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只要有了標記,一切都會有的。”沈秦激動地說,“阿岱,你聽我說,他會對你心軟的,時間越久標記的影響會越深,等你有了他的孩子,他就拿你沒辦法了,以后你什么都會有的�!�
沈岱寒聲說:“你當年也是這么想的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
“你得不到尤興海的標記,就想通過我要挾他,到最后你什么也沒得到,只多了我這個累贅�!鄙蜥吠纯嗟亻]上了眼睛,他以為他不會再為沈秦掉一滴眼淚,可此時此刻,在他最需要愛的童年被親生父親冷落的創(chuàng)口再一次被揭開了,他咬著牙,“你毀了自己的人生,還想毀了我的!”
他想要瞿末予的標記,是在他們兩情相悅的時候,原本他正在一步步走近瞿末予的心,一步步走進那扇門,現(xiàn)在卻在他面前被狠狠關(guān)閉了。
沈秦哽咽著說:“我就是不想讓你和我一樣,如果我有標記,我怎么會落到這個下場�!�
“我不會和你一樣�!鄙蜥酚昧δ艘幌聺駶櫟难劭�,“我永遠都不會和你這種人一樣�!�
掛了電話,沈岱脫力地癱坐在椅子里,過速的心跳久久無法平復(fù)。
因為有沈秦這個前車之鑒,他一直排斥omega想要通過單一的標記綁定alpha的行為,他并不認為違反人的意志、從生理層面做捆綁就能獲得幸福,偏偏沈秦沒有這份清醒,沈秦覺得自己人生的失敗和不幸全部源于沒有得到一個alpha的標記。
沈秦固然又可悲又可恨,但他對標記對人的影響力的判斷并沒有錯——至少對omega的影響力是巨大的。
在沒有被標記以前,沈岱迫于瞿末予的身份和基因而溫順聽話,但他骨子里斂藏著自尊與傲氣,他想讓瞿末予喜歡上他,心甘情愿對他交付愛與忠誠,標記該是那個水到渠成的承諾,否則就是本末倒置�?稍诒粯擞浺院�,他對他的alpha產(chǎn)生了強烈的心理依賴,一想到瞿末予要他洗掉標記,他就難受得不知所措。
他冷靜了一會兒,又給尤柏悅發(fā)了條微信:給我瞿承塵的電話,以后你也可以在適當?shù)臅r侯適當?shù)摹笆褂谩蔽遥@是你非要和我建立聯(lián)系的原因吧。
他不知道尤柏悅心里到底算計了多少,但顯然他在尤柏悅眼里有一定的價值。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尤柏悅打來一個電話。
“不是我不想給你啊,而是沒什么用。”尤柏悅的聲音慵懶而漫不經(jīng)心,“他們兩兄弟現(xiàn)在忙得快要腳不沾地,哪有空理你。”
“他這樣害我,我必須……”
“停停停。”尤柏悅“嘖嘖”兩聲,“要說你還是沒見過世面,你清醒一點嘛,你想給瞿承塵打電話,你想讓他為你做什么呀?你不過是他用完就丟的一顆棋,他什么都不會為你做,你又能把他怎么樣?”
沈岱的胸膛用力起伏著,眼中迸射出憤恨,可他被尤柏悅堵得無話可說,沒錯,他能把瞿承塵怎么樣?
尤柏悅嘆了口氣:“你現(xiàn)在委屈,想要自證清白,我跟你說啊,你是不是清白對他們來說根本不重要,錢重要,股票重要,權(quán)力重要,你不重要。就算予哥知道這件事不是你干的,那又怎么樣?那些讓予哥焦頭爛額的損失不還是有你的原因嗎�!�
沈岱想辯駁,想說這不能算到他頭上,可張口卻說不出話來,他抗拒尤柏悅的每一個字,卻又知道它們極有可能是真話。
“哎,我勸勸你吧,給你一些清醒的提示�!庇劝貝偡藗身,“你這種類型的omega我見多了,沒談過戀愛,理想主義,自尊心強,把所謂的感情看得特別重,以為可以通過那些常見的婚戀模式和心愛的alpha一生一世�!彼f到此處,語氣非常輕蔑,“我早就跟你說過,頂級alpha沒有感情。我雖然對你們相處的細節(jié)不清楚,但你們倆現(xiàn)在什么狀態(tài)我完全能猜出來,予哥對你挺好的吧,今天溫柔體貼,明天送你點東西,這算什么呀,誰養(yǎng)寵物,不都隨手摸摸腦袋、給口零食嗎,那還不是因為寵物討了主人歡心,可寵物要是咬人呢?”
沈岱的面色一點點沉了下來,他忽覺得背脊發(fā)涼,在溫暖的春日里卻像是倒退了回了寒冬。
“說到底你還是缺乏經(jīng)驗,缺乏對alpha這個物種的了解,才會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我這樣跟你說呢,你可能也不愿意相信,非得自己踩一遍雷才會明白,當你觸碰到alpha的核心利益時,他們變臉有多快,這幾天你應(yīng)該也有體會吧�!�
尤柏悅說得輕飄飄,落到沈岱肩上卻沉重不已。
“我給你的良心忠告是,如果有了孩子一定生下來,但生完孩子,聽予哥的話,把標記洗了,千萬別和他對著干。只要你順著他,嘴甜些,你還有希望留在他身邊,就算不能,你和你的后代這輩子也算一步登天了。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其他的別奢望了�!�
沈岱開口了,聲音平平寂寂:“尤柏悅,我們是不一樣的,背景、認知、底牌,全都不一樣,所以觀念和選擇也不一樣,我不教育你,也不需要你教育我。我是對感情心存幻想,但我對生活毫無幻想,你正好相反,你以為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寄托在別人身上,跟我認為我可以把感情寄托在別人身上,有什么高低對錯之分?就算感情崩塌了,我的生活也不會崩塌,但反過來呢,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你能靠著別人享受一輩子榮華富貴?”
這回輪到尤柏悅沉默了。
“我們想要的天差地別,所以你的‘忠告’對我沒有意義�!�
尤柏悅無奈地苦笑一聲:“確實,早晚你會明白的�!�
沈岱掛斷了電話,怔怔地望著空無一物的白墻。
他反駁尤柏悅時底氣十足,可心里又豈能沒有懷疑,難道他對感情的期待,真的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嗎,只因為他喜歡的人是頂級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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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的好卡,還好后面的劇情快要捋順了
第五十一章
沈岱在瞿家度過了分分秒秒皆難熬的幾天,在兩次拒絕了老師和程子玫探病的要求后,他們都覺出不對勁兒了。
這天,劉息教授給沈岱打了個電話,沈岱看到這個號碼就心虛,他一點都不想對老師撒謊,可他也不敢不接。
“阿岱,身體好點了嗎?周嵐說你今天管他要了一組新的反應(yīng)數(shù)據(jù),是能工作了?”
“嗯,好多了,我這幾天去不了研究所,就在寫我的論文�!�
劉息長長“哦”了一聲:“你到底什么問題啊,請這么久的假。”
“就是發(fā)情期過后有些內(nèi)分泌的問題,一直頭暈沒力氣,醫(yī)生要求我靜養(yǎng)�!�
“具體什么病,你把病例拍給我,我找一個朋友給你看看�!�
“挺復(fù)雜的……”
劉口吻變得有幾分嚴厲:“阿岱,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要跟我撒謊�!�
隔著電話,沈岱都覺得無地自容,他小聲道:“老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現(xiàn)在確實沒法上班�!�
“跟小瞿總有關(guān)嗎?”
沈岱沉默了。
“我在南非的時候,你跟我說小瞿總要和你一起來考察,而且要保密,后來因為瞿老過世就沒來。我回國沒多久,就聽了一些有關(guān)你們的八卦,還有你的病假,我找研究所的人事問了,你根本沒有提交任何病例證明,是集團那邊特批的�!眲⑾⑾裨陉U述學(xué)術(shù)理論一些,條理清晰地擺出自己的分析,“我剛和子玫聊天,詐了她一下,才知道你和小瞿總在談戀愛呢,其他的,她說讓我自己問你。”
沈岱覺得“談戀愛”這三個字像三個響亮的耳光扇在臉上,他們根本不算“談戀愛”,現(xiàn)在的處境,簡直比單純的床伴還不如,從前他對瞿末予的仰慕見不得光,后來他們的協(xié)議婚姻見不得光,現(xiàn)在他的標記見不得光。他們之間,看似一樣接著一樣的、越來越深的橋接,其實只要瞿末予的一個轉(zhuǎn)身,就什么也不是了。他艱澀地開口,低聲說:“老師,我簽了保密協(xié)議,不是故意對你撒謊�!�
“你的發(fā)情期和小瞿總的易感期重合,之后立刻請病假,你不要低估正常人的智商,現(xiàn)在公司里的風言風語非常多,你就和老師說實話吧,你是不是懷孕了。”
“……還不能確定�!�
劉息重重嘆了口氣:“我都不知道該不該為你高興,但我聽你這口吻、這狀態(tài),好像不太好呀。”
沈岱鼻子一酸,頓時有了落淚的沖動,在他心目中,老師是這個世界上最接近父親的角色,當年他最艱難的時候,也是老師幫了他,他滿腔的傷心和委屈真想一股腦地向自己最敬重的人傾吐,但他沒有那樣的資格,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他的無聲更驗證了劉息的一些猜想,劉息溫和地說:“阿岱,你們感情的事,我不清楚,也不好多問,但我要提醒你,頂級alpha跟我們是非常非常不一樣的,不要用正常人的價值觀和情感模式去揣測他們。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保持頭腦清醒,記住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什么�!�
沈岱啞聲道:“我明白,老師,謝謝你�!彼斎幻靼�,但知道和做到之間的差距,是人類畢生想要跨越的高墻。
和老師通話完沒多久,瞿末予的家庭醫(yī)生來了,給沈岱抽了一點血,沈岱沉默地配合,等醫(yī)生要走的時候,才問了一句:“什么時候能查出來?”
醫(yī)生看了沈岱一眼,卻沒有回答,只是禮貌地點點頭,拿著藥箱就走了。
沈岱拿出看到一半的財經(jīng)新聞,繼續(xù)往下讀,那是一篇有關(guān)星舟近期的股權(quán)風波和行業(yè)分析的文稿。文中說道,由于稀土行業(yè)這幾年的低迷,加上投研資金巨大,瞿承塵想要改變集團戰(zhàn)略方向的野心得到了幾個股東的支持,自從瞿老去世后,兄弟之間圍繞權(quán)力的斗爭一波接著一波,在瞿末予因為易感期不得不消失的一周內(nèi),瞿承塵發(fā)動了非常猛烈的攻擊,雖然最終沒能得逞,但也讓瞿末予遭受重創(chuàng),外界對這場“奪位”之戰(zhàn)有各種猜測和分析,瞿末予手里的重要底牌之一,就是對創(chuàng)海的并購,但由于創(chuàng)海的負債和收購的礦短期無法盈利的痛點,現(xiàn)在也充滿了變數(shù),一旦并購案失敗,瞿承塵就有可能在董事局取得更多支持票,那么等待瞿末予的就是失去掌舵權(quán)。
這是一場不見血的殘酷戰(zhàn)爭。
當天晚上,瞿末予回來得很早,是這段時間回家最早的一天,且第一次主動要見沈岱。
沈岱覺得瞿末予一直抗拒見自己,一是怒意未消,二是擔心自己利用標記后的信息素優(yōu)勢讓他被影響。沈岱覺得瞿末予恐怕多慮了,在領(lǐng)教過那些殘酷的字句后,好像能被影響的只有自己。
沈岱心中還有一絲奢想,希望與瞿末予解除誤會,畢竟在這一切發(fā)生之前,他們還好好的。他帶著他和沈秦的錄音,來到了瞿末予的書房,然而,在看到沙發(fā)上坐著陳律師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涼透了,對將要發(fā)生的事,他有著最可怕的預(yù)感。
瞿末予的態(tài)度不再狠戾和憤怒,他臉上唯一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只有躍動的瞳光傳達出極致的冷漠。
沈岱看了看瞿末予,又看了看陳律師,從二樓走到三樓這短短的一段路,他想了無數(shù)遍要說什么,要如何為自己辯解,如何才能讓瞿末予相信,他真的是清白的,但現(xiàn)在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因為他知道,他被傳喚到這個房間,是來接受審判的。
“坐吧�!宾哪┯枵f道。
沈岱沒有坐,他強迫自己直視著瞿末予,問出一個令他心顫的問題:“驗血結(jié)果出來了吧。”
瞿末予的眉毛擰了一下,他下意識地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這又是他必須回答的,他看了一眼沈岱的腹部,點了點頭。
那一瞬間,沈岱只覺得眼前發(fā)花,他被卷入無極世界瘋狂地旋轉(zhuǎn),被拋上高空再狠狠砸到地面,他靠著墮落的痛楚找回神智。盡管早有準備,盡管知道這本來就是大概率事件,可當他確認自己真的有了孩子的這一刻,他的人生還是被狠狠地震顫了。
他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五味陳雜,什么都有。最悲哀的是,他有了和所愛之人的孩子,往前望去的未來里卻沒有迎接新生命的喜悅,只有一團烏泱渾沌。
沈岱定定地望著瞿末予,那眼神里有痛苦、有哀求、有極其微弱地一絲期許,他在等待自己的審判,卻又奢望行刑者開恩。
瞿末予體會到了一種內(nèi)臟直往下墜的陌生痛感,他暗暗調(diào)整呼吸,拒絕接觸沈岱的眼神。
陳律師極擅察言觀色,畢竟掙的就是為老板解決問題的錢,他輕咳一聲,以公式化的口吻說道:“沈先生,您與瞿總的婚前協(xié)議是我起草的,相信我們都記得,合同里面有非常明確的條款,您是絕對不可以孕育瞿總的后代的,您違約了�!�
違約。
沈岱遍尋記憶,好像都找不到比這更冷酷的兩個字了——當它們用來形容一個正在發(fā)芽的小生命。沈岱慢慢地握緊了拳頭,含著淚瞪著瞿末予:“這只是我的責任嗎。”
瞿末予瞇起了眼睛。
“我們不討論責任歸屬,因為這不在合同范圍內(nèi),只討論既定事實�!标惵蓭熣f道。
沈岱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著,垂死掙扎著:“我有和沈秦的錄音,我沒有算計你,我也可以和瞿承塵當面對質(zhì),我……”
“不重要。”瞿末予滿目冰霜,“是不是你做的,無所謂了,但接下來你要完全按照我說的做�!�
不重要?他的清白不重要,他的人格不重要,他的尊嚴不重要?!
陳律師從公文包里拿出一疊厚得嚇人的文件:“今天希望沈先生能夠配合我完成離婚協(xié)議和財產(chǎn)分割協(xié)議的簽署,只要您配合,您的違約行為瞿總將不會追究。”
沈岱的眼淚順著面頰落了下來,他的心好像被捅了一刀接著一刀,他微微弓著腰,他疼到快要站不住了。
瞿末予的手暗暗握緊了椅子扶手,他感覺到自己的信息素在體內(nèi)亂沖亂撞,他必須用全副心神去控制這股力量,駕馭自己的信息素是一個alpha畢生的修行,可在看到沈岱的淚水時,他險些就失控。他想要陳律師閉嘴,他想要他的omega停止哭泣,他想要一切都恢復(fù)到從前,與此同時,大腦中有一個冷靜的聲音告訴他,他之所以會不忍心、會難受、會不舍,全是標記在作祟,只要沒有了標記,他沒有理由被一個區(qū)區(qū)omega影響。
“簽完這些協(xié)議以后,明天就安排您去……”陳律師的人性在這一刻險勝他的專業(yè)度,無法把最殘忍的話說出口,“去處理違約內(nèi)容,同時清洗標記�!�
沈岱自始至終看著瞿末予,他要親眼看看他的alpha要如何對付他,看看他愛的人,那個曾經(jīng)幾次拯救他于危難、給他希望之光的人,是不是真的忍心把他推進地獄。
可惜,他從瞿末予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感情。那個曾經(jīng)對他溫柔憐愛的人,竟和眼前的人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瞿末予被沈岱絕望的眼神看得心慌,可越是真切地感受到沈岱對他的影響,他就越想抵抗,被omega以標記或情感裹挾讓他深惡痛絕,沒有人可以操控他,沒有人可以脅迫他,沒有人!
瞿末予強迫自己凝視著沈岱的眼睛,強悍的alpha信息素武裝起他的情緒,讓他變得堅定而決絕,他沉聲說道:“簽吧,按我說的做,我會給你經(jīng)濟補償�!�
沈岱強撐著搖晃的身軀,走了過去,沒有猶豫地拿起了筆。
第五十二章
沈岱在窗前坐了一夜,從天黑一直到天明。從這里可以俯攬瞿家的大半個前庭,瞿末予的車早晚都會從這里經(jīng)過,剛到瞿家的時候,他每天夜里都會一邊工作、一邊留心發(fā)動機的聲浪,聽到瞿末予回來了,就走到這個位置,扒開窗簾的一條縫隙,偷偷看著瞿末予下車,哪怕只是這樣短暫的注視,他都覺得很滿足,畢竟從前他只能以年為單位碰運氣,遠遠地看上一眼。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越來越貪心呢?
瞿末予說,自從他第一次要微信,就看出他的心思了。那個時候他雖然有渴望,但還有理智,總是心里想靠近,行為上卻非�?酥�,如果他們能一直停留在那個時候就好了,以他的心智,足夠處理暗戀不得的這點小失意,可是后來他們越靠越近,他越陷越深,想要的越來越多,他像是駕駛著一輛剎車失靈的車往前沖,明知道只要一點坑洼就可能粉身碎骨,卻停不下來。
果然,一切都失控了,然后就崩盤了。
他不敢相信他們之間會一夕間變成這樣,不敢相信瞿末予會這樣冷酷無情,更不敢相信他會讓自己落到這么不堪的境地。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平坦的肚子,輕輕將手掌貼了上去。明明還什么表現(xiàn)都沒有,他卻好像已經(jīng)“觸碰”到了一個新生命的存在,這種感覺好神奇啊,他真的可以孕育另外一個人類嗎?
他親眼見證了沈秦大半生的不幸,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最不可能做的事,就是未婚生子,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自然不應(yīng)該出生,可他所遭遇的,比未婚生子還不堪,他和他的alpha曾經(jīng)滿心歡喜地期待過這個孩子,后來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易感期的荷爾蒙在作祟,當他在離婚協(xié)議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時,那一筆一劃皆是剜在心上的刀。
瞿末予那雙冷酷狠戾的眼睛,像一對兇狠地獸眸,揮之不去地懸停在腦海中,精亮的瞳光中閃爍著決絕、憤懣和不耐,唯獨沒有感情�?尚λ抱著一絲希望,覺得倆人只是有誤會,只要誤會解除了,他們就能和好如初,瞿末予說得多么清楚,事實的真相根本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配得到頂級alpha的標記,不配孕育頂級alpha的后代,所以哪怕他是無辜的,當瞿末予醒過來,等待他的依然會是離婚協(xié)議和“處理違約內(nèi)容”的決定。
他太自不量力了,尤柏悅說得對,他怎么會認為自己能夠打動頂級alpha,怎么會把瞿末予隨手施舍的溫柔當做喜歡的蛛絲馬跡,怎么會把處于易感期里的alpha說的話當做承諾。
可他除了自不量力,除了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并沒有作惡,為什么要受到這樣的懲罰?瞿末予憑什么這樣對他!
該結(jié)束了。按照他最開始預(yù)想的劇本,和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進行一場協(xié)議婚姻,他拿到錢還債,如果這個人不是瞿末予,就不會節(jié)外生枝,他也就不會落到這個下場,現(xiàn)在不過是回歸正軌,結(jié)束這段婚姻,打掉這孩子,他最初想要讓姥姥好好治病、好好養(yǎng)老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夠了。至于他“虛無縹緲”的感情,毫無價值。
該結(jié)束了。
可是,哪怕他和瞿末予曾經(jīng)有過的點滴都了無痕跡,這個孩子卻已經(jīng)真實地存在。
沈岱突然用力地按住了腹部,按到自己都生痛,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是希望能更清晰地感受它,還是希望它就此消失。
這是他和瞿末予的孩子�。�
沈岱感到很痛,腹臟很痛、心臟更痛,但他流不出一滴眼淚,也騰挪不出空間去恨,這個夜如此漫長,他把回憶和未來、利與弊、情與理掰開搗碎了去思考,該足夠做出一個最理智、對自己最好的決定。
他絕不會步沈秦的后塵。
陳律師把第二天的“行程”排得很滿,生怕沈岱后悔一樣。
一大早,他和瞿末予先要去把婚離了,接著就去醫(yī)院。
老吳沒有開幻影,而是用那輛商務(wù)車接他們,陳律師早早已經(jīng)準備好。
沈岱坐在瞿末予旁邊,一路上扭頭看著窗外,他假裝在發(fā)呆,實際上他被瞿末予的黑檀木信息素無孔不入地包圍著,被標記以后,他分分秒秒都無法擺脫這個氣味,如果倆人靠近,就會更加濃烈、更加令人沉醉。他怕如果自己回頭看一眼,或許就會控制不住地去哀求瞿末予,不要就這樣拋棄自己。他的目的性是高于自尊心的,否則就不會為了還債同意賣身,但當他知道某些目的無法達到時,就不會去做無用功。
瞿末予一直在偷看沈岱,沈岱只留給他一個后腦勺和一段纖細白嫩的脖頸,后頸上的信息素貼紙?zhí)撗谠诎l(fā)根下,撕掉貼紙,那里會有兩個淡粉色的齒痕,是他在標記時留在自己的omega腺體上的永世無法抹去的印記,他心中發(fā)癢,很想撕掉貼紙,再仔細看一看那象征著徹底占有的標志。
這段時間忙于處理各種事物,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靠沈岱這么近了,密閉的車廂內(nèi),鼻息間全是幽淡好聞的曇花香,被他標記過的沈岱仿佛迎來了熟透后的盛開,原本淺淡的信息素此時輕易就能占據(jù)他的所有感官,而且只有他能聞到,因為這朵花只為自己開放。
這是他的omega,是在這個世界上他唯一標記的人,只要一想到這一點,就會生出一種難言的沖動——他時時警惕著這種沖動。
車停了下來,陳律師打破車內(nèi)的安靜:“瞿總,沈先生,我們下車吧,我已經(jīng)找好人了,只要你們本人走一下流程,很快就會辦好�!�
沈岱沉默著下了車,跟在陳律師身后,三人進了一個獨立的辦公室,陳律師從公文包里拿出兩個小紅本,放在了工作人員的面前。
沈岱的呼吸一滯,目光怔怔地停在那兩個結(jié)婚證上。這好像是連接他和瞿末予的唯一真實的東西,但現(xiàn)在也要消失了。
當工作人員伸手要拿結(jié)婚證時,沈岱突然搶先一把拿了起來,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岱打開結(jié)婚證的折頁,看著倆人唯一一張合影,一個拘謹一個敷衍,絲毫不像將要開啟新生活的恩愛夫妻,因為本來也不是。
買賣一場,他偏要當真。
瞿末予也看著那張結(jié)婚照,胸臆緊縮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想起結(jié)婚那天,他匆忙地來,又匆忙地走,接下來還有一個會議在等著他,他幾乎沒有正眼看自己的“妻子”,反而有意地保持距離,后來發(fā)生的一切,一再地打破他的規(guī)矩,他可以喊停,但他一直都沒有喊停,直到……
沈岱合上結(jié)婚證,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除了回答工作人員的問題,沒有多說一個字。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滿身的創(chuàng)口。
紅本進,紅本出,結(jié)婚證變成了離婚證,瞿末予正在一條一條地斬斷他們之間的連接,急于和他撇清所有關(guān)系。
沈岱看了瞿末予一眼,是今天直視他的第一眼,只看了一眼,用那通紅的雙眸。
痛嗎,不痛了,麻木了。
瞿末予的身體僵了一下,他將手背在身后,緊緊握住,骨骼發(fā)出輕微地響動。
再次回到車上,下一個目的地是醫(yī)院。
從發(fā)動機點火的轟鳴聲響起,沈岱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被懸吊了起來,或許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一件事,那就是他將要去做什么——他要去殺掉自己的孩子。
他緊張得心臟狂跳,額上不斷地凝起細汗,坐立難安。
通過信息素的溝融,瞿末予馬上察覺到了沈岱的情緒波動,沈岱悲傷與恐懼的情緒好像能傳染,他沒忍住,低聲道:“你怎么了�!�
坐在前座地陳律師聞聲回過頭來,跟瞿末予一個眼神,接著悄悄搖頭,示意瞿末予這個時候不要理會沈岱,以免引起情感沖突。
沈岱低著頭,一言不發(fā)。他在忍耐,他在忍耐此刻肩負著的一切。
見沈岱面容慘白,薄薄的背脊顫抖著,那脆弱又無助的模樣,令瞿末予的臉色愈發(fā)陰沉,他沉默地看了陳律師一眼,靠回了椅背,強迫自己不去看沈岱。
車開到了醫(yī)院,瞿末予再次開口:“你們先下去。”
陳律師和老吳默契地開門下車。
瞿末予輕扯衣袖,低頭看了看表,以此調(diào)整自己的情緒,他再開口,已經(jīng)平靜無波:“你不用覺得委屈,我給你準備了一千萬的托管資金,只要你繼續(xù)保密,不干蠢事,每個月都可以支取一筆錢,如果你想,還可以繼續(xù)留在研究所工作,我之前承諾你的那些好處也會在適當?shù)臅r候給你,這已經(jīng)是我對你最大的仁慈,看在……你陪了我這些日子的份上�!�
沈岱用手指絞著手指,絞得生痛也不撒手,他輕顫著說:“我想調(diào)職。”
“什么?”
“我想調(diào)職,去甘肅�!�
沈岱絕不是一個會沖動行事的人,尤其是換城市這么重要的決定,這是他昨晚想好的,他不會放棄鐘愛的事業(yè),但正如老師說的,現(xiàn)在到處都是風言風語,他不想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工作,也不想在離瞿末予那么近的地方工作。換一個環(huán)境或許能救他。
聽明白沈岱在說什么后,瞿末予頓覺一股怒火直沖顱頂,他們前腳剛辦完離婚手續(xù),沈岱這就想遠離他?!莫非這個omega在迫不及待地打掉他們的孩子,迫不及待地開始新生活?
瞿末予兇狠地瞪了沈岱一眼,冷硬地吐出一個字:“好。”
沈岱拉開車門下了車。
第五十三章
瞿末予怔怔地望著沈岱的背影,直看著沈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視線中。目光向上,他看到了比人還大的紅色燈牌,赫然是“醫(yī)院”二字,他似乎也是在這一刻意識到,沈岱要去做什么。他的心突然體會到一種陌生又尖銳地痛,他抓著車門把手,克制住自己追上去的沖動。
他反復(fù)在心里告訴自己,這是標記在影響他,只要清除標記,他就會恢復(fù)正常,不再有人能夠左右他的情緒和判斷。
老吳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瞿末予,被那紙一樣白的面色和陰鷙的眼神嚇了一跳,他本想問問自己的老板,下一步該去哪兒,但現(xiàn)在他連呼吸都不敢出聲。
車廂內(nèi)的沉默幾乎能壓迫人的心臟,老吳無比慶幸自己是個對alpha信息素感知度低的beta,但也足夠難受了。
過了很久,瞿末予才低聲說了兩個字:“公司。”
坐在辦公室里,沈岱面無表情地聽著一個律師和一個醫(yī)生在他面前唱雙簧,陳律師在給他講解這份手術(shù)知情同意書里必要的條款,醫(yī)生在例行公事地告知他流程和風險。
“清除標記是一個局麻的手術(shù),不會對身體造成很大負擔,你不用擔心,你受孕時間比較短,服用藥物的墮胎方式是副作用最小的,之后你需要留院觀察幾個小時,順利的話,晚上就可以回家修養(yǎng)了�!�
沈岱眼神空洞地看著墻上的人體解剝圖,依舊沒什么反應(yīng)。
醫(yī)生和陳律師對視了一眼,陳律師將一份文件遞到沈岱面前:“沈先生,請您簽字吧。您的醫(yī)生和用藥全都是最好的,而且這是個小手術(shù),沒什么痛感,您的身體很快就會恢復(fù)的�!�
沈岱接過那份同意書,又接過一支筆,定定地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簽了它,代表他不僅僅知曉和同意承擔手術(shù)風險,更代表他是自愿清除標記。
自愿。
是瞿末予說的“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自愿’”的那種“自愿”。
但現(xiàn)在他是真的自愿了。從非正常的途徑得到一樣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會帶來無盡的災(zāi)禍,他在無數(shù)個夜里幻想過的東西,真正落到身上的時候,卻變成了詛咒,他不敢要了,也不想要了。
如果洗掉標記就能從這場噩夢中醒來,那么他是自愿的。
他拿著筆,筆尖懸停在簽名的空白處,只覺得手指虛軟,怎么也落不下去。
突然,一塊塊圓形的水漬不斷浮現(xiàn)在白紙上,將黑墨字體的邊緣虛化、暈染,最后糊成一片,讓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有一股力量在意識中拼命拉扯,大聲嘶喊著、質(zhì)問著,問他是不是真的要殺掉自己的孩子。
那不是孩子啊,他辯解道,那只是一個還沒有指肚大的胚胎。
可是它會長大的,它會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它連著你的血脈并將以傳承的形式延續(xù)你的生命,它是屬于你的,它會無條件的愛你。
它是這個世界上你和瞿末予曾經(jīng)有過連接的唯一證明。
陳律師和醫(yī)生看著沈岱低著頭,大顆大顆地落淚,都僵在一旁不知所措。
沈岱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憑著肌肉記憶顫抖著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將紙筆一扔,用力捂住了臉,眼淚從指縫間狂涌而出,他克制著僅發(fā)出低微地嗚咽,哪怕心痛得好像要碎掉。
他不曾這樣哭過,這種爆發(fā)式的、井噴式的悲傷和痛苦,是此生僅有,這不是簡單的失戀,而是他站在命運的岔路口,眼前沒有一條坦途,他明知自己該選一條風險更低、損傷更小的,卻還是強行轉(zhuǎn)過身,迎面肉眼可見的千層巨浪,也要掙脫理智的規(guī)勸,踏上無歸之途。
這一刻,他不知道該恨瞿末予無情,還是該恨自己不夠無情,他也不知道他想要留下這個孩子,是出于愛,還是在標記的驅(qū)使下被激起了繁衍的本能。
明明他這輩子最不可能重蹈沈秦的覆轍,明明他的理智否定了一萬次。但這一刻他最強烈的想法是,誰都不能殺死他的孩子。
“沈先生……”陳律師拿過紙巾,“您別太難過了�!�
沈岱捂著臉,眼淚依舊止也止不住,卻發(fā)出了異常冷靜的聲音:“我洗掉標記,但我要留下孩子�!�
陳律師和醫(yī)生面面相覷。
陳律師輕咳一聲,好言勸道:“沈先生,您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但您的違約行為必須得以糾正,希望您能冷靜地平復(fù)一下情緒,理智地看待這件事。”
“我要留下孩子�!鄙蜥反直┑啬ǖ粞蹨I,他抬起頭,白皙清透的皮膚被搓出了粉痕,那雙濕漉漉的、紅腫的眼睛里沒有乞憐也沒有自憐,只有堅定,“你們既不能強迫我洗標記,也不能強迫我墮胎,我接受所有條件,我會配合洗掉標記,我不要錢,我就要留下孩子�!�
醫(yī)生無奈地說:“沈先生,做了清除標記的手術(shù),您的孩子是留不住的�!�
沈岱微怔:“那、那讓我先生下孩子……”
陳律師恢復(fù)了職業(yè)化的冷漠表情:“沈先生,不可能的。您說得對,法治社會,我們不能違反您的意愿做出損害您健康的行為,如果您非要我們?nèi)ふ乙环N能夠達成共識的方式,我相信那個過程和結(jié)果都不會是您想要的�!�
沈岱惡狠狠地瞪著陳律師:“你威脅我�!�
陳律師禮貌地笑了笑:“我沒有‘威脅’您,作為法律從業(yè)者,我雖然服務(wù)于我的雇主,但也樂于為您提供最簡單、對您最有利的方案。”
“那是對你們最有利的。”
“對您也是最有利的�!标惵蓭煹�,“沈先生,您是一位高知、高薪的優(yōu)秀人才,應(yīng)該知道什么時候要及時止損,怎樣的選擇是趨利避害,說一些大俗話,離婚、被清除標記再加上帶著一個孩子,會阻礙您后半生的幸福,您還年輕,別在這種時候意氣用事。拿上錢,無拖無累的開始新生活多好啊�!�
沈岱直視著陳律師的眼睛:“我不用你來定義我怎么獲得幸福�!�
陳律師瞇起了眼睛,他看了看表,調(diào)整呼吸的動作顯露出他的不耐,一旁的醫(yī)生也皺起眉。
陳律師思索了一會兒,再次開口道:“沈先生,您……”
“你做不了主�!鄙蜥防淅涞卣f,“叫瞿末予來跟我談。”
陳律師一時被沈岱的氣勢所震懾,表情難以形容。
陳律師在門外打了一會兒電話,回來后,整張臉都是拉著的,顯然被訓(xùn)了,他安排車將沈岱送回了瞿家。
沈岱發(fā)了很久的呆,恍然間,他也不敢相信,自己會說出那些話,會做出那個決定,但反復(fù)思考、反復(fù)權(quán)衡,將所有可能發(fā)生的最壞的后果都考慮到了,心里的那個聲音依舊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