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是他的孩子,在他還沒有感覺到它的時候,他已經(jīng)先感覺到了愛,他要生下來。
他和沈秦不一樣,動機不一樣,結(jié)果也不會一樣。
當(dāng)瞿末予帶著怒火來到沈岱的房間,僅僅是那股熟悉的黑檀木信息素的迫近,已經(jīng)讓沈岱渾身發(fā)抖。瞿末予說得對,他有無數(shù)的可能被“自愿”,瞿末予甚至不需要動用什么手段,僅僅使用信息素壓制,就能讓他痛哭流涕地臣服。那些后果他都想到了,唯有戰(zhàn)勝恐懼,戰(zhàn)勝屈從自己的alpha的本能,才有可能保護自己的孩子。
“你想干什么,嫌錢少?”瞿末予雙腿交疊著坐在沙發(fā)上,漆黑的眼眸一動不動地凝望著沈岱,無形的威壓立刻就充斥著整個房間。
沈岱深吸一口氣,竭力挺直了脊梁,直視著瞿末予:“第一,我不要錢,我們的財產(chǎn)已經(jīng)分割清楚,互不相欠;第二,我們已經(jīng)離婚,這個孩子是我的,我僅在做完親子鑒定的前提下才有證據(jù)向你索要撫養(yǎng)費,我不會那樣做你也不會給我那樣的機會,所以這個孩子與你無關(guān),他不會分你一分錢;第三,生下孩子后我會馬上清除標記,否則我不配合�!�
瞿末予冷笑一聲,充滿了蔑視:“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聰明?”
沈岱緊抿住唇。
“你覺得自己可以要挾我?憑你?憑一個標記?”瞿末予胸中怒意翻騰,沈岱的言行在逐一驗證他所忌諱的一切,他不能容忍一個omega企圖利用標記來操控他,那是在赤裸裸地挑戰(zhàn)他的權(quán)威!
“我不想‘要挾’你,但是……”沈岱下意識地用手護住了腹部,顫聲道,“你不能殺死我們……我的孩子。”
瞿末予微瞇起了眼睛,“我們的孩子”這幾個字,讓他的心室感到一陣窒悶。他站起身,朝沈岱走了過去。
沈岱佝起了肩膀,瞿末予每靠近一步,他都想要轉(zhuǎn)身逃跑,他害怕這個男人,從身份,從性別,從體格,從基因,他找不到一丁點能與之對抗的資本,可他沒有逃。
瞿末予站定在沈岱面前,看著沈岱瑟縮的模樣,和蒼白憔悴的臉,心軟了幾分,他放緩了聲音:“聽話,好嗎,不要做沒有意義的事�!�
沈岱狠狠咬了一口下唇,用疼痛激發(fā)自己的意志,他含淚看著瞿末予:“當(dāng)年,你父親也是這樣逼迫你母親的嗎�!�
瞿末予的瞳孔收縮,寒聲道:“你不配和她相提并論。她是我父親的正妻,是頂級omega,她嫁到瞿家,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生下我是她的使命�!�
沈岱啞聲道:“你知道…被迫殺掉自己的孩子,她有多痛苦嗎�!�
“既成的事實才有唯一存在的必要,不是有因才有果,而是果決定了因,她原本就不會有那個孩子,否則就不會有我。”瞿末予滿目寒冰,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出最殘忍的話,“阿岱,我說過,只要你聽話,我會對你好的。我馬上就要訂婚了,這場婚姻能為我解決一些危機,你不能帶著我的標記,我也不能有一個非婚生的私生子。聽話,別讓我為難。”
沈岱怔怔地看著瞿末予,越看,越覺得陌生。遠遠觀賞這個人的時候,總是幻想其百般好,他曾經(jīng)覺得瞿末予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alpha,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神,如今那些耀眼的光環(huán)一個接著一個地在眼前碎裂,他才發(fā)現(xiàn)他想象中的瞿末予,真的只存在于想象中。真實的瞿末予,裹著美好的皮囊端坐高臺上,他冷酷、功利、自私、無情,他眼中只有利益得失的算計和寸金寸土的爭奪,他將所有人置于棋盤上,漫不經(jīng)心地為每個人設(shè)計好角色和功能,在不同的時段根據(jù)不同的情況決定一個人不同的利用方式,是去沖鋒,是來護駕,還是終為棄棋,全由他決定。
第五十四章
沈岱發(fā)出泣血般地質(zhì)問:“你為什么會是這樣的人�!�
如果早知道瞿末予的真面目,他會愛這樣的人嗎?
被淚水沖刷過的瞳晶,干凈清透的像鏡子,能映照出所有的污濁和不堪,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瞿末予感到陣陣羞惱,他曾無數(shù)次從這雙眼睛里看到過愛慕、崇拜、依賴和動情,而不是失望,沈岱怎么會這樣看他?
越是感受到壓力,瞿末予的自我防御機制就越活躍,他會本能地把所有令他難受的東西視作受到了“攻擊”,然后“反擊”,他卡住沈岱窄瘦的下頜,陰冷地說:“該說的都說清楚了,我再問你一遍,要不要聽話?”
沈岱含淚看著他:“我要留下我的孩子。”他在“我的”二字上加重了語氣,瞿末予每在他心上劃下一刀,他們之間的割裂就更大一些,瞿末予不想要這個孩子,那就不配做父親,所以這個孩子,就只是他的。
瞿末予聲色俱厲地說:“你到底想怎么樣,你可以提更多要求,我的容忍度有限�!�
沈岱咬著嘴唇,脆弱又堅定:“我要留下我的孩子�!�
瞿末予瞇起眼眸,神色間閃過一絲狠戾:“沈岱,你不要試探我的底線�!�
沈岱強迫自己直視著他。
下一瞬,沈岱雙腿發(fā)軟,身體直直墜向地面,無形的威壓山一般落下,刺骨之寒無孔不入地侵入體內(nèi)。沈岱只覺得身體如針刺、如蟻爬,那種感覺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痛,卻難受、惡心到了極點。他臉色煞白,呼吸困難,面容因難言的痛苦而扭曲,這種病態(tài)的折磨逼得他要發(fā)瘋!
瞿末予竟對他使用了信息素壓制!
他一生中只承受過兩次攻擊性的信息素壓制,兩次都來自于自己喜歡的人,第一次瞿末予被迫進入易感期,無法自控,并非故意,可這一次,瞿末予在完全清醒的狀態(tài)下對他進行信息素壓制。
alpha對自己標記的omega擁有無可置疑的權(quán)威,omega從生理和心理上都幾乎無法違抗自己的alpha,任何一個alpha,哪怕在體能和社會競爭中都是弱勢的最底層,仍然可以在自己標記的omega面前處于絕對優(yōu)勢,其對他人微乎其微的信息素,對自己的omega卻很有效,何況瞿末予是一個頂級alpha,他想要對付沈岱,真正是不費吹灰之力。
對自己的omega使用信息素壓制是會受到譴責(zé)的卑劣行徑,如果造成嚴重創(chuàng)傷就是犯罪,但alpha們很少會放棄這種“規(guī)訓(xùn)”omega的方式,因為非常省力又有效。
沈岱慢慢蜷縮起身體,眼淚橫流,臉上寫滿了恐懼和絕望,那個居高臨下、冰冷地看著他的人,他的alpha,對懷孕的他使用信息素壓制,只為逼他打掉他們的孩子!比起巨大的精神壓力,沈岱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做肝腸寸斷的痛,他受不了了,他撐不住了,他一手捂著腹部,一手揪住了瞿末予的褲腳,哭泣哀求道:“求求你……末予……”
那脆弱易碎的模樣如一擊重錘砸在瞿末予的心上,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對他來說亦是煎熬,他收起了信息素,看著沈岱虛脫般癱軟在地上,眼中一片赤紅。他幾經(jīng)掙扎,還是忍不住蹲下身,把沈岱抱了起來。
瞿末予像從前無數(shù)次那樣,讓沈岱坐在自己腿上,自從他從易感期中醒來,倆人再不曾有過任何親近的行為,鼻息嗅到那清淡的曇花香,他才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人有多渴望,多到令他膽戰(zhàn)心驚。
標記過的兩個人,彼此身上都沾惹了對方的信息素,這樣的擁抱只會讓他們更真切、更深沉地感受到對方已經(jīng)與自己融為一體,然而,哪怕標記可以改變兩個人的生理狀態(tài),終究人心是難測的。
瞿末予用指腹輕輕擦掉沈岱的眼淚,輕聲說道:“我說了,不要試探我的底線,這只是一點懲罰,我喜歡聽話的omega,你一直都知道的。”
沈岱綿軟的身體幾乎無法動彈,他靠在瞿末予懷里,輕輕地顫抖,他再也不覺得這懷抱寬厚溫暖,是他一生最牢靠的港灣,在瞿末予這樣的人身邊,猶如伺獸,隨時可能被撕成碎片。
“從我出生到現(xiàn)在,我有很多不得不做的選擇和取舍,我不指望你會明白�!宾哪┯璧拖骂^,輕吻沈岱的頭發(fā),“omega就是容易感情用事,你這么聰明,也還是不停地犯蠢。但我不怪你了,不管你以前做過什么,只要你以后聽話。我會給你最好的物質(zhì)生活,給你的事業(yè)最大程度的扶持,以后,如果你想要我們的孩子,我會給你孩子,但不能是現(xiàn)在�!�
沈岱僵硬地抬起頭。
“你不要去甘肅,留在我身邊,我給你在公司附近配一套房子,我會經(jīng)常去找你的�!�
沈岱靜靜地看著瞿末予,當(dāng)一顆心已然千瘡百孔,終于找不到下刀的地方了,他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做你的情人嗎。”要他看著瞿末予和別人結(jié)婚生子,而他做一個見不得光的第三者?
瞿末予神色坦然:“阿岱,你出身差,信息素等級低,放棄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你就能想開了。我對你會比從前更好,你以后還會有我的孩子,無論他是什么性別,什么基因等級,我都會給你們最好的生活,我瞿末予這輩子沒有對任何一個omega做過任何承諾,你可以相信我。”
在沈岱的視界中,瞿末予的面容已經(jīng)愈發(fā)模糊,他相信瞿末予說的是真的,但他不敢相信自己會聽到這樣一番話,他的alpha,他真心愛過的人,把要他做情婦當(dāng)做施于他的恩賜。
沈岱慢慢地、用盡全身力氣推開瞿末予,踉蹌著站了起來,他的眼圈赤紅一片,卻已經(jīng)干涸得流不出一滴淚,他冷靜地問道:“既然你愿意給我一個孩子,為什么就不能是這一個,因為你要和別人結(jié)婚?”
“對,雖然我也不會標記他,但最起碼的合作誠意必須有�!�
瞿末予的口吻果然像是在談一樁生意,而不是自己的婚姻,好像在這個頂級alpha眼里,世間萬物都是生意,每人每物都可明碼標價。
“他……他是頂級omega,家世顯赫,能幫你�!�
“對�!�
“是尤柏悅嗎?”
“當(dāng)然不是�!�
沈岱張了張嘴,艱澀地吐出剜心的字句:“你喜歡他嗎。”
瞿末予對這個問題顯示出一絲不耐。
“……喜歡對你來說不重要,你不會喜歡誰�!�
瞿末予是指尖輕輕點了點太陽穴,他凝眸望著眼前衣衫單薄、好像隨時會晃蕩著跌倒的沈岱,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omega怎么瘦了這么多,他的心頭一片酸軟,忍不住說道:“也不盡然,我想……”話到嘴邊,突然有些莫名地緊張,甚至不想說了,可若不說,又顯得他仿佛真的在意,他神色自若地續(xù)道,“我想我是喜歡你的,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沈岱竟對這句他渴求已久的話毫無反應(yīng)。因為那“喜歡”不是他要的喜歡,不是任何一個正常人所理解的喜歡。他反而笑了一下,眼神空洞得仿佛被抽走了靈魂,他搖頭:“你想錯了,你不喜歡我�!�
瞿末予劍眉微蹙。
沒有人會逼喜歡的人離婚、洗掉標記、打掉孩子,沒有人會轉(zhuǎn)頭要去和別人結(jié)婚,讓喜歡的人做卑賤的情婦。
沒有人會這樣對喜歡的人。
瞿末予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溫聲說道:“阿岱,別再鬧了,把這件事解決,我們還可以像從前一樣�!�
沈岱只是靜靜地看著瞿末予。
瞿末予被那看似游離、又仿佛能窺視到靈魂深處的眼神看得心慌,他站起身:“我再給你最后三天時間,平復(fù)一下情緒。”他轉(zhuǎn)身往門口走去。
“瞿末予�!鄙蜥吩谒澈笮÷暯械馈�
瞿末予只覺得心被狠狠抓了一下,他頓住腳步,轉(zhuǎn)過身去。
沈岱的目光在瞿末予臉上仔細逡巡描摹,像是要盡力看清,又或盡力記憶,他輕聲說道:“你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
瞿末予神色輕慢,不置可否:“如果一樣?xùn)|西我沒有,那說明我不需要�!�
第五十五章
沈岱的手機被收走了,筆記本的網(wǎng)絡(luò)被切斷了,大概是為了防止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為。沈岱無法離開這里,也無法和外界取得聯(lián)絡(luò),他只能在痛苦的煎熬中度過每分每秒。
瞿末予的一言一行在沈岱的反復(fù)回想中不斷滋生出綿長地恨,他的意識在清醒和迷茫中交替,有時候他懷疑自己所遭遇的一切,那烙印著黑檀木信息素的腺體,似乎在本能地違抗他的理智,維護著這種生理羈絆,讓他不停地懷疑,不停地狡辯,那個曾經(jīng)幾次拯救于他黑暗的人,又怎么會將他推下更深的深淵?
可無論找多少借口,他都無法自欺欺人,當(dāng)他站在利益的對立面,他的alpha就會用最無情的手段對付他,他只是一顆隨手可棄的棋。
沈岱強迫自己抽離出絕望的情緒,思考他的處境和出路。他當(dāng)然知道順從瞿末予或許才是唯一的選擇,至少不會比現(xiàn)在更糟,可他無法放棄自己的孩子,這些天他和自我做過無數(shù)場對話,他試圖用理性、用前途、用利弊等所有的現(xiàn)實因素去說服自我,做出一個最利己、損失最小的的選擇,但全部都失敗了,他內(nèi)心的聲音如此堅定和倔強,他甚至分辨不出這是他真實的想法,還是標記在影響他的心智,他只知道他必須保護自己的后代。
所以現(xiàn)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何做到。
瞿家有好幾個幫傭,還有專門盯著他的保鏢,他沒有途徑和外界聯(lián)系,他甚至無法離開這里。
晚上,蘭姨來房間送飯。
沈岱抱膝坐在沙發(fā)上,木然地看著蘭姨,眼神黯淡無光。
蘭姨看了一眼桌上分毫沒動的午飯,輕嘆一聲:“阿岱,多少吃點東西吧�!�
沈岱點點頭,又搖搖頭,好像什么也沒聽進去。
蘭姨勸道:“你不餓,肚子里的寶寶也會餓的。”
“它才三周,沒有‘餓’這個生理功能�!鄙蜥菲届o地說,“而且它馬上就要被打掉了�!�
蘭姨猶猶豫豫地看著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后重重嘆了口氣。
沈岱心理承受的壓力已經(jīng)超負荷了,他明知道沒有人可以幫他,可見蘭姨沒有出去,還是忍不住小聲問:“蘭姨,我特別想把它生下來,這正常嗎�!彼麩o時無刻不在質(zhì)疑自己的選擇,又無時無刻不在堅定地選擇,這至深的矛盾反復(fù)撕扯著他的心,他整個人好像隨時會潰散。
“正常,這是你的本能。”蘭姨看著沈岱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禁想起倆人第一次照面,這個清俊溫雅、一看就腹有詩書的年輕人,讓她頓生好感,現(xiàn)在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她不忍道,“可是,你還年輕,這孩子會拖累你一輩子的。”
沈岱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知道。”他抬頭看向蘭姨,“蘭姨,你能放我走嗎�!彼f這句話時,并未抱什么希望,更多的是絕境中的一絲微弱的掙扎。
蘭姨的眼圈紅了:“對不起,我?guī)筒涣四恪!?br />
沈岱點點頭,又歸于沉默。他想,只能去醫(yī)院的時候找機會了,他現(xiàn)在唯一的念頭就是遠離瞿末予,遠離那個要傷害他和他的孩子的人。
沈岱不知道自己幾時昏睡了過去,他是被一陣響動吵醒的,他揉著眼睛剛從床上坐起來,房門就被粗暴地推開了。
沈岱驚訝地看著這位氣勢洶洶的婦人,正是瞿夫人,前兩次見她,她貴氣優(yōu)雅,但美得過于精雕細琢,像是擺在櫥窗里用以展示昂貴珠寶的模特,連一根頭發(fā)絲都不容許出錯,可眼前的她突然生動了起來。
她身后跟著一堆人,包括左右為難的恒叔和一臉焦急的瞿末予的保鏢。
沈岱的睡意已經(jīng)被嚇沒了,但眼前的混亂讓他更懵了。
瞿夫人看了沈岱一眼,對身旁的蘭姨道:“十五分鐘,幫他收拾好行李。”
蘭姨熟門熟路地走到衣柜前,拿出里面的行李箱,開始疊衣服。
恒叔急道:“夫人……
“閉嘴,你們誰敢打電話,誰就卷鋪蓋走人�!宾姆蛉嗽捳f的生硬,但從她的表情看來,她也在緊張。
沈岱反應(yīng)過勁兒來,跳下床,開始收拾自己的重要物品。
不管去哪里,只要能離開這里。
沈岱的東西不多,很多物品都是他來的時候就配好的,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暫住,其實除了電腦,他可以什么都不帶,所以很快就收拾好了。
蘭姨借著衣柜門的遮擋,悄悄對沈岱說:“阿岱,你別怪少爺,他什么都要學(xué),就是沒有人教過他愛。以后好好照顧自己�!�
沈岱心中酸楚不已,他哽噎著說:“蘭姨,謝謝你。”他知道是蘭姨通知的瞿夫人,蘭姨原本就是瞿夫人從娘家?guī)淼模龥]有任何理由幫自己,還要冒著被瞿末予責(zé)難的風(fēng)險,可她還是幫了,唯一的理由就是很單純的善良。
沈岱帶著行李上了瞿夫人的車,直到車駛出瞿家的大門,沈岱緊繃的呼吸道才悄然打開,他重重換了一口氣,但心臟依舊震顫不止。
瞿夫人看了沈岱一眼:“你要謝謝阿蘭,她已經(jīng)做好退休的準備了�!�
沈岱啞聲道:“我很感激蘭姨,也感激您�!�
“你知道我為什么帶你走嗎。”
“……他和我說過,在他之前,您被迫打掉過一個beta女兒�!�
瞿夫人有些驚訝:“他告訴你這個?”
“嗯�!�
瞿夫人沉默片刻:“或許你在他心里是有分量的�!�
沈岱不知道怎么接這句話,他無法在一個母親面前指責(zé)她的兒子。
“我一直都很后悔,后悔當(dāng)初太軟弱,如果我那時候不顧一切把她生下來,我就不會內(nèi)疚一輩子,也不會……”瞿夫人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恐怕悲傷早已在漫長的歲月中凝固,成為風(fēng)霜斑駁的舊痕,“無法坦然愛自己的兒子�!�
沈岱沉聲道:“我明白您以前對我說過的話了,我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我也無法融入這樣的世界�!�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生下孩子后,我會馬上洗掉標記。”沈岱想到了什么,又馬上解釋道,“您放心,我絕對不會利用這個孩子要挾瞿家,我有存款,也有能力�!彼谛侵鄣墓ぷ骺隙ū2蛔×耍且运穆臍v,必然能在行業(yè)內(nèi)找到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盡管要失去過去的一些積累,更重要的是對不起老師的栽培,但眼下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相信你,而且這也不是我關(guān)心的。”瞿夫人看了沈岱一眼,目光變得溫柔,“我這么做,只是想彌補自己心中的遺憾吧,何況,這孩子是我的孫子或者孫女呢。”
沈岱感激地說:“謝謝您�!�
“不過,有件事我要提醒你,讓你提前有個心理準備。你應(yīng)該有一些相關(guān)的常識,omega在孕育孩子的過程中,是需要alpha的信息素的,缺失alpha的信息素容易造成胎兒發(fā)育不足,有先天性疾病,嚴重的甚至?xí)䴕埣��!?br />
“這個我知道,可是不是早就有去基因的類alpha信息素可以輔助嗎�!�
“對,可是你懷的是S級alpha的孩子,現(xiàn)在無論是去基因的萬用信息素還是人工合成信息素,都未必能替代S級alpha這么強的信息素在孕育后代過程中的作用,具體的,需要咨詢醫(yī)生�!宾姆蛉说男忝驾p蹙,“這其實是眼下最需要解決的問題,如果現(xiàn)代醫(yī)學(xué)解決不了,就沒人能幫你了�!�
沈岱呆怔許久。他沒有想到在他已經(jīng)決定要生下這個孩子的時候,擺在眼前的會有這么一道致命難題,如果在他懷孕的過程中,沒有可以替代瞿末予的信息素的信息素,他根本就留不住這個孩子,那他所有的堅持就毫無意義。
“我已經(jīng)給你約了醫(yī)生,現(xiàn)在就去見他�!宾姆蛉溯p嘆一聲,“你要有心理準備�!�
沈岱的腦中呈現(xiàn)一片空白,直到瞿夫人的手機響起,他才回過神來。
瞿夫人看了一眼屏幕,手指懸了片刻,滑向了通話鍵:“喂�!�
車廂里,瞿末予壓抑著怒火的聲音些微地傳到了沈岱耳中,他只能聽到片段的字句,但也可以拼湊出大概的意思。
“這些話你不要拿來跟我說,沒用的�!�
“公司的事是你們的事。”
“報復(fù)?算不上。我覺得我反而是在給瞿家積德。”
瞿夫人的聲調(diào)始終很平穩(wěn),她掛了電話,見沈岱在一旁惶惶地看著自己,她輕輕搖頭:“我以為他今天沒時間管這個的。”
“……”
“晚上是他的訂婚宴�!宾姆蛉丝戳丝幢恚拔疫要趕過去�!�
沈岱呼吸一滯,臉上本就淺淡的血色更是瞬間褪了個干凈。他的心臟一抽一抽地疼著,而他必須習(xí)慣與這樣的疼痛共存,因為他清楚地知道,母性的本能讓他暫時封閉了感情的閥口,等到他有心力回想和瞿末予之間的種種,那些絕望的傷會不停地把他拖向黑暗的深淵,在每一個無法成眠的夜晚,每一個伴著執(zhí)念醒來的清晨,每一個回憶猛然反撲的瞬間,他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去拼湊四分五裂的自己。
第五十六章
瞿夫人把沈岱帶到了一家私人醫(yī)院,為他看診的是一位年紀很大的醫(yī)生,看來像是退休后返聘的。
醫(yī)生給沈岱看診的時候,瞿夫人怕他難堪,便在外面等著,但他依然難堪,為自己的處境,他只能隱藏起情緒向醫(yī)生描述情況。
醫(yī)生聽完后,點點頭:“你們離婚了,你前夫的信息素等級是S,你想把孩子生下來,再清除標記�!�
沈岱想解釋一下醫(yī)生在這幾句話中表達出來的他所理解的因果關(guān)系,但又覺得沒必要,便跟著點頭。
“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你的前夫配合,從他的腺體里提取一點信息素,輔助你度過孕期,生下孩子后,就可以清除標記了�!�
“他不同意我生下孩子,所以不會幫我�!�
醫(yī)生挑了挑眉:“那你為什么同意離婚呢,你在孕期內(nèi)他是不可以跟你離婚的,只要不離婚,只要你想生,他是必須配合你的。”
沈岱垂下了眼簾,這背后情況之復(fù)雜,他如何向一個陌生人說明:“醫(yī)生,還有別的辦法嗎,可以使用萬用信息素或者人工合成信息素嗎�!�
“理論上可以,我做了一輩子生殖科醫(yī)生,幫助很多omega利用替代信息素輔助或治療各種疾病,但是,S級alpha的信息素太強了,極難被替代,我從來沒有碰到你這種情況,概率太低了,成功或者失敗的范例都很難找。胎兒現(xiàn)在還小,對alpha信息素的需求不明顯,它越大,alpha信息素對它的影響就越大。從我的經(jīng)驗判斷,成功率很低�!�
沈岱的臉上呈灰敗之色,嘴唇輕輕顫動著,他無助地低下了頭。
醫(yī)生有些同情地看著沈岱,“這個孩子能不能生下來,生下來會不會健康,甚至你生產(chǎn)時候的安全,我都無法給你任何保證,如果你的alpha不能幫你的話,還是打掉吧。”
沉默良久,沈岱忍著錐心的痛,問道:“沒有……別的辦法嗎�!�
“唉,幾乎沒有,你要是沒標記還好辦,沒標記的話,alpha信息素與你和腹中的胎兒融合得不那么深,那么用替代信息素是沒問題的�!�
沈岱難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想把手藏進實驗服的口袋里,恍惚地摸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穿實驗服了。他已經(jīng)做好了所有的準備,為這個孩子要放棄什么,沒有值與不值的考量,只有愿不愿意的覺悟,結(jié)果倒頭來,他根本就無法留下它,他在數(shù)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夜里,將二十八年來經(jīng)驗與認知的武裝一層又一層血淋淋地剝離,暴露出最真實的自我,懷著犧牲一般的悲壯,終于下定的決心,如今看來,簡直是個笑話。
可是,他已經(jīng)無數(shù)次想象和這個孩子在未來相見,他已經(jīng)感覺到一顆溫柔的種子正在體內(nèi)悄然萌發(fā),他開始期待自己會擁有一個全心全意、無條件愛著他的人,難道還來不及見面,就要永別嗎。
直到確定自己會失去它的這一刻,沈岱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地、甚至有些瘋狂地想要生下這個孩子,因為他想有一個家人。他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父母,姥姥陪不了他幾年了,他寄托在瞿末予身上的那顆心被摔在地上碾碎了,在不久的將來,姥姥不在了,他就沒有家人了,沒有家人,他就沒有家了,僅是想一想,就要被那無邊的孤獨吞沒。
他的心中充滿了絕望和無助,或許這就是他的注定。
醫(yī)生見沈岱魂不守舍的模樣,安慰道:“孩子啊,你還年輕,會有新的生活,也會找到能和你一起孕育后代的alpha,向前看吧。”
沈岱快速抹掉了滴落的淚水,啞聲說:“謝謝您�!�
“不謝,也沒幫上你什么�!�
“您能幫我盡快安排手術(shù),洗掉標記嗎。”沈岱拼命克制著,但聲帶還是顫個不停,“最好是今天,最好是現(xiàn)在。”
他把標記“還給”瞿末予,當(dāng)做他送給瞿末予的訂婚禮物。
“這太倉促了�!贬t(yī)生看了看表,“要做一系列檢查,我看你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不適合動手術(shù),先好好休養(yǎng)幾天再安排吧�!�
“我的身體很健康,沒有問題。”沈岱執(zhí)拗地盯著醫(yī)生的眼睛,“我想馬上就洗掉標記。”曾經(jīng)讓他戀慕不已的黑檀木的氣味,現(xiàn)在他一秒鐘都不想再聞到,他要馬上擺脫這個標記,擺脫瞿末予留在他身體和靈魂上的印刻,他要和那個逼迫他殺掉自己孩子的人,永遠不再有瓜葛。
醫(yī)生很為難,再次看表:“這個時間真的太倉促了�!彼闷鹱郎系碾娫�,“小趙,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不一會兒,一個護士敲門進來了,等在門口的瞿夫人也跟著走了進來,用眼神詢問沈岱。
沈岱目光空洞地看著她,眼中一片死寂。
瞿夫人的神色快速黯淡了下去。
醫(yī)生和護士在商量手術(shù)能不能排出時間,同時也極為恭敬地詢問瞿夫人的意見。
“今天就要手術(shù)?”瞿夫人擔(dān)憂地看了沈岱一眼,“你不用這么著急,我先把你安頓下來,今天也不早了�!�
沈岱僵硬地搖搖頭:“求您了,我想馬上洗掉標記。”這噩夢一般的alpha信息素,一面釋放生理性的依賴和甜蜜的回憶,一面展示無情的言行和殘酷的厭棄,黑檀木的冷澀氣息不再給他歡喜與幻想,反而像纏縛著他的帶刺的藤蔓,不斷地絞緊、絞緊、再絞緊,放干他的血,奪走他的呼吸,給他無盡的痛苦與恐懼。
他只想遠離。
瞿夫人沉默地看了沈岱半晌,轉(zhuǎn)而問向醫(yī)生:“今天能安排嗎�!�
醫(yī)生無奈道:“我們是不建議這么倉促,看沈先生的身體狀況不是特別好,但沈先生如果強烈要求的話,我們可以加班�!彼俅蜗蛏蜥反_認,“沈先生,洗掉標記和墮胎,是需要一起做的,您做好準備了嗎?”
沈岱怔怔地望著醫(yī)生。他要一起打掉這個孩子?今天嗎,現(xiàn)在嗎?
他做好準備了嗎。
“一定要……一起嗎�!鄙蜥粪馈�
護士柔聲細語地說,“這兩項是建議一起做的,打完麻藥胎兒也就留不住了,清洗標記雖然是微創(chuàng)手術(shù),但墮胎對身體的影響是比較大的,怕您的身體一次承受不住。”
沈岱微微垂首,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的腹部,他從不曾比這一刻更加無助,從沒有做過比這更難的決定。
“沈先生,您可以再考慮一下,為了身體著想�!�
沈岱一片渾沌的大腦中,突然閃過一道白熾電光,如祈愿的流星,他拼命地想要去“抓”,他猛然抬頭,目光炯炯地瞪視著護士:“我可以只洗掉標記嗎。”
護士被他爍亮的瞳光嚇了一跳:“呃?”
“如果我洗掉標記,這個孩子能用替代信息素嗎?”沈岱轉(zhuǎn)而看向醫(yī)生,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醫(yī)生也有些茫然:“您什么意思?”
瞿夫人同樣不解地看著沈岱,她開始擔(dān)心沈岱的精神狀態(tài)。
“它才三周大,沒長成,alpha信息素對他的影響還不大,對吧?”沈岱激動得站了起來,“如果我現(xiàn)在洗掉標記,沒有這個標記,它就能用替代信息素了,對嗎?!”
護士有些同情地看著沈岱:“沈先生,您可能沒聽清楚,做手術(shù)要打麻藥,麻藥會對胎兒造成……”
“不打麻藥�!�
屋內(nèi)的三人都震驚地望著沈岱。
沈岱臉色蒼白、形容萎靡,唯有一雙眼眸清醒又堅定。
老醫(yī)生摘掉了眼鏡,用力擦了擦額上的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醫(yī)生,您剛剛也說了,只要沒有這個標記,我就可以用替代信息素輔助生育�!鄙蜥肪o緊握著拳頭,指甲深陷進肉里,他用疼痛換來無比的清醒,“趁著它還沒成型,對alpha信息素還沒什么依賴,現(xiàn)在就幫我洗掉標記吧,我可以……不打麻藥。”
護士倒吸一口氣:“這……沈先生,這太瘋狂了。雖然清洗標記只是一個微創(chuàng)的局麻手術(shù),但那畢竟是要開刀的,那種痛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沈岱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是一般人�!�
瞿夫人回過神來,把沈岱拉到一邊:“阿岱,你瘋了嗎,不打麻藥?!你、你不要這樣,末予雖然是我兒子,可是……沒有人值得你這樣�!�
“我的孩子值得�!鄙蜥份p輕握住瞿夫人的手,微笑道,“我不是為了他,可能現(xiàn)在這句話還不夠堅定,但是等我洗掉了標記,等我們不再有關(guān)系了,我的孩子就只是我的孩子,我是為了我自己。”
瞿夫人定定地看著沈岱,眼淚突然洶涌地落了下來,她緊緊攥住沈岱的手,似哭似笑著說:“我當(dāng)年要是有你一半的勇敢,就不會痛苦一輩子了。你去吧,別讓自己后悔�!�
第五十七章
瞿末予穿梭在賓客間,忙碌地履行著主人的招待義務(wù)。他右手拿著酒杯,左手臂彎里挎著自己的未婚妻,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原本應(yīng)該表現(xiàn)得溫柔體貼,增進一點了解,為日后的和諧婚姻生活奠定良好的基礎(chǔ),但他全程心不在焉,只要一有空檔,就趕緊看看手機,他在等他的人查到母親和沈岱的行蹤。
今天是他訂婚的日子,從談妥這場聯(lián)姻到發(fā)布請?zhí)俚交I備好訂婚宴,是在極為倉促的一個星期內(nèi)完成的,這一整天,他都忙到無法脫身,萬萬沒想到他的母親會在這時候給他惹出麻煩,他只能先低調(diào)處理,明天抽出空了再說。
“予哥,你是不是有事要處理?我?guī)湍銚跻粫䞍喊伞!鄙磉吶藳_他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
未婚妻名叫周曉初,爺爺是銀行家,家世顯赫。他是頂級omega,相貌不凡,出身優(yōu)越,在名校學(xué)藝術(shù),性格溫和低調(diào),和很多權(quán)貴家庭出身的omega一樣,他從小就是被當(dāng)做頂級alpha的正妻培養(yǎng)長大的,雙商、修養(yǎng)、品味、談吐都無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