后進(jìn)行,他居然荒唐地把它挪到了前堂。這樣一來,讓客人一進(jìn)門,就能把少年垂頭算賬的模樣納入眼底,賞心悅目。

    這天,外面一大早便落了一場蕭瑟的秋雨。

    燕無淮踏入藥堂,利落地收起了油紙傘,水沿著傘面的溝壑,大珠小珠不斷滾落。

    能準(zhǔn)時到紫和堂的伙計(jì),都有點(diǎn)兒狼狽�?裳酂o淮的衣袍卻未被大雨波及,連袍角都沒被濺上泥點(diǎn)。

    坐下沒多久,他余光便看到一個人靠在了長桌上,訝異地抬起眼皮。來者是一個妙齡姑娘,穿著融合了西洋風(fēng)格的高級定制裙裳,那裙裳的設(shè)計(jì)頗為大膽,把她豐滿窈窕的身材展露無疑,卻又不顯得低俗。

    紫和堂的伙計(jì)都認(rèn)識這個姑娘,她是槐春排行第二的蠶商的最小的千金,因?yàn)槭撬蟻淼玫降呐畠憾?dú)得寵愛,行事相當(dāng)任性。

    “無淮哥哥,我都在這站那么久了你才看到我。我可是怕你淋濕衣裳,冒了好大的雨來送姜湯給你呢……”姑娘嬌聲嬌氣地說完,看向他桌面的茶杯,好奇道:“你喝的是什么呀?”

    燕無淮衣領(lǐng)的盤扣扣得整整齊齊,向上延伸出了一截瑩白無血色的修長脖頸,因?yàn)檠苡行┓核{(lán),皮膚有種近似透明的柔膩質(zhì)感……甚至?xí)鲆环N對方不是人類,而是瓷像的錯覺。

    姑娘的目光落在喉結(jié)上,臉突地微微一紅,自顧自地伸手去摸他的杯子�?梢挥|到冰冷的杯壁時,她便驚詫地縮回了手,喃喃道:“你喝的居然是冷茶?不會鬧肚子嗎……算了,我是為了上次跟你說好的事來的。我不是說了要跟你看電影嗎?電影票我已經(jīng)托人買到了,就在今晚,一起去看吧�!�

    “說好?”燕無淮莫名地抬眼:“我沒答應(yīng)過,也沒興趣。”

    “喂,你……干嘛總是推三阻四的,我都不嫌你盲眼,你到底看不上我什么呀!”看出對方的敷衍,那姑娘的鼻尖開始發(fā)紅,開始有點(diǎn)口不擇言了:“你眼界這么高,也沒聽說和誰走得近,該不會是在癡心妄想曾家的小姐吧?!我可聽說了,你不是紫和堂原有的伙計(jì),而是曾家送出來的仆人,打烊后還是會回曾府睡覺的�!�

    燕無淮平靜無波地看著她,墨黑的雙眼如一汪深潭。

    “我說對了嗎?曾家的小姐哪輪得到你娶啊,你……”

    “與你無關(guān)。”燕無淮吁了口氣,既不否認(rèn),也不承認(rèn),下了逐客令,道:“你該走了�!�

    那姑娘捏皺了電影票,轉(zhuǎn)身就走,忽然,燕無淮又叫住了她:“等等。”

    一絲驚喜在心里閃現(xiàn),姑娘吸了口氣,假裝不太情愿地回頭:“怎么了,后悔了?”

    “以后請以全名稱呼我。”燕無淮頭也沒抬,翻了頁賬本:“我沒有妹妹。”

    對方:“……”

    若有殘余的幻想,也在這句話里尸骨無存了。那姑娘白著臉轉(zhuǎn)身跑了。

    夜里,曾府。

    近來秋寒,雖然還未冬至,但槐春已經(jīng)相當(dāng)寒冷了。曾府在各個大廳都修筑了壁爐,豎起了煙囪——這是學(xué)的西洋的那一套,是曾禮藩上一年新娶的夫人授意的。

    ===第126節(jié)===

    正常男人坐到曾禮藩這個位置,誰不是在正妻之余,還有好幾個妾侍。而曾禮藩在發(fā)妻還在世時,便只有她一個,甚至在她過世多年,都沒有另娶妻子,這已經(jīng)算是非常難得了。

    可能是老來孤獨(dú),上一年,他終于有了結(jié)婚的念頭,娶的是一個留過洋的三十多歲的女學(xué)士。據(jù)梁蓉所說,這位叫林娥的女士笑起來的模樣和曾月柔的生母有三分像,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才引起了曾禮藩的注意。

    對于便宜老爹的再婚,寧婧沒有任何的理由反對,相反,她還很樂見其成。

    現(xiàn)在任務(wù)進(jìn)度緩慢地走到了50%,算算剩余時間,還有不到三年她就會走了,屆時,曾月柔這具身體就會嗝屁。曾禮藩中年喪女未免太過凄涼,有個老婆陪著,總比一個人面對要好。

    夫妻兩人雖然年齡差了十多歲,可因?yàn)橄嗤慕逃?jīng)歷,婚后生活相敬如賓,相當(dāng)和諧。曾禮藩為人精明,可不是那些娶了新老婆后就苛刻前妻的孩子的老糊涂,寧婧還是他心目中的第一位,生活完全沒受影響。

    林娥對這個繼女的體質(zhì)也有耳聞。因?yàn)樵Y藩的重視,她對寧婧雖然不親密,但面上也保持著客氣。

    今年的年中,林娥被查出了身懷有孕。她身體孱弱,半年前就已經(jīng)流產(chǎn)過一次。這次懷上了,又出現(xiàn)了滑胎征兆,艱難地保胎后,林娥的神經(jīng)也崩得緊緊的。

    因?yàn)樯洗我馔饬鳟a(chǎn)對她的打擊很大,為了這次的老來子,曾禮藩也沒轍了,任由林娥擺弄修整曾府,以求安心——這里加個壁爐,那里把風(fēng)水上不利于嬰孩的建筑改建、拆除,三頭兩天就幾個花樣。

    今晚吃的是西餐,曾禮藩坐在主位,林娥與寧婧面對面坐著。切牛扒時,林娥一個不小心,把醬料打翻了。桌布吸水,可惜,濃稠的汁液流得太快,還是滴落到了林娥的裙裳上。

    她“哎呀”地驚叫了一聲,伸手就像拿餐巾擦拭,可餐巾已經(jīng)被浸濕了。

    恒秋見狀,機(jī)靈地道:“夫人,我去拿清水和濕布來�!�

    寧婧手邊就有塊干凈的手帕,她放下了叉子,隔空遞了過去,溫和道:“用我這塊擦吧�!�

    在燭光下,林娥的笑容看著有點(diǎn)生硬:“謝謝,月柔�!�

    她接過了手帕,卻沒有擦拭自己的衣裳,而是置于桌面,手指還不自覺地在空氣里搓動幾下,像是要搓走不干凈的東西。恒秋很快便把水打來了,于是,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晚上,林娥一下也沒碰過寧婧遞給她的東西。

    寧婧看在眼里,卻沒有問為什么,笑而不語,繼續(xù)吃飯。

    林娥懷孕后,大概是母親的保護(hù)欲在作崇,在把曾府改得七七八八后,林娥還是不安。不過,讓她不安的東西——從天氣、格局、風(fēng)水這些,變成了寧婧本人。

    極陰體質(zhì)、容易招邪的寧婧,在現(xiàn)在的林娥看來,就跟瘟神差不多。曾禮藩還在這,林娥還有點(diǎn)自知之明,自然不敢亂說話,但在微表情和不自覺的動作里,她對這個繼女的不喜和忌憚,已經(jīng)展露無疑。

    吃完飯后,寧婧拭了拭嘴角,起身道:“父親,我就先去沐浴了。”

    曾禮藩和藹道:“去吧,早些睡。”

    寧婧走到門口,還沒拉動門把,眼前的門便開了。燕無淮長身玉立,站在門口,淺笑道:“小姐,門廊那里的燈芯澆了雨水,燃不著。我來接你回去�!�

    “你回來了呀�!睂庢喝玑屩刎�(fù):“走吧�!�

    寧婧關(guān)門離開后,林娥看了曾禮藩一眼,緩聲道:“夫君,我看月柔也老大不小了,差不多是時候給她覓一門好夫婿了吧。”

    “月柔的婚事,我自有分寸,等我回來再議�!泵魈煸Y藩便又要出門,去柴津一趟,待一個月才回來。他深深地看了林娥一眼,意有所指道:“你安心養(yǎng)胎便好,其余事情不用多管�!�

    林娥的笑容淡了些,垂下了眼簾,道:“知道了�!�

    外面果然很黑,秋雨聲不絕于耳。燕無淮一手打著燈籠,另一手放在胸前,讓寧婧挽著他的臂彎,柔聲道:“來,靠著我慢慢走。”

    寧婧嗯了一聲,明明燕無淮有一只眼睛看不見,可在黑暗里,他完好的右眼的視力卻比她兩只眼睛好上不少。雖然覺得挽手不算什么,可在曾禮藩面前,她肯定不會這樣做。否則,燕無淮必定會挨責(zé)備。

    寧婧嘆道:“跟他一比,我總感覺我才是瞎子,燕哥果然非人哉。”

    系統(tǒng):“……”

    回房間洗完澡后,寧婧一貫習(xí)慣去書房待一會兒。倒不是那里的木桌椅用著舒服,要是她愿意,大可以讓傭人把書送到她房間。而是因?yàn)闀康母粢艉芎�,里面有一部西洋留聲機(jī),她喜歡在看書時聽一會兒音樂,睡眠質(zhì)量會更好。

    今晚不知怎么的,周圍的燈都停了。素良在前方引路,燕無淮則扶著寧婧的肩膀,平穩(wěn)地穿過了黑暗的長廊,來到了書房前。平時書房都會把燈和門開好等她,可今晚一看,門前卻站了個侍女,在給門落鎖。

    素良大步上前,質(zhì)問道:“你是誰?在干什么,不知道小姐要用書房的嗎?”

    那侍女回頭,落落大方地道:“我是夫人的女仆。夫人今晚頭疼,說書房的燈光斜對她的窗戶,會照到她,希望您以后回避晚上這個時間來看書。到了早上,我會親自過來解鎖的。”

    “你……!”素良?xì)獾貌恍校摽诙觯骸澳銌栠^元……”

    “素良,算了�!睂庢簲[擺手。

    那侍女鞠了一躬,就跑掉了。

    素良不忿道:“小姐,這也太欺人太甚了吧。她要是說聲音吵到她還能理解,可這燈光……隔得老遠(yuǎn)了,能照到什么呀�!�

    “她重視腹中胎兒,是格外嬌氣敏感的。都這么晚了,跑去跟她理論不妥�!睂庢旱溃骸拔业髟邕要出發(fā)去柴津,別讓他夾在中間心煩了。素良,你回去休息吧,無淮陪我回房就行�!�

    說白了,林娥最多還有三個月就生了。寧婧也想林娥這胎能平安產(chǎn)下,給曾禮藩留個后,就懶得計(jì)較那么多了。

    素良離開后,兩人慢慢朝房間走回去。寧婧嘆了口氣,道:“唉,長夜漫漫,一下子沒音樂聽了,還真是有點(diǎn)不習(xí)慣啊。要不咱們回去玩?zhèn)牌?”

    燕無淮笑了笑,在她耳邊壓低聲音道:“我聽說槐春的電影院今晚會上一場電影。要去解悶嗎?”

    寧婧眼前一亮。

    曾禮藩一貫不喜歡她跑到戲院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去,少有的幾次看電影,都是包場看的。雖然挺土豪的,但離了那種在人群中隨著劇情一起拍掌驚呼的氣氛,總覺得缺了點(diǎn)什么。

    燕無淮搭著她的肩,自然地轉(zhuǎn)了方向,朝側(cè)門走去:“來�!�

    第142章

    第九只小團(tuán)子15

    偌大一個槐春只有一家電影院,但規(guī)模很大。

    寧婧與燕無淮趁著夜色,溜出了曾府。也恰好天公作美,剛從側(cè)門走出去,雨便停了。周圍沒什么人,空氣清清涼涼的,月色迷朦。

    踏著濕漉漉的青磚,兩人謹(jǐn)慎地穿過了幾個街道,以免讓人發(fā)現(xiàn)自己是從曾府出來的,才鉆出大街。

    巷口的路燈下,一個裹著藍(lán)布馬甲的人力車夫在侯客,指尖懶洋洋地夾著一根煙,煙頭的火光在夜里明明滅滅。

    下了大半天的雨,估計(jì),這車夫是認(rèn)為今晚能做成生意的幾率很低,看起來有點(diǎn)犯困。

    “師傅,我們要去電影院�!�

    車夫睜開眼睛,立刻精神一振,靈巧地跳下車,以殷勤卻又恰到好處的語氣道:“沒問題,來,兩位客人請上車�!�

    兩人坐穩(wěn)后,車夫拉著橫桿掉了個頭,往電影院的方向走去,路上還與兩人熱情地搭話:“兩位客人是要去看方佳伶的電影嗎?”

    電影是從西洋傳入的玩意兒,在華國扎根后,如今正蓬勃發(fā)展著,短短十年,便涌現(xiàn)了一批絕色的電影明星,最有名的四位女明星還被封為當(dāng)今的四大美人。方佳伶就被譽(yù)為四大美人之首。寧婧之前無意間看過她的畫報(bào),和當(dāng)今那些銀盤臉、彎葉眉的女星主流審美不同,方佳伶美艷之余,頗具媚態(tài),確實(shí)是個活色生香的美人。

    有逸聞?wù)f,方佳伶與張家大公子張僑私交甚篤,不過,并沒有板上釘釘?shù)淖C據(jù)。只有寧婧知道,方佳伶其實(shí)是張僑的遠(yuǎn)親堂妹,兩人的曾祖母是姐妹。雖然方家沒有入籍張家,也一直居于原籍地,但能抱上張家這條金大腿,方家也是個沒人欺負(fù)的主兒。方佳伶這么多年在影視圈順風(fēng)順?biāo)�,也與此脫不了關(guān)系。

    “不錯�!�

    車夫笑道:“果然如此��!我今天早上經(jīng)過影院,就看到又有公子哥兒在那里分票,那兒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都是分票的百姓,還有人指望方佳伶能到現(xiàn)場的�!�

    在過去,戲子地位很低,正統(tǒng)的家族一般是看不上他們的。哪像現(xiàn)在,女明星與權(quán)貴子弟和文人交往,已不是罕見的事。有些紈绔子弟為博美人一笑,或是為了在朋友間掙個面子,往往會把電影上映的第一天的場次包下來,把部分入場票隨機(jī)派給路人。

    燕無淮環(huán)視了街道一圈,若有所思道:“以前路上這一帶能看到很多車夫,怎么今晚一個也沒見到?”

    “大概是因?yàn)榉郊业睦咸搅笋壣剿掳�。說起來,這也跟方佳伶有點(diǎn)關(guān)系。”車夫的語氣抑揚(yáng)頓挫,簡直像是被說書先生附身。原來,方家那老太君今年已經(jīng)一百多歲了,素有壽者的美名。

    之前,她生了場重病,大家都以為她要撤手歸西了,這老太君卻夢見了槐春附近的駢山寺的經(jīng)閣。夢醒后,病就奇跡般地好了。所以,她特意跨過千山萬水來這里還愿。方佳伶陪伴曾祖母前來,所以現(xiàn)在人也在駢山寺附近。

    不少槐春人慕名前去,想一睹壽者方老太君或是方佳伶的真容。不少車夫都被雇傭了,所以今晚才見不到人影。

    寧婧當(dāng)成聽故事一樣,也沒有太在意,只不過有點(diǎn)驚嘆罷了,這個年代人均的壽命才五六十歲,這老奶奶是真的很長壽了。

    到了影院后,大門掩著,只有一個工作人員攏著秋衣在門口打瞌睡。里面似乎已經(jīng)開場了。燕無淮朝寧婧豎起了一個手指,示意她小聲跟隨。

    寧婧:“???”

    她滿頭問號地跟著燕無淮繞開了那個睡覺的檢票員,沒有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就這樣進(jìn)了電影院。

    寧婧:“……”說出去也沒人信,買得起這座電影院的人居然逃票。

    系統(tǒng):“……”

    影廳里,除了前面三排和二樓是座位的以外,其余的都是站位的。從后到前是一個不明顯的坡度,一般都默認(rèn)早來的人能站前面�,F(xiàn)在都開場了,人早就站到最后面了。隨著故事的發(fā)展,觀眾不時爆發(fā)出一陣陣歡快的聲音。

    偏偏寧婧前面的都是幾個高個子男人,宛如豎起了一面高墻,只能看見燈光閃爍,完全看不到幕布的畫面。

    她著急地墊了墊腳尖,卻還是看不到東西,剛要跟燕無淮求助,看能不能換個位置,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他一直在忍笑,不知道看了她多久了。

    寧婧瞪他:“你笑什么?”

    “抱歉抱歉�!毖酂o淮吞下了已經(jīng)到了嘴邊的那句“小矮子”,搖頭直笑。接著,他半曲膝蓋,在她面前半蹲下,“上來,我背你看�!�

    寧婧也不客氣,一下子便爬了上去。燕無淮穩(wěn)穩(wěn)地托著她的膝蓋彎兒,氣定神閑地站直了。高度有了,終于能看清電影播什么了,現(xiàn)在正演到方佳伶與男主角在法國餐廳相遇的情節(jié)。

    其實(shí)吧,寧婧本來只是想讓燕無淮意思意思地背一會兒,但沒打算真的讓他背一整晚。她好歹也是個成年人,燕無淮再有力氣,負(fù)重一整晚,第二天手臂就該貼藥膏了。

    殊不知,過了二十分鐘,燕無淮還沒有放她下來的意思。寧婧掙動了一下:“好了,都背那么久了,放我下來吧。”

    “別動,當(dāng)心摔了�!毖酂o淮緊了緊手臂:“不礙事,你一點(diǎn)也不重�!�

    寧婧哦了一聲,接受了他的好意。

    曾經(jīng),現(xiàn)實(shí)世界的她就是從事電影這一行的,可前幾個任務(wù)都與現(xiàn)代生活無關(guān),算算,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全神貫注地看一場電影了。

    不過,等這個任務(wù)結(jié)束后,她回到現(xiàn)實(shí)世界……應(yīng)該又要重回?zé)o休止的工作之中了吧。剛開始快船時,還充滿了新鮮感和死而復(fù)生的激動,可歷經(jīng)了這么多跌宕起伏的人生,都不屬于她。她已經(jīng)很想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去了。

    系統(tǒng)感知到了她的低落,難得地鼓勵道:“宿主,再堅(jiān)持一下,很快就能到終點(diǎn)了。”

    寧婧:“謝謝。統(tǒng)統(tǒng),到了終點(diǎn)后,咱們就要說再見了吧�!�

    系統(tǒng):“嗯。”

    寧婧晃了會兒神,才把注意力放回?zé)赡�,小聲地伏在燕無淮耳邊道:“方佳伶不愧是四大美人之首,真是又好看又有風(fēng)情�!�

    “哪里好看?”燕無淮低聲道。

    “你看她的眼睛,和狐貍很像,是上揚(yáng)的形狀。”畫面恰好在特寫方佳伶的臉,寧婧拉了拉燕無淮的碎發(fā),調(diào)侃道:“你小子眼界也太高了吧。我跟你說,生活里好看的人上了電影不一定好看,但電影里好看成這樣的,真人一定美得沒邊了�!�

    “在我心里,你比她好看。這樣算眼界高嗎?”燕無淮認(rèn)真道,頓了頓,又意有所指地笑道:“如果是小姐你來演這個角色,一定比她更合適�!�

    寧婧一愣,心里閃過了幾絲怪異——不是她敏感,她權(quán)重得出開玩笑和說真話的成分。這小子的語氣……怎么那么篤定,搞得好像知道她生前拍過電影一樣。她捏了捏燕無淮冰冷的耳垂,恐嚇道:“你還說那么大聲,這兒可都是方佳伶的影迷,當(dāng)心他們聽見你的話生氣了,不讓我們走。到時讓我爹知道我偷偷跑出來,不知道怎么收場。”

    “這也好辦�!毖酂o淮一本正經(jīng)道:“我就解釋說,小姐是被我拐騙出來的。他就不會責(zé)備你了�!�

    寧婧被他逗得又好笑又氣,電影剛好轉(zhuǎn)接到了緊張的劇情,兩人便沒再說話,繼續(xù)看了。就在看得入神時,寧婧忽然察覺到有人在前方看她。

    她不動聲色地抬眼,迎著視線的方向看去。影廳里黑壓壓的,不太好找。她茫然地掃了一圈,忽然和一雙空洞的眼睛對上了,驚得差點(diǎn)尖叫出來。

    就在距離她十米左右的位置,有個東西站在人群里,逆著人流的朝向,冷冷地看著她。

    寧婧牙齒打顫,忍不住摟緊了燕無淮的脖子,假裝看不見,錯開了視線。

    周圍的人顯然沒發(fā)現(xiàn)有個東西混跡在他們之中。之前的經(jīng)歷也告訴她,只有自己才能看到它們,并受它們影響。正常的陽間人,比如恒秋、素良,甚至是林娥一類,都不能體會這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好在現(xiàn)在和燕無淮貼在一起,那東西應(yīng)該不會過來吧。

    寧婧等了片刻,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發(fā)現(xiàn)那東西居然穿過了人潮,慢慢地朝她蹣跚而來。寧婧臉色發(fā)青,隨著那東西走近,她忽然發(fā)現(xiàn),那東西長得和以前看過的不太一樣。

    一樣是蒼白的、泥糊一樣浮腫的僵臉,一樣彌漫著濕冷的尸臭味,可它的眼眶里并非空無一物的,而是有眼無珠,眼白反黑。下半張臉,嘴巴橫裂成一個小丑般的弧度,鼻頭圓鈍發(fā)紅,宛如被撕走了下半張臉,拼上了狐貍的吻部,令人毛骨悚然,看一眼便難以磨滅印象。

    它一直死死地盯著寧婧,咧開嘴巴,好像想對她說什么。

    ===第127節(jié)===

    不再猶豫,寧婧緊張地?fù)u了搖燕無淮的手臂:“無淮,你快看那里……”

    電影正巧播完,影廳后方的燈光都亮了起來。

    “什么?”燕無淮疑惑地順著她的指向看過去。人潮涌動,開始退場。剛才那個還站在中間的東西,已經(jīng)像個氣泡一樣消失了。

    系統(tǒng):“叮!故事完成度提高了,實(shí)時總值:55%�!�

    兩人步出了電影院,寧婧心有余悸地貼近了燕無淮,這下是死都不肯離他太遠(yuǎn)了。好在,散場后路人很多,即便是午夜時分,也不會害怕。

    在排隊(duì)等車夫的時候,寧婧忍不住回頭看向后方的影院,和剛來時的輕松不同,她現(xiàn)在覺得這地方怎么看怎么陰森。

    妖邪之物都有寄宿體,比如林青青那事兒,就是妖物寄宿在人身上,以人的模樣出現(xiàn)�?蓜偛拍敲黠@是本體跑出來了,難道這個影院里面死過人?

    這跟她任務(wù)的進(jìn)度條又有什么關(guān)系?八竿子打不著吧。

    寧婧滿腦袋亂糟糟的,視線放空地落在了影院旁邊那張巨大的海報(bào)上。

    畫師以華美的筆觸,勾畫出了方佳伶在電影里飾演的女特工冷艷的形象,和照片有得一拼。

    因?yàn)榻嵌葐栴},海報(bào)有一半籠罩在了陰影里,只剩方佳伶那雙美艷的眉眼暴露在光線下。

    寧婧本是無意識地在描繪的,忽然意識到什么,脊背爬上了一股涼意。

    剛才影院里的那個東西,雖然滿臉浮腫,下半邊臉也很可怖,可若擋住那里,再給它的眼珠上色,那么,它的上半張臉,和方佳伶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可方佳伶現(xiàn)在正在駢山寺里面啊,里面那東西,應(yīng)該不可能是她……這是巧合嗎?

    第二天,書房門外的鎖果然解開了。素良比寧婧還積極,一大早就張羅著要把那臺留聲機(jī)搬到寧婧房間去。

    寧婧房間離主人房有點(diǎn)距離,聽音樂應(yīng)該不會吵到林娥,她就默許素良了。

    以前曾禮藩不在家時,林娥都會跟寧婧一起吃早飯,聊一些不深入的話題。但懷孕后,她基本就自己一個人吃了。所以,今天一進(jìn)入飯廳,寧婧發(fā)現(xiàn)林娥坐在餐桌邊上,感到頗為驚訝,但還是沖她點(diǎn)點(diǎn)頭,打了聲招呼:“娥娘,早上好�!�

    林娥已經(jīng)差不多吃完了,放下筷子,就跟寧婧說她這幾天要外出一趟,去駢山寺祈福,指不定會在那里住一段時間。

    寧婧恍然,林娥應(yīng)該是沖著那有壽者美名的方家老太君去的——畢竟,與高壽的人相交,也相當(dāng)于給自己和家人納福。

    林娥神經(jīng)兮兮了這么久,若去駢山寺能讓她定心,寧婧當(dāng)然不會阻止。但問題是,駢山寺里不僅有方老太,還有個方佳伶。

    經(jīng)過林青青那事兒后,寧婧對這種事高度敏感——昨晚那東西,都不知道跟方佳伶有沒有關(guān)系……方佳伶這個人真的安全嗎?林娥懷著孕跑去那里,恐怕不太妥當(dāng)。

    寧婧顰眉,未免刺激對方,她想了想,勸道:“娥娘,最近秋雨路滑,去駢山寺的路又遠(yuǎn),寺里還沒有大夫。你腹大便便的,這樣舟車勞頓,是否會不太方便?我聽說,方家的祖籍地就在芶州以南十多里,離槐春很近,不妨在生了……”

    只是,林娥根本聽不進(jìn)寧婧的勸阻,比起舟車勞頓,遠(yuǎn)離寧婧才是她最想要的。

    系統(tǒng):“宿主,不用阻止。林娥去駢山寺,是劇情的一環(huán)�!�

    寧婧聽了,只好讓她走了。好在,林娥帶了很多隨行的人,還配了醫(yī)生,真有什么好歹,應(yīng)該能及時處理。

    林娥走了后,寧婧提筆給曾禮藩寫了封信,交代了林娥的去向。隨后,她又給很久不聯(lián)系的張僑寫了封信,問候一番后,說自己看了方佳伶的電影,以一個小妹妹的口吻,不經(jīng)意地詢問了一些方家的事情。

    林娥在駢山寺一住,就是一個月——方老太呆了多久,她就呆了多久。

    曾禮藩從柴津回來當(dāng)天,她才后腳跟著到家。故事完成度進(jìn)展到了60%。

    大概是在駢山寺過得很好,林娥的眉宇舒展了很多。在飯桌上,她高興地說了這一個月的事情。原來,剛到駢山寺時,因?yàn)橼s路,她覺得有點(diǎn)不舒服,心里還很慌。方老太知道后,為她誦了經(jīng)文,多得她,腹中孩子才保住了。

    寧婧:“這其實(shí)是安慰劑而已吧�!�

    系統(tǒng):“不錯,不舒服是心理作用而已�!�

    末了,林娥說自己與方老太很投緣,什么都聊。她打算滿月酒的時候,請方家來做客。

    寧婧還特意問了方佳伶的事,據(jù)林娥所說,方佳伶也在寺中,不過不是經(jīng)常能見到。

    故事完成度漲了,但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難道真的是她杞人憂天?

    兩個月后,林娥順利地生下了一個男孩。

    曾禮藩老來得子,滿面春風(fēng)。寧婧也真心為他高興。只不過,林娥不喜歡她靠近自己的小孩,所以她也很識趣,若曾禮藩不在場,她絕不會單獨(dú)去見林娥。

    出了月子后,籌備滿月宴的林娥如之前所說的一樣,給方家遞上了請?zhí)?br />
    第143章

    第九只小團(tuán)子16

    前不久,曾禮藩在芶州購入了一座山莊。它出自一位西洋建筑師的手筆。磚瓦厚疊豪奢,廊柱雕工精細(xì),墻壁繪著精細(xì)的花蕊,更收藏著十幅價值連城的油畫。

    槐春的主宅,是曾禮藩出入最多的地方,某種程度上,是他私密的老巢。謹(jǐn)慎起見,他當(dāng)然不會同意在這里迎賓會客,否則,心里怪不安的。

    所以,滿月宴的地點(diǎn)就定在了芶州那座新的山莊。除了擺酒,還有讓賓客的人氣旺一旺新宅的意圖。

    林娥給方家遞上的請?zhí)玫搅嘶貜?fù)。原以為,方老太都一百多歲了,肯定隨個禮就算了。誰知她竟然打算帶著曾孫女親自赴宴。

    一個月后,芶州的山莊宴會廳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數(shù)面落地窗均被挽起,玻璃映著廳內(nèi)華燈的光點(diǎn),天鵝絨般的夜空傾瀉而下。

    今天是望日,每個月月亮最圓的那天。

    曾禮藩夫婦忙著與客人寒暄。賓客里不僅有華國人,更有洋人。故而,大家的著裝都偏西式。

    寧婧穿著一襲櫻色的西洋長裙,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大廳——她以前也穿過洋裝,但那都是假領(lǐng)假裙擺的設(shè)計(jì),薄薄一層就完事。哪像現(xiàn)在這樣,身上層層疊疊穿了起碼七八層衣服,腰被勒緊得只能小口小口呼吸,胃都給擠扁了,遑論進(jìn)食。

    影視劇的名媛參加舞會,基本只有喝酒的畫面,很少會拍她們吃東西,可以說是非常尊重現(xiàn)實(shí)了。

    寧婧:“嗨呀,好像穿了件背背佳�!�

    系統(tǒng):“……”媽的智障.jpg

    因?yàn)樵Y藩獨(dú)女身份擺在那,寧婧站到角落,也還是有很多人來跟她打招呼。應(yīng)付完一波又一波后,寧婧借口補(bǔ)妝,躲到了花園里。

    這里就是山莊內(nèi)部了,黑漆漆的,客人很少會過來。四下無人,寧婧錘著酸脹的腰,想去石凳那里休息片刻。去到才發(fā)現(xiàn),裙撐太占地方,她的屁股壓根兒碰不到凳子,只得懸空。

    寧婧:“……”

    沒辦法了,寧婧只好用力把裙撐拉出來,打算回去。可剛走兩步,她毫無預(yù)備便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原來,她右腳高跟鞋的細(xì)跟卡在了兩塊青石磚縫之間,拔不出來了。

    寧婧:“……”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倒霉時喝涼水都塞牙縫。

    系統(tǒng):“……”雖說不應(yīng)該,但這一秒,它特別想笑。

    有個礙事的裙擺,寧婧蹲不下來,只好雙手扶著兩邊的柱子,憋紅了臉,打算把腳抽出來。就在她發(fā)力到臉紅氣喘的當(dāng)口,背后忽然傳來了落葉被踩踏的沙沙聲。

    “小姐,原來你在……”燕無淮溫和的聲音忽然來了一個急剎車�?諝獬聊嗽S久,寧婧忽然聽到背后傳來了一聲憋不住的“噗嗤”。

    寧婧怒道:“笑什么笑,快來幫我拔一下啊!”

    燕無淮強(qiáng)忍笑意,在寧婧跟前蹲下,道:“扶著我,脫掉鞋子,別摔倒了�!�

    寧婧扶住了他的肩膀平衡,燕無淮認(rèn)真地垂首,觀察了片刻,便雙手微一使力。清晰的一聲斷裂聲在空氣里響起,鞋子是拔出了,可鞋跟卻斷在了縫隙里。

    寧婧郁悶道:“看來只能上去換鞋子了�!�

    “不錯,只不過——”燕無淮脫下了自己的鞋子,整齊地放在了寧婧跟前,毫不在意自己只著單襪立在風(fēng)中,柔聲道:“小姐,你總不能穿著一高一低的走路,赤腳也會弄臟你,暫時穿著我的鞋子吧。裙擺擋著,別人看不到的�!�

    “那你呢?”

    燕無淮沒有說“我皮糙肉厚”這類的話,而是淺笑道:“我在這里等鞋子被送回來�!�

    “那我就穿了,謝謝你�!�

    眼前是雙平底的軟布鞋,干凈無味。只是,由于燕無淮體溫很低,所以,寧婧小心地踩進(jìn)他那雙比她的尺碼大了很多的鞋子時,里面完全沒有活人該有的熱度。這又從側(cè)面提醒了寧婧——眼前的并非陽間人。

    她踢踏著鞋子回到房間,快速換了雙鞋子后,剛一下樓,便差點(diǎn)被素良撞上。

    寧婧調(diào)侃她:“走路也不看路,什么事這么高興?”

    素良興奮道:“小姐,方佳伶來了,演電影的那個方佳伶!”

    寧婧心下一凜,吩咐素良把她房間的那雙鞋子還給花園里的燕無淮,便提起裙擺往前廳走去。

    就在曾禮藩的周圍圍了一圈人。寧婧穿過人潮,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方老太和方佳伶本人。

    百歲高齡的方老太精神矍鑠,銀絲盤成一個髻,張嘴說話時,寧婧瞥到里面還有七八顆牙齒未曾脫落。而方佳伶的真人則比畫報(bào)上更美艷動人,但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郁。

    寧婧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幾遍方佳伶的眉眼。果然,看真人就更有這種感覺了——方佳伶的上半張臉,和影院里的那個可怖的東西……是一模一樣的。

    那東西到底是何方神圣,眼前的方佳伶是死人還是活人?

    系統(tǒng):“宿主,讓燕無淮成煞的時機(jī)已經(jīng)到來了,與上次一樣,我不能給你太多幫助。這個宴會里,確實(shí)存在一只害人的妖物。和林青青那次的只害八個人不同,這一次的妖物,如果沒人阻止,它會一直害人。你的任務(wù),是在它把手伸向第三個受害人前,把它【解決】�!�

    寧婧:“???你這提示也給得太粗糙了吧?”

    系統(tǒng):“宿主,那東西在害人前會有征兆。找出那個征兆,你就能在它下手前猜出第三個受害人是誰。”

    長輩們要說話,寧婧這等小輩只是來打聲招呼而已,很快就退開了。一晃神,原本被仰慕者簇?fù)碇姆郊蚜嬉呀?jīng)不見人影了。

    寧婧一愣,環(huán)視了一遍宴會廳,也瞧不見她的蹤影。她拎著一杯酒,快步走出宴會廳,在昏暗的走廊里,方佳伶懶懶地倚在廊柱,望著花園的方向發(fā)呆,指間夾著一根燃了一半的煙,紅唇吐出了霧白色的煙氣。

    聽見腳步聲,方佳伶回過頭來,訝異地?fù)P了揚(yáng)眉,便朝寧婧微微一笑:“曾小姐�!�

    “叫我月柔就行了�!睂庢邯q豫了幾秒,決定試探一下她,便上前幾步道:“我打擾你透氣了嗎?”

    和眉宇間那絲愁緒截然不同,方佳伶一點(diǎn)也不扭捏,笑道:“怎么會呢,我不是出來透氣的。近來煙癮變大了,怕熏到別人而已……啊�!�

    寧婧錯手把整杯酒都倒到了方佳伶的裙擺上,潔白的衣裳頓時浸出了一灘深紅色的酒漬。以賠罪與換衣服的理由,寧婧邀請方佳伶上她的房間清潔身體,借放酒杯的間隙,寧婧見縫插針地吩咐素良去通知燕無淮,叫他去她房間等。

    不錯,寧婧想試一下——方佳伶到底怕不怕燕無淮。

    結(jié)果卻不如寧婧所料。燕無淮在場的情況下,方佳伶還在房間里與她談笑風(fēng)生,過了快二十分鐘才離開,和林青青畏首畏尾的模樣截然不同。寧婧也不知道該松口氣,還是繼續(xù)懷疑了。

    當(dāng)天的宴會進(jìn)行到很晚。山莊里什么都不缺,房間尤其多。家在芶州的客人當(dāng)晚就離開了,而家離得比較遠(yuǎn)的,則都安排在了山莊里住宿。

    當(dāng)晚,雖然是住在陌生地方,沒有風(fēng)水陣,可有燕無淮住在耳房,寧婧睡了個安穩(wěn)覺。翌日清晨,寧婧半夢半醒間,被窗外傳來的一陣陣愈演愈烈的喧鬧聲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走到窗邊。她房間的窗戶正好對著山莊的前花園,能俯瞰進(jìn)門的那大片空地。晨光熹微,花園里停了幾輛警局的車子,站滿了黑衣服的人,甚至有一輛殯葬車。而更遠(yuǎn)處,被雕花鐵門攔著的空地上,擠滿了黑壓壓的人,像搶食的動物一樣,嗡嗡地推著鐵門,爭先恐后地問著話,有的則在拿紙筆記錄著什么。警察不斷做手勢讓他們后退。

    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攫住了寧婧的心臟,她飛快地?fù)Q好衣服,步出房間。燕無淮已經(jīng)穿戴整齊地站在門口了。

    寧婧脫口而出:“下面發(fā)生什么事了?”

    “方佳伶死了�!毖酂o淮平靜道:“今天早上,被發(fā)現(xiàn)死在了她的房間里。山莊外面的是聞訊趕來的報(bào)社記者�!�

    十分鐘后,寧婧趕到了方佳伶的房間外。這里已經(jīng)站滿了警察,傭人已被清場。

    房門開著,里面的地板躺著一具女尸,全身蓋著白布,看不到臉。

    因?yàn)樘逇�,林娥和孩子都不在。方老太昨晚就有些不適,今天又聽到噩耗,再度病倒。唯有曾禮藩一臉嚴(yán)肅地在現(xiàn)場協(xié)助處理。

    寧婧看到曾禮藩在,就暗道一聲不好,誰知躲不及了,曾禮藩一眼看見了她,頭一次厲聲呵斥她:“月柔,你還來這里做什么?快回房間!”

    曾月柔是極陰體質(zhì),所以,凡是這種兇案現(xiàn)場,她應(yīng)該能躲就躲,否則很容易招惹邪物。

    ===第128節(jié)===

    警察也攔住她道:“曾小姐,這里已經(jīng)封鎖了,您不要進(jìn)去了。”

    說那遲那時快,里面的警察已經(jīng)記錄好了現(xiàn)場情況。寧婧眼睜睜地看著殯葬隊(duì)的人抬著床進(jìn)去,把方佳伶的尸體移到擔(dān)架上,從她面前離開。寧婧想了想,追了上去,道:“幾位請等一等!”

    殯葬隊(duì)的人都停了下來,寧婧道:“能否讓我看一眼方佳伶的……遺體?”

    領(lǐng)頭的人遲疑道:“曾小姐,您好奇這個做什么呀。”

    “是呀……死得太慘了,您肯定會害怕,這種事情,就別看了吧�!�

    寧婧再三堅(jiān)持,又塞了點(diǎn)錢放進(jìn)殯葬隊(duì)的人的手里,對方才在無人的轉(zhuǎn)角把擔(dān)架放下。

    寧婧深吸一口氣,把白布掀開。饒是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還是覺得難能直視。

    方佳伶雙眼睜大,死不瞑目,上半張臉因猙獰而少了幾分美艷�?刹赖氖窍掳霃埬�,唇部連同一塊皮肉宛如被活生生撕走了,橫裂上揚(yáng),血肉模糊,那電影院里那東西的死狀一模一樣,好似一張拼接的……狐面。

    第144章

    第九只小團(tuán)子17

    大明星方佳伶的死訊過于震撼,消息壓不住,傳得飛快。芶州的報(bào)刊記者率先出爐了報(bào)道,在方佳伶的死因上進(jìn)行了一番猜測和探討。一些沒底線的記者竟尾隨靈柩,想要看下方佳伶的死狀。當(dāng)然,結(jié)局都無功而返。

    一時間,寧婧所處的這座山莊處在了風(fēng)口浪尖上,外面擠滿了記者,水泄不通。曾禮藩派了警衛(wèi)隊(duì)清場,傭人們才能正常出入。

    案件未破,寧婧多番打聽,得知方佳伶的靈柩現(xiàn)在被保存在了芶州一所私立醫(yī)院的太平間。

    曾禮藩身有公務(wù),不能一直呆在芶州,只是,若他不在,芶州只剩下剛生了孩子的林娥,和體質(zhì)特殊的寧婧,均不方便主持大局。他就安排了一個得力下屬留下,協(xié)助警察處理案件。

    方老太得知曾孫女橫死的消息后,深受打擊,多天沒有露面。寧婧估計(jì),方老太在事發(fā)前晚就說自己身體不適了,第二天又受到這等慘絕人寰的刺激,搞不好會心血不足兩腳一伸,就這樣進(jìn)棺材了。

    可方老太再露面時,模樣卻讓寧婧吃了一驚。

    寧婧雖然沒有直接參與案件調(diào)查,但為了這件事,這幾天睡得也不太好,精神略顯萎靡。反觀方老太,雖說臉上表情悲戚,但掩不住她極好的氣色,容光煥發(fā),神采奕奕。不知道的人,估計(jì)會以為她吃了什么靈丹妙藥,而并非剛經(jīng)歷了喪親之痛。

    “佳伶命薄,大抵是天命如此。”方老太蒼涼道:“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如今唯一的愿望,便是待真相水落石出,還我曾孫女一個公道�!�

    林娥道:“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我們已經(jīng)加強(qiáng)了安保,方老太,您請把這里當(dāng)成自己家,放心住下來。我們一定會陪著你,協(xié)助警局早日把兇徒找到�!�

    寧婧不便插話,捧著茶盞,坐在方老太的右手邊。林娥則在左手邊,恰好把她夾在中間。燕無淮是下人,不在這個廳子里。

    此時,林娥身邊的嬰兒床里,還在襁褓中的嬰兒忽然大聲啼哭起來。

    林娥連忙伸手抱起,在懷里柔聲拍哄。方老太收斂起垂淚的表情,凝視了嬰孩一會兒,微微一笑,道:“這孩子怕是鬧著要和母親親近了�?蘼曔@么響亮,將來的體魄一定很好。”

    “托您的福。當(dāng)日若非您為我誦經(jīng),我也不會那么順利地產(chǎn)下麟兒�!闭f起孩子,林娥的語調(diào)都輕快了起來,欣悅道:“說也奇怪,這孩子會挑日子出生,恰好選了個陽月陽日降世�!�

    “哦?讓我瞧瞧看�!狈嚼咸患て鹆伺d趣,朝林娥伸手。林娥不可能不給,便小心地把孩子朝方老太遞了過去。方老太雙手顫巍巍的,好在,抱得很穩(wěn)。那孩子一到她手上,哭聲暫歇,忽然又爆發(fā)出一陣更大的哭聲,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敲鑼打鼓,拆天似的,還伸手去抓方老太的衣服和發(fā)髻。

    “哎喲……”方老太被嚇了一跳,發(fā)現(xiàn)哄不了后,就把孩子遞給了離她更近的寧婧。

    寧婧冷不丁被塞了個軟乎乎的孩子進(jìn)懷里,嘴角抽搐。奇怪的是,這粉團(tuán)到她懷里后,很快就不哭了,睜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仁盯著寧婧看。

    方老太笑了起來,綰起的發(fā)髻有部分松脫。寧婧隨意一瞥,忽然發(fā)現(xiàn),她那銀亮的發(fā)根部,倒長出了一截不太顯眼的黑色發(fā)絲,長度僅為兩毫米左右,若不是發(fā)髻松脫,距離又近,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

    林娥神情大變,大步跨過去,一把地將孩子奪回自己懷里:“我來吧�!�

    寧婧一哂,恰好這時廳門被敲響了兩下,隨后,燕無淮推門進(jìn)來,先是不卑不亢地對三人打了個招呼,隨后看向了寧婧:“小姐,您先前訂的耳飾送到了�!�

    寧婧正愁手腳沒處放,順勢起身告退。出門后,寧婧揶揄道:“到底怎么了,我什么時候訂了耳飾了?”

    “耳飾老板在來的途中迷路了。”燕無淮從衣襟中取出一個雪白的信封,彎唇道:“回信倒有一封�!�

    寧婧精神一振,立刻奪了過來:“給我看看�!�

    信封上的字跡剛正有力,正是張僑的。寧婧這才記起,在一個月前,她懷疑方佳伶有問題,確實(shí)送了封信給張僑,想摸清方家的事兒。

    只是,曾一度被她懷疑的方佳伶都掛了,證明她最先就押錯了對象。不過,信都來了,看看也無妨。說不定也能察覺一些端倪。

    回房間后,寧婧在梳妝臺前描唇,道:“無淮,你把信里跟方家有關(guān)的內(nèi)容念給我聽,別的問候語就不用念了�!�

    燕無淮修長的指節(jié)輕輕撕開封口,瀏覽一遍后,簡潔地梗概了一遍。

    這信里回答了寧婧假意提出的一些與電影有關(guān)的問題。因?yàn)閷庢菏且驗(yàn)榭戳朔郊蚜孀钚碌哪翘纂娪安偶牡男�,張僑難免多說了幾句,在不經(jīng)意間透露了一個消息——原來,方佳伶有個弟弟,名叫方若山,一直在外留洋念書。聽聞方老太快不行了,立刻休學(xué)回國,想要在床前盡孝。

    寧婧最近看的那套電影,有部分動作鏡頭,正是方若山去片場找姐姐時,代替與自己體型相似,但身體不適的姐姐拍攝的。

    只可惜,方老太好起來后,這位年輕公子卻突然因暴病去世了。

    方佳伶私生活一貫低調(diào),這個消息被她壓得很緊,至今無人知曉。

    寧婧放下了信,心臟怦咚怦咚直跳。

    在影院里看到的那個和方佳伶很像的東西難不成就是方若山?

    他曾經(jīng)參與過那部電影的拍攝。若是寄宿在影像里,會出現(xiàn)在影廳也不奇怪。只是,根據(jù)他的死狀看,絕對不是暴病死的。

    很多線索,但都未明朗。寧婧開始漫無目的地瞎猜——系統(tǒng)說過,這次的妖邪會一直不停地害人,她要在它害死第三個人前【解決】它……從方佳伶姐弟如出一轍的死法來看,搞不好,他們就是那東西的前兩個手筆。

    系統(tǒng):“叮!故事完成度提高了,實(shí)時總值:65%�!�

    寧婧:“???”

    瞎猜也能一口蒙中,寧婧難以置信過后,頓時如同打了針雞血,再接再厲了。

    妖邪害人,大多會先從身邊的人下手。方若山又是在回國期間遇害的。在那段時間,和方家姐弟同時有交集的人并不多。這座宅子里……就有一個。

    系統(tǒng):“叮!故事完成度提高了,實(shí)時總值:70%�!�

    寧婧大喜過望,美滋滋道:“我懂了,統(tǒng)統(tǒng),你真是個面惡心善的寶貝兒�!�

    系統(tǒng):“……”

    雖然系統(tǒng)不直接開金手指,但一旦蒙中了可以推動劇情的線索,系統(tǒng)都會給予肯定——這已經(jīng)算是一種巨大的提示了吧。

    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測人選,可寧婧押寶從來沒中過,不敢擅自斷定。有幾個問題得搞清楚——那東西害人的目的是什么,動手前有什么征兆?

    為何要對方家的姐弟下毒手?這兩人除了都姓方、都同一對爹媽生的,還有什么共同點(diǎn)?總不會是專挑姓方的下手吧,據(jù)寧婧所知,方佳伶死后,方家就只剩方老太一個人了。

    這些疑問至多在心里想想,絕不能問出口,否則就打草驚蛇了�?梢恢标P(guān)在這座宅子里,肯定找不到門路,還可能貽誤戰(zhàn)機(jī)。

    系統(tǒng):“宿主,可以告訴你的是,這次并非簡單的妖物附身,其根源是人心邪惡,依托術(shù)法,容許妖物上身,為自己達(dá)成內(nèi)心的欲念。”

    頓了頓,系統(tǒng)補(bǔ)充道:“你可以前往壽江,找到更多提示�!�

    寧婧把張僑的信疊好,謹(jǐn)慎地收入了梳妝桌的抽屜里,轉(zhuǎn)過身去,攏了攏頭發(fā),手腕的玉珠晃動,發(fā)出了圓潤的撞擊聲。

    寧婧伸手摘了它下來,擱在盒子里,下決定道:“無淮,我要不驚動任何人地去一趟壽江,你跟我一起去……今晚就出發(fā)吧,就我們兩人。”

    好似一直在等她說出這句話,燕無淮沒有絲毫驚疑,攏著袖子,從善如流地笑道:“好,我陪小姐。”

    當(dāng)天夜里。

    寧婧把她離開一段時間的事兒告訴了素良和恒秋,囑咐兩人就用她病了需要靜養(yǎng)為借口,擋一兩天。走正門離開會被警衛(wèi)發(fā)現(xiàn),寧婧已經(jīng)做好了爬墻的準(zhǔn)備了,誰知道,燕無淮對如何溜出這座山莊很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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