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天我也如今天這般,醍醐灌頂,如聞棒喝。
震驚之余,我笑出聲:“那好,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錦,步步清風,和你的山君相親相愛,永遠不分離�!�
面對我的譏諷,他沒有惱怒,而是平靜地回了我一句層祿語后,掛斷了電話。
那時候我完全就是個層祿語小白,根本不知道他是罵我還是夸我,而等我能熟練掌握這門異族語言后,那句話早已在記憶中支離破碎,再也拼湊不出原來的樣子。
這次來棚葛,我本想找個機會問清楚的,誰想一拖再拖,拖到他竟然止語了。
摩川聽到我的問題,眉梢微動,抬眸看向我,但沒有要拿手機作答的意思。
“我們再比一局,我贏了你告訴我,我輸了……捐二十萬�!蔽易チ艘话哑遄臃旁谄灞P上,繼續(xù)以利誘之,這次摩川卻沒有再上勾。
他直接站起身,不想再跟我玩這弱智游戲。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他,“嘩啦啦”,我們之間的棋盤、棋子驟然翻倒,摔到地上,一時狼藉一片。
“摩川!”我沉下臉,五指收緊,整條手臂都因過于用力而顫抖。
他垂眸睨著我,依稀間,仿佛與蓮臺上那座金色的鹿神像重合了。他睥睨著我,就如鹿神睥睨著眾生,無悲無喜,冷漠無匹。
手臂一點點抽離,最后一角袖子滑過我的指尖,我徒勞抓握著,卻再也沒能碰觸到他。
摩川彎腰拾起地上的手機,寂靜的殿宇響起敲打電子鍵盤的聲音,片刻后,他將手機還給我。
“忘了。你回去吧�!彼唵未直┑赜脙蓚字將我打發(fā),然后請我離開。
五指緊握成拳,我瞪著他,一掌重重拍在幾上,帶著幾分惱怒拂袖而去。
第二天,我是晚上的飛機,但棚葛離機場還要兩個小時路程,為防路上有變,我吃過午飯就啟程了。
將行李放到車上,嚴初文一腳油門,沒兩分鐘又停了下來。
我見他停在前往鹿王廟的長階下,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停這干嘛?還有人啊?”
“好歹相識一場,走了不用去打個招呼嗎?”嚴初文指了指上頭。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長階盡頭若隱若現的莊嚴廟宇。一咬牙,還是拉開車門下了車。
“你等我十分鐘,我打個招呼馬上回來!”
三步并作兩步,上千節(jié)的臺階,我沒幾分鐘就跑到了。而非常巧合的是,我快跑到山頂時,摩川竟然正好也從大門里出來。
我們在看到對方的第一時間就各自停下,沒有再往前走。
“我要走了�!蔽彝T趲酌淄獾呐_階上,仰頭注視他,想說的有很多,輾轉于齒間,吐出來的卻只有這四個字。
我來時,他就像一名不染凡塵的神祇,圣潔端莊;我走時,他仍然像這世間所有神靈一樣,不言不語,無欲無求。
我的到來……沒有改變任何東西。
“……就這樣吧,再見了。”我沒有再靠近,與他告別后,轉身就要走。
就在這時,他往前走了兩步,朝我伸出手,將什么東西遞了過來。
我定睛一看,是幾張對折的百元大鈔。我立刻明白過來,這是要還我醫(yī)院那天的錢。
盯著那幾張紅票子,我既覺得合理又覺得有些荒唐,喃喃道:“你他媽竟然還記得要還我錢……”
我往上又走了幾步,伸出手,捏住那疊鈔票,笑了:“咱倆之間,就是要干干凈凈,誰也不欠誰是嗎?”
他保持緘默,緩緩松開了手。而在他松手的一剎那,不甘到達頂點,我?guī)撞缴锨�,在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前,發(fā)狠似的一把抱住了他。
這是個單方面的擁抱,也是個訣別的擁抱。
“我這次走了,大概率不會再來了,你好好當你的頻伽吧�!�
能感覺到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推開我,但不知為何臨了還是隱忍下來,任我冒犯。
鼻尖蹭過他的耳廓,我慢慢退開,強迫自己不再看他,疾步往山下而去。
行到半山腰,迎面走來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身量極高,穿著層祿服飾,身后背著個背包,長發(fā)深膚,五官深邃,長得……很像摩川。
我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我,但我們各自都沒停下腳步,就這么錯身而過。
原來是出門等外甥。對嘛,這樣才合理。
回到車上,嚴初文發(fā)動車子,沿著導航一路前行,開出棚葛時,突然來了句:“該說的都說了吧?”
我調低座椅靠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聞言笑道:“人止語呢,我跟他能有什么好說?”
“你說呀�!彼溃按罄线h跑一趟,不要留遺憾才好�!�
我覺得他這話有點奇怪,但又說不出哪里怪。不過嚴初文這人和他爸一樣,是個學術狂,有時候本來就是會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的。
“也不能說沒有遺憾吧……”我閉上眼,隔著玻璃感受陽光照射在身上的陣陣暖意,聲音逐漸轉低,“但人生嘛,總要有些遺憾的�!�
江雪寒出家后,我一直想不通她為什么能這么絕情,明明背叛她的是柏齊峰,她卻要和所有人恩斷義絕。
因為這份疑問,我翻遍經書典籍,最終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經書上說,修佛是要難舍能舍,難忍能忍,難行能行……做到這三樣,才能跳出三界,證得大乘菩薩道。
能舍難以舍去的東西,能忍難以忍受的事物,能做難以做成的事情。
我本以為,這樣非人的條件,能完成的人很少,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做到了。
看來,我這方面也得了江雪寒的遺傳,頗具慧根。
回南雀
Type
l鉆石:俗稱全美鉆石,簡單點講就是完美無瑕,沒有多余雜質的鉆石。
第21章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大一下半學期,我雖已打定主意要與摩川劃清界限,但畢竟當中夾著個嚴初文,就跟因為孩子而不得不產生聯(lián)系的離婚夫妻一樣,哪怕再想要避開,也總會有接孩子不小心碰上的時候。
那天,我接到嚴初文的電話,說家里給寄個一箱李子,特別甜,他媽讓分我一半,叫我去拿。
五月的天氣,春風正好,我踩著拖鞋就去了,結果一時犯懶抄近路,在嚴初文他們寢室樓附近遇上了正被人告白的摩川。
周五的晚上,本地學生能回家的都回家了,出去玩的也都出去玩了,留在學校的不算多,大路尚能找到些人,小路上就實在是人煙稀少了。
當時光線昏暗,我看不清楚,就隱約瞧見那告白的女生有頭濃密的大波浪卷發(fā),身材纖細,聲音十分甜美,有些像獵弓社那個卷發(fā)女孩。
“……真的不考慮一下嗎?”女孩雙手背在身后,緊張地絞緊。
“抱歉�!蹦Υù鬼粗�,搖了搖頭。
可能是從宿舍被叫下來的關系,他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白色短T,讓人看著都替他覺得冷。
女孩顫抖了下,從身后拿出一樣東西遞給摩川。離得有些遠,我只看到那東西在路燈下一閃一閃的,像是某種金屬制品。
“這是我自己做的,你……你能不能收下?”女孩聲音可憐兮兮,我聽著都有些心軟。
奈何摩川郎心似鐵,仍然只是那兩個字:“抱歉�!�
他的語氣并不冷硬,態(tài)度也溫和,但距離感十足,也很堅定,讓人不會過于傷懷被拒的同時,又妄想自己可能還有希望。
“特地給你做的,也送不了其他人,你要是不要……就扔了吧�!迸⒋笾懽映哆^摩川的手,將自己的手工禮物硬塞了過去,隨后唯恐對方再還給她般,急忙忙轉身跑了。
摩川手舉在半空,注視著女孩跑遠,并不追上去。過了會兒,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東西,沒有任何留戀,將它放到了不遠處的一只垃圾桶上。
“好歹是人家送你的東西,不要也不用扔了吧?”我看不過去,撥開一根花枝從陰影處步出。
離得近了,發(fā)現女孩送的是一條自己串的編織手鏈。銀色的編織繩上編著各種復雜的結,搭配一些串珠和掛牌,精美又不失時尚,是份頗為用心的禮物。
摩川瞥了眼我出來的地方:“你偷聽?”
這話說的,我不悅道:“別說這么難聽,你們不擋著我的路我能聽到嗎?”
“我不需要�!彼拿嫒菰诼窡粝峦赋鲆环N不近人情的冷白。
我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我上一個問題,我指責他不要也不用扔了吧,他說他不需要。
“就一條手鏈,你收了不戴不就行了,何必糟蹋人家心意�!�
可能是從小的家庭原因,讓我在對待男女的態(tài)度上不自覺產生區(qū)別。我雖然喜歡男人,可從來不覺得男人在我這里有什么特權;我不喜歡女人,但很容易對女人心軟。
我可以輕易地對一個男人說出和他在一起是因為無聊,卻無法坐視一個女孩的心意被踐踏。這會讓我不可避免地想到柏齊峰,盡管我與他是那樣的相似。
一陣不合時宜的微風吹過,將樹梢上本就搖搖欲墜的梨花盡數吹落下來,淋了我和摩川滿身。
一片粉嫩的花瓣沾在他頭上,他毫無所覺,忽然笑了:“那和扔了有什么區(qū)別?”
我一時語塞,想著這怎么能沒區(qū)別呢,偏又礙于他倏忽綻放的笑容,無法快速組織出反駁的語言。
他一點點落下唇角,黑眸發(fā)沉:“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你們夏人喜歡曖昧不清、藕斷絲連,但我們層祿人不喜歡那樣�!�
“沒有意義的事,也不該給任何希望�!�
身下一震,我悠悠從熟睡中醒來,思緒還停留在夢里漫天飛花的夜晚,耳邊已經響起機械式的飛機播報聲。
“親愛的旅客朋友們:
我們已經安全地飛抵目的地……”
看向舷窗外,只是幾個小時,我就從雪山連綿的厝巖崧,回到了高樓林立的海城。不過才離開一個月都不到,再回來,卻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您好柏先生,飛機已經停穩(wěn),可以下飛機了�!笨粘艘娢揖镁脹]有起身,微笑著過來提醒我。
“……謝謝。”我沖她笑了笑,起身拿了行李架上的背包,往機艙門而去。
回到海城后,我的生活很快回歸正軌,厝巖崧就像個短暫又離奇的夢,只有在閑暇時才會被不經意地想起。
“神之羽”工藝復雜,光是每片羽毛的制作就是個大工程,我需要一遍遍的跑工廠,盯師傅,確保它們最后呈現出來的樣子和我心目中的分毫無差。有時候工廠里一待就是一整天,雙休日也不停歇。
皇甫柔似乎是放棄了,沒再管我,谷小姐那邊暫時也沒有催促,給了我足夠的時間構思新作品。
工作室里那盆纖弱的蘭草仍然是老樣子,沒有半點開花的跡象,我離開時什么樣,回來時還是什么樣。
“厝巖崧好玩嗎?”趙辰元給我杯子里續(xù)上飲料。
我謝過他,夾了口菜,說:“就那樣吧。”
沈靜在一旁笑:“你是耐不住靜的人,幾天還好,圖個新鮮,久了肯定是要膩的�!�
我回海城的第二個星期,趙辰元夫妻倆就請我到家里吃了頓飯。我去之前反復跟趙辰元確認還有沒有別人,得到否定的答復后這才放心赴宴。
趙辰元笑問是不是怕我們設鴻門宴害你,害我當然不至于,我只是怕沈靜找來蔣博書或者另外哪個相親對象,到時候尷尬。
“那里的生活……確實不太方便�!蔽覍嵲拰嵳f,“適合度假,不適合居住�!�
習慣了現代化的都市生活,我沒有辦法想象一輩子住在厝巖崧是什么樣。打個破傷風針就要往返三百公里,當時沒感覺,如今回憶起來,只覺得疲憊。
和朋友在一起,無非就是聊工作,聊生活,聊感情。
趙辰元畢業(yè)后就與舍友幾個一同創(chuàng)辦了一家互聯(lián)網游戲公司,這些年也相繼推出了幾款不錯的手機游戲,雖然沒有大爆,但也小賺。而感情上,沈靜比他大六歲,有錢有顏情緒穩(wěn)定,他可謂事業(yè)愛情雙豐收,妥妥人生贏家。
與他相比,我可能也就“上過熱搜”這一條能勝過他。
“對了,你還記得大學那會兒我做過一個游戲,叫‘答題島’的不?”趙辰元突然問。
我拿杯子的手一頓:“記得�!�
怎么可能不記得,我有生以來維持時間最長的一段戀情,就發(fā)生在這款游戲里。我甚至在游戲里結了婚,還和對方有了愛情結晶——一條游戲贈送的寵物小龍。
“當時這款游戲只停留在測試階段,由于種種原因最后也沒做成,我一直覺得挺遺憾的,最近就跟老許他們又提了下,要不要重新搞一搞……”老許是趙辰元的合伙人之一,也是他當年其中一個室友。
我聽他這樣說,心中一動:“重新搞好之后,以前的數據能恢復嗎?”
“那肯定是不能的,都多少年了,當初關閉服務器的時候就清除所有游戲數據了。你要是想重溫游戲,我到時送你一個號不就行了�!壁w辰元大方道。
數據不能恢復,那就算再給我一個一模一樣的號,也不是原來的了。
“不用了�!蔽液攘丝陲嬃系�,“現在我哪兒還有時間玩游戲啊�!�
趙辰元點點頭:“也是。說起來你這次去厝巖崧,除了嚴初文,就沒見別人?”
我一挑眉:“誰?”
“摩川不也是那兒的人嗎?我記得層祿族就是生活在那里的吧�!�
若非他表情毫無異樣,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摩川誰呀?”沈靜對這個名字很陌生,聽著聽著忍不住插嘴問道。
“哦,我們以前一個學校的,小嚴你知道吧,他室友,是個少數民族。我是個男的我也得說,那長得……可帶勁兒了�!壁w辰元手舞足蹈地向妻子描繪摩川大學時的風華絕代。
“真這么好看?”沈靜有些不相信趙辰元的眼光,指著我道,“比柏胤還好看?”
“柏胤也好看,但跟摩川是兩種不一樣的好看。柏胤的好看,是電視媒體上能夠看到的好看,但摩川……他那一類型你在外邊看不到�!�
我在一旁補充說明:“沒有代餐�!�
沈靜恍然大悟,同時也對摩川更為好奇了。
“有沒有照片��?讓我也領略一下沒有代餐的美貌�!�
趙辰元將視線轉向我:“你到底見著他沒?有沒有拍照��?快讓我老婆看看�!�
沈靜一臉期待地也往我這邊看來。
面對兩張嗷嗷待哺的面孔,我慢吞吞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翻找了陣,找出一張摩川接待信徒的照片。
身著深色長袍的信徒跪伏在地上,恭敬地向摩川行著頂禮。摩川俯下身,伸手欲扶,濃密的睫毛垂覆下來,掩住他的瞳仁,認他的表情變得模糊。大殿的深處很暗,只一點零星的光從畫面外照射進來,那是門的方向。
我要離開棚葛的倒數第三天拍下了這張照片,沒有想過構圖,也沒有調整曝光色差那些。只是覺得好看就拍下來了,回頭再看,發(fā)現這一幕簡直跟油畫一樣。
“確實帶勁兒�!鄙蜢o抱著手機,看得嘖嘖稱奇。
過了會兒,她依依不舍地將手機還給我,問:“他現在在做什么?怎么看著是個廟里�!�
我想了想,說:“你就當他是公務員吧�!�
日子忙碌、充實,又按部就班地就這么過了一個月,轉眼到了立春,又到了春節(jié)。
今年也同過去的每一年一樣,除夕是在嚴家過的。
旁的節(jié)日嚴初文可以不回來,但過年他是一定會回來的。
下午長輩們在廚房忙碌,我就跟嚴初文還有他那些姐姐弟弟一起打牌玩桌游。人多空調開得高,我玩了兩局覺得悶,就去外頭走廊里抽了支煙。
沒多久,嚴初文也出來了。
“里頭太吵了,我出來回個信息。”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機道。
我抽我的煙,他趴在欄桿上發(fā)他的語音,兩人互不干涉。
“摩川要來海城了�!�
我夾著煙,就那么呆了兩秒,錯愕看向嚴初文。
他低著頭,手上流暢打字,并沒有在發(fā)語音,明明雙眼盯著手機,卻好像能看到我的表情一般。
“春節(jié)過后,他會來海城。”他又說了一遍。
第22章
你知道個屁!
嚴初文好像知道了什么。從我要回海城那天,甚至更早的時候,他就表現出了一些不尋常的端倪,只是那時候我心事重重,很難去細思他話里的深意。
“他來海城?那么大老遠來做什么?”我靠著欄桿,語氣盡量顯得稀松平常。
“來開學習研討會的。海城的對口幫扶省份就是山南,近幾年雖然在國家的幫助下,山南的區(qū)域性整體貧困得到了解決,但很多村縣,特別是像厝巖崧這樣的偏遠山區(qū),總體還是落后一些的,除了援外干部親力親為的推動建設,他們本身也需要不斷學習先進知識�!眹莱跷恼劦綄趲头龅囊饬x,談到了國家扶貧日,談到了千千萬萬投入到偏遠大山的基層干部,談到了這些年的貧困山區(qū)教育計劃。
他說著,我就靜靜地聽,聽到手里的煙燃盡了,煙灰落在手背上,我還是似懂非懂,似悟非悟。
我的世界里,自己永遠是需要放在第一位的。一切事物踐行的前提,不在這件事能帶來多大利益,只關乎我的喜好。
我會因為“喜歡”去做一件事,但一旦發(fā)現這件事注定沒有結果,就會果斷地抽身走人。很少很少,我會去在乎別人的感受與感情,畢竟那都是……次要的東西。
我可以分出多余的、不要的給別人,但犧牲自己幫助他人?這有點超出我趨利避害的原始本能了。
就像我不明白孟恩為什么不讓春娜讀書,我也不明白為什么有人可以將自己放在第二位,甚至更后面。
柏齊峰將自己放在第一位,所以拋妻棄子,追名逐利;江雪寒將自己放在第一位,所以斷情絕愛,看破紅塵;我也理應將自己放在第一位,杜絕一切可能到來的傷害,活得自我又自由。
“學習研討會,每年都開嗎?他以前也來過?”我把玩著手里已經捻滅的煙蒂,這一個月本逐漸平靜的心湖,因為摩川這塊猝然而至的石頭,掀起一波又一波漣漪。
“也就舉辦了三屆,前兩年他是不來的,說走不開,今年不知怎么又要來了。研討會為期一個月,厝巖崧那邊,只是接待信眾,黎央也可以,但如果遇到什么大事,他就必須提前回去了�!眹莱跷恼f著轉過身,換成與我一樣的姿勢,背靠欄桿,“研討會在海城大學召開,與會人員應該都住在學校提供的宿舍里。你要是那幾天不忙,咱們什么時候做東請摩川吃頓飯吧,也盡盡地主之誼�!�
或許是我心里有鬼,自從覺得嚴初文有問題后,他的每句話我都能琢磨出別的意思。
話到嘴邊,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更不知道如果他反問,這個話題要從何說起。
所幸,成年人有時候并不需要凡事都說得明明白白。與其徒增尷尬,還不如不說。
“哦,行啊。你聯(lián)系他,你們定時間就行,到時候我買單。”嚴初文心照不宣地假裝沒發(fā)現,我也就心照不宣地假裝沒暴露。
煙蒂捏進掌心,搓揉捻碎,外頭的風吹夠了,我招呼嚴初文一同進屋。
時間如流水而過,雖然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春天,海城的天氣仍然很冷。我看著手機上的日期與時間,不知第幾次的走神。
昨天到的,今天應該開始開會了……
“這枚紅尖晶無論是凈度、切割,還是火彩都堪稱完美,我認為非常符合你的要求。56克拉,一萬美金一克拉,我們老主顧了,給你打個折,就55萬美金吧�!�
凱文是我合作多年的一位外國寶石商人,雖然喜歡亂開價,對寶石品質也有夸大的成分,但因為貨源穩(wěn)定,附權威證書,還能讓他上門看貨,每次要買什么貴貨我還是會第一個想到他。
將手機反扣,我開始進入狀態(tài)。
“這顆石頭有羽狀包體,還有裂隙,也沒有很純凈�!蔽覍χ展庥^察寶石內部,利索地砍價,“50萬,成交馬上打錢�!�
凱文苦下臉:“53,不能再少了,你也知道,這兩年尖晶石的行情水漲船高。”
他深諳國人砍價精髓,與我一來一回拉扯起來。
我將那枚橢圓切工的紅尖晶放回托盤里,堅持道:“50,就這個價,可以我就再看看別的貨�!�
凱文掙扎半晌,裝模作樣地一拍桌子:“行!別人這個價我肯定不答應的,主要還是因為你。我愿意交你這個朋友!”
我聽過就算,沒有放在心上。
一手打錢一手交貨,凱文走后,我拿起那顆價值七位數的寶石來回翻看,愛不釋手。陽光透過紅色的晶體,在桌面上映射出鐳射般的光點,我旋轉著座椅,將其舉過頭頂,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神之羽”的核心主石有了,距離它誕生……又更近了一步。
將新購的寶石全都鎖進保險柜,我看了眼時間,十點半,是一個可以構思中午吃什么的時間。
我在窗邊來回踱步,猶豫了有十分鐘,將海城所有去過的西圖瀾婭餐廳都想了遍,最終拿起車鑰匙,選定了海城大學附近的一家炒菜館。
炒菜館就在海城大學正門對面,因價格實惠,菜量大味道好,深受海城大學師生的喜愛,被評為海大美食top1。
而我會知道這些,是因為我那同父異母的妹妹孫曼曼,正是海大的學生。她之前請我吃飯,就是在這家小店。
海大的地理位置優(yōu)越,正門在一條頗具法式風情的馬路上,夏天道路兩旁的梧桐樹能連成一片,冬天就有些寒磣了,只能看光禿禿的樹干。
拿著隔壁咖啡店買的拿鐵,我推門而入,坐到了靠窗的兩人位。由于還沒到飯點,又是寒假,店里人不是很多。我環(huán)顧一圈,叫來服務員,點了兩個推薦菜。
捧住咖啡杯,指尖一下下敲打在杯壁上,菜上來了,我卻沒有什么動筷的欲望。
炒菜館外人來人往,學校里進進出出,我始終沒等到我要等的人。
不,不是……我不是來等人的,我是來吃飯的,這里的菜很好吃,我很喜歡。等什么人,這世上有什么人值得我等的?我就是來吃飯的,我就是,來吃飯的……
深吸一口氣,我催眠般地反復在心里告訴自己:海城就這么點大,我來這吃飯,遇到誰都不奇怪。
玻璃門開了又關,面前突然坐下一個人,我嚇了一跳,將目光從馬路對面收回來。
“柏胤,真的是你?
面前的男人唇紅齒白,長得頗為精致,本就有些男生女相,臉上還化著淡淡的妝容,讓他猛一看甚至有些像個女孩。
“海城真小啊,這都能碰到�!币恍ζ饋�,他女氣的長相會顯得格外媚俗,讓我有種生理性的不適。
“明卓�!蔽覝蚀_叫出他的名字。
我大學的三段戀情,第一段三個月,我連對方名字都記不起來;第二個兩個月,正是和眼前的這位。為什么兩個月的反而記這么清,一來他名字實在少見,令人印象深刻,二來……這人做的事太過離譜,讓我想忘記都難。
“我就知道你還記得我�!彼劾镄σ飧鼭猓澳阋粋人嗎?”
我假裝聽不懂他的暗示:“是,我一個人吃飯。”
餐桌下的腳踝忽然被蹭了蹭,同時,餐桌之上,明卓的發(fā)音變得越發(fā)黏糊:“等會兒吃好飯有空嗎?我們要不要找個安靜的地方聊聊?”
我收了收腳,直白拒絕:“我對你沒興趣�!�
他眨了眨眼,還是不放棄:“我承認,年輕的時候我確實有點不懂事,我向你道歉,你就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不想再跟他廢話,正準備叫老板買單,飯店玻璃門再次被人推開,這次進來的是一大波人,大概六七個左右。其中一人身形分外出挑,穿著與這個時節(jié)的海城人并無太大區(qū)別,黑色的高領毛衣,搭配同樣黑色的長大衣。服飾上唯一的亮色,是他別在外套胸口的一串青金石十八子壓襟,與他左耳上的青金石耳釘可謂相得益彰。
海城就這么點大,我來這吃飯,遇到誰都不奇怪,但……有必要這么集中嗎?
我的視線在門口停留太長,引起了明卓的好奇,等我意識到他要做什么時,已經來不及了。
“別看!”我急急叫他。
結果不叫還好,一叫不僅沒叫住明卓,反倒吸引了摩川的注意。
“啊……”明卓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小小驚呼。
摩川本是往這邊隨意地瞥了一眼,看到我定了定,再是看向明卓,最后再看回我。
與他短短幾秒的對視里,他明明沒有表露任何情緒,也沒有一句重話,我卻還是不自覺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