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除去懷光連環(huán)殺人案做出的側(cè)寫,還有一個案件與戚嚴息息相關(guān),那就是五年前的“817”劫槍案,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憎恨警察群體的傾向。
江寒聲看著墻角的那架鋼琴,想起簡太太手腕上纏繞了三圈的紅石榴手鏈……所有的碎片在一起扭曲、混沌,最后匯聚在江寒聲漆黑漆黑的眼睛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畫像。唇角彎了彎。
江寒聲唇角彎了彎,他想,他找到原因了。
正在此時,廚房里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巨大震響,像是什么東西打翻在地。
周瑾痛叫了一聲。
鍋子打翻,幾乎半盆熱湯都潑在周瑾的胳膊上。
江聲沖進來,一眼就看見周瑾瞬間紅了大片的胳膊,當即渾身一抖,他抓住周瑾就往水池旁邊湊,擰開水龍頭,沖洗她燙傷的胳膊。
周瑾皺著眉,只覺得手臂已經(jīng)火烤一般痛到麻了,她咬著下唇,沒吭聲。
簡太太被擠到一邊,抬頭時,恰恰對上江寒聲漆黑的眼睛,那里頭的寒意和詰問刺激得她心臟猛跳。
她驚慌地說:“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剛剛想把小鍋端到竹墊上散熱,騰出灶爐來炒菜,沒想到一時失了手。
冷冷的水流沖激著周瑾胳膊上的灼燒感,短時間內(nèi)沒有減輕,反而更加難受,周瑾浸在水流中的手指都在不自覺地顫抖著。
可為了安慰簡太太,讓她別那么愧疚,周瑾低聲說:“沒事,我沒事,沒有很燙,水沖一下就好了�!�
江寒聲眉頭皺得更深,有些惱意地說:“周瑾!”
周瑾看他臉色已經(jīng)差到極點,沒明白他怎么就沖她發(fā)起脾氣,剛想問一問,余光突然瞥見簡太太拿起島臺上的刀,顫抖著對向他們。
周瑾一時驚疑不定,“簡……”
“周警官,離開我的家,離開這里!”她眼睛是紅的,拿刀脅迫周瑾和江寒聲,“你們出去,我不歡迎你,這里沒有你要找得人!老簡什么都不知道!”
周瑾一時沒搞明白狀況,想要收回手,好去應(yīng)對簡太太手中的刀�?伤氖滞蟊唤暷弥暿股狭Γ溃骸皠e動�!�
面對這樣的變故,他似乎早就料到,一點也不驚訝,只低頭專心盯著她手臂上的那片紅腫。
簡太太看他們沒有動,拿刀往前逼了一步,情緒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不太正常了,“出去!聽到了沒有!”
江寒聲沒有抬頭,冷聲說:“戚真,如果你還想繼續(xù)你現(xiàn)在的生活,不想給簡良惹麻煩,那就把刀放下,別再試圖挑釁我。”
周瑾:“戚真?”
紅艷艷的石榴手鏈往下滑了滑,沒有了遮擋,簡太太的手腕上露出一道猙獰可怖的傷疤。
周瑾愣住,仿佛明白了什么。
戚真卻厲聲否認:“我不是戚真!我叫簡珍……我、我跟簡良是同鄉(xiāng),我不是,你們找錯人了,你們真的找錯人了……”
江寒聲說:“你的身份就是簡良幫你偽造的?”
“不是!不是!跟他沒有關(guān)系!”戚真的樣子跟剛才的溫柔端莊大不一樣,整個人似乎沉浸在某種恐懼中,又崩潰,又慌亂,“你們不要傷害他……要抓就抓我好了,他只是幫我,他只是幫我……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沒有告訴過他一個字……”
周瑾說:“……戚真,你先把刀放下,我們談一談,好不好?我不是來傷害你的�!�
戚真看著周瑾胳膊上的燙傷,心中恐懼,同時也懊悔,她不想在屬于簡良和她的家里傷害任何一個人。
她的五官皺成一團,眼淚倏地一下流了下來。
戚真不肯放下戒備,刀尖還在對著他們,哭訴道:“為什么,為什么你們會找到這里來?你們到底是誰?你們根本不是警察,對不對?你們是他的人,他讓你來抓我回去,抓我兒子回去!”
周瑾敏銳地捕捉到她幾乎沒有邏輯的言語中的異常,反問道:“‘他’是誰?你兒子叫戚嚴,是不是?”
戚真一聽,像是得到了某種肯定的答案,對周瑾的敵意越來越明確。
戚真大笑了幾聲,嘶聲吼道:“你們來晚了!回去告訴那個人,我把他兒子掐死了,他兒子早死了!”
她聲音越發(fā)凄厲。
“我就不該對流著骯臟血統(tǒng)的孩子抱有幻想,畜生的兒子只可能是畜生,豬狗不如的畜生!強奸犯!去死吧你們,讓他跟他的兒子一起去死!我是不會跟你們回去的,簡良是干干凈凈的人,你們要敢動他一根汗毛,我就跟你們拼命!”
……
越野車上,戚嚴閉著眼,他的手依舊伸在窗外,風從他指間流淌過去。
手指在空中輕點起來,仿佛在彈奏著什么,隨著指尖跳動,他哼起了曲調(diào)。
越野車速度的提升,讓風有些猛了,呼隆隆刮過來,噎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窒息。溺水一樣的窒息。
他討厭這樣窒息的感覺。
這么多年來,子彈擦過耳邊的時候,他不覺得自己會死;練習拳擊格斗,對手把他打得倒地不起、意識昏迷的時候,他不覺得自己會死;在野生叢林里進行饑餓與耐力訓練、幾乎是奄奄一息的時候,他也不覺得自己會死……
唯一一次靠近死亡,是在他14歲那年。
那個女人,他最愛的女人用雙手掐住他的脖子,死死地掐著。她淚流滿面,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啪嗒啪嗒砸在他的臉上。
他幾乎窒息,仿佛是被淚水淹沒的那種,溺水般的窒息。
那時候,戚嚴真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躺在地板上,戚真跪在他的上方,盯著他的眼里有猙獰的恨意,美麗的眉眼扭曲得不成樣子。
她眼睛里泛著些微淚光,沒在濃重的陰影里。
“畜生、畜生!我怎么生了你?我早該掐死你,在你小時候就掐死你!你跟你爸爸一樣讓我惡心!”
她越掐越緊,越掐越用力。
戚嚴那時候還擁有“害怕”這種情緒,但他不是害怕死亡,他害怕戚真眼睛里那種深沉的憎恨與恐懼。
她明明那么瘦弱,那么柔軟,愛他愛得要命。她曾經(jīng)說過,自己活著就是為了保護好他,看著他長大,一輩子平平安安,可眼前的戚真變了,掐著他脖子的雙手跟鋼筋鐵骨一般,力道大到恐怖。
戚真是想殺死他的。
他做什么罪不可赦的事了嗎?
他只是習慣性地躲在了柜子里而已。
戚真不知道他會藏在柜子里偷窺,在戚嚴長大了一些以后,再有客人上門時,戚真就不允許他在家里呆著了,而是讓他去樓下看書。
可有些習慣一旦養(yǎng)成,很難戒掉。他還是想躲在柜子里,那里很安全,他能看到一切,一切都看不見他。
透過縫隙,戚嚴能看見女人嘴里叼著一束玫瑰花,雙眼迷離,頭發(fā)凌亂,在男人的身下忘情地呻吟。
她那么快樂,身上是晶瑩的汗水,臉上是情欲的紅潮。
男人滿足后,把一沓紅鈔票塞在她胸罩里,吻吻她的臉,說:“除了我,誰還能讓你叫得要死要活的?哥哥疼不疼你?”
戚真笑著趕他快走。
男人又說:“給我當小老婆,以后我養(yǎng)你�!�
戚真笑罵一聲,道:“快滾。”
趕走了他,臥室里安靜下來。
戚真獨自坐了一會,把鈔票數(shù)了,又用打火機燒掉其中一張,用那火苗點燃了一根香煙。
她倚靠在床頭,靜靜地抽著。
白色的煙霧在空氣中繚繞、騰升,她眼角驀地掉出一滴眼淚,她抬手抹去。她的口紅花了,頭發(fā)亂了,模樣那么狼狽,又那么脆弱。
她是需要保護的。戚嚴在那一瞬間堅定了這件事。
抽了半根煙,戚真就碾滅在水晶煙灰缸中,起身打開窗戶,散著房間里淫靡的味道。
樓下有人在鳴笛。
剛剛光顧她的那個男人也在樓下抽煙,看見戚真家里的窗戶開了,就把手伸進車中,按了按方向盤的喇叭,遠遠地跟戚真調(diào)情。
戚真沒搭理他,轉(zhuǎn)身去了浴室。
每次過后都要洗澡,這是她的習慣。得益于她的習慣,戚嚴可以趁機從柜子里出來。
可他身體還有一種欲望沒能發(fā)泄施暴的欲望。
他離開柜子,在客廳里無法疏解地轉(zhuǎn)了兩圈,抄起角落里的木凳子,飛似的跑下了樓。
他那種施暴的欲望,在看到車旁邊男人的那一刻猛地爆發(fā)出來。
他有著用來彈鋼琴的漂亮的手,拿起凳子砸向那個男人的時候,他第一次知道施暴原來跟音樂一樣美妙,它們都可以讓人發(fā)泄出所有的情緒,只是手段不同而已。
血液在沸騰,脈搏在跳動。
一凳子砸上去,男人就悶頭倒在地上。戚嚴拽起他松散的領(lǐng)帶,想到這根領(lǐng)帶怎么捆過戚真的手腕,那股施暴的欲望就越來越強烈。
他一拳一拳往男人臉上揍。
他喜歡那奪目的鮮血,喜歡無能的慘叫,喜歡奄奄一息的求饒……
戚嚴喘著粗氣,可說話的語調(diào)卻冰冷平靜,他警告道:“再敢碰她,我就打死你�!�
“不敢了……不敢……”男人被打得意識昏沉,字都吐不清楚。
戚嚴將男人塞進后車座,撥通他老婆的電話,然后把手機丟到他身上,轉(zhuǎn)頭上了樓。
回到家,戚真已經(jīng)洗了澡出來。
她擦著頭發(fā),讓戚嚴關(guān)上門,然后去彈首鋼琴曲給她聽。
他當年那么年少,打架過后,渾身的火氣還沒有褪干凈,就看見一襲紅裙的戚真,鮮艷迷人的戚真。
他感覺到什么東西在燃燒、沸騰,趁著一腔熱血,他上前牢牢抱住她。
戚真被嚇了一跳,但只以為他是在撒嬌,摸摸他的腦袋,問:“怎么了?”
戚嚴閉上眼,癡魔地親吻在戚真的臉頰上,像剛才那個男人對待戚真一樣。
他說:“別讓他們再碰你了,以后讓我來疼你。戚真,我已經(jīng)是男人了,我是你的男人。”
她是不會拒絕他的。
戚嚴這么堅信著,因為這是命中注定,他跟戚真被血緣縛著,戚真離不開他,永遠舍不得離開他。
可他錯了。
戚真選擇拼盡全力掐住了他,想讓他死。
“聽見你喘氣,我都覺得惡心。”戚真惡狠狠地喊著,“去死!去死!”
就在前一刻,他才將一個身強體壯的中年男人打得不省人事,可此時換了柔弱的戚真掐著他,他竟沒有一絲力氣反抗。
他任她掐著,然后在窒息中昏死過去。
戚嚴以為自己會死的,可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醒了過來。
脖子上的疼痛讓他短暫地發(fā)不出聲音,他睜開眼,迷茫地環(huán)視四周,終于看見了戚真。
她躺在床上。穿著一襲紅裙,躺在玫瑰花瓣零落的床上。
手腕上恐怖的傷口,切開那么深,血流了一地。
戚嚴有些惶恐,晃悠著身體,爬過去喊了她一聲。
戚真臉已經(jīng)白了,沒有回應(yīng)。
他在那一刻竟然沒有害怕,反而篤定了一件事死亡是美麗的。戚真死了,如果剛才他也死了,那么他們就會永遠在一起。
可惜戚真沒有那么大的力氣,沒能親手扼殺她的兒子。
戚嚴爬上床,靜悄悄地躺在戚真的身邊。不一會兒,他又小心翼翼地鉆進她的手臂下,讓戚真摟著他,然后安穩(wěn)地閉上了眼睛。
他也要死在這里。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了。
沒過多久,就在這一片紅與黑交織的死亡世界里,忽然就投進來一道雪白刺目的光,在那道光束中走進來一個高大如山的身影。
“不好了!快,快!有人割腕自殺!還有個孩子!”
聲音清朗急切,將戚嚴喚醒,他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到男人那張端正的臉。
簡良靠過來,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確認道:“孩子還是清醒的。進來搭把手,把這女的先送醫(yī)院……”
簡良顯然有些手忙腳亂,他不太會做急救處理,只是用毛巾簡單壓迫住腕部的傷口,然后一把抱起了戚真。
戚嚴驚慌失措,扯住簡良的警服,死死地,不肯放手,“不要碰她�!�
簡良以為這孩子被嚇傻了,匆匆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試圖穩(wěn)住他的情緒,說:“別擔心,我是警察,我能幫你把你媽媽救回來,回到你身邊�!�
“……”
除了戚真,他沒有相信過任何一個人,當然也信不過眼前這個素未謀面的警察。
簡良不得不空出一只手來,拍拍戚嚴的頭,說:“乖孩子�!�
戚嚴以前受驚的時候,戚真也常常這樣撫拍他的頭。
慢慢地,他的手松開了力道。
這時簡良的同事進來,將戚嚴抱住了。簡良不敢再耽擱,對同事說:“你照顧這小孩�!�
他曾經(jīng)相信過一個警察。
只此一次。
戚真額上冷汗涔涔,恐嚇著說:“為了簡良,我什么都做得出,你們不要以為我在開玩笑!”
她的神態(tài)看上去那么柔弱,可此刻竟有勇氣用刀對著他們。
戚真骨子里有種鐵一樣的烈性。這種烈性讓她堅韌,堅韌到能支撐她獨自撫養(yǎng)戚嚴長大;也讓她瘋癲,瘋癲到讓她毫無顧忌地毀滅了一切。
她養(yǎng)活了戚嚴,也扼殺了戚嚴。
江寒聲早就想到,戚真選擇自殺,拋棄得不僅僅是她自己的生命,還有她的兒子。
根據(jù)于亮的描述,她曾經(jīng)把戚嚴看得跟眼珠子一樣珍貴,又能是什么原因讓她狠心拋棄了他?
考慮到戚嚴對母親角色的極度迷戀和依賴,江寒聲猜測,很可能就是這種赤裸裸的欲望暴露以后,戚真無法承受那種亂倫的背德感,從而選擇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但在戚真這一番語無倫次的控訴當中,江寒聲還聽出了她自殺的另一條重要原因
她看出了戚嚴本性里像他父親的那一面。
這正是戚真最恐懼、最無法忍受的。她要親手掐死戚嚴,就是要掐死戚嚴身體中那一半屬于他父親的靈魂。
江寒聲將周瑾攬到身后,眼睛發(fā)沉,問:“告訴我,戚嚴的父親是誰?”
“你們不知道?”戚真有些迷惑了,遲疑地問道,“你們不是他派來的?”
周瑾試圖向她解釋,說:“戚真,我再重申一遍,我是海州市重案組偵查員周瑾……”她有些吃力地從口袋里掏出警官證,出示道:“最近海州發(fā)生了一起連環(huán)殺人案,你兒子戚嚴就是本案的重要嫌疑人。我們來找簡良打聽當年自殺的案子,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況。沒想到你還活著,成了他的妻子……”
這就是來自母親的凌虐、拋棄與背叛
戚真對戚嚴造成的身心傷害,是促使他開始犯下連環(huán)殺人案的原始動力。
戚嚴接連殺害多名穿紅裙的女人,將殺人現(xiàn)場進行極富儀式感的處理,就是為了使自己不斷重回到戚真自殺的那一刻。
因為只有在那一刻,他躺在“戚真”的懷里的那一刻,“戚真”是完全屬于他的。
除了懷光連環(huán)殺人案,還有五年前由戚嚴主導的“817”劫槍案。在周川腿部中槍、失去行動能力的情況下,他們還是朝周川胸口上補了致命一槍,這種強烈的殺人傾向,無疑表現(xiàn)出了他們對警察群體的仇恨。
造成仇視警察的原因有很多,直到在簡良家里的墻上看到那身警服正裝,江寒聲才明白,能讓戚嚴仇恨警察的原因或許就出在簡良身上。
周瑾也很快在這僵持的場面中聯(lián)想到了這一層,她想到她哥哥周川,胳膊上的燙傷激化著她的情緒。
周瑾說:“你要拼命,因為我們來調(diào)查你的身份,你就要殺人?戚真,那你是先殺我,還是先殺他?”
戚真眼淚橫流,“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只要你們離開這里,永遠別再找來。我想過安靜的生活,我跟我丈夫很幸福,你們放過我吧,放過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兒子傷害了多少人?”周瑾眼眶發(fā)紅,“我哥哥就是他殺死的,還有很多無辜的人,都是他殺死的�!�
戚真身體猛地打起哆嗦,失神地說:“所以他殺了人,你們就來逼死我?我當年已經(jīng)掐死過他一次,還想我怎么樣?要我的命去償還他的罪,就因為我生了他么?”
她越說越崩潰,潰散的眼神驀地一收,她將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說:“我死了,你們就不會再來了嗎?我死了,你們就不對付簡良了,是不是?好!好!”
周瑾一驚,“戚真!”
眼見著她抱著必死的心將刀尖往朝著自己的脖子狠狠刺去!
周瑾忙去抓,江寒聲卻先她一步看出戚真不對勁,搶步上前,伸手握住刀刃,鋒利在他虎口錯開,頓時劃拉出一道血口子,鮮血轉(zhuǎn)眼涌出。
江寒聲利落地奪下刀,往遠處一丟。
“當啷”一聲,這下,戚真徹底從崩潰混亂的邊緣恢復了些許清醒。
她眼神茫然,看著那刺目的鮮血一滴一滴,順著他指尖淌下。
寂靜,持續(xù)的寂靜。
周瑾看著他淌血的手,腦子像是被某種莫大的恐懼淹沒,一時間難以反應(yīng)。他的傷口并不致命,可周瑾潛意識中害怕著親近的人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就在此時,防盜門外傳來鑰匙窸窸窣窣的碰撞聲響,吱啦一聲,門被打開了。
“老婆?周警官他們到了嗎?”
是簡良。
江寒聲沒有多想,迅速脫掉外套,將地上和刀上的血跡擦拭干凈,然后用袖子在受傷的手掌上繞了繞,遮住傷口以后,他將外套搭在自己的臂彎處。
江寒聲扶住周瑾的背脊,低聲跟她說:“走�!�
簡良喊了一圈才找到廚房,見到廚房里的三個人,有些詫異,“怎么都擠在這兒呢?”很快,他注意到地上打翻的湯鍋,“這是發(fā)生了什么?!”
江寒聲在維護戚真,因為戚真不是真正的加害者,更何況……
他看到并肩站在一起的簡良和戚真,心想,一個幸福的家庭總是來之不易。
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周瑾和他有不謀而合的默契。停了半刻后,周瑾開口解圍說:“我剛才不小心打翻了鍋,燙到手了,我沒大關(guān)系,就是把簡太太嚇得不輕�!�
簡良慌張地看向戚真,見她臉色蒼白,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仿佛受到了極大的精神刺激。
簡良手臂環(huán)在她的肩下,撫摸她的上臂作安撫,跟他們道歉:“對不起,我愛人她膽子小,經(jīng)常有個什么風吹草動就以為會出事。嚇到你們了吧?”
不是膽子小,而是精神衰弱。
戚真心理狀態(tài)有問題,再逼問下去,只能讓事態(tài)變得更加無法收拾。
簡良看到周瑾胳膊上紅得厲害,心里有萬分愧疚和歉意,說:“周警官,你這得去醫(yī)院看看才行,我開車送你�!�
周瑾拒絕道:“不用了,簡太太受了驚嚇,你留下來陪著她吧。我們自己去就行�!�
簡良也知道自己老婆的精神狀態(tài),別人受驚沒什么,可她受驚時反應(yīng)異常敏感,很需要有人陪伴在她身邊。
他沒有再跟周瑾和江寒聲客套,一直說著對不起,將他們送出門。
江寒聲扶著周瑾下了樓,把她塞進副駕駛,自己也隨之上了車。
周瑾有些急切地問他:“你手怎么樣?”
江寒聲把外套解下來,手掌里全是血,幸好傷口并不大,此刻血流已經(jīng)止住了。
不過總是皮開肉綻的傷口更觸目驚心一些,周瑾看著那些血跡,心疼得眼淚一下流了出來,又很快破涕為笑。
江寒聲看她又哭又笑的,低頭見自己滿手狼狽,也覺得好笑起來。
周瑾傾身過去,低聲說:“江寒聲,你真不該跟我結(jié)婚,這碰到的都是什么爛事�!�
江寒聲問她:“胳膊疼不疼?”
周瑾點頭,說:“疼啊。好在沒起水泡,不算特別嚴重�!彼孟掳忘c了點他手上的傷口,又問他,“你呢?”
江寒聲微微笑了一下,“也疼。”
周瑾伸手一下勾住他的脖子,口吻帶著責備和警告,問:“知道疼還敢去奪刀,你很有膽啊?”
兩人四目相抵,臉對著臉,幾乎要撞在一起。
江寒聲說:“我不做,你就會做。這種情況,還是男人來比較好一點。”
周瑾佯裝譏笑他,說:“我是警察,保護他人生命財產(chǎn)安全是我的工作,你就是個教書的�!�
江寒聲認真地回答:“可我還是周瑾的丈夫。”
周瑾:“……”
周瑾臉上燒得發(fā)紅,有些招架不住江寒聲這等坦誠又認真的攻勢,咻地端坐回去。
江寒聲找到附近一家醫(yī)院的地址,啟動了車子。
周瑾的情緒從混亂中漸漸趨于穩(wěn)定,她嘆了一聲,說:“沒想到戚真還活著。戚嚴殺了那么多人,但他沒有傷害戚真,也沒有傷害那個警察簡良�!�
戚嚴一早就知道簡良的身份,以他的手段,想要找到這兩個人的地址并不算困難。
如果他真有殺心,戚真和簡良不會好端端活到現(xiàn)在。
可他們還活著,安穩(wěn)地度過了這么些年。
江寒聲說:“或許正是因為戚嚴對戚真下不了手,所以他才需要替代品來發(fā)泄他的仇恨和不滿。那些被殺的女人就是替代品,姚局、藏鋒,還有當年犧牲的李景博與周川……都是替代品。
周瑾攏了攏手指,直視前方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
……
越野車緩緩停下。